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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大尧开国以来,多半皆是明君圣主。平匈奴,收西藏。统治者南征北战,不说扬名千古,起码在当代也使多数诸侯小国臣服。莫说这农田千顷的赋税几多,就算一年内诸侯国缴纳的贡赋也不容小觑。一车车流光璀璨的金银珍器送入帝宫,虽无“鼎铛玉石,金块珠砾”的迷醉豪奢,也便有“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的挥金如土。在这国力鼎盛的时代,若还有人觉得自己生不逢时,只怕也太过矫揉造作。   林家位于城西,可算是喧闹都市中的难得清净之地。林父为朝中一言官,虽不能手持重权,生活倒也平稳安逸。因其生性好静不喜争,便也在这心远地偏之地安居,日子过得甚是惬意。   林家虽为显赫之家,府中装潢却不甚奢华。简朴中不失雅致。显示了主人的品位不俗。家中住着林父林亦平和林夫人及三个女儿,长女林夕,次女林笙,幼女林嫣。   林父好品茶,棋道,诗艺。林笙亦是。   林笙,林家次女。相貌中上,但气质俱佳。身材纤弱窈窕,林父曾赞其有“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之姿。因生在北方,与江南女子的娇小相比多了些高挑俊逸,性子也自然少了些矫糅沉郁,多了几分洒脱豁达。   不同于大姐的倾城绝色,林笙的皮肤更为白净通透,似一块上好的羊脂玉般粉雕玉琢。樱红的唇瓣清纯美好,无与日月争辉的绛唇映日之气,却莫名的另有一番韵致。不算十分高挺的鼻梁算是容貌上的一大缺憾,可正所谓白璧微瑕,无伤大雅。   林笙生的最好的当属一双明眸,一袭深棕略带微光。一眼望去,好似亘古的一涌深潭,洁净却又深不见底。又如一块碧色的琥珀,令人心向往之。浓密的睫毛在细细打理后微微低垂,更是增添了几分缱绻的情致。微微上扬的眼角仿佛生来带着晕色的妆饰,不免令人想到黄昏下湖面上飘行的小舟,影影绰绰,清新静美。   一头乌黑笔直的长发如瀑倾泻而下,她的发质极好,比寻常女子多了些坚硬黑亮。以清晨的露珠酿制的茉莉花水涤之,更有清雅不媚的馨香。   此刻便是卯时,林笙坐于梳妆镜前被人伺候着梳洗。名贵的螺子黛淡扫娥眉,更衬得肤光胜雪,面容姣好。细磨的葵花粉轻扑于面颊,养得肌肤更为白皙。毕竟二八芳华,肌理中皆是青春的气韵。一双美目顾盼生辉,细细妆饰下有了淡淡阴影。耳戴白玉耳坠,精心磨制成圆环形状,与发间的玉簪也算相得益彰。   身着一如她本人一般洁净的白碧色长裙,纱质的青衫更显高挑飘逸,气质出尘。腰佩青绿色通透美好的玉佩,碧色如湖面碧空如洗,仿佛照的出人影来。袖口更有淡淡的玉兰花纹,不十分明显,细看方知其做工精巧,栩栩如生。取来一条碧色丝绸飘带挂于臂弯,脚踩纯白软履。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林笙看了看镜中的自己,颇为满意的微微一笑。身边的丫鬟灵芝也是伶俐得很,见今日日头尚好,便提议出府走走。   林笙看着灵芝期盼的目光,顿觉有意思的紧,心下拿她打趣着玩,笑着道:“怎么?前几日带你出去见到表哥府上的花匠,生的倒是清俊,看你巴巴的盯着人家好久。今儿个你又想着出府去,可是对人家放心不下?”   灵芝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圆润的脸庞倒显得有几分可爱。嘴里还不承认着:“哪有,不过是怕二小姐闷坏了,小姐你倒好,惯会取笑我。”   林笙见她这副摸样,更觉得好笑,便继续说道:“哦?既如此,我便在府里看书即好,也不劳你为我操劳了。”   林笙与其父一样,喜好读书,且不拘门类。诗词,四书,甚至戏文也有所涉猎。幼时大姐学习女工时,她在读论语。大姐翩翩起舞时,她在读兵法。小妹出门游戏时,她正为牡丹亭中的绝美爱恋如痴如醉。   林笙也曾想,自己或许还真不是一个合格的闺阁千金,绣花不会半分。就算能识文断字,女子该读的《女则》《女训》竟也不曾读过半字。而好在父母不曾有过半分苛责,见她从不惹祸生事,也便由着她去了。   灵芝想到林笙看书能看一天不起身的样子,顿时有些急了。又见林笙这般不饶人,更是羞愤难当。忙不迭地只好招认:“小姐,灵芝承认还不好么…小姐,灵芝真的很想出去…”   林笙今日心情不错,见灵芝又乖巧。就浅笑着点点头:“也好。”   今日是春分,天气倒暖和的很。阳光柔和却不刺眼,洒下一片柔和的光泽,连同头上的玉簪都增添了几分美意,散发着月华般皎洁的银光。   街旁的小贩依旧为自己的生计奔波,这样好的日头,自然也照顾了不少生意。不过林笙一向感兴趣的并非这些,而是娴熟地穿过几个巷口,来到翰轩棋社。   翰轩棋社,顾名思义便是文人异士对弈的地方。林笙虽为女子,棋法倒甚为刚烈决断。若非绝顶高手,定会在几步之内被其杀得片甲不留。林父也曾甘拜下风。   找个位子坐定,刚要举子自娱自乐一番。突然感觉门口一个人影甚为熟悉,定睛一看,见那人笑意迎人,便知就是了。   林笙连忙起身,等来人走近,客气的笑道;“表哥也在。”   来人正是林笙的表哥程彦,称不上是面如冠玉,倒也是相貌干净。一如他的家族,虽无实权,教养却是甚好。若谈及二人关系,倒是青梅竹马了。程家与林家私交不错,儿女也自是亲近些。   程彦依旧笑着;“笙表妹一向喜欢下棋,不如你我切磋一番。”   林笙笑了笑;“自是乐意奉陪。”便顺手执起一枚白子以示礼让三分,程彦自然手执黑子从容应对。   程彦从小便知林笙棋技过人,不想这些年过去竟又精进了不少。举手落子间,没有半刻钟。白子竟把黑子围了个水泄不通。这样的凌厉攻势,实在让程彦有些透不过气。时间一点点流逝,程彦却还是不得要领。光洁的额头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不行,还是不行。程彦在多次举棋不定后,只得颓丧的苦笑着认输。   林笙不语,只是轻笑着举起一颗黑子摆上棋盘一提,随即与旁系黑子一粘,便有起死回生之兆。又执一子镇住右方蠢蠢欲动的白子小兵,胜算便又大了一分。最后一招飞棋,程彦的境况豁然开朗,原本奄奄一息的黑子竟满盘而活。   林笙盈盈笑道:“林笙棋艺皆为家父传授,方才几招家父称其为金蝉脱壳。”   程彦大为慨然,情不自禁笑出声来:“笙表妹果然聪慧过人,棋艺了得,这一局下的真是妙。”   林笙微微垂首;“表哥过奖。”   赢了棋的林笙心情更为畅快,也自然没有计较偷偷跑去私会花匠的灵芝。对于灵芝的心思,林笙最是清楚不过。灵芝自小伺候着林笙,感情甚至不比一母同胞的大姐差。大姐勤于练习六艺,多数也是在自己的院子里闭门不出。见面的时间其实并不很多。而灵芝名为丫鬟,实则在自己无事可做的时候也是灵芝陪着自己嬉闹逗趣,感情自然非同一般。   林笙从很小就想着为灵芝将来寻一个好的归宿,而如今她有了心上人,也是知根知底的出身。心下也不免为灵芝高兴。   程彦见林笙许久未曾说话,只是静静望着棋盘出神,便自觉有些尴尬。幼时便是,他们一起嬉戏,林笙总是骤然沉静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程彦就感觉手足无措。绞尽脑汁地做鬼脸,讲笑话去哄她开心。等林笙回过神来总会说:“你真傻。”然后要求他把笑话再讲一遍,之后两人笑的没心没肺。那便是程彦回忆里最美好的时光。   程彦缓缓笑着,低声试探着问:“想什么呢。”   林笙笑了笑:“没什么,有些口渴了。”   程彦赶忙殷切道:“若表妹不嫌弃,去我府上喝杯茶吧。”   林笙想到灵芝一定在程府,便欣然同意。 第2章 非我良偶   程府。   与林笙想象中的别无二致,毕竟是不复当年权倾朝野的旧日贵族之居。这么多年来竟也没有大兴土木的重新整修过,古旧的砖墙上生了些湿滑的苔藓,细闻之下还有些被雨水冲刷过的霉味。   庭院中倒是费了些心思,种了些难以将养的昙花。可看出府中打理之人的蕙质兰心。   此时正是午时,并非赏花的时机,林笙倒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便想去寻灵芝的去处,顺便一睹那花匠的真容。   程彦似是看出了林笙的心猿意马,有些小心翼翼地搓着手说:“灵芝她…好像是在和陆恭攀谈,笙表妹可要过去瞧瞧?”   林笙心下了然,原来那个花匠叫陆恭。便笑道:“劳烦表哥带路了。”   程彦带着林笙走过九曲回廊的走廊,程家并不大,但不知为何程彦竟感到这一刻钟过得如此漫长。也许是两人话题甚少,程彦将其带到的时候在小小的失落同时还有种如蒙大赦的感觉。林笙看到陆恭便完全移不开眼,程彦也只好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站着。明明是在自己府里,程彦竟觉得自己窘迫的像一个湿了鞋帽的小丑,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那花匠果真有几分风采,林笙视力极好,隔了几米竟注意到他手上并无长期用剪刀修剪花枝而形成的老茧,想来也是个新手。但一回想起庭院中那些温润如玉的暗夜之花,便觉此人技艺不同凡响。   陆恭,恭:意为恭顺。可眼前之人却与其名大相径庭,非但没有半分恭顺,眼角眉梢间也写满了与其身份不符的倨傲。他的身高不高,看着灵芝的神色却是居高临下。冷冰冰的瞳仁中掩映出了秀美的灵芝,却并无半分情意可言。   反倒是灵芝,显出难得一见的温柔和殷勤,像只小麻雀一样围在陆恭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对于陆恭的冷淡全然没有看在眼里。程彦欲上前叫住二人,林笙却微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程彦便在一旁默不作声了。   骤然间,陆恭好似觉察到了什么,猛地回头一看,正对上一双如琥珀般神秘又深不见底的眼眸,见对方也在打量着自己,不免有些不自在。他干笑了两声后,赶忙向林笙走来,有些尴尬的说道:“不知府上有贵客到来,有失远迎。”   林笙并没有急着回应,见陆恭走近。便更细致地观察着眼前的男子。比起程彦的瘦削和妥帖,陆恭的身形倒是健壮了些许。偏深的肤色本应显得粗犷,可竟打理的连一丝胡渣也没有。贴身的白衣样式并不新颖,也不见得是上好的料子,却保持的甚为干净清爽,一丝污垢也无。若单论外表,也算配得起秀丽可人的灵芝了。   回过神来,林笙发觉方才倨傲的陆恭竟真的如其名字一般恭恭敬敬站在自己身前,脸上扫过一闪而过的惶恐。他虽收敛地不算拙劣,却还是被林笙抓个正着。见林笙半天不发话,索性连头也不抬了。   林笙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陆公子手艺精湛,昙花娇贵,能够培育出良种也算难得。公子有此绝活哪怕再恃才傲物林笙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只是面对灵芝便派头十足,对待林笙便胆小如鼠。岂非让表哥误会您有拜高踩低之嫌?”   陆恭的脸色顿时难看了下来,头低的更深,不忘狠狠地瞪了灵芝一眼。略沉吟片刻,随即有些讨好地说道:“小姐千金之躯,陆某怎敢怠慢?”   林笙笑而不语。   程彦再也沉不住气,但生性柔和的他即便生起气来声音也并没有高出多少,一句话喊出来也有了几分颤抖之意:“从明日起,你便搬出去,不必在府里做事了!”   陆恭见状,竟不知廉耻地求救于灵芝,灵芝略犹豫了一下,还是别过了头。林笙见灵芝也没了再待下去的心思,便请辞道:“打扰表哥太久,天色已晚,林笙该回去了。”程彦欲挽留,终究没能开口。林笙规矩的福了一礼,捏了捏灵芝的手,对灵芝温和一笑,便离开了。   林府。   回到房间的灵芝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林笙叹了口气走到灵芝身旁,抬手抚了抚她的长发。灵芝缓缓抬起头来,抽抽搭搭地说:“小姐…我真傻,他…他竟是这样的人…”   灵芝一向是个欢喜多于忧愁的女子,平素不顺心的小事顶多念叨几句也就作罢。今日却掉了泪,可见也是真的往心里去了。林笙也只得柔声劝道:“好了。也只当买个教训。表哥已经将他逐出程府,想来也不会再遇见。你只管过好你的日子便是,过几日你若真想嫁人,我再给你寻个知根知底的可好?”   灵芝听闻此句,哭得更厉害了,声音也变得尖刻了些许,说了却是孩子气的话;“我不要,我再也不要嫁人了!我要陪着小姐一辈子!”   林笙不免觉得好笑,为了一个八字还没一撇的花匠气成这样,更放出话来恨不得再不婚配熬成老姑娘。灵芝的性子她最是了解,天大的事闹个一场也便万事大吉。也就不再说什么,由着她去了。   果不其然,次日清早出现在林笙眼前的又是那个活蹦乱跳的灵芝,林笙也自然高兴了起来,陆恭的事也就识趣的不再提起。主仆二人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原本嬉闹玩笑的轨道上,没有惊喜,亦没有波澜。   六月初期,天气已是十分炎热。林府位于城西,景致大多以绿荫为主,也自然比别处凉爽许多。林父挂念着程彦一家,就修书一封邀请程家几人来林府小住。   林笙不喜喧闹,对程彦一家却颇有好感。不仅由于程彦与自己为莫逆之交,青梅竹马。而且也甚是喜欢程夫人的厨艺。幼时林笙还是个贪吃的小鬼,因着两家亲近,程彦又对自己宠爱备至,总是缠着程夫人给自己做糖粉牛乳糕。程夫人也很是亲切热情,对于林笙的要求也从来不恼,反倒喜欢的紧。更是有了结为儿女亲家的心思,而年幼的林笙岂懂这些?只知程夫人待她好,她便喜欢与她相处。   这日日头正好,林父和林夫人还有程家夫妇一同出府游玩。大姐和小妹也一道跟了去,林笙实在不喜暑热,便在府里窝着怎么说也不出门。林家夫妇多次劝说无果,也只好嘱咐她好好呆在府里。林笙一一照听不误,一行人这才放心地离开。   这种旁人都不在府中的日子实不多见,一向不喜拘束的林笙感觉格外的兴奋。便打发走了灵芝,独自一人折了一株纯白的月季在后园中悠闲的逛着,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正想到酣畅处,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林笙的思绪,着实将她骇了一跳。   “笙表妹也没有出门?”来人正是程彦,见自己有些惊了林笙,有些局促的笑着。   林笙轻笑:“表哥不也还在府中?”   程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实在惭愧,身为七尺男儿。竟畏惧暑热贪图凉爽,便在贵府中耽搁。不想竟坏了笙表妹的兴致。”   林笙觉得他这样小心翼翼倒也有趣的很:“无妨,表哥无需如此紧张。你我两家世代交好,做儿女的本应多加亲近。”   程彦听她这样说,心下也放松了些。只是有一短暂的失神让林笙感觉程彦的话说的并不完全。又想到今日林程两家皆出府游玩,只有自己与程彦二人留于府中,偏偏巧的是这么大的林府居然“碰巧”相遇。程彦不是个会说谎的人,况且他方才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自己。回想起程夫人此次前来对自己的过分关怀,林笙愈发感觉事情绝非那么简单。对于表哥,也只能是表哥。多余的,林笙从未深想。   定了定神,林笙缓缓开口:“表哥可是有话要对林笙交代?”   程彦看了看眼前这个身着浅绿色衣裙的女子,骄阳下她的肌肤竟没有一丝瑕疵,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犹如深井般深不可测。明明脸上挂着笑意,程彦总觉得那双眼里流露出的是丝丝的疏远。程彦告诉自己,不管她怎么想,自己做过了,起码将来不会有机会后悔。   程彦与林笙四目相对,眼里皆是诚恳的希翼。他本就是个好看的男子,这样的神情想来更是让多数闺阁女子深陷。一如他在心里演绎过多次的那样,微笑着向他从小心仪的女子陈述着他的心意:“笙表妹,我的心思…想来你不会一无所知…你我自小一块长大,这么多年想来也有了些默契。程彦对笙表妹也是倾心已久,家严与家慈此次前来也是想要向林老爷提起此事,家中二老也是希望林程两家能亲上加亲。”   林笙心里一沉,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而且令她如梦初醒的是,按照林父对她的了解,这样热闹的日子,她定是不会乖乖出门。而林父把所有人支开,只留她与程彦二人在家里,也是事前对此事知晓,更甚于抱有乐见其成的态度。林笙知道父亲对自己疼爱有加,不愿做的事情绝不会强迫自己,这才酿成了她不善女工舞蹈的后果。若是嫁与寻常官吏之家,定是不受夫家所喜的。而程彦是自小一同长大的交情,程夫人又温善可亲。即便自己不算一个完全意义上的大家闺秀,也不会受什么委屈。父亲这样为自己考虑,林笙也不得不感叹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只是表哥实不是自己心中所想之人,他虽待自己是发自内心的好,家世人品也没得挑。但与林笙所向往的心有灵犀一见倾慕的爱情终究不一样。牡丹亭中写道: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有些人只要看一眼就足以沉溺,而自己与表哥相识多年却并无半分越矩的想法。想来若真是草草地嫁与程彦,林笙也不免觉得有点辜负自己的心了。   程彦见林笙又在沉默,有些慌了,更唯恐自己方才表达的还不够到位,便继续诚恳地说道:“我保证,我会一生一世对你好。”   林笙当然知道程彦会对她好,一同长大的交情她也不愿让他伤心,只是既然自己主意已定,就必须与程彦说个清楚。看着程彦期许的目光,林笙也有些不忍,所以她必须把话说得很慢很慢:“表哥的心意林笙都懂…只是林笙无福。林笙的性子表哥你是知道的,若非林笙真心想要嫁与之人,林笙…自是不会同意。”   程彦像是早就料到这样的结局,没有多少惊讶,失望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良好的家教让他还是保持着得体的姿态:“笙表妹既不愿意,程彦也不强求,先告辞了。”说罢有些局促的转身离开。林笙理了理有些乱了的鬓角,也没了自娱自乐的兴致,也就回了房。   深夜,林笙卧于塌上。想起今日府中一个小丫头与自己提起,林父回府后听闻了林笙的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也没有追究什么。不禁心里有些发酸,自己终究是将父亲的一番苦心辜负了。   只是无论是倨傲的陆恭,还是温润的程彦。对灵芝与自己而言,都不是两情相悦的最舒服的感情。若只是一厢情愿,也就不可能成为携手一生的良偶。 第3章 大姐林夕   是夜,夏日暑热扰的林笙甚是烦闷,也便睡不安稳。多次辗转反侧后,只得起身取了件清透凉爽的外衫披在身上。见灵芝睡得熟,就也没忍心唤她起来,独自一人出了房门在后园走走。   林家后园种了许多月季,因着林夫人喜欢,多以白色为主。夏日里即使是夜晚天色也不至太黑,抬头望去还有一弯弦月悬挂于天边,一半隐于雾蒙蒙的薄云中,分外朦胧静谧。   这样的景致是林笙素来喜欢的,加上温凉的夜风吹拂着耳际的碎发,更让林笙睡意全无。程彦的事已经过去一月有余,上月一别后,林笙再也没有从旁人嘴里得到一点关于程彦的消息,当年再亲厚的友情如今竟也有了嫌隙,林笙不得不觉得有点可惜。   心里有事的时候总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就这么慢悠悠地走着,不知不觉间午时已悄然而至,天色已经全黑了。饶是林笙视力极好也难以看得清晰,困意一点点上来。林笙打了个哈欠决意回房休息。而就在此时,不远处一个人影一闪而过,脚步极为轻盈,不留一点声响,直直地朝着大门外的方向去了。   林笙骇然,壮着胆子向前走去查看。起风了,许是快要下雨了的缘故,方才温凉的微风也变得有些刺骨。林笙本就穿的单薄,这样一来倒有些冷的发颤。在极大好奇心的驱使下,林笙快速穿过庭院,来到林家大门前。   没有人,甚至连一只老鼠也没有看到。   林笙自嘲地笑了笑,想着许是自己困乏得有点眼花,看错了也未可知。就裹紧了外衫,匆匆回了房。   折腾了半宿,这一觉睡得倒踏实。直到翌日日上三竿林笙才微微转醒。   刚一睁眼,就看到灵芝的脸上写满了慌张,原本秀美的小脸因着急涨得通红,心下感觉不妙,忙起身拉住灵芝的手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灵芝吓得直哭,也是乱了方寸地声音颤抖着说:“大小姐她…她失踪了!”   林笙顿觉五雷轰顶,昨夜的黑影一瞬间闪现在脑海里。没错,那人脚步轻盈,若非武林高手,必是常年练习舞蹈所致。大姐深夜离家,竟连只言片语都未曾留下,可见不是一天两天的心思了。   林笙赶忙说道:“快给我更衣梳妆,我要去见父亲。”   灵芝来不及擦眼泪,立即手脚麻利地忙活了起来。大约半个时辰过后,林笙穿戴完毕,急急地往林父所居的东偏殿走去。   由于林笙起得晚,此时已是午时了。林笙在火辣的日头下快速行走,棉质的里衣已然湿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只觉黏腻。一想到大姐的出逃自己居然没有拦住,便觉愧对父母,便又加紧了步伐。   两刻钟左右,林笙总算来到了东偏殿。小妹林嫣早早赶到,坐在母亲身旁给她倒着茶。林笙赶忙进屋,屈膝道:“笙儿来迟了。”   林父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林笙依言照做。林夫人在一旁细碎哭泣:“笙儿…你说,夕儿她为什么要走…为什么…她不要母亲了么?!”说罢伏在紫檀木桌上哭得更为厉害,许是哭得急了,竟没有半分声响,唯有瘦弱的双肩在剧烈的颤动。   林父见夫人伤心,便将手覆在林夫人手上,柔声劝道:“我已经派人去找,夕儿昨夜才走,应该出不了城。夫人累了不如先回去歇着,我保证定将夕儿找回来。”   林笙与父亲对视一眼,赶忙一同劝着林夫人回房歇息,仔细熬坏了眼睛。送林夫人回房后,林笙这才绕回前殿,与父亲交谈。   林父斜倚在软椅上坐着,眉头深锁。一手托起茶杯底,另一手拿着杯盖轻轻刮着。茶香馥郁,林父却毫无胃口,只得把它重重地放回桌上,深深叹了口气。   林笙走上前来,坐在林父身旁,轻声问道:“父亲…对于大姐的出走可知是什么原因?”   林父的眼底皆是凄伤,原本意气风发的他一夜之间竟生出了许多白发。他看了看林笙,不无悲怆地苦笑道:“笙儿…你说,为父…是不是做错了。”   林笙脸上没了笑意,默默给父亲添了杯茶,大姐的情况林笙最是知晓。落荒而逃虽是不得已,又岂能全怪年迈的父亲?只得半晌低声说道:“父亲哪儿的话,大姐一定会平安回来。”   从东偏殿出来已是黄昏,林笙携着灵芝走在还算平滑的砖路上。心情却并不平静,果如自己所料,大姐的出走的确有其原因。   大姐林夕,京城第一美人,琴棋书画精通,生来就是林家的骄傲。几年来因为大姐的名声林家也被踏破了门槛。自己虽与大姐不常一块嬉戏,心中对其却是很敬重的。父亲也曾自豪地笑的胡子翘起来:“夕儿将来必是能做贵妃的人。”   幼时起,大姐的过于美貌便注定了她不可能嫁与寻常百姓之家草草了结此生。父亲对她的悉心培养,严苛教导也是存了让她入宫照应家里的心思。即便不能宠冠六宫,安心度日谋得一份富贵也是好的。大姐倒也争气,不但六艺精通,而且知书达理。多少年来撑足了林家的门面。对此林笙最为清楚不过,自己能够每日悠闲地读书写字不为纲常所累,也有大姐的一份功劳。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林笙发觉大姐不再像从前那般娴淑恭顺,对待她所一向尊敬的父亲也有了忤逆的话语,并与父亲起了诸多争执。林笙实在不是多事之人,起先也不去插手。而直到有天路过大姐房门时听到大姐在压低了声音的哭,便忍不住推门而入询问。大姐一向谨慎,平素绝美的容颜上从没有一丝不得体的表情,今日忍不住掉了眼泪,一定是伤心了。林笙又心疼又害怕,陪着大姐坐了一天才得知事情的原委。   大姐一年前便有了心上人,名为赵安国。已是二十好几的年岁却还没有活计,每日只靠拦路打劫和小偷小摸度日。常常是朝不保夕,自身尚且无法自保,更妄论再养上这么一个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千娇万贵的大小姐。林父虽好说话,但怎么也不可能放任林夕去吃那样的苦。而且物质上的暂时不丰倒是其次,那赵安国出身贫寒却也没有好的志气。只靠着这样下作的手段去谋取他人钱财,也着实令林笙不齿。   大姐虽识人不明,林笙却也能理解几分。自小要强的大姐已经比旁人吃了太多的苦,那高超的舞技和美妙的歌喉都要经过太多次的练习。以致大姐根本没有时间更不被允许经常外出。虽为被无限光环笼罩着的京城第一美人,身上却承载着太多沉重的负荷。这样的生活,林笙并不羡慕。   大姐的失踪让林家人的生活变得极不平静。距离选秀的日子越来越近,大姐却似人间蒸发一般与家里断了联系。父亲不断派人去找却均无所获,母亲的终日以泪洗面都让林笙感觉心里惶恐。林笙有预感,有件什么事情要落在自己头上。可是又没有人跟自己提起,好像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有她一人蒙在鼓里。   终于,这一日林笙被父母叫进了房里。   今日林父好似有了些精神,看到林笙还温和地笑了笑,唤她过来。林笙依言上前,林父打量起这个女儿,眼中满是慈爱与不舍。这样的眼神让林笙有些心惊,前日下的圣旨林笙并非全然不知。今日父亲传唤自己,心里便也明白了七八分。   林笙见父亲欲言又止,也不忍叫他为难。父亲那样疼爱自己,从不求全责备。如今面对父亲的无奈,无论出于情理还是道义,林笙都不可能坐视不理。于是缓缓开口:“大姐…她可是不回来了?”   林父没有张口,只是长叹着无奈地点头。   林笙悄然跪在林父脚边,抬首望向林父,与他四目相对,乖巧地说:“大姐不在,笙儿愿为父亲分忧。”   林父赶忙扶起跪着的林笙,满是惊讶和感动。面上的惊喜只停留一瞬,随即转化为沉沉的不解,不无难过的说道:“女儿啊,你从小便是个有主意的。宫中拘束,你怎么肯?”   林笙握住父亲的手,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可大姐已经不在,自己身为林家的女儿又怎能置身事外。自己若不去,便是林嫣。嫣儿才刚满十四,完全不解世事。送到宫中只怕难以存活。自己虽不及大姐和嫣儿美貌,人情世故却也略懂。林笙从不信命,可这次却已是逃无可逃。   林笙与父亲四目相对,缓缓轻笑道:“难道父亲还有更好的应对之策么。”   林父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苍老的脸颊上皆是疼痛不舍,他抚了抚林笙的发丝,哽咽着说:“笙儿…若不是无路可走,为父怎么也不会舍得把你送进宫里。”   林笙垂首抿唇:“笙儿都懂,父亲不必忧虑。”   而后父女俩说了些体己话,林笙便请辞回了房。   黄昏下夕阳的余晖将林笙与灵芝的影子拉得老长,从前觉着金灿灿的颇为好看,而今却只觉得怅然了。身为次女放肆多年的自己竟也有送进宫里明争暗斗的一天,想想还真是不可思议。   只是命运无常,大姐既然扛不下这担子,从今往后,便由林笙来扛。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字数过万啦 要去申请签约啦 小天使祝我好运。 而且要改书名啦:瑶妃不善。 希望大家喜欢。 第4章 一朝入选   七月初三,终于到了选秀的日子。   这日林笙起得早,天刚破晓林府上下便忙活起来了。尤其是林笙所居的阁殿,几个丫鬟手脚利落地服侍林笙洗漱完毕,便开始为选秀所着衣物细细张罗着。   新来的丫头莹芝拿来一件艳粉色缎制芍药宫装,满是喜色:“今日是二小姐的大日子,可要穿的隆重些。”   林笙轻笑不语,对不远处的灵芝使了个颜色,灵芝便会意的拿出一件湖绿色藕纹宫装,对莹芝微微一笑,莹芝便红着脸下去了。林笙与灵芝相视一笑道:“你倒机灵。”   灵芝嘿嘿一笑,为林笙梳起最为保守的堕马髻。只是林笙发质极好,还是显得乌黑油亮,细密如云。因着林笙的要求,不做过多修饰,还是选了那支玉簪固定发髻,以白玉环形耳坠相配。既不张扬,也不至叫人小瞧了去。   妆容仍以清丽雅致的淡妆为主,兼以鹅黄色花佃额饰配之。只衬得肤光胜雪,一双美目顾盼生辉。精细的远山眉脱俗清新,与缱绻浓密的睫毛互为映衬,也算面容姣好,倾国倾城。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一切准备妥当。见天色还早,便携了灵芝去父亲那坐坐。谁知刚一出门,就看到林嫣梨花带雨地朝自己扑过来,林笙没来得及反应,叫林嫣撞个满怀。   林嫣搂着林笙呜呜直哭,无论灵芝怎么劝都停不下来。林笙觉得有意思,宠溺的笑着问:“嫣儿可是怕我一去不回了?”   林嫣抽抽搭搭地哭着说:“姐姐不要去…嫣儿舍不得姐姐…”   林笙揉了揉林嫣的头发,笑着说:“傻孩子,去了也未必就能选上。选上了姐姐也不是马上就进宫啊…而且过一段时日,你也可以随着母亲来宫里看姐姐。你再这样哭哭啼啼得不懂事,我可去回了母亲,不让你出门去玩了。”   林嫣一听此话,赶忙收住了眼泪。圆鼓鼓的小脸憋得通红,立刻将林笙松开,郑重其事地说:“姐姐,我一定乖乖的听父母亲的话,绝对不让姐姐担心!”   林笙见她这样煞有其事的保证,便也不吓唬她了。打算去看看父亲,这时林嫣又叫住了林笙,怯怯的小声问道:“姐姐…你不要跟母亲说不让嫣儿出去玩好不好。嫣儿一定听话…”说罢还可怜兮兮的瞅了瞅林笙,旋即低下头去,不做声了。   林笙顿觉好笑,这个妹妹倒是天真有趣的可以,自己随口一说她倒当真了,还能吓成这样。就回头对林嫣笑了笑道:“你且放心。”随着林嫣在背后的一声欢呼,林笙愉悦的去见了父亲。   与父母短暂的话别后,灵芝进屋催着林笙上轿。林笙最后听了母亲几句叮嘱过后,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家门。   因着马车脚力稳健,林笙到的还不算晚。   此刻已是巳时,顺贞门口已停了多辆马车。健壮的侍卫大声呼喊秀女们归位,林笙不敢怠慢,赶忙找到队伍规矩的站好。日头还不算毒辣,可林笙分明感到自己已经出了些薄汗。便取了手帕出来擦拭。暂时的凉爽让林笙清醒了些许,便打量起身旁的秀女们。   果如自己预想中的相差无几,皆是豆蔻年华穿红着绿的世家女子。为得见天颜一面,都做足了功夫。人人身着崭新宫装,或端庄大气或娇媚撩人,一肌一容,尽态极妍。有的垂首抿唇,有的三三两两的交谈着,还有的像林笙一样默默地观察着旁人。各色美人神态各异,也真是幅赏心悦目的图景。   “妹妹穿的好生素净,一袭碧衣简单小巧,却掩不住妹妹姿色。”林笙猛然转过头来寻说话之人,正对上一张绝美的面容。那人肤如凝脂,细长的丹凤眼生的娇俏,配以鹅黄色眼影更显妖娆。挺拔的鼻梁上没有一丝瑕疵,双唇樱红水润。相比林笙的不施粉黛,自然唯美。那人却是十足的点唇为朱,尽显娇媚了。   那人身着朱橘色缎制里衣,胸前配以海棠花的图案。接缝处以金线密织着,甚是华丽。外搭杏红纱质鸾纹外衫,娇嫩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更添妖娆意味。脚踩杏红凤头饰有锦文的帛履,臂弯处自然垂下与里衣相称的朱橘色绸带。此等姿容,便是与大姐林夕相较,也不逊色分毫。   林笙笑着向对方服了平礼:“姐姐说笑了,林笙资质平庸,怎当得起姐姐赞扬。”   那人娇媚一笑,道:“我叫萧婕,家父是尚书右丞萧承嗣。”   林笙笑言:“林笙,家父为谏议大夫林亦平。”   等待的时间并无多长,林笙因着与萧婕攀谈也没觉得有无聊之感。对于萧婕,林笙之前也略有耳闻。   萧婕,江浙第一美人。色艺双绝,性情直率。若今日来参选的是大姐,与其并立真真是算得上与日月争辉。家世显赫,其父为正四品职官,近年来甚得重用。与林亦平这样的言官自是不能相提并论。前日闻说萧承嗣奸诈,残害无辜忠臣,林笙还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皇帝虽没有怪罪,城中的议论却是与日俱增。萧承嗣名气这样坏,不想教出来的女儿如此出挑直爽,也着实出乎林笙意料之外。   内监高亢尖细的嗓音传来:“众秀女进殿!”   林笙与萧婕赶忙噤了声,规规矩矩地跟在后面进入体元殿。   体元殿一如林笙想象中的华贵气派,朱漆色大门上挂着响当当金灿灿的铜环,经历史打磨历久弥新。两侧绿树掩映,种的都是极珍贵的品种。地铺白色砖石,虽是砖石,却打磨得似玉一样平整。走近后,直射入眼帘的便是正殿。正殿两侧分布有两座白色石雕,精心勾勒成雄狮的形状,细看更是张牙舞爪,狞态横生。   正殿中坐于最中央的便是当今天子傅歆,由于不许直视圣上的祖训,林笙倒也没看得清楚。端坐于左侧的是当今皇太后,也是皇帝的生母刘氏。坐于右侧的是当今皇后楚氏。三人皆是神采奕奕,宝相庄严。   林笙默默立于人群之中,看着萧婕袅袅婷婷立于微风之中,其艳压群芳之势直逼得旁人失了颜色。这样天资绝色的女子,若不中选也是暴殄天物了。很快,随着萧婕入选的消息传来,林笙对萧婕眨了眨眼睛,也跟着队伍进入殿选。   “辅国大将军袁凯之女袁晴,年十六!”   “袁晴见过陛下,太后、皇后娘娘。”那女子声线和婉,衣饰出挑。其父袁凯为正二品大员,掌管重兵,身居要职。记得临行前父亲曾叮嘱过,袁晴是皇后的表妹,想来袁氏定不会落选。   皇后嫣红的唇轻启,眼中有说不出的亲切:“多日不见,晴儿竟长这么大了,又出落得如此水灵,当真是臣妾人老珠黄了。”   傅歆并无太多笑意,只是客气的道:“即是皇后旧识,就留下吧。”   袁晴连忙谢恩退了下去,皇后双手绞着手帕,脸色不慎从前好看。   很快轮到了林笙,听到内监报名连忙规矩上前行礼:“臣女林笙见过陛下,皇后,太后娘娘。愿陛下,太后,皇后福泽万年。”   太后微笑着打量着林笙,笑道:“你倒懂规矩,口齿也算伶俐。”   林笙不卑不亢地说道:“谢太后娘娘赞赏。”   傅歆饶有兴味地笑道:“久闻谏议大夫长女林夕艳名远播,不想次女林笙也是出尘绝俗,堪称仙女一般的人物,可见林亦平教女有方。”   林笙展颜一笑:“家父学识渊博,臣女也不过是听之一二。”   太后见傅歆喜欢,便笑道:“哀家看这丫头谈吐不凡,穿着也清雅,到喜欢的紧。皇儿若不反对,哀家就做主把她留下了。”   傅歆笑道:“这样伶俐的女子,自然要留在宫里好好养着。”   林笙连忙谢恩,转身后下一位秀女又被召入。看着待选的队伍还似长龙一般,也没了看下去的兴致,就寻了灵芝打算打道回府。   刚出体元殿,林笙便见萧婕在前方巧笑着等她,也笑了笑走过去说道:“姐姐何必站在风口等妹妹,若是扑了风怎么好?”   萧婕握住林笙的手,笑的倾国倾城:“妹妹说笑,哪就那么娇贵?听闻妹妹中选,特来恭喜妹妹。姐姐人缘淡薄,选入宫中也盼着能与妹妹相互照应。”   林笙见她这样友好,便心生几分好感:“姐姐的心意便是林笙的心意。”   正说着,灵芝从不远处跑来,见到林笙不免喜出望外:“小姐去了哪里,可叫奴婢好找。”又看了看萧婕,行礼道:“萧小姐也在。”   萧婕见状,也不做耽搁。忙笑道:“想来林大人也等急了,妹妹先回去吧。你我来日方长。”   林笙赔笑:“丫头不懂事,让姐姐见笑。那妹妹便先回去了,姐姐也早些歇息。”   萧婕笑而不语,林笙携了灵芝回府。   林府。   林笙下轿时已是晚间,天也黑了一半。刚着地便见林父林母携着举家奴仆跪了一地,大喊“千岁”。林笙与灵芝连忙上前将林父母扶起,急急地说:“父亲母亲这是做什么?哪有父母双亲跪儿女的道理!且快起来,有什么话进屋再说。”   林父悲怆地捋了捋颔上的胡须,抚了抚林笙的手臂,一边转身进府道:“你有孝心为父知道,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你已入选为陛下的妃子,这都是应有的礼节。若不如此,只怕人家会指责咱们不分尊卑啊。”   林笙蹙眉:“笙儿都懂,只是父亲行此大礼,心里始终惶恐。”   又说了会儿体己话,林笙感到劳累便回屋歇息。只是身子劳累,意识却清醒的很。躺在塌上长时间过去也没有入眠。   辗转反侧间,林笙突然听见寂静的夜中,隔着院墙有萧声传来。其音哀婉凄切,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像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直直的吹进林笙的脑海里。   林笙听出程彦吹奏的是相思泪。   相思泪,古时名曲。象征思念,惆怅,求而不得。   程彦的心思林笙都懂,他没有出现在林笙的面前,却用这样的方式为她送行,可见情深一片。   只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可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可能实现的心思多说又有何益?林笙只得静静卧于塌上,闭目而眠。 作者有话要说: 叮!男猪脚就这么出场了! 而后开启略慢热宠女猪脚路程! 而且要说,虽然文风偏正经但是作者本人不正经hhhhhhh! 第5章 初入宫闱   九月初八,秀女入宫的日子。   辰时,天已大亮。林家上下齐聚一堂为林笙送行。   林笙身着杏色初荷锻制宫装,梳百合髻。银质四蝶步摇插于发间,倒也精致小巧。配以累丝珠钗在侧,衬得林笙精致秀丽。颈间挂雪魂丝链,更显锁骨深刻,身形婀娜。兼以珐琅银质蝶形耳坠,与白银缠丝双扣镯,简约又足以彰显身份。   林母见状,忍不住泣涕涟涟,没多一会儿泪水便濡湿了衣襟,拉着林笙的手垂泪说道:“笙儿…你从小就有主意。宫中险恶,母亲怎么放心的下。只盼着你能平安度日便好了…”   林父不忍见夫人伤心,连忙劝道:“夫人不必难过,笙儿是有福气之人。必能得陛下眷顾,得以保全性命。”   林笙也是万分不舍,上前握住林母的手道:“笙儿往后不能日日在母亲面前尽孝,还请母亲宽恕。只是笙儿已去,若母亲不能好好爱重自己的身子,嫣儿可怎么办?”随即向林嫣眨了眨眼,林嫣会意。赶忙跑到林母面前:“二姐不在,嫣儿陪着母亲。”林母见二女这样孝顺,也宽慰不少。这才拍了拍林笙的手背,道:“笙儿,母亲还是得嘱咐你。万事当心啊。”   林笙笑道:“母亲且放心。”   巳时,门外传来:“王公公到!”   林父连忙说道:“快请进来。”一边率一家上下齐跪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林亦平次女林笙才貌双全,深得朕心。擢封为从七品选侍,望其日后恪守嫔妃之礼,为大尧绵延后嗣,钦此!”   “臣(臣妇)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林父接过旨,林母赶忙上前给王广手中塞了一枚银锭子,嘱咐道:“小女顽劣,路上麻烦公公照顾了。”   王广颠颠手中的分量,喜上眉梢:“夫人明事理,杂家又怎会刁难林选侍?快快收拾东西,带着要带进宫的陪嫁丫头,随着杂家上路吧!”   林笙笑道:“不劳公公费心,行装早已打点妥当,丫头灵芝一人足矣。林笙不敢让公公久候,这便随公公上路。”说罢又拿出一个银锭子奉上。王广笑得合不拢嘴,两手推脱着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银子看,林笙暗笑,顺手将银子按入王广手中:“公公且收着,方才是母亲对女儿的心意,而今是林笙对公公的孝敬,还望公公对林笙多多照拂。”   王广高兴地忘了形,只是连连点头。林笙辞别了父母与妹妹,便上了马车。   一路颠簸,灵芝气急败坏地小声说:“小姐,那王广见钱眼开,一看便不是什么好东西,您还格外给他打赏!”   林笙连忙叫灵芝闭嘴,压低声音说道:“小点声…你听着,他只是求财。咱们如今已经遭了算计,不得不小心为上。”   灵芝吓得瞪大了眼睛,轻声说:“小姐怎知…”   林笙环视四周,见守卫森严。侍卫们皆竖起了耳朵打探情况,心知自己可能被人盯上。赶忙回过头来轻声对灵芝说:“待安顿下来我再告诉你。”   灵芝吓得连连点头,不敢再出声了。   马车平安抵达帝宫,林笙下车笑道:“有劳公公了。”   王广擦了擦汗,满脸堆笑:“哪里的话,为选侍效力是奴才三生有幸。选侍舟车劳顿,容奴才带您去寝宫歇息。”说罢行了个大礼,笑道:“林选侍这边请。”   林笙笑道:“公公请起。”便随着王广向寝宫走去。   一刻钟,两刻钟,时间一点点流逝。虽已九月,秋老虎肆虐却还是格外炎热。林笙与灵芝即便穿的单薄也通体汗津津的,灵芝没了耐心,抱怨道:“走了这许久,怎的还没到?”   王广的脸上除了笑,还有尴尬,只能陪笑道:“姑娘别急,快到了,快到了!”   林笙不做声,捏了捏灵芝的手示意她快走,灵芝委屈的努了努嘴,赶忙跟上了。   不知走了多久,林笙的腿都走酸了。才到达目的地。   “夕梨宫?”林笙望着高悬的牌匾,顿时有了兴致。看了眼王广,笑道:“这名字倒好。”   的确,夕梨宫风景甚美,虽偏僻了些,梨落满地的季节倒也是皇宫一大盛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形容的也便是此象了。春去秋来,九月的时节梨花虽谢,却还能隐约闻到满园清甜。园中梨树似是刚培过土,生长的愈加茂盛。地也扫的算是干净。林笙心想,这地方虽偏僻,收拾的倒也尽心。可见算计自己之人还不至于过于狂妄。   王广殷勤地笑道:“选侍走了这么久,快进屋坐坐吧。夕梨宫的奴才都等着拜见您呐!”   林笙轻笑:“也好。”   走近夕梨宫的大门,便是正座,想来是给皇帝坐的地方。正座果然气派,由价值连城的红木制成,雕有游龙戏凤的图案,彰显了皇家的华贵大气。配以红木方桌,清新雅致。桌上摆有刺金茶壶和同样材质的茶杯,因着选侍的位分,算不得很精致。走进寝殿,好似宽敞了一些。一组软木梳妆镜台,以及楠木矮塌。塌上布有紫底银丝镂空香枕两枚,与与之配套的被子两条。粉紫色纱帐从高处垂下,据说这叫月影纱。日光照进来却如月光一般柔和,这倒真是个好东西。后来听下人说,这是太后特意关照的。   “选侍,夕梨宫的奴才们在外面候着呢。”王广适时地说道。   林笙笑言:“我这便出去,公公劳碌一天了,回去歇着吧。”   王广笑得得意,连忙搓着手离开。林笙携着灵芝来到正殿。   “奴才(奴婢)拜见林选侍。”一行年纪尚轻的内监和宫女齐齐跪下有模有样地向林笙行着礼。   林笙在灵芝的搀扶下缓缓上座,挺直身躯巍然不动,眼光冷冽地扫过每个人,殿中鸦雀无声,众人许久未曾听到指示也不敢乱动,只在心里叫苦新主的厉害。林笙端起一碗茶品了品,半晌淡淡说道:“起来吧。”   “谢选侍!”一行人这才规规矩矩起身,从宫女到内监,无不战战兢兢,站的纹丝不动。   林笙轻咳一声,垂下眼帘:“夕梨宫的掌事宫女现下何处?”   说罢一俏丽宫人应声出列,福了一礼道:“奴婢紫兰见过林选侍。”   “抬起头来瞧瞧。”   紫兰缓缓抬头,神情有些怯生生的。按照林笙的判断,大概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两岁。姿容尚可,粗糙的宫服穿在身上也算妥帖。并无过多修饰,想来不是个太有野心的丫头。只是林笙听闻掌事宫女一般稳重,年纪也应偏大一些。紫兰虽看着不算差,总归是年轻单纯,林笙看着紫兰的俊脸,更印证了自己先前的想法,真是遭人算计了!   林笙摆了摆手,紫兰归队后,林笙昂了昂下颔,高声道:“我初来宫中,对这人情世故还不太懂。只是有一点,做夕梨宫的人,办事伶俐是好,但若左右逢源,不侍一主,便去做别人宫里的人罢!”   说罢所有人连忙诚惶诚恐地跪下表明心迹:“奴才(奴婢)等必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林笙这才亲切地笑了笑:“灵芝,赏。”   灵芝从袖口取出一些碎银分予众人,众人连忙笑着谢恩。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林笙有些疲乏地揉了揉太阳穴,灵芝会意:“今日选侍劳累,你们且下去吧。”   “是!”众人领旨,立马四散做自己分内的事,唯恐不够尽心。林笙偷偷笑了笑,携了灵芝回到内殿。   林笙坐于梳妆镜前,灵芝笑嘻嘻地围过来:“小姐方才真是威风,奴婢见那些宫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呢!”   林笙笑道:“傻丫头,你我初来宫中。对待下人定要恩威并施才可,若一开始做事就不尽心,往后只怕会给咱们脸色瞧。”   灵芝点头称是,眼珠一转立刻有了新问题,见四下没人,鬼兮兮地凑到林笙耳边小声问道:“只是有一事奴婢不明白,还想请教小姐。”   林笙巧笑着看了她一眼:“但说无妨。”   灵芝努了努嘴:“那奴婢可说了啊,小姐方才说自己遭了算计…可是因为那选侍的位分太低?”   林笙面色沉静,压低声音:“一部分吧,父亲的官职与我当日的表现,以及太后交代的那批月影纱,都不可能让陛下只给我选侍的位分。而若只是位分倒没什么,作为掌事宫女的紫兰竟这般不谙世事。掌事宫女尚且如此,更诳论那些伺候洒扫的小宫女了,怕都是新入宫的尚未训练有素。”   灵芝吓得哆嗦,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那…小姐认为是何人要打压小姐?”   林笙冷笑:“若非皇后,还真想不出有他人了。”   “小姐怎么知道…”   不等灵芝问完,林笙接着说道:“选秀那日皇后的表妹袁晴也入了选,虽不得陛下喜爱,今儿也照样封了从五品小仪。袁晴进宫得皇后照拂,皇后为母家昌盛自会给袁晴铺好了路。自是不会给我与萧婕太好的位分。”   灵芝焦急的说道:“就算这样,那萧小姐也封了从六品才人,只有小姐屈居人后。”   “萧婕的生父萧承嗣手握重兵,连陛下都忌惮着。即便皇后有心打压,也难掩萧婕的家世样貌。只是萧婕位居才人,确是委屈了些,”林笙并无恼意,沉着说道。   灵芝有些泫然欲泣,拉住林笙的手:“小姐…奴婢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心疼小姐。刚入宫就受到这样的冷遇…奴婢替小姐不值。”   “好啦…进了宫你也该稳重些,我知道你心疼我。只是若你再不小心,你我都没有活路。你可明白?”   灵芝小鸡啄米似得点了点头。林笙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服侍我歇息吧,明儿个还要拜见皇后呢。”   灵芝赶快利索的帮林笙铺床放帐,天未全黑,林笙却倒头就睡。   夜半。   林笙躺于松软华丽的卧榻,虽是委屈愤怒,思绪却异常平静。月色透过纱帐摄入林笙的枕畔,林笙探头向外望去,那一弯弦月仍旧挂于天边。圆月虽满,却不如今日的亮。林笙恍然忆起入宫前的那个夜晚,迎着月色同样失眠的自己听到林府墙外那哀怨凄婉的萧声,那是程彦辛苦又无助的表述。只是直至今日林笙才明白,林笙与皇帝,正如程彦之于林笙。但凡并非两情相倾,不过是徒增负担罢了! 第6章 误入玉楼   次日清晨,林笙早起梳洗准备拜见皇后。虽对皇后的算计心知肚明,但该有的礼节定是不能少的。   一袭浅蓝色暗花藕纹曳地望仙裙清新凉爽,以柔婉的象牙黄绸带相配,活泼又不至于太过扎眼。脚踩象牙黄锻制高底绣鞋,衬得林笙更为高挑。头梳垂髫分肖髻,额前碎发全部盘于发中,凝练而不小家子气。头戴藏蓝色兰花累丝珠钗,发间配几只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精致却又体现了该有的低调。   一袭远山黛描画完毕,清雅之妆已成。   朝觐的时辰将至,紫兰忙从殿外进来催促:“选侍,该启程了。”   灵芝忙将林笙扶起,有条不紊地向流坤宫走去。   幸而林笙脚力好,到的时候也不算太迟。只是萧婕与袁晴都已在殿内站好,林笙心里也不免咯噔一下。忙规矩上前行礼:“嫔妾选侍林氏向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今日特意穿了正装,马蹄袖的正赤色凤袍曳然及地,以金线绣制山河凤凰纹样。远远望去只觉艳光四射,琉金色缎带泛着粼粼光泽,直耀花了众人的眼。   瞧着皇后约是二十余几的年纪,闻说比当今天子傅歆还要大上一岁。生的倒是美艳,一弯凌厉吊梢眉,杏眼圆睁更带飞扬之色,眼妆夸张繁复。 林笙偷偷觑着皇后的容貌,高挺的直鼻梁平顺而下,双唇嫣红如血,妆容精致,却有些艳俗了。   皇后的语气听不出喜怒,甚至有些懒洋洋的不屑与轻视,摆弄了下指尖如血般嫣红的丹蔻,淡然说道:“林选侍可真是清纯可人,倒显得本宫年老色衰,不得帝幸了?”   林笙心里一沉,飞快地反应过来,不卑不亢地浅笑着说:“娘娘说笑,娘娘凤仪万千受后宫姐妹景仰,嫔妾蒲柳之姿,怎得与娘娘相较。”   皇后见林笙聪慧,刁难未成便有些气恼。又想起选秀那日受到的冷眼对待,心下更是不爽快。精致的朱唇一撇,恨恨甩出去一句:“起来吧。”林笙连忙谢恩起身归队,额角渗出薄汗,暗暗叫苦。   皇后虽不算心机深沉,但终归不是良善之辈。今日更是铁了心要树立在后宫的威信,略斟酌片刻后,便移眼于萧婕,双唇轻启,语气阴阳未定:“萧才人。”   萧婕嘴角扬起一抹骄傲而讽刺的嘲笑,昂首挺胸挪着婀娜动人的碎步不甚恭敬的上前,声音清澈,巧笑倩兮地微微福了一礼,绝美的丹凤眼与愚蠢倨傲咄咄逼人的皇后对视:“嫔妾才人萧婕请皇后姐姐赐教。”   皇后的神情骤然降至冰点,脸色更是难看到无以复加,双眼中盛满欲杀之而后快的怒不可遏。皇后死死盯住眼前这个嚣张无礼而又美貌异常的女子,恨不得把牙齿咬碎,恼怒到极点怒极反笑:“萧才人难道不知要称本宫娘娘么?还是尚书右丞萧大人教女无方,竟让你空有其表,见了主子毫不避讳如此放肆!”   萧婕娇笑上前,没有丝毫畏惧:“姐姐何必这样动气?嫔妾今日见姐姐风貌心生敬佩,想着姐姐虽在宫中多年,保养得却好。竟一点也看不出二十好几的年纪,姐姐看着年轻,嫔妾也跟着高兴。”   林笙暗笑,这萧婕虽狂妄,却实在聪明伶俐。三言两语便打击了皇后的气焰,表面上维持姐妹一心的和气,实则句句正中皇后年长无宠的痛处。皇后的脸面丢尽,还要保全萧婕不敢轻易发落,不然便会落个不睦后宫的罪名。   果不其然,皇后强撑着挤出一丝笑紧紧盯住萧婕,语气阴冷:“萧才人所言有理。”顿了顿,垂下眼帘对一旁侍候的宫人说道:“碧苓,萧才人伶俐,本宫得此姐妹欢喜得很。把新得的两匹蜀锦赏给萧才人。”碧苓称是后便去取蜀锦。   萧婕亭亭而立,芍药粉的烟波曳地裙艳丽的流光溢彩,削尖的下巴微微上扬,从林笙的角度看,美得竟有些虚幻。她再次漫不经心的福身行礼,嘴角上扬地倾城一笑,口齿伶俐道:“嫔妾谢皇后赏赐。”   身旁的袁晴嘴角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一如她穿于体上的淡紫色碧竹图案的弹花暗纹锦服一般冰冷华丽。见皇后难堪,平静的笑道:“今日皇后娘娘劳累,嫔妾等不敢多做打搅,就先告辞了。”   皇后心下松了一口气,仍挺直腰杆,正了正衣冠,尽量保持着‘皇后’的端庄:“袁小仪有心了,今儿也没有什么大事。太后今日身子不好,诸位妹妹就不必去请安了。都退下吧。”   “臣妾告退。”三人一同福礼后躬身退出流坤宫。林笙与萧婕对视一眼后默契地在门外相聚。   正午的阳光烤人,日光照射下来衬得萧婕的肌肤更是雪白无暇,扶了扶头上的玲珑作响的珠翠,拉着林笙的手巧笑着说:“方才妹妹受了委屈,萧婕也只是顺口说上几句,算不得打抱不平,妹妹不必放在心上。”   林笙见她这样热情,方才又肯帮衬着自己,自是有几分感动:“姐姐哪儿的话,萧姐姐为林笙考虑,林笙感激不尽。只是姐姐刚入宫,毕竟根基未稳。方才对皇后直言不讳,实在太冒险了。”   “呵呵。”萧婕轻笑出声,用白碧一般的纤手掩住鲜妍艳丽的双唇,姿势妩媚饶是林笙是个女子也不得不为之动容三分:“萧婕若畏惧皇后,岂需向方才那般不敬,若存了心想巴结她,妹妹以为如今与萧婕同行的还会是妹妹么?”   林笙一时哑口无言,心里更是佩服起这个敢爱敢恨的将门之女。的确,若萧婕存了一点攀龙附凤之心,又怎会对一入宫就大受封赏的袁晴置之不理,反倒与她这无名无势的小小选侍交好?想到自己的小人之心,林笙也有点讪讪地笑道:“姐姐心意,林笙知晓了。”   萧婕好似没有计较什么,对林笙展颜一笑:“妹妹懂姐姐的意思就好,暑气重,萧婕就不陪妹妹多聊了,先行回宫。”   林笙轻轻福礼只福了一半便叫萧婕扶起,两人相视一笑,各往自己的寝宫去了。   夕梨宫。   紫兰为林笙端来一杯绿茶,随即在一旁站着侍候。林笙浅笑着叫住这个小丫头:“紫兰。”   “选侍有什么吩咐?”   “你可知萧才人的寝宫在何处?”林笙仰着脸问道。   “回选侍,萧才人的淑宁宫在东六院中央,离夕梨宫远着呢。”   “既如此,我改日再去拜访她。”林笙顿了顿:“罢了,左右今夜无事,灵芝随我去与萧才人说说话罢。”   灵芝嘿嘿一笑,挽着林笙的手臂笑嘻嘻地说:“是。”   出了夕梨宫,林笙屏退左右,只留了灵芝一人。打探好路线后倒也不急,二人有说有笑向前走去。   淑宁宫是远,对于林笙这样不识路的人更是走起来困难。没多一会儿天色便暮色四合,冷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漆黑的天穹掩映下更显阴森可怖。林笙与灵芝好像迷了路,在偌大的宫阙中间穿梭,走走停停找不到方向。明明先前紫兰说的清清楚楚,可到了林笙这已经完全不知南北何处。   看看时辰大概已是亥时,她们竟走了近两个时辰,夜幕漆黑,连风都让人感觉格外的阴冷。林笙本能的裹紧了单薄的衣襟,抬头望去竟看见几丝光亮在跳动,许是拿着火把的侍卫罢,于是拉了拉已经冻僵的灵芝的手:“灵芝…前方好像有灯火。你去看看是什么人。”   灵芝点点头,有些怯怯地向前走去,没等走出几步。“火光”便向二人疾奔而来,林笙与灵芝等在原地。待来人走近,林笙看清果然是夜半巡逻的侍卫。侍卫们见到林笙赶忙见礼:“奴才参见林选侍。”   林笙顿觉心安,笑道:“请起,容我多问一句,你们这样急。宫中可是出了什么事?”   跪在最前的侍卫先开了口,语气中有不言而喻的焦急:“回选侍的话,居于长信宫的袁小仪消失了!皇后娘娘下令全宫的侍卫太监都去帮忙寻找。林选侍若见到袁小仪,一定要通知哥儿几个一声。”   林笙陡然心悸了一下,暗生疑窦:袁晴是皇后的亲表妹,位分又高。想来在宫中也是颇有威望。夜半时分竟无故失踪,听起来倒与大姐有几分相似。可是袁晴既然打定主意入宫,白日里又肯为皇后出头,不像是被逼迫的样子。皇后既然维护她,亦不会对其痛下杀手,杀了袁晴,岂非自断双翼?难道是萧婕…不,不会。萧婕胆子大,却绝不愚蠢。这样明目张胆的害人,想来也不至于…   林笙想不通,只得眉头深锁:“好,我与灵芝去那边看看有无。”   侍卫们再度行礼后齐齐离开,林笙拉着灵芝向前方走去。   又走了约半个时辰,林笙感到一阵凉风铺面而来,比起方才的阴凉,此刻真正是冷的刺骨,灵芝冻地缩成一团,紧紧挽住林笙的胳膊,哆哆嗦嗦地搓着手说:“小姐…太冷了,奴婢回去给您拿件披风吧。”   林笙点了点头:“小心点。”   瑟瑟的夜风中,只留林笙一人独自的行走。因着从小骄纵惯了,竟也不怕黑。摸索着一点点向前寻着袁晴的踪迹。此时此刻,与萧婕的姐妹之情已暂且抛在脑后。巨大的好奇笼罩着林笙,她实在太想知道这个孤高的美人为何失踪,去了何处。   越往前走越冷,空气也变得愈加湿润,仿佛滴着水的冰凌散发着寒气。林笙顿时有了一种古怪的感觉,她觉得今夜,不,就是前方,会发生些不寻常的事情。强大的意念让她暂时忘却了身上的寒冷与灵芝的约定,只是一步一步,恍若魔怔的向前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没了去路。林笙定睛一看,正是寒气的始源之地—静初池。因着已在九月,夜半气温又低,水温也自然就降了下来,走近便会感到凉意瑟瑟了。只是总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林笙垫着脚尖,沿着池边的石子路蜿蜒前行。 夜风好似比方才柔和了些许,林笙也觉得没那么冷了,微风吹得水面泛起阵阵涟漪,林笙惯爱这样的景致,心情也变得甚是惬意。   只在这时,林笙突然感到背后一阵发凉,缓缓将头转到池水中央,一女子披头散发躺于水面之上,她身着锦衣华服,身体却被水泡的肿胀起来。林笙只感觉五雷轰顶,巨大的恐惧压在喉间一时间叫不出声来,双手颤抖着捂着嘴定定向池边走去,待到离水一尺远的地方,林笙停了下来,看清了那女子的面容。   是袁晴!   细看之下,袁晴的面孔已变得很是惨白,脸颊已被冰冷的池水冻成了青紫色,衬得两瓣红唇格外突兀。乌黑的长发黏在肌肤上,身上还有鱼在罪恶的啃食着她的皮肉,俨然是血肉模糊,连同身旁的池水都染成了血红色,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最最让林笙不敢多看的是那双眼睛,好似是因愤怒和不甘而睁得很大,死死的瞪着岸边的地方,看得林笙触目惊心。   林笙吓得差点没有站稳,跌撞间好容易稳住因恐惧而体力不支的身躯。满眼满心的不可置信,她与袁晴虽相交不深,总归是一同入宫的情分。这才入宫第二日,那个出身尊贵样貌上乘的女子还未承恩,就遭横死。怎能不让林笙心惊胆战?   林笙突然很想念灵芝和夕梨宫,可恨自己走得太远,灵芝定是寻不来了。赶忙几步逃离了这不宜久留的是非之地。林笙不识路,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去。只能在夜色中慢慢摸索,已是子时,天更黑了,黑的连一丝光亮也没有。林笙只感觉油然而生铺天盖地的恐惧,却又诉不出来。只一个人胡乱的向前走,不停地走,走的意识都不再清明…   终于,一座华丽的宫殿立于眼前。太高了,林笙向上望去,这宫殿有九层。从外部看都说不出的繁复华丽。林笙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只看门上并无封条,想来不是禁地。烫金的门匾上赫然镶嵌着两个大字:玉楼。   林笙只觉周身疲倦,不再去管这合不合规矩,不再考虑夕梨宫众人焦虑的寻找,探身推门进了玉楼… 作者有话要说: hhh 玉楼可是楠竹和女猪定情关键哦,你确定不看确定不看确定不看? 第7章 宫闱旧事   玉楼·子夜   林笙缓缓推开斑驳沉重的大门,那门大约是太久没被开启,被骤然推开的一霎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声响,将林笙的困意赶到了九霄云外。门底与地面间结了厚厚一层灰网,实在肮脏腐朽。空气的流动加速了尘土的传播,一时间尘土飞扬,呛得人难受。眼前迷蒙一片,也看不清前方的事物。林笙将手臂挡于身前,待视线恢复后方继续前行。   这里比外面更冷,桌椅板凳茶具卧榻,甚至于多半的摆设都是由白玉制成。玉质性冷易碎,能将其雕刻成多种图案并能放于一宫之中。在林笙看来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林笙伸手触了触平滑的桌面,果然是上好的白玉,玲珑剔透,触手生凉。与自己钟爱的那支玉簪的用料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而殿中人拿这样的宝器去大兴土木的建造宫殿,真是暴殄天物。   空气中传来阵阵难闻刺鼻的霉味,窗上的素白纱帐被风吹的瑟瑟舞动,似是前世记忆中的恶灵蠢蠢欲动的蚕疽。凭着感觉找到冰冷坚硬的卧榻,刚想小坐歇息片刻,却如芒在背的发现这残破的阙楼中竟还有人的声音。   林笙一下子警觉起来,全身的血液都倾注到大脑里,一步步倒退着四处窥视,总觉得角落里有无数双眼睛在死死地盯住自己。鼓足勇气猛然一回头,却发现空荡荡的宫楼中除了她这个不速之客一人也没有。寂静的有些不真实的夜里,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动静。可那人声分明切切实实的存在,林笙的视线落到远处的阶梯,略一沉吟后笃定的一步一步地前行。   阶梯也是玉质的,这玉太过通透,以至走在上面会有摇摇欲坠的感觉。若不是身上的寒意太过刻骨,林笙根本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并非虚幻。一层…两层…三层…依然是看不到人影,可那原本缥缈的人声却变得愈加清晰,似是低声的浅吟,又似是缱绻的低语。细细碎碎地凌乱的交错着,明明是低声的言语,在林笙听来,好像震耳欲聋般的呼啸。明明是一个人的声音,好像扮演着两个人的对话。   终于到了九层。   漆黑的天幕下,有一人半倚栏杆背对林笙独自而立。那人身着素白的纱衣,与这夜景相称显得格外的诡异和突兀。瀑布一般乌黑的长发散落在风中,林笙竟莫名的联想到了方才惨死的袁晴,也是这样的单薄羸弱,在冰冷的秋风中默然无语。   “皇帝哥哥,你是来找我玩的么?”一个声音不期然的响起,震得林笙心一颤。那声音过于青涩童稚,大约一个十岁的小姑娘闲来无事的调笑之语。她依旧没有转过身来,林笙看到的只是背影。不知怎的,这样稚嫩的嗓音与仅仅四尺的身高在夜色笼罩下竟让林笙看出了几分苍凉的意味。   “哦…呵呵,我忘了。他是不会来找我的。”那声音又一次响起,正是林笙方才听到的有些滑稽的自说自话。林笙早就感到今夜会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可不曾想过会是这样的光怪陆离,心中的疑问呼之欲出,林笙并不害怕,而是上前几步说:“敢问尊上尊姓大名。”   那人倏地转过身来,狂风吹起她的发丝,苍白的脸完全暴露在林笙眼前。这的确是个年纪尚小的小姑娘,过于苍白的脸蛋仍掩不住五官生的粉雕玉琢,玉雪可爱。似天幕一般黑洞洞的墨色的眼瞳,冻得失了颜色的双唇还是小巧玲珑的模样。若长大些,定是国色。只是太瘦了,除却天生的圆脸外,颈部以及身上俨然是皮包骨。尤其是那过分突出的锁骨,在白皙的肌肤映衬下,格外狰狞可怖。   “你问我的名字,呵呵…那你又是谁呢?”那人依旧笑着,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唯有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林笙的双眸,那种审视,愤恨,绝望,像极了濒死的袁晴。   林笙的手心已经渗出了汗,尽量保持平静的声音轻轻福了一礼道:“嫔妾选侍林笙。”   听到此话,那人的眼底闪过难以言喻的悲切,漆长浓密的睫毛覆盖下来,悲凉的凄伤的落下一滴晶莹的泪,却没有哭泣的声音,只是死灰般的沉静与绝望,她定定地站在那里,好似稀松平常的语气轻轻呵出一句:“他不爱我。”   ‘他不爱我’没有激烈与癫狂,只是平静的陈述。   林笙望着眼前的女子,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没了先前的害怕,只是疼惜与不忍。不由得上前一步说:“你的难处,林笙愿倾听一二。”   ……   雾,眼前都是雾。除了雾,什么也感知不到。   林笙好似置身于过往的幻境里,只觉得身上软绵绵的,一丝力气也无,脚下好像踩了棉花,每走一步都是无法形容的虚浮无力。   “姐姐,快来追我呀…”   “赵玉灵!你笨死了!咯咯咯…看我不抓到你!”   欢快活泼的笑语声传入林笙的耳,林笙站在原地不动,雾却渐渐散开。映于眼前的正是方才自己身处的御园。大约是春日,正是拂堤杨柳醉春烟的盛景。满园□□,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望之极为好看。   方才听到的笑声想必就是来自眼前两名稚气未脱的少女了,二人皆披锦绣华服,圆鼓鼓的小脸,甜美如花的笑靥舒展开来,御园中的万紫千红好似都失了颜色。她们大约只有十岁,童稚无邪,相互嬉闹,泥土中夹杂的花瓣的香气见证了孩童时的亮色。   林笙继续向前走,看清了两人的面容,不禁差点惊叫出声。方才被唤作‘赵玉灵’的女孩,正是玉楼中犹如鬼魅一般的所在。只是眼前的这个更为干净纯美,也丰腴许多,乌黑亮丽的长发作双丫髻,寓意还未成年,未作既笄之礼。但稚气未脱的有些婴儿肥的面庞却掩不住过人的天资,气质轻灵,通透可爱。正像她名字所取得那样,玉腮傲雪,灵气逼人。   与她嬉闹的女孩却截然相反,一袭朱红华服,用金线密制成青鸾鸟的纹样,张牙舞爪,华美异常。从五官来看也是一个美人,只是相对于天姿国色的赵玉灵来说还是相去甚远。但不俗的妆饰与张扬的个性无不昭示着她贵重的出身与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家族势力。   林笙反复在回忆中搜索着红衣女孩的五官,得出的结论竟让她自己都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她怎样都觉得有些奇怪,皇后楚氏今年已是二十有余,怎会与还貌状孩童的赵玉灵曾经交好?   带着惴惴的疑问,林笙继续静观其变。   只是一瞬的功夫,就好似变了天。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顿时下起雨来,雨算不得太大,却急得很。贪玩的楚氏早早躲了起来想吓伙伴一下,赵玉灵便落了单。找不到楚氏也心急得很,雨下的这样急只怕把楚氏冻出个好歹。赵玉灵找啊找,找啊找。可要找到一个存心躲藏的人何其容易,赵玉灵找不到,又不好回宫,只得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楚氏在树后看到赵玉灵哭成花脸的狼狈的样子,嗤嗤的笑起来。刚要出来调笑一下满身泥泞的赵玉灵,就看到有人向赵玉灵走去。若是此刻自己出现,只怕会受到嬷嬷们的唠叨。楚氏眼珠一转,等那人走了也不迟。   那人离赵玉灵越来越近。楚氏也渐渐看清他的面庞肌肤略黑,双唇生的很好看却没有多少笑容,斜眯着的双眸十分阴郁多情,似是一弯深潭,生的也算俊逸。比起其他皇子的热情清朗,眼前这位三皇子可是出了名的不好相与。林笙认出眼前的三皇子正是当今天子傅歆,乃自己要嫁的人。更为好奇的想要一探究竟。   傅歆为赵玉灵撑起了一把朴素的被雨打得歪歪斜斜的小伞,见赵玉灵的狼狈样,饶是一向不爱笑也觉处几分有趣,饶有兴味地说道:“这样大的雨,你倒有兴致。”   赵玉灵抬头看了看傅歆,慢慢站起身来,脏了的小手拧了拧衣襟上的雨水,黏糊糊的泥巴又蹭了一身。朋友找不到了,心爱的衣服也脏了,眼前的这个人又仗着有伞笑话自己。赵玉灵顿时感觉自己特别的可怜,委屈的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呜呜…楚姐姐欺负我,你也欺负我。我不跟你玩,你是坏人!”   “哈哈!”傅歆被她的纯真逗笑,懒腰抱起这个满身泥泞的小女孩,开怀大笑道:“那我抱你回去,不要你的楚姐姐可好?”   赵玉灵一听傅歆不让她要她的楚姐姐,顿时急了。两条小腿使劲的踢打着,傅歆只觉得可爱,一手固定住赵玉灵不老实的小身板,另一只手撑着伞,迈开大步向前走去。   躲在远处的楚氏再也隐忍不住,抱着赵玉灵的是眼下最有可能称帝的皇子,母亲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做他的夫人,假以时日有母仪天下的一天。生性好强的楚氏不顾大雨直接冲了出去,截住了傅歆,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说:“见过三皇子!”   傅歆好似并不在意的摆手示意,楚氏有些打脸,讪讪的跟在傅歆旁边。天性纯良的赵玉灵倒是十分开心的对楚氏甜甜一笑,没有在意楚氏的恶作剧。   林笙继续向前走,画面急速的跳转到金碧辉煌大气磅礴的金龙殿里,单薄倔强的少年径直跪在先皇与先皇后(当今太后)面前,执拗的要娶能让他开怀大笑心生爱怜的小女孩。先皇的震怒,先皇后的以泪洗面充斥着林笙的大脑,只觉得有种窒息的感觉。林笙分明看见少年的傅歆在得知自己必须娶楚氏之女时脸上的不甘和绝望。生于帝王家,拥有旁人无法拥有的权利,竟也会爱而不得。   爱子情切的先皇后许诺,若傅歆娶得楚氏为正妻,则给予赵玉灵侧妃之位。   傅歆咬着牙同意了。   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又变天了。   比起那日的晴空急雨,这日更是天雷滚滚,狂风呼啸。许多年都不曾有过这样可怕的天气。闪电一次次直直的劈下来,照亮了漆黑一片的宫房,白色的帷帐透出丝丝的诡异阴冷。装潢精致的小房间里,身着艳色红装的楚氏双唇猩红,面色狰狞恶毒,她咯咯的笑着,一如初见时那般清亮。手中调制的却是穿肠的剧毒。   她说:“你抢了我的男人,你也别想活。”   后来,赵玉灵喝药。后来,身为太子的傅歆下令不救活赵玉灵全太医院的人都要陪葬。后来,太医用了抑制生长的方子让赵玉灵勉强保住了性命。一年…三年…十年…傅歆会老去,赵玉灵却永远定格在了十岁,不会变老,也很难死亡。只是她整个人都失了生气,好似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原来灵动活泼的倩影尚留在傅歆心间,转眼便如干尸般冰冷,真真是比死还要难受。   傅歆对楚氏说:“我知道是你干的。”   楚氏冷笑,悲哀,小小年纪的她也尝到了害人害己不得夫君爱幸的苦涩。她是他的妻子,他却心心念念的想着另外一个女人。她知道他不爱她,不过是自己的家室让他忌惮,既然如此,辩驳又有什么意义。她抬起了头,怔怔的看着她费尽心机得到的男人,露出一抹凄然而又美艳的媚笑:“那又如何?”   傅歆不会杀她的,至少在她家族倒台之前。有她父亲一日,傅歆就不敢动她分毫。相反,他还会宠幸她,赏赐她。至于背后的真心与否,她不愿深想。   果然,傅歆只是不可置否的笑了笑,便离开了。次日,傅歆下旨为赵玉灵建一座白玉做的宫殿。登基后,傅歆册赵玉灵为灵妃。   林笙从睡梦中猛然惊醒,哪里还有什么灵妃的影子。自己正卧于玉楼一层的枕榻之上,方才那个真实的吓人的梦境犹在脑海。林笙赶忙起身,看了看窗外的夜色竟好像一分一秒也没有过去。一点也不困了,整理衣襟出了玉楼。   仍旧没有见到灵芝的身影,林笙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走着。天上的星星明亮得很,好似天山神女随意洒下的一把碎钻。顺着星斗延伸的方向走去,很快便到了皇后所居的流坤宫。   令人奇怪的是,往日守卫森严的流坤宫今日竟空无一人。林笙心生疑窦,走上前去打探。越来越近了。林笙看到流坤宫中是有灯火亮着的。想来皇后也因为袁晴的事不得安枕。刚要进去劝慰一番,便听到里面似有争吵声传出。   林笙连忙谨慎的退到一旁,在墙外的明纸上掏了个小洞悄悄观察着里面的动静。   流坤宫中,皇后一改辰时的嚣张和妆饰的端庄繁复,原本梳的一丝不苟的发髻散落的七零八落,发丝和泪水还有花了的妆面显得皇后格外狼狈憔悴,还没有来得及换下的朱砂色凤袍显得触目惊心,她流着泪,屈膝跪在傅歆面前,双手抓着傅歆华丽的外袍绝望的哭嚎:“陛下…难道晴儿的事就这么算了吗?”   傅歆没有答话,高高的挺直在那里立着,眼角眉梢间有说不出的倨傲。也许是忙于朝政,傅歆有着很重的黑眼圈。昏暗的灯光下更显得面色阴沉。   袁晴是灵妃杀的,傅歆一直都知道。   皇后悲极反笑,沉闷的笑声在夜里很是阴森的令人心慌,难过到极点的多年的压抑让皇后有了如梦初醒的懂得的感觉,她摒弃了刚才的癫狂,慢慢放开了拉着傅歆衣襟的手,瘫坐在地上心冷意冷地苦笑:“灵妃去了,可她在你心里还没去。所以臣妾,也不过是一宫阙中可怜人罢了。”   傅歆还是没有说话,直挺挺的立在那。石雕一样的木然。   林笙背过身去,让坚硬的栏杆给予她支撑,感受到却是由脊背蔓延到心底的无限的悲凉。   无论是温文尔雅的程彦,还是嚣张骄傲的皇后,原来多爱了一点,就变得这样卑微。 第8章 帝王心结  次日,林笙在昏昏欲睡的混沌中晨起。因着昨夜只睡了不过两个时辰,如今醒来时还是感觉头闷闷的发痛。又想到一会儿要去给皇后请安,林笙不由得苦笑着揉揉太阳穴,暗叫苦不堪言。刚唤了服侍自己更衣洗漱,紫兰便进来回禀道:“选侍,皇后身边的碧苓来了。”   林笙的神志一下清明起来,想到昨夜皇后的绝望和劳累,心中也明白了几分。碧苓是皇后的心腹,虽是宫女身份也颇为贵重。她亲自前来,必是有什么要紧事。林笙就算再累,也只得上前应对,浅笑着对紫兰说道:“皇后的人怎可怠慢,快请进来。”   灵芝搀着林笙入座,林笙坐定后,随即紫兰带着衣着精致的碧苓进殿。碧苓见到林笙,轻轻福了一礼,礼貌而客气地笑笑说:“奴婢参见林选侍。”   林笙笑得和煦,语气中似有几分尊敬:“碧苓姑娘请起。我身子懒怠,起得晚了些,叫姑娘见笑了。姑娘前来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旨意?”   碧苓见林笙这样客气,倒也生了几分好感,笑笑说:“选侍真是太客气了,奴婢怎么担当得起。奴婢此次前来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告知林选侍一声,今儿个娘娘身子不爽,林选侍和萧才人就不用去拜见了。”   林笙从碧苓的话中听出了试探的意味,这皇后,死了个袁晴不足惜,还想要利用袁晴的死来拉自己下水。如此狼心,怎能让她轻易得逞?林笙定了定神,面露疑色,一副恍若未知的神色跃然于脸上,忙不迭地追问道:“那袁小仪呢?还是不曾找到?”   碧苓的脸上有一瞬的发愣失神,随即露出一脸的哀伤凄婉,真真是做足了一出好戏,眼看眼泪就要掉下来,碧苓吸了吸鼻子,低低的声音颤抖着说:“选侍还不知道吧…袁小仪昨夜失足落水,皇后娘娘哀伤过度。陛下今早已经下旨追封小仪为嫔了…袁嫔未承恩宠,陛下就给予追封,足见陛下爱重袁嫔娘娘…”   林笙看她这一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架势,要不是性子沉静,都能笑出声来。既然对方要演,自己怎么能扫了对方的兴?林笙示意灵芝给碧苓递上一只手帕,面露难过之色道:“陛下爱重袁嫔,也是爱重皇后娘娘的缘故。我与袁嫔同日入宫,听闻她遭此横祸,心里也是不忍。陛下虽体恤袁嫔与皇后娘娘,让袁嫔死后极尽哀荣,但终归逝者已逝。皇后娘娘舐犊情深,袁嫔是娘娘的亲表妹,娘娘心中的痛,林笙明白。”   碧苓见林笙聪慧,话说的滴水不漏,也有点不甘心。眼珠一转,哭哭啼啼地说道:“选侍说的有理,只是皇后娘娘体恤林选侍与袁嫔娘娘的姐妹之情,想着袁嫔娘娘早逝。林选侍在悲痛之余,定是有什么心爱的物件要交给袁嫔娘娘随其入棺的。所以嘱咐奴婢一定要跑这一趟,不让林选侍有所遗憾。”   林笙心下真是被这个皇后折服了,栽赃不成又拿着死人的名义逼得她放血。只是与袁晴姐妹情深的话已放出去了,不由淡淡一笑,褪下腕上一枚滴溜溜玉质上乘的镯子,命灵芝包好交于碧苓手中,哀而不伤地说道:“不劳姑娘提醒,林笙早有意将此玉镯赠与袁嫔娘娘,还望碧苓姑娘回去多多劝慰皇后娘娘,叫她无需过于伤怀,节哀顺变。”   碧苓拿了镯子,就算再有什么诡计也使不出了。匆匆擦了眼泪告退。灵芝看着碧苓远去的身影,狠狠地啐了一口,咬牙切齿地对林笙说道:“小姐,那碧苓真是和皇后一样坏!”   林笙也噗嗤一声笑出来:“可不是,你看她那哭哭啼啼的鬼样子。真不愧是皇后□□出来的人。”   紫兰有些心虚地看看门外,唯恐碧苓再杀回来。林笙看懂了她的心思,笑笑道:“紫兰谨慎,灵芝活泼。你们二人也算得上是我的左膀右臂了。”   紫兰叫林笙的话说的有点羞涩,稚嫩的小脸也红了起来。林笙与灵芝一同调笑着紫兰,夕梨宫中也算其乐融融。   黄昏时分,林笙正于夕梨宫中用膳。傅歆身边的首领太监李拓进殿,礼数周全地福礼道:“奴才李拓见过林选侍。”   李拓是从小服侍傅歆长大的太监,比太后都了解傅歆的脾性,又是一众太监的领班,在宫中的地位不容小觑。这样的贵人,是林笙无论如何都得罪不起的。林笙给灵芝使了个眼色,灵芝立刻上前塞了一个金灿灿的元宝在李拓手中。看着李拓溢于言表的笑容,林笙客客气气地请了李拓起来,笑呵呵的说:“李公公路途劳累了,这点心意只当请公公喝茶。”   李拓连忙躬身说道:“林选侍太客气了,奴才不敢当啊…奴才今日过来是想通知林选侍一声,今夜陛下已点了萧才人侍寝,望林选侍早点歇息。”   林笙愣了一秒,旋即理解的笑了笑:“多谢公公告知,陛下记挂嫔妾,也有公公的功劳。林笙感激不尽。”   李拓见林笙这样懂事,刚要转身出门复又折了回来,躬身对林笙恭恭敬敬地说道:“选侍若不嫌奴才多嘴,奴才愿多说一句,助选侍一臂之力。”   这样的结果是林笙始料不及的,也是又惊又喜:“公公但说无妨。”   “奴才自小伺候陛下,对陛下也算了解几分。别的不敢说,奴才想告诉选侍,陛下喜欢女子穿水绿色,选侍可以一试。”   林笙见李拓这样照顾自己,忙叫灵芝又赏了两包雪顶含翠,再三谢过后,紫兰送了李拓出门。   是夜,傅歆果然召了萧婕侍寝。   凤鸾春恩车今日因路滑而绕了远道,也经过了夕梨宫的门口。林笙百无聊赖间也与灵芝和紫兰出来看看。那车子果然精致,一众人抬着一个小小的轿子,前面挂了一大排灯,墨色的天幕下好像只有那一处在灼灼发亮。碌碌的车声愈来愈近,林笙听到车中有铃铛碰撞着叮叮作响,银铃般曼妙的声音煞是好听。林笙不由得想起《阿房宫赋》中所写:‘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形容的便是这样的排场吧。 只是这样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却承载着天下女子不约而同的欢梦。坐于其中的女子的娇态横生,在外缦立远视而望姓焉翘首以盼君恩的万千红颜。那么多的欢欣与泪水,也只在帝王易变的君心和一方渺小而摇摆不定的宫车上所系了。   见林笙有些伤感,灵芝以为是未能侍寝而致。就小声劝慰道:“小姐,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林笙暗笑,这小丫头的心思总是这样简单,拍了拍灵芝的手说:“我乏了,你扶我回去歇息吧。”   灵芝得令后,赶忙扶了林笙回宫,怕她的小姐再多想什么。林笙躺到床榻上,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什么都没想,入睡的也是出奇得快,甚至次日给皇后请安也精神十足。   次日,又是给皇后请安的时辰。因着袁晴刚过世不久,林笙也不好穿的太过招摇。择了月白色素绣荷叶暗纹宫装,面上寥寥几笔衬得清新可人也就出了门去。   林笙今日比萧婕到的早些,皇后还是没什么精神,脸色向石灰一样难看,过重的脂粉显得她好像又老了几岁。林笙暗自觉得,自与傅歆的‘争吵’过后,本就色厉内荏的皇后好像被秋风扫的只剩一个风干的驱壳,再也没了狂傲的资本和折腾的力气。才过了几日,就恍若隔世。   林笙还在思衬着怎么与皇后搭腔,皇后有些沙哑的声音便从上方传来,听不出悲喜,却有显而易见的疲惫:“林选侍,方才陛下晋了萧才人为贵人。”   林笙的表情淡淡的,并没有什么反应,心里却都明白得很。从袁晴的死不予追究,只一句失足落水就草草结案。再到昨日黄昏李拓特意每个宫都宣旨要萧婕侍寝,今早又晋了位份。其实陛下要宠谁,一向只去相应宫中宣旨便好,这样兴师动众的彰显他对萧婕的宠信,不过是间接地告诉宫里人,袁晴、皇后他通通都不在意罢了。   林笙微微一笑,并无半分嫉妒地说:“那倒是恭喜萧贵人了。”   门外的内监高声报萧贵人到了,林笙转过身去对迟来的萧婕福了一礼。   今日的萧婕真正称得上是风光无限。一身茜色鸾舞广袖烟波翠爽裙,也用了金线勾勒出芍药的图案。拿锻制极好,仿佛拿在手里就会滑落。配以亮面的橘红色无纹缎带,真正的艳色逼人。头梳考究的飞仙髻,萧婕的美貌本就适合这样仙气十足的发式,再配以新制的镶宝凤蝶鎏金银簪与一整套鎏金红宝蝶型首饰,衬得萧婕华贵美艳,明艳动人。 面妆比从前更加娇媚,选以朱红色唇彩更显肌肤白皙,弯弯的柳叶眉画的精致,细长的丹凤眼上施以妃色的眼影,在浓黑纤长的睫毛映衬下更为出众。额间同样用了妃色的额饰做点缀,娇而不妖,甚是好看。   萧婕款款上前,轻盈的小碎步让林笙觉得她今日心情不错,娇滴滴地福了一礼道:“贵人萧氏给皇后请安。”   眼下皇后潦倒,根本没有心思去与萧婕计较。草草交代几句今日的晨昏定省也就免了。林笙感觉很是轻松,与萧婕在御园中走了走。   今日皇后没有兴致,二人出来的时候时辰尚早,天气倒也凉爽。萧婕拉着林笙的手非要去自己宫里坐坐,一定要把内务府赏的东西分给林笙两件才好。林笙推脱不过,也只好笑着跟了去。   淑宁宫。   直到今日林笙才知道何为差距,如果说自己宫中尚可居住,那萧婕这里可真是奢华的可以,完全不像贵人之位该有的规制。林笙心下了然,想必又是陛下的主意了。林笙坐定,萧婕唤她的侍女冰儿为林笙沏了壶上好的龙井,二人也就开始聊起了天。   “还未恭喜萧姐姐晋位贵人,是林笙的不是。”林笙笑盈盈地对在这宫里唯一的朋友说道。   萧婕并无羞涩的笑了笑道:“你我姐妹,何必闹这些虚文?”   林笙眼珠一转,坏坏的笑了一下,看了看周围,拉着萧婕的手小声说:“那萧姐姐说说,陛下待你可好?”   萧婕饶是大方惯了,这样的话题还是羞红了脸,轻轻打了林笙一下,娇羞的笑道:“很好,他对我很好…”林笙刚要取笑她,萧婕好似想起了什么来着,有些迟疑地说道:“只是有一点,倒有点奇怪…”   林笙不免有点好奇:“陛下待姐姐好,怎么会奇怪?”   萧婕站起了身,在桌旁踱了几步,双眉微蹙,百思不得其解地说:“陛下爱下棋倒没什么,只是我去的时候他怔怔的盯着一盘残棋出神,上面全是黑子,拼成了一个‘玉’字。陛下看到我后,就命人收了起来,也不许我碰。这倒是奇怪得很。”   萧婕只是随意的提起,林笙的心里却无法平静。那座白玉雕成的九重宫阙,那个恍若幽灵的苦苦等候的心碎的女子,还有袁晴的惨死,皇后的痛哭一幕幕闪现在林笙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萧婕发现了林笙的怪异,关切的问:“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林笙笑了笑说没事,只感觉心里的悲凉无以复加。赵玉灵与傅歆的感情正像那座高耸的玉楼,坚贞,美丽,却又冰冷易碎。赵玉灵忘不了傅歆,正如傅歆忘不了赵玉灵。赵玉灵对傅歆的是爱、等候、还有对傅歆懦弱的怨恨。傅歆对赵玉灵剩下的大概只有愧疚和悔意。   但是林笙知道,傅歆的愧疚足以让赵玉灵屹立不倒,一直的任性下去。而只要傅歆一日走不出内心的魔障,看不清自己对赵玉灵的真实的感觉,别人就永远无法走进傅歆的心里,傅歆也不会再有爱人的能力。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数据不好呢 嘤嘤嘤 但是还是会日更的 哼(??へ ?? ╮ ) 第9章 棋局背后   从淑宁宫回来之后,林笙一直魂不守舍,好似被什么怪力制住了一般,无心再去理会其他。就连灵芝也不知林笙究竟染了什么怪病,眼睁睁地看着林笙茶饭不思却也没有什么法子,只得和紫兰细细的劝着。林笙没有心情,连同敬事房的牌子也称病撤下,夕梨宫本就偏远,加之主子无宠更是无人问津,渐渐冷落下来。林笙在这拜高踩低的地方竟也过起了隐居般的生活,也算一个小小的奇迹。   避宠的日子总是过得风平浪静,林笙在闲暇之余也重操旧业的把棋子拿出来自娱自乐一番。林笙下棋,灵芝就在一旁看,有时紫兰也能跟着对弈两局,虽棋技不佳,也勉强说得过去。萧婕忙着承宠,可总能抽出时间来陪林笙说话。与棋、书、挚友作伴,日子总归过得也没有那般无聊。几月下来,林笙与紫兰的棋技有了不小的进步,与萧婕的交情也好了不少。   年下了,宫中各处已张灯结彩的热闹操办起来。听闻傅歆要大摆筵席庆贺新人入宫之喜,太后皇后还有后宫嫔妃以及亲王家眷都要参加,人多的紧。对于这样喧闹的场景,林笙本就避之不及。加之前日称病不挂牌,更有了不去的借口,心安理得的在夕梨宫窝着了。   除夕之夜,正是合宫夜宴的日子,正巧外头下了雪。   雪是圣洁之物,在家中时便很对林笙的脾性。只是如此美景无人共赏岂非辜负,想到萧婕应正和傅歆宴饮,林笙就觉得遗憾。思来想去,取了一件银白色大氅披在身上,告知了灵芝一声便独自出门赏雪。灵芝想跟着,怎奈跑不过鬼灵的林笙,几步就跟丢了,只得无奈的回房与紫兰相伴。   御园中的花草一向盛名远播,哪怕是百花凋残的冬日也不输春夏的韵致。一簇簇凌霜傲雪的白梅缠绕枝头,开得很是肆意。素白的花瓣与枝上的融雪融为一色,若不是香的厉害,真是辨不出是雪还是花了。雪下得不算太大,所以林笙行走于御园之中倒也不费什么力气。除夕之夜,阖宫都在欢庆佳节,以至于原本热闹的御园变得格外冷清。值得让林笙高兴地是,走了这许久竟一个人也不曾遇到,清净之余也省却了对他人解释的烦恼。   林笙这雪赏的很是惬意,以至于身后有人跟着也未曾发现。就这么毫无防备悠游自在走啊走,直到被那人唤出了名字才发觉了自己的唐突冒失,整个人也紧张了起来。   “你是林笙?”   从声音来看毋庸置疑是一个男子了,声线低沉柔和很是好听,有些轻快地语气好似今日心情不错,想来不会太过为难自己。林笙略顿了顿,转身与那男子四目相对。视线刚接触到那人衣上绣的精致的九爪金龙,林笙就连忙福礼请安,心里先是咯噔一下,接着跳的飞快。   “陛下好记性,臣妾选侍林笙。”面上无虞,心里却暗暗叫苦。林笙怎么也不会想到,傅歆大摆夜宴之余竟还有这闲情来御园走走,还是独自一人。傅歆只与林笙在选秀之时遥遥见过一眼,如今仅凭背影就能认出。想来神智清明,并非醉酒吹风而来。思虑至此,林笙心中也对这个未曾深交的夫君有了几许好感,懂得在宴酣之乐时抽身欣赏白梅之人,定有几分才情。   傅歆没有多做刁难,反倒有些许轻松地笑着让林笙起来,还询问了林笙的身子是否好全的事,这让林笙简直受宠若惊,也感激着傅歆的关怀,浅笑着答道:“谢陛下关怀,臣妾好了许多。今日见雪景甚美,天气又不算太冷。想着下床走走,于病情有益。”   傅歆打量了林笙的脸色,的确肤光胜雪,想来恢复的不错。她生的很好,一如初见时好看。一双黑瞳似古井般深不见底,又似墨曜般灼灼发亮,直教人移不开眼去。银白色的大氅将笔直的长发掩于其中,难以见得它的真容。白梅香的浓郁,可好像不如林笙洗涤过的发丝上残留的余香好闻。傅歆见过不少美人,这样的景色配上这样独特的气质和才情让傅歆感到少有的惊艳,一时沉默下来,静静的欣赏着林笙少有的美。   叫别人一直盯着的感觉并不是那般好受,林笙在傅歆□□裸的打量下也觉得怪异得很。出来时不觉得,而今没了赏雪的性质倒觉出有些冷了。定了定神,缓缓开口说道:“御园景致虽好,只是寒冬腊月,臣妾身子还未曾好全,若过了病气给陛下可怎么好。臣妾想着。先回宫休息了。”   傅歆抬头看了看天,雪的确越下越大,地上也覆盖了厚厚一层。若再耽搁下去,路也不太好走。又想到林笙方才提及她久病未愈,着实不忍心放她一人离开。于是轻咳一声道:“天气寒冷,你即还未好全,就与朕一同去金龙殿歇息片刻吧。待雪停了,朕再着人送你回去。”   林笙心中感动,傅歆的体贴让她找不出理由拒绝,盈盈一笑地福礼道:“谢陛下。”   傅歆没有叫她起来,只是向林笙伸出了手。林笙抬头望去,傅歆笑得和煦温柔,似是冬日里的阳光般璀璨、温暖,与在流坤宫所见的严肃冷漠大相径庭。他笑起来其实很好看,深邃的眼眸中有浅棕色的瞳仁相衬,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好像有了光亮。高挺的鼻梁将整张脸的鼻翼撑了起来,配以纤薄的双唇,显得很是英挺俊烈。傅歆并不似其他皇子一样皮肤养得特别白皙,相反他的面容是略黑的。可林笙一度觉得一味地白皙并不代表养眼,程彦算是男人中白的了,却不如眼前的傅歆更有味道。长时间与他相处,林笙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味,不浓郁,却实在凝神静气,让林笙感到少有的安心。   林笙将手缓缓放入傅歆手中,傅歆顺势收紧将林笙拉起。他的手很大,厚实,且有一种让人瞬间安静下来的力量。他带着她走过布满霜雪的御园,有时还会细心地为她挡下挡在小路中央的尖利的树枝。他带着她漫步走过幽长的庭院长廊,精雕细琢的两排石柱中央走着一对琴瑟和鸣的璧人。林笙觉得好似恍若天成,置身于梦境。有那么一瞬,她甚至忘了他是王,她是妾。   好像走了没有多久,就到了金龙殿。门口的宫女上前将傅歆与林笙的披风脱下,请二人进殿休息。傅歆冲林笙笑了笑,牵着她进殿就座。   林笙刚坐定,就有宫人上了茶。傅歆自饮一杯,淡淡一笑道:“你尝尝,南岭知府进贡的碧螺春,朕觉着还不错。”   林笙在府中时就爱品茶,一听是名贵的品种,眼睛顿时发了亮,托起杯子细细品来,只觉得入口回甘,起初的苦涩后底蕴就渐渐上来了。虽不像旁的茶叶那么香,其内里留存的韵味可真是精妙绝伦。茶叶是好的,用的水也是稀罕。比山泉水还要清冽凛凉,是在府中没有喝过的珍品。林亲爱茶,也倾了许多家财去寻求好茶,因此林笙从小喝的也算得上是珍品。能让林笙都为之眼前一亮的茶水,想来也就是自己猜想之中的那个了。   林笙将茶杯放回桌上,展颜一笑:“陛下的茶果真不同凡响。臣妾曾听闻用清晨的露水收集起来泡茶可将茶叶的清香完全的保存下来,才不算辜负了稀有的茶种。方才的茶着实惊艳,想来陛下也是用了些小心思?”   傅歆见自己的关窍叫林笙一语道破,也觉得眼前的女子睿智聪慧,面露喜色:“你的品位不俗。”顿了顿,继续说道:“若你会下棋,不如与朕对弈一局。也不算辜负此夜与你共赏美景的机缘。”   林笙点头称是。   待棋具呈上后,傅歆朗声笑道:“黑子白子任你挑选。”   林笙喜欢傅歆这样毫不拖沓的爽快,又生了几分好感,于是没有多言执了白子让傅歆先行。傅歆对林笙的举动有些惊讶,心中也觉得林笙胆气不俗,有女中豪杰的气势。   傅歆棋艺不错,林笙也是一把好手。几招下来两方实力相当,可谓平分秋色。林笙在围攻之余不禁想起萧婕的话,那一盘残棋中承载的那段心酸的过往。看着傅歆埋头思索的样子,林笙打定决心,落子棋风一转,给了傅歆以可乘之机。傅歆果断让林笙受了一子,又劫了三子。原本旗鼓相当的局势中,林笙渐渐败下阵来,有溃不成军之势。傅歆的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有些得意地说:“你可心服口服?”   林笙不慌,恬淡的面容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胜负未见分晓。”   傅歆又用了一招俗手重复,并不高明的招数却正中了林笙的要害,林笙的白子大面积的落入黑子的围困之中,只有几颗残兵败将在垂死挣扎着。林笙好像并不在意自己的胜负,执意的将又一枚白子送入黑子显而易见的陷阱之中。这一次,白子全军覆没,林笙默默地坐在傅歆对面,看不出什么表情。傅歆的脸色却变了。   只有黑子的棋盘上,俨然摆成了一个‘玉’字。   傅歆有些恼怒,心中的秘密竟叫一素未深交的女子看透,方才脸上的温存笑意一扫而空,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愿想起的可怕经历,眼眸中又一次出现了林笙不愿面对的疏离冷静,似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般。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的将自己的眼睛闭上逼迫自己平静下来。傅歆恼火,林笙也没有玩乐的兴致,像石头一样与傅歆相对而坐一言不发。傅歆的沉默让林笙有一种他会一直闭目到地老天荒都不想起身面对的感觉。而不知过了多久,傅歆深深吐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好似并不在意的淡淡吐了一句,语气中似有了几分解脱的释然。他说:“灵妃…她都告诉你了。”   林笙抬起头来与傅歆对视,天子恼怒、失落,她竟没有一丝害怕可言。她又恢复了方才温润的让傅歆有短暂失神的笑意,顾左右而言他:“陛下可否让臣妾一子?”   傅歆苦笑,眼角眉梢有明显的失落意味。他以为他的愧疚她会懂,却忘了一个困扰他多年的梦魇他自己尚未逃脱,又怎能要求他人去陪他受苦。这么多年了,他把自己包裹于一个密不透风的匣子里,钥匙早已丢弃,他是天子,天子之命,禁地的物件又有谁敢亲启?   傅歆没有了发怒的力气,淡然地说:“如你所愿。”   林笙提起一子落于‘城池’旁,有了几分挑衅的意味。这一子下的妙,黑子虽多,却一时奈何不了这一点白碧。傅歆暗笑有意思,又执起一颗黑子绕于白子周围,想要堵住她的‘外援’。林笙的额间渗出汗来,缓缓冲了一子在上方,顿时让方才猖獗的黑子失了大势。傅歆心有旁骛,又连连错了几子。林笙在比想象中更快的情况下巧妙地赢了这盘棋。   棋盘上的‘玉’字消失了,林笙用自己的技巧,将‘玉’下成了‘生’。   “生?”傅歆有了一点兴致,偏头看向林笙询问她的用意。   林笙起身,上前几步跪于傅歆身前,不卑不亢地说道:“生,意为重生。林笙知道玉是好的,玉清脆、透亮,却在秽物面前不堪一击。玉碎了,伤到的不止是玉,还有爱玉之人。所以相对玉,林笙更喜欢生。涅槃重生,凤舞九天,才是陛下应有的风范。臣妾入宫染病,未曾侍奉陛下。若言语间有不周之处,望陛下海涵。”   林笙的瀑布般的秀发散落于傅歆身前,傅歆只觉得干净美好,伸手去抚摸,嗅到了她发间的清香。傅歆在心中劝着自己,就这样吧,玉已碎,只能生。不论悲喜,总是打了死结无法改变的一生。即回不去,又何不让它过去。老来回忆起来,还可舔到回忆中带血的腥甜。又何来背弃本心的遗憾?   傅歆又一次将手伸给了林笙,风轻云淡地说道:“都过去了。”   林笙在傅歆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见雪已经停了。除夕之夜又是例来皇后侍寝的日子,也不好多留。婉拒了傅歆要派人送她回宫的想法,独自一人向金龙殿外走去。   凤鸾春恩车的铃铛声响起了,想来皇后就在不远处。林笙突然忆起幼时母亲出门,父亲都会在背后目送她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人影。林笙知道皇后就在后面,可还是不死心的回头看了一眼。   林笙没有想过,这一眼,便是一生。   她看到傅歆没有理会皇后的车辇,而是笑得灿烂的注视着自己远行,见自己回头张望,还挥手与自己告别。林笙很少这样快乐与失态,她没有理会皇后的人的看法,对傅歆用力的挥了挥手,对着他的笑脸粲然一笑。 第10章 龙纹玉佩   四月,天气逐渐暖和起来。林笙总算脱下厚实笨重的冬衣,换上了春季的服制。‘养病’期间,傅歆与萧婕也来探望了几次,虽没有得到雨露和晋封,献殷勤的人却多了许多。人人都说这位林选侍是后起之秀,尚未侍寝就得到帝王垂青,日后不是等闲之辈。对于这些,林笙总是一笑了之,没有过度的欣喜,也没有杞人忧天的思虑。   这日晴空正好,林笙约了萧婕一同游园。两人志同道合,话题也是多的说不完。萧婕的妙语连珠总能逗得林笙咯咯直笑,林笙虽话少,横空出来一金句也叫萧婕乐的合不拢嘴。正午的骄阳有些刺眼,林笙拿出帕子替萧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萧婕有些感动的拉住林笙的手,笑笑说:“日头正猛,又近午膳时分,你去我宫里坐坐吧。淑宁宫的小厨房还不错,想必你也瞧得上。”   林笙也是盛情难却,见日头毒辣,御膳房的膳食也让自己没有胃口,于是将手叠在萧婕手上,盈盈一笑:“恭敬不如从命了。”萧婕轻笑,冲林笙调皮地眨了眨眼,携着林笙向淑宁宫走去。   淑宁宫。   萧婕与林笙正笑闹着进门,不经意间忽的发现满桌珍馐下好似藏了个人。萧婕眼尖的看到桌上的清蒸鱼少了一口,想来是被哪个贪吃的小宫女叨了一口。因着今日心情好,倒也不恼,娇笑着捋了捋发髻间华美瑰丽的流苏,清清嗓子道:“御膳房做事真是越来越不尽心了,给我送的饭食竟是人家吃过的。冰儿,传我的指令,将御膳房的总管叫过来,我倒要好好问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林笙偷偷与萧婕对视一眼,不著痕迹的捅了下萧婕精致的鼻子,低低地耳语道:“萧姐姐坏死了。”   萧婕用凉扇掩住娇媚的红唇,咯咯地笑起来,对林笙耳语道:“你且看管不管用就好。”   林笙半信半疑地朝桌底望去,果不其然从桌底钻出来个宫人服制的少女。身材纤弱,嫩粉色不甚精致的宫人服衬得娇羞可人,看身材想来不过十四五岁,还未发育完全。偷吃东西被发现的她很是惶恐,以至于听了萧婕的调笑之语吓得直接从桌底连滚带爬地蹭了出来,跌坐在地上,身体也在瑟瑟发抖,哆嗦着不敢抬头,也不敢言语,只是以一种滑稽的姿势坐在那里,委屈的哭着,惹人怜爱极了。   林笙看她年纪尚小,却实在瘦弱,方才受的惊吓也不像是装的,林笙本就是个善良的人,也不由得心生怜悯。走上前扶了小姑娘起来,友善的让她坐到座位上,亲和地笑道:“看来你还没有吃过午膳,不介意的话就与我和萧贵人一同吧。”   小宫女怯生生的抬起头,突然毫无征兆的狠掐了自己一把,明明疼的龇牙咧嘴,却还是发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想来是确认自己的幸运不是在做梦,这一动作看得萧婕心里发酸,原本想捉弄她一番也没了心思。也有些动容的坐在林笙身旁,看着小宫女惶恐的模样,觉得她可怜得很,蹙眉道:“多吃点。”   小宫女如蒙大赦,连忙抓起一个鸡腿就往嘴里送,萧婕刚想提醒她慢慢吃不要噎到,却被林笙拦了下来。萧婕不明所以的看着林笙,林笙捏了捏萧婕的手,用嘴型摆出一句:‘不要。’萧婕看了看小宫女狼吞虎咽的样子,明白过来此刻她与林笙的任何关怀之语都会让敏感的她误以为她吃得太多。林笙的想法是对的,既然想帮她,也不好让她下不了台面。萧婕觉得林笙心思细腻,用赞赏的眼光看了林笙一眼,林笙回以一个了然的微笑。   这姑娘真是饿的不轻,满满一桌子的菜大半都进了她的肚子。萧婕看着她饱的打了个嗝,心生欣慰。叫冰儿沏了壶茶来给小宫女解腻,待一杯茶下肚后,开口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宫女的胆子好似比刚才大了些,抬起头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道:“奴婢小桃。”   ‘小桃。’林笙在心中品味着这个名字,也细细的打量起这个莽撞而又胆小的女孩。其实她生的很好,白嫩的皮肤,樱桃小嘴,小巧玲珑的鼻子,除却眼睛之外整张脸上的东西都是小小的。唯有那对眼眸大的出奇,细长的睫毛挺翘着,眼瞳里盛满对世事的不解,似刚出生的孩童一样纯真。这样纯粹的眼神,到让林笙想起还在待字闺中的林嫣了。   林笙对小桃充满了好感,笑道:“你可愿在我身边伺候?”   小桃一双澄澈的眼睛望向林笙,好似是被当前的幸运冲昏了头脑,连谢恩都没想起来,反而顾不得礼数的握住林笙的手,急切而盼望的问:“我…我可以吗?”   萧婕叫她的样子逗笑,怜爱的看着小桃道:“当然可以。”   小桃看了看萧婕,复又看向林笙寻求答案,看到林笙笑着点头后赶紧跪下谢恩,喜极而泣。萧婕赶忙将干净的帕子递给林笙,林笙轻轻为小桃擦去泪珠,柔声安慰着,并下令通知小桃原先服役的御膳房自己将小桃要了去。小桃的脸上这才又露出了好看的笑容。连同刚才皱着眉的萧婕也跟着笑了起来。   傍晚时分,林笙带着灵芝和小桃在辞别了萧婕后从淑宁宫离开。这一路上小桃与灵芝熟悉的很快,还未到夕梨宫两个小丫头就已打得火热。林笙看着也高兴,打趣的说过几日要把二人一同嫁出去,灵芝不依,小桃也傻了眼,三人闹作一团,好不热闹。   夕梨宫。   林笙对小桃很有好感,也没忍心派给她太重的活计,只叫她跟着灵芝一同伺候自己便好。小桃又一次激动地闪起泪光,林笙连忙让灵芝逗她开心,生怕她再掉下泪来。林笙对于这样的小桃心里也感觉五味杂陈,这样一个正值大好年华的女孩,对待别人的一点好就会感动的落泪,是怎样的遭遇让她变得这样敏感而脆弱?而在这深宫之中,这样的单纯与娇弱根本不适合生存下去,若今日遇见的是皇后而非自己,林笙简直没有办法想象小桃会遭遇怎样的对待。   林笙看着小桃过于瘦弱的背影,总觉得她一定受了很多苦。思虑片刻,林笙将小桃叫了过来打算好好问问。   小桃喜欢林笙,因而性格也不那么闭塞,来的时候大大方方行了个礼。林笙没有在意这些礼节,而是让小桃坐到与自己平等的位置。小桃先是一愣,而后在林笙带着笑的目光的鼓励下坐上了软塌。林笙满意的笑了笑,她一直都觉得,只有平等,才能沟通。   小桃的脸涨得通红,不知是因为感激还是紧张。林笙屏退左右后,亲昵的将小桃的手拉过来,和气的笑道:“你不用怕,我叫你过来也只是想知道你为何饿到去淑宁宫偷吃东西,可是没有用过早膳?”   这一句话仿佛戳中了小桃的泪穴,虽然竭力遏制着,泪水还是似断了线的珠子般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林笙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小桃却好似想起了什么不愿想起的可怕的经历。这让林笙有些懵了。凭着本能连忙递过去块帕子,小桃也顾不得擦,抽噎着说道:“岂止是早膳?选侍有所不知,奴婢自从到了御膳房当值,就一直受蒋公公和樊宫人的欺负,什么重的活计都派给奴婢干,若是干不完连饭都没得吃。前日奴婢不慎打碎了一个碟子,原也不值什么钱,可樊宫人她…她…”   “她怎么了?”林笙连忙问道。   “樊宫人不许奴婢吃晚饭,还着人打了奴婢一顿。”说着小桃边挽起自己的衣袖,边哭着说:“您看,奴婢所言句句千真万确,断不敢欺瞒选侍!”   林笙顺着小桃的动作望去,只觉得触目惊心。瘦弱细腻的手臂上全都是还未结痂的一道一道的鞭痕,这两日气温高加之处理的并不得当,还有些感染,甚至还有些地方化脓了。林笙虽不算娇气,可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只感觉胃里有东西在往上反,良好的家教让林笙暂时把这恶心压了下去。略略平复一下后,只觉得小桃很可怜,有些心疼的说:“过会儿我叫灵芝给你上药,若是再不行,我只好给你宣太医看看了。”   小桃立即跪了下来,连连叩谢林笙大恩。这样过分的感恩到让林笙有些不好意思,林笙嗤笑着扶她起来,打趣着道:“你若再哭,可不好看了。以后还怎么嫁的出去?”   小桃破涕为笑,林笙伸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无奈的笑道:“你啊你啊…”。随后找了灵芝来给她换药,林笙看二人相处的融洽,于是独自一人去廊下走了走。   大约是亥时,天黑透了林笙才有困意。敲了敲酸乏的肩膀,打算入帘而眠。这时灵芝跑了过来,因为激动小脸红扑扑的,两眼间隐隐透出兴奋之色,神秘兮兮地笑着说:“小姐,奴婢刚刚给小桃上完药后,你猜发生了什么?”   林笙饶有兴味的看着一脸笑靥的灵芝,笑道:“什么?”   灵芝好似献宝似得拿出一枚偏黄色的玉佩,双手交到林笙手里,有点得意地说:“喏,就是它咯。小桃说这是她娘临死前交给她的,要她一定要好好保管。不过小姐待她好,她说这个就归小姐了。奴婢本来觉得不妥,但后来推脱不过。一看成色又相当好,想着回来给小姐看看再做定夺!”   林笙瞥了她一眼,低声嗔怪道:“你怎么能要人家的东西?”随即拿起玉佩细细观察着,灵芝说的不错,这玉佩的确成色相当的好。比林笙拥有的任何一件玉器首饰都好上几分,念及小桃的身份与年龄以及家庭背景,林笙本能的觉得这块玉大有来头。再仔细一看,林笙的脸色变了。   玉佩的边缘赫然刻着九爪金龙的图案,惟妙惟肖,生动狰狞。与那日傅歆身上的别无二致。即使旁边同时刻有繁复华丽的花纹碧叶加以点缀,增添了不少女儿气息,那条威仪横生的巨龙还是叫林笙尽收眼底。   今夜的月色极好,迎着婵娟这块偏黄的龙纹玉佩发着轻灵皎睱的微光,显得温润美好。本来是轻盈之物,林笙却感觉那块小小的玉佩足有千斤之重。雕龙的玉佩,小桃的面容突然飞快的在林笙脑海中交替,林笙想要猜测小桃的身世,却怎么也理不清头绪。只知能够拥有这块玉佩的人一定与皇家有关,而灵芝方才说那是小桃母亲的遗物。莫非…   怪,太怪了。   林笙想不出究竟,只是望了望远处小桃已经熄了灯的卧房。又见天色已晚,打定主意明天好好问问玉佩的来历。林笙默默地告诉自己,无论如何,这等御赐之物断断不能据为己有。林笙认为小桃作为持有者,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虽然林笙还不确定小桃是否有承受真相的能力。 第11章 更名傅瑶   翌日清晨,林笙照例前往流坤宫给皇后请安。因着小桃的事,林笙昨夜睡得并不好,眼底也有了乌青。   灵芝蹙眉看着镜中憔悴的林笙,心疼的说道:“小姐昨夜劳累,今早还要给皇后那老女人请安,伤了身子可怎么好?”   林笙本来没精神,一听到那声‘老女人’也乐出了声,顿时感觉清醒了几分,佯装生气的拍灵芝的手一下,嗔笑道:“就你多嘴。”   灵芝见林笙没有怪罪,双手竟也变得灵活起来。喜滋滋的给林笙梳了个抛家髻,显得林笙温婉大方。见林笙露出了浅笑,又趁热打铁的拿出前日傅歆私下赏的翠莲七彩玛瑙对钗给林笙别在发间,笑道:“小姐打扮起来可真好看,奴婢瞧着不比萧贵人逊色。”   林笙用食指戳了戳灵芝的脑袋:“你呀,是越发放肆了。”   灵芝淘气的笑着,扶着林笙往流坤宫走去。   今日林笙起得早,到的时候皇后还未梳洗完毕。碧苓传话来让林笙在门口稍待片刻。林笙也不急,见流坤宫门前的迎春开的烂漫,便携了灵芝一同观赏。   不一会儿萧婕也到了,与林笙亲厚的说话。皇后却迟迟没有消息,心急的萧婕遣人去问。等了好久却被告知皇后身子不适,今日不必去了。萧婕白白等了好一会儿却被放了鸽子,心下也是恼火之极。面对碧苓一脸虚伪的抱歉,萧婕伸出削葱尖一般白嫩纤长的手指按了按头上的珠翠,在晨光下衬得的明艳多姿,脸上的笑意却比珠翠更冷,淡淡道:“那麻烦碧苓姑娘代我问候皇后。”   碧苓谢过后转身回了流坤宫,林笙见左右无事,建议萧婕顺路拜见太后也好。萧婕想了想,点点头表示同意。   寿仙宫。   果真是太后所居的地方,古朴,华丽,而不张扬。是林笙喜欢的感觉。偌大的庭院中种的并非宫眷惯爱的娇花,而是棵棵直立四季常青的松柏。这些松柏生的极好,种植的密度又大。连绵起来真有种重岩叠嶂,隐天蔽日的气势。而要说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又完全不确切。寿仙宫坐北朝南,是上好的风水之地。上午时分阳光充足,中午时分又凉爽宜人。这样绝妙的地势,也只有后宫之主可享有了。   林笙与萧婕客气的叫若梓姑姑同传,不多一会儿就得到了捷报,二人相视一笑,一同进了寿仙宫。   寿仙宫正殿中弥漫着檀香的气息,闻之让人安宁下来。林笙知道太后明里暗里照顾了自己不少,不管是为了维持太后应有的气度,还是真的对自己有好感。林笙都心怀感激的诚心叩拜了这有着至高无上权力的老妪。林笙与萧婕的礼数好,太后好像很开心,让二人起来时的语气也格外慈祥。   林笙规矩地站起身来落座,这才发现原来傅歆也在。他今日一身白底青花纹锦袍,并不华贵。但衬得他的面庞有了几分温润的弧度。林笙认为平素黄袍加身的傅歆威仪万丈,却缺了一点亲和。今日这样的装扮倒像是普通贵族的亲王贵胄,充满雅趣。   傅歆微笑着朝林笙与萧婕点了点头,林笙浅笑,低下头去不置一词。   萧婕今日被皇后戏弄,心下愤愤不平。眼下她是傅歆最宠的妃子,又在太后面前。打定主意定要参皇后一本,来出自己的一口恶气。萧婕是何等人物,戏演的那叫一个绝,加之绝美的容貌。双眉紧蹙,白皙细长的指尖扶住额头,貌似痛苦的低低一声‘哎哟…’真是楚楚可怜,让人为之心颤。   傅歆很快注意到了萧婕的不适,关切的问道:“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萧婕听到傅歆的关怀,更是委屈的梨花带雨。连同太后都以为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忍得说道:“萧贵人,你若是有什么委屈,尽管和哀家说。哀家和陛下定为你讨回公道。”   萧婕委屈地咬唇,拿帕子拭泪,抽噎着说:“臣妾只是身子不适,让太后娘娘和陛下见笑了…”   太后敏锐地感觉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顿了顿,道:“林选侍,哀家一向喜欢你稳重。你来说怎么回事。”   林笙起身福礼,道:“萧姐姐身子一向不错,臣妾也不敢妄断。今日突感不适,许是方才在皇后娘娘殿外站久了,劳累所致。”   傅歆与太后的脸上闪过一丝狐疑,林笙在原地不敢起身。过了几秒,林笙听到太后轻轻地叹了口气,无奈的道:“起来吧。”林笙起身,与傅歆的目光不期而遇,看到傅歆的眼底全是厌恶的了然。   太后喝了口茶水,面色不甚很好,安慰着萧婕道:“皇后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萧贵人受了委屈。哀家着人给你开副药回去吃吃,再给你两匹新来的缎子吧。”   萧婕连忙谢恩。太后看了看林笙,亲切的笑道:“你怎么不为自己求点什么?”   林笙知道太后关心自己,再次福礼道:“臣妾知道自入宫以来,太后娘娘一直对臣妾多加照拂,臣妾感激不尽。既有太后的庇佑,臣妾别无他求。只盼着太后娘娘福泽万年,臣妾也得以安稳度日。”   这就是太后喜欢林笙的地方,聪慧,知道感恩,且一点就透。太后满意的点点头,道:“林选侍的话哀家记下了,时候不早,你们先退下吧。”   林笙与萧婕福过礼后离开,林笙突然感觉好像掉了个什么东西。刚要回头捡,却发现傅歆已经先自己一步捡了起来。   林笙看到傅歆的脸色阴晴不定,傅歆惊讶,错愕,直至怔怔的望着自己不言语。林笙从未见过这样的傅歆,记忆中他总是平静到冷漠的样子,不似现在这样失了分寸。林笙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傅歆将手中的物件展于林笙眼前,林笙定睛一看,正是小桃的那枚玉佩。林笙早就猜到那是皇家之物,却没想到事情来得这样快。此刻看到傅歆的反应,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傅歆盯着林笙的眼睛,好似要把她揉进去一般,怔怔的开口道:“你可知道这是瑶儿的东西?”   林笙愣了,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竟愣在那里不出声,傅歆没有理会这些,盯着她,继续说道:“它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林笙懵了,正想着怎样回答。却没想到太后竟激动地从高座下来,不顾安危地一个踉跄栽到林笙跟前,若不是萧婕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只怕是要摔个好歹。太后拿过傅歆手中的玉佩,仔细观察抚摸着上面的纹路,一时间泪水如倾盆大雨般倾泻而下,她紧紧地握住林笙的手,用心打量着她的眉眼,满眼都是慈爱,喃喃的说:“若哀家多看你一眼…怎么会相信你不是哀家的女儿?”   林笙顿时五雷轰顶,原来小桃是太后的女儿…怪不得生的那样漂亮。太后失去了女儿这么多年,如今寻了来的欣喜激动林笙可以理解。可林笙不能抢了原本应属于小桃的一切,思虑片刻林笙决定说出真相。刚要开口却被傅歆制住。傅歆扶着太后说道:“母后,瑶儿寻回来是好事,儿臣想与她说说话。母后今日劳累,还是去歇着吧。”   太后看了看林笙,转颜笑道:“也好…哀家刚刚也怕是将瑶儿吓到了,瑶儿,你去和皇儿聊聊。明日来看哀家。”说罢抚了抚林笙的手,林笙浅笑:“好。”   金龙殿。   傅歆经过一番调节后平静下来,认真听完林笙的说辞后决定秘宣小桃。   林笙跪的久了膝盖有些发麻,傅歆宠溺地笑了笑,向她伸出手。林笙笑着被他拉起,入座。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傅歆好似自言自语地说:“林笙,其实朕不想你是瑶儿。”   ……   这时李拓突然张皇失措地跑进金龙殿,唐突冒失地跪下喊道:“陛下,大事不好了!”   傅歆皱眉道:“怎么回事?起来说话!”   李拓悲拗地喊道:“小桃姑娘死了!”   “什么?!”林笙与傅歆几乎同时站起来大声问道,满脸的不可置信。   林笙怎么也想不出所以然,早上出门时还活蹦乱跳的小桃,前日还在偷吃东西的小桃,马上就要认祖归宗不会再为人鱼肉的小桃…自己那么喜爱的妹妹,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林笙直摇着头对自己说着绝对不可能的话。傅歆尚有一丝理智,朝着李拓问道:“怎么死的?”   李拓难受的说:“奴才看她身上全是伤,应该是被打死的…至于是谁,奴才真的不清楚啊。”   林笙慌忙给傅歆跪下,抓着傅歆的衣袍,哭喊道:“陛下,小桃死的冤枉。请陛下彻查此事,还小桃一个公道!”   傅歆也难过,自己找寻多年的妹妹就这么被残忍的活活打死,愤恨,无奈。他很理解林笙的心情,安慰着道:“朕知道。”   傅歆顿了顿…因痛苦而空洞的眼瞳从远处落到了林笙身上,林笙抬头望去,看见他眼底全是复杂的神情,她问他:“那太后娘娘若是知道了,我们怎么说…”   傅歆的神情更加复杂,他看着林笙的脸,好像极力要去撇开什么东西。嘴上却淡淡的说:“太后怎么会知道?”   林笙懵了,轻轻地语气好似梦中的呓语,看着傅歆难以捉摸的表情,林笙总感觉自己飘在云端,喉咙也变得干涩起来,她痴痴地问:“可是小桃已经…这是不可能改变的事实。”   由于林笙的仰视,此时的傅歆显得格外高大。从他嘴里吐出的每一句话都显得分外沉重,他的脸上又浮现了面对陌生人时的倨傲,那是他自我保护的方式。每当这时林笙都会觉得他异常的陌生。傅歆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太后的眼里,你是傅瑶。所以只要你做了傅瑶,小桃的事,太后也没有必要知道。”   林笙惊了,错愕的抬起头,定定的看着这个让她倾慕的男子,他是君王,可不能这样不讲情理。林笙的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对着傅歆叫嚷道:“可是臣妾不是!”   傅歆不喜欢自己被人否定,更何况她只是他的妃子。就算自己对她有好感又如何,她依旧不该这样放肆!他的决定被忤逆,也变得怒不可遏起来,朝着林笙吼了回去:“难道你要让太后知道真正的傅瑶死了,然后你是个冒牌货?!”   林笙被他吼得噤了声,强烈的自尊不容许她在傅歆面前掉眼泪。她拼命地忍着,双肩不停地抖动。她抬头望着傅歆,告诉自己那个男人从今以后或温柔缱绻或无情无义或芙蓉帐暖与自己都不再有任何关系。她咬着牙,定定地看着傅歆俊挺的侧颜,忽然可悲的发觉此时的自己狼狈的与那夜哭求傅歆的皇后有什么分别?终究是不被珍惜随意丢弃的棋子罢了。林笙苦笑着拜下,嗓音中满满的沙哑,恭谨的将头结结实实的磕在冰冷的地砖上,道:“臣妹傅瑶告退。”然后再拜,离开。   夕梨宫。   林笙下令斩杀所有与小桃有过过节的宫人,为首的几个处以凌迟极刑。林笙还未册封公主,顺利下令也是得到了傅歆的默许。行刑的时候,林笙特意前去观看。鲜血淋漓的场面林笙竟并不害怕,只觉得痛快。她望向天空,淡淡的笑了:小桃,她们敢欺负你,我就要了他们的命。   夜半时分,林笙躺在榻上,虽一再控制自己不去想,傅歆冰冷的面容却还是一次次出现在自己的脑海,扰得林笙几乎疯了。林笙裹紧被子,死死咬着牙不让泪水掉下来,不让自己为那个男人哭。   林笙抓紧被褥,汗水一点点沾湿了里衣,仿佛心理暗示一般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从今以后,只有傅瑶,没有林笙。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去申榜啦 吼吼 小天使们么么哒 第12章 内廷双喜   小桃死了,所有的秘密随着她的死沉入海底。没有人去调查什么,只要傅歆下令,便无人敢说一个不字。其实在宫中众人的心里谁是傅瑶并不重要,不过无可厚非而已。太后心情不错,主张大办宴席庆祝得女之喜。   近日国库空虚,傅歆心下气恼却力不从心。大尧本是富庶之地,只是盛世之下多商贾。商人囤积牟利,银钱政策被扰的七零八落。即便重征商税,仍无较大改观。权宜之下,只得择选商家之女充实后宫,以弥补银钱上的缺失。   傅歆择了几个名额交由太后定夺,傅瑶在一旁侍奉太后,见傅歆来了,行过礼后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傅歆没有看她,只是径直站在太后另一侧等待,太后没有察觉到二人的尴尬,转头向傅瑶笑道:“瑶儿啊,你看这些商户之女的画像一个个可真是精致,哀家老了,这些美人儿年轻得很呐。”   傅瑶浅浅笑道:“母后说的是什么话,母后正值盛年,哪来的衰老之说。”   太后叫她哄得笑的合不拢嘴,将画像置于傅瑶眼前,慈爱的说:“那瑶儿你替母后看看,为皇儿选一个。哀家看哪个都好,哪个都是惹人疼的主儿。”   傅瑶有一短暂的失神,不经意间看见傅歆的眉头也是狠狠一皱,随即平复下来,神色如常。傅瑶暗笑自己自作多情,定定神专心于画中各美人。这些少女都大多年轻美貌,只是商贾之家出身,穿金戴银,不免有些世俗之气。这样的女子即便到了宫中也不会解决银钱问题,妃嫔的素质也不够好。傅瑶还真挑不出什么来。忽然傅歆用手指向最外侧一张并不起眼的画卷,淡淡道:“不劳瑶儿费心,儿臣自己择选。”   傅瑶顺着傅歆的指向望去,很快找到了画卷所在。太后先傅瑶一步拿起画卷,慈祥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眼角透露出说不出的满意,口中不停地称赞道:“皇儿真是好眼光,这人儿一看就是个知书达理的。家中是纺织大户,想来选进来也能为皇儿分忧。”   傅瑶看了看太后手中的画像,也觉得傅歆没有选错人。画中人眉目疏淡,不施粉黛。却气质如兰,看似温柔妥帖,是所有男子都会喜欢的样子。傅歆一眼看中并不奇怪。傅瑶淡淡一笑,察觉到了傅歆的目光,无言的避开,看着画卷中的落款巧笑出声:“婉约淳秀,怡颜悦色。梁小姐从名字看便是饱读诗书的才女,陛下有福了。”   傅歆眼神复杂的看了傅瑶一眼,不着痕迹的抽走她手中的画卷,表情晦涩不明的说:“那是自然。”   偌大的寿仙宫好似只有太后一人沉浸在失而复得宫中又添新妃的喜悦中,傅瑶看了傅歆一眼,但当傅歆向她投去目光时,她又戚戚然躲开了。   傅瑶决定浅尝辄止,毕竟那是她和傅歆都喜欢的方式。   从寿仙宫出来,傅瑶神色如常。灵芝想问些什么,看着傅瑶淡淡的疏离的神情,好似也问不出。她的直觉告诉她此事和傅歆有关。果然没走几步,傅歆就从后面走了过来。   傅瑶神色如常福礼,傅歆的眼神不知落在了远处的一个什么地方,没有什么温度的语气淡淡道:“朕已经修书告知林亦平,并赏了他正四品太常寺少卿的官职。你可以安心了。”   傅瑶再次福礼,只想冷笑着啐他一口。父亲生养十六载的女儿归了他人,只赏了个闲官,还要感恩戴德的下跪谢恩。 傅瑶抬眸,审视一般的怔怔看着傅歆,傅歆回过头来与她对视。傅瑶不怕他,只是淡淡勾起一抹讽刺的笑,轻轻的说:“谢陛下。”   傅瑶与梁婉怡的册立仪式定在同一天,太后亲选的日子,四月十七。   当日清早,夕梨宫上下就忙开了。屋内陈设,庭院装饰,无不除旧迎新、张灯结彩。檀香木的匾额上高悬一幅太后亲笔条幅,上写五个大字:‘爱女傅瑶居’。园中由于太后的旨意又新添了许多丁香,小巧的花,却馨香扑鼻,惹人怜爱。门口的石狮子颈间也被系上朱红色彩绸,打成如意结,寓意年岁如愿、心意全成。地砖也被提前重新整修过,白色的砖石碧空如洗,稀罕的就像玉似得。各宫送来的东西点都点不完,其中不乏示好之意。意料之外的是皇后竟着人送来价值连城的珊瑚树两株,红艳艳的,夜里还能发光照明,倒也是可遇而不可求了。萧婕着人送来玉如意一对还有数不完的金器首饰,傅瑶暗笑她果然财大气粗,也能看出萧婕的得宠,傅瑶对这个姐妹也放心许多。相比之下,傅歆这个皇帝却吝啬得很。除了一包蓝鸢尾的花种,什么也不曾给过傅瑶。   傅歆真的很过分,送花种也罢了。傅瑶一触锦囊,竟是潮湿的。长芽尚且困难,开花更是不可能的事。傅瑶冰雪聪明,当下明白过来,傅歆就是要让她安分度日,至于别的非分之想,就如这潮湿的蓝鸢尾花种,它在那,却永远都不可能开花结果。   今日的发髻复杂得很,灵芝并不擅长,太后便交代了宫中的老嬷嬷齐郁姑姑来给傅瑶挽髻。老姑姑的手很巧,先是将傅瑶的长发拿出一缕打个结,随即又在另一旁梳弄开来。一道一道的盘旋,不出一会儿就作凌云髻。傅瑶鲜少用这样高华的发髻,今儿这么一打扮倒是异常华丽高贵,衬得人好像云端上的仙子。灵芝为傅瑶戴上册封用的头冠,赤金蓝宝的头冠配以青鸾状宝蓝点翠步摇,流光溢彩,媚态横生。耳际戴着纯赤金打造镂空条状青鸾纹耳坠,与发饰相配的相得益彰。身着炫紫色及地宫纱,上锈朵朵海棠花的图案,吞云吐墨,壮丽秀美。金色的腰带系与纤腰之间,宝蓝色的流苏在一旁倾泻下来,显得身材高挑。眉间施以螺子黛修整眉型,作一字眉。名贵的茉莉粉用于敷面,分外白皙清透。配以橘红色明艳唇色,面颊用胭脂点出淡淡红晕,一双美目犹如巨鹿,微微一笑,百媚皆生。额间配以灵蛇型橘彩额饰,灵动美丽。   时辰差不多到了,灵芝扶着傅瑶小心翼翼的上轿,唯恐不留神踩个空。傅歆安排的轿子舒适的很,十六人抬得轿子稳得有如平地,因着身材高挑,傅瑶上去的也不费劲。轿座上留了一个如意软垫,精致的青鸾图案栩栩如生,里子用鹅绒制成,绵软温和。傅瑶稳坐于轿中,心情却是异常的平静。掀开轿帘向外望去,庭院中的植树在身畔一一掠过,似一片片惊鸿的记忆在飞速的消退,抵达时间的彼岸。   册封用的求凤台到了,灵芝扶着傅瑶下轿。头上的朱钗碰撞到一起叮咚作响,衬得衣着华丽的傅瑶灵动美好,正如她曾不谙世事的美好年华。梁婉怡已在台中等候,傅瑶隔得太远,没有看清她的面容。但凭一个身影,就能看到她干净的灵魂。傅瑶对她心生好感,缓缓走向台中。   求凤台,百转千回。听说从下到上共有520层阶梯,寓意合欢到老,富贵永生。傅瑶一步一步稳健的走于台阶之上,她以为她的心会一直平静如水,像夜色下停滞的洞庭湖泊,连一丝风的打搅都没有。但随着台阶的升高,傅歆的面容在她眼里变得愈发清晰。其实他今天很精神,大红色的锦袍上绣满金龙出云的图案,好似在迷雾中涅槃重生,迫不及待的想要吞噬曾有的束缚。腰间金黄色的腰带下配着一枚黄龙玉佩,昭示他不可侵犯的身份和尊严。他依旧冷着一张脸,不是因为仇恨或愤怒,好像就是生来的冷漠和帝王的倾轧之气,任何人在他面前都会失了神采。   终于到了,傅瑶向傅歆行了大礼。傅歆没有多做停留,只是淡淡的示意她起身。梁婉怡冲傅瑶温和一笑,离得近了,傅瑶发现她其实没有那样令人惊艳的美貌,眼眸平静如水,她的眉毛其实很淡,加之粉黛纤薄的缘故,更显得她面容中有些疏离和寡淡。傅瑶忆起相书中所言,眉淡者,命薄也。梁婉怡恬淡的笑让傅瑶心里一紧,傅瑶服平礼后归于己位。   典礼依时开始,内监李拓高唱起祝词。傅歆展开宽阔的衣袖,分别向傅瑶和梁婉怡伸出双手。梁婉怡淡淡一笑,不可置否地牵住傅歆,随即极目远眺地向天山之外望去。傅歆的另一只手还悬在空中,宽阔有力的手掌让傅瑶觉得恍若隔世。上一次他朝她伸出手好像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傅瑶也不明白,明明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样长。但跟傅歆有隔膜的这段日子竟让她有了度日如年之感。戏文中男子出征,女子在家等候。笔锋一转,一句二十年后一切都有了结局。而现实中莫说二十年,哪怕只像这几个月,对傅瑶而言哪一秒不是揪碎了心生生的去捱?   傅瑶没有哭,缓缓伸出手放于傅歆手中。不期然的傅歆反手而与她十指相扣。傅瑶没有看他的表情,因为她知道他的脸上什么都不会有。求凤台太高,向外远眺,满城的风景都会尽收眼底。向外望去,宫内宫外都在为今日两位贵人的册封欢呼雀跃。不知会不会有父亲他们的身影,他们在机械的欢呼背后可也同自己一般有种物是人非的苍凉之感?再远处就是望云塔,与求凤台一样高耸的建筑。当初仰望尚且看不到顶端,如今竟已一种平视的角度审视着自己当年心中的神址。一切,终究是变了。   祝词已经唱完,典礼也差不多结束。萧婕早已在下方等候,傅瑶不敢耽搁,携了灵芝一步一步稳健的下楼与她回合。怎么来的还得怎么回去,求凤台的阶梯好像怎么都走不完,蜿蜒曲折,像极了内廷中无关真相的勾心斗角。傅瑶自嘲的笑了笑,她的地位在上升,心却随着阶梯的向下铺排,一点点的下坠。 第13章 姐妹永别   五月初一,气候转暖。梅雨季节将至,这样潮湿阴涩的天气傅瑶一向是不喜欢的。连绵的细雨下个没完,该有的晴空也叫乌云驱散,弄的人心里也灰蒙蒙的不痛快。人在闲下来的时候就总容易胡思乱想,手中的卷轴已被握的变形,心中那人的面目似由水中的墨绘就,从完整俊逸到破碎可憎。直到一阵风吹过,散了。   宫中如今的情势,萧婕与梁婉怡平分秋色,在傅歆有意维持的平衡下谁也没有得到什么便宜。皇后在傅歆的冷落下性子更为急躁,好几次都与萧婕针锋相对却又讨不到好处,梁婉怡不喜争端,除却傅歆源源不断的赏赐送入寒香殿外,竟低调的连一点消息都没有。正是这样的性子让傅歆感到舒坦,梁婉怡的恩宠才日渐深了。   闲适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手中的文字被翻得索然无味,轻叹一口气将它搁在一旁。紫兰从外屋进来,捧了一束新开的五色梅,笑语嫣然道:“瑶公主看书看得累了吧,奴婢在园中采了新开的娇花,供公主赏玩。您看这颜色,好看的紧呢。”   傅瑶接过花束,起身将其插到长身的瓷质花瓶里,细闻之下还有泥土中存留的淡淡的余香。傅瑶恍然忆起,大姐是最喜欢鲜花的,却因花粉过敏而从不允许接近,想来也是可怜。林夕的失踪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虽然林亦平从未放弃过寻找,却还是毫无音讯。傅瑶始终不信赵安国能带她走的多远,一个大活人竟在守卫森严的京城中会凭空消失。但随着一次次的失败下来,连林亦平都渐渐从最初的笃定变得犹疑不决。傅瑶一直告诉林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一句话,就说了半年不止。   沉浸在自己的思虑中,傅瑶的警觉还是让她注意到了殿内的异动。环视四周,总觉着这殿里多了一人。   傅瑶朝着窗边一垂首下人走去,那人映入眼帘的一霎她就大惊失色,刚要叫出来便被一只脏兮兮的手捂住了嘴。那人衣着破烂不堪,发丝也被扯得很是凌乱,像是太久没有洗过头,头上已经生满了虱子,身上也有异味,弄得傅瑶一阵作呕。那人好像感受到了傅瑶的不适,有些局促的笑了笑,在确定傅瑶不会大叫出声后,放开了自己的手。   傅瑶没有逃开,而是仔仔细细的观察着这张似曾相识的面孔。那人就立在那里,开始低低的抽泣,澄清的泪水冲开了脸上的泥垢。傅瑶的脸上也逐渐写满了不可置信,她怔怔的看着那人,语气说出了已有了几分痛心与不解,她抓住那人的手,努力压低声音却还是掩不住的急切凄伤。她没有办法冷静,急急问道:“大姐…你是大姐?”   林夕重重的点了点头是对傅瑶的无声的肯定。傅瑶不敢耽搁,赶紧唤了灵芝紫兰二人为林夕梳洗更衣,并命令其不许声张。安排妥当后,傅瑶惊魂未定的坐下,眼神不自觉的飘向那瓶五色梅,心顿时沉重起来。   没过一会儿林夕就梳洗完毕,傅瑶遣散了殿内所有的下人。邀了林夕于内室说话,傅瑶对于林夕的狼狈感到既惊异又心痛。不用问也知道她与赵安国的日子过得并不富足,可是即便如此林夕落魄至此的出现在自己宫里还是解释不通。不过这并不重要,傅瑶此刻想知道的是,赵安国哪去了。   林夕捋了捋额边的发丝,夕阳下她的容颜依旧,却再没了当初京城第一美人的高华气度,取而代之的是显而易见的深深的憔悴。她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眼神不期然的别过傅瑶的打量,有些自嘲的淡淡一笑说:“妹妹,麻烦你了。”   傅瑶看得出林夕的变化,她们姐妹本就相交不多,更何况林夕是今日这样的境遇,不想吐露自己的难处也是情理中事。傅瑶看她精神不是太好,也不想去追问太多。林夕的秘密傅瑶无从得知,但傅瑶不可能对姐姐置之不理。思虑片刻,浅浅一笑着说:“姐姐好好休息,你的事,我会对他人保密。绝不会泄露出去,你且放心。”   林夕愣了愣,随即有些感动的笑了笑。刚要开口道谢,傅瑶笑着用指尖放在林夕唇边示意她不必道谢。林夕了然的笑了笑,傅瑶派了灵芝腾出客房供林夕居住。灵芝担忧的看了看林夕,终是点了点头。   漏夜,傅瑶因为林夕的突然出现而未能成眠。不知道为什么,林夕的反应总让她觉得大姐的心里藏了许多事。赵安国的生死去处也让傅瑶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之中。虽然傅瑶早就知道二人的路不会顺利,可大姐的狼狈之态还是让她心惊胆战。她本能的觉得大姐不打算在这长住,回到林府更是不可能的事,可她究竟要干什么傅瑶怎么也想不出。太乱了,傅瑶睡不着。于是决定起身去看看林夕在做什么。   已是三更半夜,全宫的人的睡了。林夕房内却还有一枚微弱的油灯在亮着,透过窗棂,傅瑶看到林夕好像在读一封信,信上的字看不清晰,林夕脸上却渐渐浮出幸福的笑容,瘦的已经塌下去的苍白的面颊也有了红润之色。傅瑶鲜少见她这样开心,也没打算打扰她。决意待她睡了自己就回去,可谁成想林夕读完信后就起了身开始收拾行李。换了身破烂的黑色夜行衣,用黑纱蒙了面就打算推门离开。傅瑶一下慌了神,只知不能让她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直接破门而入,吓了沉浸在幸福中的林夕一跳,同时也堵住了林夕向外走的去路。   傅瑶控制着自己的脾气,深吸一口气后尽量显得轻松一些的跟林夕交谈,眼睛却无可避免毕露锋芒的直视着这个被称为绝代美人的姐姐。她用淡淡的语气说:“大姐这么晚了还有兴致出来走走?”   林夕有些尴尬的微微一笑,目光不自觉的躲避着傅瑶貌似平静的审问。她了解这个妹妹,她越是平静如水,就越是愤恨。可即便如此,林夕的自尊还是让她说不出‘私奔’的字眼。她扬起了头,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一些,笑道:“夜里凉快,起来走走也好。”   傅瑶看她直到这一刻还是不诚实,只觉得好笑。抓到了现行还要做无谓的抵抗,这样的愚蠢简直无药可救。于是在低低的冷笑过后,也不与林夕废话。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包袱,开始寻找那封信。   林夕就站在那,脸上是死一般的沉静。傅瑶见她这个神情,心知信不可能在包袱里,也懒得找了。她盯着林夕美丽异常的面容,不带一丝感情的冷冷道:“交出来吧,你走不了的。”   林夕看向傅瑶,仿佛又恢复了她当年在府中拒绝提亲时的高傲神情,仿佛在无言的宣告着她是最美的,她有骄傲的权利。傅瑶从前不觉得如何,此刻却恨透了这样顽固而冥顽不灵的姐姐。二人激烈的对视,林夕不期然的讥诮一笑,双唇轻轻启出让傅瑶足以发怒的几个字:“若我不给,如何?”   傅瑶轻轻将唇凑到林夕耳边,好似在说什么姐妹之间的悄悄话一般亲密。温热的呼吸扑在林夕耳边,说出的话却让林夕感到冷的刺骨。傅瑶对她说:“杀了赵安国。”   这一句仅仅五字却戳中了林夕的软肋,方才的倨傲一扫而空。她顾不得颜面,只想让负心又迷途知返的心上人活着,她宁愿丢掉所有的自尊和骄傲,也不想傅瑶口中所言成为凄厉的现实。若没有了他,她还怎么过。林夕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在寂静的夜色中,人生第一次放弃自己引起为傲的尊严,‘扑通’一声给傅瑶跪了下来。她丧失了理智,只是不住地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烦不胜烦的哀求傅瑶助她离开,她不敢大声,又唯恐自己表达的还不够真切。见傅瑶没有反应,就一下一下的重重的磕着头,比乞丐更不堪。   傅瑶虽然恨她糊涂,却也被她的举动弄得心疼不已。血缘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上一秒还极尽鄙夷,下一秒看她痛苦又恨不得代她受过。可是林夕糊涂无知,傅瑶却不能看她一次又一次的犯浑。她只能悲哀的对她说:“大姐,你这又是何苦。”   林夕停下了动作,跌坐在地上满脸泪痕。光洁的额头也被坚硬的地面磕出了血,也许是因为疼痛还有更深的绝望,她哭的更凶了,跪的膝盖发麻的林夕暂时无法起身,更加堕落的爬行过来抱住傅瑶的小腿,抽噎着说:“妹妹…我也没有办法。姐姐怀了安国的孩子,你知不知道,他纵有千般不好,终究是我腹中骨肉的父亲。我…我没办法…”   傅瑶蹲下身来,无奈而纵容的轻轻抚着林夕的背,轻声安慰着她说:“姐姐,你的孩子我可以给他最好的照顾,你也一样。只是赵安国可抛弃你一次,就会抛弃你第二次,这种人不可托付啊。”   林夕缓缓挣开她的怀抱,眉间眼底好像有了心如死灰的释然。这夜的月色极好,很容易联想到往日安国在月光下轻抚她发丝跟她说着情话的过往。虽然如今他的温柔已不复存在,说过的誓言也变成了镜花水月一场空,可他终归是她爱的人。林夕不信赵安国对她会了无情意,至少现在不行。她勉强的扯出一丝笑,说:“笙儿…对不起,就帮姐姐这一次。姐姐从未求过你什么事,唯这一次。”   那声‘笙儿’叫的傅瑶心里一颤,林笙这个名字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傅瑶可悲的意识到,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不能为自己而活,连同自己的名字也未能拥有。顶着小桃的身份活着其实很累,与傅歆的渐行渐远除却两人的性格原因,‘傅瑶’这个名字又何尝不是两人之间永远也跨不过去的沟壑。她不能为自己而活,为什么要以自己的观念去绑架姐姐的自由?午夜的钟声骤然敲响,傅瑶好像进入了一种老僧入定的状态。一念之间,好像已然沧海桑田都有了归属。侍卫开始换班了,林夕想用最后的时间求傅瑶放她离开。傅瑶别过头去,语气中听不出喜悲,只是深深的疲倦。她说:“你走吧。”   傅瑶来不及后悔自己说出的话,林夕就已趁着侍卫换班的时刻消失在了宫门之外。刹那间连影子都看不到了。傅瑶知道林夕的苦楚,就像如果傅歆如赵安国一般回头,向她说着伤痛后的悔意,她一样会义无反顾的走向让她心动的男子。又怎么再会去苦苦相逼的追究究竟谁亏欠了谁?   夜色已深,傅瑶怕灵芝醒来多问。裹紧了衣襟入房休息,这次她睡得很快,一夜无梦。   次日。   傅瑶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右眼皮连跳了五下。虽说傅瑶不是迷信之人,但昨夜林夕的事还是叫她不得不多想。就算她放了林夕离开,成全了姐姐的叛逆疯狂。她也仍旧对赵安国这个男人不看好,他太没有长进,林夕跟着他不可能会幸福。   傅瑶的直觉终归是准的,没过晌午,紫兰就一改往日的沉稳,急急地跑了进来。一张俊脸吓得煞白,哆嗦着跪在傅瑶脚边,眼泪不住地流着说:“瑶公主…奴婢未能看好大小姐…今日李公公来报,说大小姐被打死在出海的港口那里。大小姐死的好惨,一尸两命啊。”   “什么?!”傅瑶立刻站了起来,复又跌坐到榻上,脊背上一时间全是汗。她不能相信昨天还与她交谈的大姐今日就变成了一具尸体,就如小桃死的一样诡异突兀。傅瑶反复告诉自己不能慌,忽然想起了什么的急急问道:“那赵安国呢,他哪去了?”   “听李公公说赵先生没有钱。想把大小姐卖给出海的人做妓。大小姐说自己已经有孕,赵先生就让她打掉孩子…大小姐宁死不从,赵先生就把大小姐打死之后,拿走了小姐所有的钱,坐着船跑了。”紫兰不敢隐瞒,将李拓给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傅瑶。傅瑶可悲的意识到,大姐死了,她连为她报仇的可能都没有。赵安国作孽,跑到异国他乡去仍旧穿金戴银逍遥快活,连自己的骨肉都可以生生杀死的人又怎么会有一丝愧疚。小桃,大姐这样的好人总是活不长,赵安国这样的人渣却能长命百岁,佛说人生来平等,可又何来的公平可言?   傅瑶看了看紫兰,示意她起来。忽然只想大哭一场,傅歆啊傅歆,你明知道林夕来了,又跑了,又派李拓次日去追查她的下落。你明明是关心的,却对夕梨宫从不踏足。更生生的将傅瑶变成了自己的妹妹。傅瑶曾以为自己用一盘棋让两人的心近了一些,她以为没有了赵玉灵傅歆迟早会对她另眼相看。可谁知她进一步,他退两步。距离越拉越远的同时,连念想都被生生打散。   傅瑶紧闭双眼,眼角含泪却又狠狠憋了回去。第一次难过的想:我爱的人都会离开… 第14章 傅歆恩旨   傅瑶手执硬毫,墨汁已在苍白的宣纸上晕染开来,还是无从下笔。父亲在信中提到了林嫣的婚事,希望能为林夕的死冲喜。傅瑶不知道怎么跟父亲解释自己与傅歆尴尬的关系,虽然她承认林夕的事看来她并不能每次都遵从自己的底线,可还是想不出与傅歆正确的赐婚方式,更何况林嫣并未已觅良人。傅瑶没有脸面去求傅歆为自己的事费心,虽然她知道他不会拒绝。   有些人就是如此,虽然你满心的以为你们不该仅是这样,可面对他时却真的无能为力。   傅歆来了。   这是傅瑶没有想到的,傅歆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过夕梨宫。连残留在杯口的龙涎香气味都散尽了,即便将那日的茶叶悉数保存,终归是一点茶香也没有留下。他今天精神不太好,眼下有了明显的乌青。虽说他竭力想掩饰自己的倦色,还是叫敏感的傅瑶发现。傅歆没有跟她搭话,只是静静的坐下品茶。傅瑶上前福过礼后,规矩地坐于他的对面。时间一点点流逝,殿内的香都快燃尽了,两人终是无话。   傅瑶想起父亲的嘱托,也觉得林嫣到了应该成婚的年纪。虽说与傅歆无言以对,但她不想因为自己耽误了林嫣。大姐的死跟她有着直接的关系,父亲却没有怪罪,傅瑶不想让父亲再次失望。于是定定神,轻轻地说道:“大姐的事…让陛下费心了。”   傅歆好像对她的话并不惊讶,只是平静的抬起头看向别处,眼神游离不定。淡淡道:“你妹妹的事,朕也会费心。”   傅瑶没想到他会这样爽快,自己还在犹豫如何开口,他就已经给足了答复。就像她与人对弈,苦苦思索后却被告知对方弃了权。她依旧是胜利者,心却空了一块。   平心而论,傅歆真的已经仁至义尽。他没有怪罪林夕的胆大包天,也没有追究傅瑶是否包庇。在林亦平向他提出请求时,他也毫不犹豫的应允。个中缘由,傅瑶不会一无所知。可傅歆从未对她说过只言片语,她一直领情,却无以为报。   傅歆轻叹一声,目光落在傅瑶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傅瑶感到傅歆此刻的眼神是罕有的柔软,不带一丝功利和狠绝。那不是一个帝王的眼神,好像他与傅瑶正陷于热恋之际,昨日还挥着手依依惜别。方才的尴尬也不复存在。傅瑶觉得傅歆很奇怪,他总是在远处伫立着观望,而当她笑着伸出手去靠近时,他却抽身离开了。   傅瑶对傅歆深深福了一礼,他身上依旧是淡淡的龙涎香味,令人闻之安心。傅歆好像察觉到了她的想法,起身想要离开。她可以糊涂,但他是皇帝,他不行。傅歆看了看傅瑶,终是没有忍住自己内心的情感。他伸手轻拍了派她的肩膀,柔声说道:“朕说到做到。”   傅瑶有一瞬间的失神,双唇微微颤动着感谢的话终是没有出口。傅瑶自以为自己巧舌如簧,能言善辩。可面对傅歆时好像所有唇枪舌剑都会变得苍白无力,在他的沉默冷傲亦或是柔情中化为乌有。他是她的劫难,即使她从不愿承认。她目送着他一步一步走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一如那个夜晚,他一直在背后看着她离开。只是那日灿烂的笑容已停格在了那刻,傅瑶觉得那太过美好,若傅歆不再提起,老来回忆时傅瑶也许会把它当做自己的臆想而不做怀念。   傅歆没有骗她,他真的为林嫣做了最好的打算。甚至没有强求林嫣嫁与素未相识之人,反倒体恤傅瑶的心情,把林嫣接来与傅瑶同住。招婿的事让她们姐妹俩自己定夺。傅瑶已经理不清她与傅歆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她以为他们从未相知,傅歆却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她糊涂时不予追究她的过错。傅歆纵然不无辜,可他所付出的,绝对超出了他的分内之外。   林嫣来了。   这日傅瑶心情甚好,特意换上了往日从未穿过的颜色鲜妍艳丽的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头梳参鸾髻,气质风姿绰约。头戴八宝翡翠菊钗,旁配六只红梅金丝镂空珠花,耳挂景泰蓝红珊瑚耳环,摇摇曳曳,微风吹过叮咚作响。灵芝忙不迭的夸赞傅瑶的美貌,傅瑶展颜一笑,静静等待林嫣被送来与自己作伴。   已是午时,按理说早该抵达夕梨宫。可林嫣这丫头却还是没个影子。傅瑶知道林嫣贪玩,许是被什么好玩好看的东西绊住了也未可知,也就没再计较。叫灵芝沏了壶茶来,悠哉悠哉的与下人们谈天说地。   果不其然,林嫣这个小鬼没多一会儿就蹦蹦跳跳的跑了进来,看见近一年不见的姐姐就在眼前,激动地跑过来给了傅瑶一个结实的拥抱,白净而圆鼓鼓的小脸使劲的蹭着傅瑶的衣衫,她扑在傅瑶怀里,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咯咯的笑道:“姐姐,嫣儿总算见到你了!”   林嫣从小就与这个姐姐格外亲近,加之性情开朗,心思简单,傅瑶也对她疼爱有加。松开林嫣后,傅瑶惊喜的发现一年不见这丫头又长高了,而且出落得甚是俊俏,大有赶超大姐的架势。尤其是那双眼睛,清亮,透彻,没有一丝杂质,真真的叫人怜惜。还有这如水的肌肤,脸颊上还没有褪去婴儿肥,这样可爱的姑娘,论谁都会为之心动。   傅瑶轻轻捏了捏林嫣的小脸蛋,滑滑的好像能挤出水来。林嫣乖得很,就这么站着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傅瑶,嘻嘻一笑。傅瑶赶紧让她坐下,叫灵芝给上了一盘她素来喜欢的椰子盏,林嫣看着甜食在前,眼睛立刻放了光,也不管自己的吃相,吧唧吧唧嚼的很香。傅瑶宠溺地看着林嫣,感觉岁月还不算苛待自己。这样好的妹妹还在身旁,她又该奢求什么呢?   紫兰从门外走进来,规矩的福了一礼,笑道:“禀瑶公主,三小姐。刘将军在外等候多时,可要让他进来?”   傅瑶愣了,自己与刘将军素不相识,他怎么会来拜会?出于礼貌还是让紫兰请了进来。谁知林嫣立即放下了钟爱的椰子盏,嘴里还含了一大口地用力说些什么。傅瑶听不清,觉得林嫣很有意思,于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林嫣看傅瑶笑了,顿时急了,三下五除二吐掉了口中的食物,对着傅瑶急急说道:“姐姐,他是坏人,你不要让他进来!”   可惜林嫣的话说的晚了,刘将军还是迈着大步器宇轩昂的走了进来。他很高很壮,大概有近九尺。一看就是习武之人的身段。他生的太过俊朗,皮肤白皙,剑眉星目,俨然一个古书中走出来的英俊侠客的形象。他不笑时十分英挺阔气,微微一笑时又有说不出的邪魅之感,是渗入骨髓的魅力。   刘将军微微一笑,给傅瑶行了一礼,用极其好听的浑厚嗓音说道:“卑职奉命护送林三小姐,小姐无恙。瑶公主可放心了。”   傅瑶没有见过生的这样好看且有男子气概的男人,林嫣虽口上说着不让他进来,眼睛却满带希望的望向门边。想来也不是真的讨厌,便笑笑道:“刘将军劳累,舍妹让您费心了。本宫这就叫人送您回府。”   刘将军恭恭敬敬地道谢,却没有起身。低低的笑着思虑片刻后,依旧浅笑着说:“方才途中卑职与三小姐相聊甚欢,若能得三小姐亲自送卑职到夕梨宫门口,那卑职也算此生无憾了。”   一听这话林嫣顿时急了,像是软塌上有钉子一样一下子站了起来。圆鼓鼓的小脸气的通红,指着笑的如沐春风的刘将军大声说道:“刘武!你可不要欺人太甚!”   傅瑶觉得林嫣此时的举动有些过激,忙不迭地给刘武赔笑,客气的说:“刘将军莫见怪,嫣儿还小,礼数还不够周全。这就送您到夕梨宫门口。”   林嫣气鼓鼓的瞪了瞪傅瑶,委屈的说了句:“二姐姐就知道欺负嫣儿。”一面赶紧跟上了刘武。   可是事情并不如傅瑶想象着那般太平,林嫣和刘武好像生来就能把世界搞得三翻地覆。就在萧婕过来要与傅瑶说话时,外面传来了一阵阵砸门的声音。这力道,真可算是响彻云霄了。   傅瑶与萧婕顿时没了闲聊的心思,连忙跑出房门查看。饶是武官世家的萧婕也感到惊奇,林嫣没有依约送刘武到夕梨宫门口,反倒自顾自的回了自己的房间,把刘武晾在了外面让他自生自灭。刘武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感觉自己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开始是在房门外大声叫林嫣出来,非要和她理论理论。见林嫣没有反应,就开始拿出全身的力气砸门,一定要跟林嫣讨个公道。林嫣不耐烦的声音从房内传来,她烦不胜烦地大声说道:“刘武,你有完没完?!”   刘武听了这话,果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在门口气呼呼的一屁股坐下来,对着空气大声嚷嚷道:“我不管,你不送我出去我就不走。我就赖在这里,我就不信你一辈子不吃饭,不上茅厕了!”   傅瑶和萧婕真感觉哭笑不得,这刘武看上去高峻威武,风流倜傥。内里竟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竟然用这种无赖的方式想引起林嫣的注意,可往往适得其反。林嫣连见他一面都不想了。傅瑶见他虽不够成熟,却实在对林嫣上心。也存了让他得偿所愿的心思。于是拉着萧婕笑着走过去,看着刘武闷闷的嘴里叼了个叶子,觉得他和天真的林嫣真是天造地设。傅瑶看着刘武,笑言:“刘将军为何一定要让嫣儿送您?”   刘武的脸刷一下的红了,嘴里还是硬硬的不承认,冷哼一声说:“我送她来,她送我走,天经地义!”   这个答案实在噎的傅瑶没了话,萧婕巧笑着拉住傅瑶的手,笑道:“刘将军要等,咱们怎么拦得住。我与你去那边坐着,且看嫣妹妹什么时候忍不住咯。”   傅瑶最后看了刘武一眼,对着萧婕微微一笑,去了稍远处的凉亭坐坐。   这刘武是习武之人,实在没什么耐心。没过一个时辰,就起身故技重施地对着屋内的林嫣大喊让她出来,他在大太阳底下给自己热的满身是汗,林嫣的房门却似里面没有人一般分文未动。刘武对于林嫣的冷漠,有些泄了气。可心里怎么就那么憋屈,好像林嫣不送他就是犯了极大的罪过。他越想越气,自己的一腔热情被冷水浇了个透心凉。他愤愤的拾起一块石头,想狠狠的砸向林嫣的窗户,又怕她正好开窗伤了她。但他又固执的觉得她应该知道他不是好惹的。于是拿着石头狠狠的扔到了旁边的草丛里,又愤愤地踢了林嫣的房门一脚,极其委屈又愤怒的说了句:“我怎么就这么招人烦!”   傅瑶简直觉得眼前这幕无与伦比的荒谬和可笑,一个人正在做着招人烦的事,却又十分生气的自言自语自己为什么那么招人烦。傅瑶顿时觉得林嫣对他的态度也有迹可循了。   傅瑶本以为林嫣会任由刘武这么闹下去,没成想这个石头成功的将忍无可忍的林嫣引了出来。林嫣二话不说,抓起那块石头准的可怕的打中了刘武的头,一时间刘武不可置信的捂住自己的伤口,林嫣看到有鲜血渗出,有些慌了,眼底竟有了愧意和心疼之色。刘武上过大大小小的战场,有几次失血过多连命都差点丢了,可他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此刻他的眼角竟有了泪痕,他很生气,非常的生气,大声叫道:“林嫣!我再也不理你了!”   林嫣呆呆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的看着刘武夸张的神色。她明明那么讨厌他,可看着他难过,她并不感到快活。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刘武没有等到她的道歉,失望的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女主进展有点慢是吧? 小天使们不要弃文哦,后期好看呢。 第15章 云诡波谲   自被林嫣砸伤过后,刘武很长时间都没有来过。傅瑶发觉林嫣虽是每天依旧笑嘻嘻的,一个人时却总是看着门框愣愣的出神。她的坏脾气赶走了刘武,人也变得魂不守舍了。傅瑶也曾过来开解这个情窦初开的妹妹,林嫣也没有多少笑意。刘武走了,好像她与生俱来的快乐也不翼而飞。   萧婕也喜欢这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她曾这样形容过林嫣:清水芙蓉,天然雕饰矣。傅瑶认为说的也算恰如其分。萧婕的盛宠让她的生活变得愈加奢靡,山珍海味的供奉下人也滋润的体态略显丰腴。大尧以瘦为美,可萧婕虽胖了些许却令人感觉愈加美艳多情。若说从前的她是一枚初开的红玫瑰,娇嫩,亮丽。如今则可喻为一朵盛开的赤芍,热烈、张扬,美的具有侵略性。   傅瑶今日无事,看着小厨房中新制的桃花姬还算不赖,想来萧婕也会喜欢。看着林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可爱相,也没忍心打扰她。将桃花姬留给林嫣一部分后,携了灵芝一同前往淑宁宫寻了萧婕说话。   这日的日头毒辣,宫道上的人其实很少。想来为了消暑,所有人都选择闭门不出。反倒是傅瑶有了些精神,一定要出来走走。灵芝连连叫苦,见傅瑶不作反应,只得快步跟上。天气太热时,视觉许会发生了偏差。明明寂静的四下无人,傅瑶却好像看见皇后身边的碧苓好似拿着什么东西往流坤宫的方向去了。傅瑶揉了揉眼,赶紧闪向方才碧苓消失的巷口小心查看。却发现冗长的一条路上连一个影子都没有。傅瑶松了口气,想来是自己看错了也未可知。返回原路赶往淑宁宫。   今日淑宁宫门口的守卫好像变得异常懈怠,傅瑶来了连个通传的人也没有。心下感觉不妙,连忙拉着灵芝往里走。一直到正殿门口才发现萧婕现今并不在寝殿,连冰儿都不见了踪影。遣灵芝去问了侍卫,竟是如此一事。 萧婕身染风寒,傅歆已下旨免了萧婕对皇后的请安,令其安心休养。谁知皇后今日非说有事要与她相商,一定要她过去。傅歆有意让萧婕学着协理六宫,萧婕也是个要强之人。此时皇后的召见她若不去,只怕会丧失了这大好的将权力握在手中的机会,若真因此让皇后得意,那萧婕怎么都不会甘心。所以即便知道皇后存心刁难,心高气傲且一向与皇后不睦的萧婕也只得为了大局起身前往了。   傅瑶知道萧婕一向身体不错,只是越是从不抱病喊痛的人偶尔着了风寒,就会难受的越是厉害。傅瑶对萧婕的身体担忧得很,当机立断的决定去流坤宫看看情况。   流坤宫。   碧苓见到傅瑶来了,面上有些惊讶之色。自从傅瑶做了公主后就不再需要对皇后请安,也没有再踏足过这里。这样突然的到访让碧苓有些猝不及防,傅瑶看着碧苓有些吞吐的神色,心下明白皇后定是没安什么好心。她一心只想着萧婕的安危,并不想与碧苓多做纠缠。上次袁晴的事虽是栽赃未成,可傅瑶心里对这个年岁不大心眼却不少的丫头实在没什么好感,于是淡淡道:“都不请本宫进去坐坐么?”   碧苓见她还对上次的事耿耿于怀,又见她今时不同往日的身份地位,也觉得傅瑶是她万万得罪不起的人物。忙不迭的殷切的笑着行礼道:“是是是,奴婢这就带瑶公主进去。”傅瑶淡淡扫了碧苓一眼,面无表情的携着灵芝进入正殿。   萧婕果然在这里,她的脸色看上去很苍白。按照时间推断,萧婕在皇后宫中已待了不下两个时辰。傅瑶只感觉心疼萧婕,她现在这样的体力还怎么应付的了皇后的明枪暗箭?萧婕见傅瑶来了,无力的抬起没有血色的脸孔朝她勉强的笑了笑。傅瑶见她这样不舒服,真的笑不出来。看着浓妆艳抹的皇后在正座好整以暇地等着自己给她行礼问安,忽然感觉皇后这个女人无比的恶毒和令人讨厌。可她是皇后,她母家的力量连傅歆都有所忌惮。傅瑶不想与她交恶以致引火烧身,于是压下心头的厌恶还是恭恭敬敬地给她行了一礼,用再平静不过的语气说:“臣妹傅瑶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没有与她过多计较,本来今日的主角也不该是傅瑶。她只想趁着这绝好的机会给萧婕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贱人一个狠狠的教训。至于旁的人和事,皇后一概没有心思去关注。傅瑶起身后坐于萧婕的身边,将手覆在萧婕冰冷的手上给她支撑。萧婕吃力的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果不出傅瑶所料,皇后根本没有什么天大的事要与萧婕商量。在两人共处一室的这两个时辰里,莫说大事一件没有,就连简单的对话也少的可怜。皇后就是存心不想让萧婕安生,在她这样虚弱的时候还折腾她与自己打发时间。可见二人早已撕破了脸,积怨已深。此时冰儿的出现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宁静,她快步走到殿内对皇后行了一礼。随即把手中的药罐放在萧婕与傅瑶身边的桌上,看着萧婕苍白无力的姿态,心里也替她难受。万分不忍地说:“贵人您累了一上午,该吃药了。”   萧婕见是冰儿,没有防备地任冰儿将药倒入杯中准备服药。傅瑶不知怎的,脑中飞快闪过来时那个看错的碧苓的幻影。总觉得皇后召萧婕前来并非只有拖着她让她的病好的慢些那么简单。她明明看见碧苓手中拿了个什么东西,而如今看到这个药罐就立于眼前,竟与脑海中的画面不谋而合,完美的对接在了一起。傅瑶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也不敢耽搁。当下出声拦住了正要喝药的萧婕。   放下杯盏的萧婕一脸疑惑,傅瑶看着她,镇定地笑了笑。皇后好似对她的举动甚是不满,以一种貌似关心则乱的语气冲着傅瑶尖声说道:“瑶公主,萧贵人着了风寒。御药房熬好了药送来你竟不让萧贵人下咽,你们是好姐妹,如今怎么能害她呢?!”   傅瑶见皇后恼羞成怒,心下更是坚信自己的想法得到了验证。这药里定是被碧苓下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不然皇后也不会恼恨至此。可是萧婕不能死,她若死了,傅瑶在这宫里也会变得孤掌难鸣。皇后的心机虽不深,可足够狠辣。若不能携手应对,只会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傅瑶淡淡一笑,起身向皇后深深福了一礼道:“皇后娘娘关心萧贵人是好事,只是这药太烫太苦。萧贵人本就着了风寒身子不爽,若不能与蜜饯相配,只怕难以下咽。臣妹心里想着天气炎热,这药实在难以入口,不若让臣妹带回去晾凉了,再配以小厨房新制的果干来解苦。这样萧贵人的药吃的多些,病也自然好的快些。”   皇后的神色游移不定,想要拒绝又想不出好的借口。萧婕见傅瑶这样说,心下明白过来这药定是经了皇后的手了。皇后啊皇后,你竟这样狠毒。萧婕的眼角闪过一丝狠厉之色,双唇轻启:“若能如瑶公主所言,那自是再好不过。”   皇后见连萧婕都拒绝现在服药,也没了转圜的余地,心下也明白是碧苓露了马脚。有些不甘的命碧苓送二人出去后,狠狠的摔了手边的茶杯泄愤。茶杯应声而落摔得粉碎,皇后的脸变得愈加扭曲。   傅瑶带着萧婕回了夕梨宫,赶忙让萧婕躺下休息。萧婕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傅瑶就已明白她的意思,认真的看着她说:“萧姐姐放心,我定会把药中的成分调查出来。”萧婕欣慰的笑了笑,听话的去内室休息。林嫣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醒来问傅瑶发生了何事。傅瑶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叫她把宫中资历最好的景太医找来。林嫣虽不知道傅瑶要做什么,还是依言去了。   傅瑶坐于桌旁,命灵芝将药渣拣出来放于碗中。傅瑶看过医书,凭借颜色气味就可断定这绝不是治疗风寒的方子。傅瑶的嘴角勾起了冷笑,心下暗叫好险,差点中了皇后的奸计。看着萧婕在榻上安详地睡着,她突然发现皇后也并不那般蠢笨。她敢把萧婕服药暴毙的现场安排在自己宫里,看似一定是她做的。可实际谁都知道害人者不可能将坏事做的离自己那么近,摆明的引火烧身。皇后这样坦荡,傅歆反倒没有理由怪罪于她了。这招虽险,却实在奏效。   林嫣带着景太医气喘吁吁的回到夕梨宫,傅瑶顾不得虚礼,赶快让他看这药渣中的成分。景太医拿起镊子夹起一点药渣,眼神中闪过一丝恐慌。又凑近闻了闻它的气味,当下脸色大变。傅瑶伺机往他手中塞了足量的银锭子,幽幽笑道:“你我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若你不说实话,本宫不会让你活得了几日。而若你为本宫所用,本宫也自不会亏待了你。”   景太医沉吟片刻,缓缓跪下道:“为瑶公主办事是景泰的福分。”   傅瑶轻笑,好似清闲的摆弄着指尖的丹蔻,低低笑道:“既如此,本宫便想看看景太医的忠心了。”   景泰环看周围,傅瑶立刻会意的叫众人全部退下。景泰重重叹了口气,看着傅瑶说道:“请恕微臣多嘴问一句,这药公主是从何处得来?”   傅瑶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这你不必问,且告诉本宫他的成分即可。”   景泰眉头深锁,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连脸上都因紧张而渗出了汗,缓缓说道:“瑶公主…此药断不能给萧贵人服用。里面掺了分量不轻的鹤顶红,一旦喝下一口,立刻毙命。”   傅瑶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惊讶,甚至可以说在意料之中。用毒之人最是阴狠毒辣防不胜防,今日却也叫她遇到了。傅瑶的脸色依旧红润,对景泰微微一笑说:“景太医辛苦了,下去领赏吧。以后本宫用得着你的地方多了去了,还望景太医倾囊相助。”   景泰行大礼谢恩后规矩离开。傅瑶用镊子摆弄着药渣,冷笑着将它戳成奇怪的形状。萧婕还在熟睡之中,林嫣还在外面等候。傅瑶放了林嫣进来,自己却独自在庭院里走走。   她需要一点时间来筹谋,哪怕那时间根本不够。 作者有话要说: 上榜第二天 小天使们祝我好运涨收哦~ 第16章 巧计囚凤   萧婕的病已渐渐见好,傅瑶的心里也宽松了许多。皇后近来好像老实了起来,没有再去找什么麻烦。就连每日的晨昏定省也是能免则免,整日待在流坤宫中闭门不出。这样反常的平静让傅瑶觉得有些隐隐的不安,看着萧婕也因疑惑而皱起眉头的俊脸,傅瑶认为不应该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而应该主动挫一挫皇后的锐气,对此萧婕也深表赞同。   入夏了,这日晴空真好。林嫣还在榻上睡着懒觉,傅瑶亲昵地在睡梦中捏了捏林嫣的脸蛋,林嫣含糊不清的说了些什么,翻了个身继续睡得香甜。傅瑶会心一笑,去会早已在殿外等候的萧婕。   萧婕的风寒果然好利索了,人也变得精神起来。一头乌黑的长发被高高挽起,作飞天髻。头戴镶红宝凤蝶鎏金银簪,发间缀满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珠钗。衬得她雍容贵气,艳光逼人。身着石榴红娟纱丝质绣花留仙裙,系象牙色硬质暗纹腰带,同是象牙色蚕丝长带挂于臂弯,足间着高底绯色绣花缎面鞋。使本就高挑的萧婕愈加亭亭玉立。淡扫螺子黛作鸳鸯眉,细长上挑的眼线精致撩人,用御赐的鹅蛋粉敷脸更是肤光胜雪,绝伦精妙。双唇采用妃色唇妆,娇俏可人。眸边轻拂暖色眼影,作飞霞妆。萧婕的美一向张扬而不露骨,热烈而不轻浮。傅歆喜欢这样的萧婕,总能带给人惊艳又舒适的美感。   傅瑶却一向认为自己的气质并不适宜作这样艳丽的修饰,这样炎热的夏日里,傅瑶择了一身天蓝色玉兰花纹苏绣娟纱裙装,裙摆上还细细绣有玉兰花瓣的图案。这绣工精致,惹的人想要凑上去一嗅它的清香。配以素色无纹轻纱飘带,整个人轻盈秀丽,纯净清澄。面作清新雅致的玉兰妆,面色白皙,明眸皓齿。虽不及萧婕的倾城国色,这样风姿绰约的人儿也不会叫人轻易小瞧了去。傅瑶对萧婕露齿一笑,一同前往净初池赴皇后的邀约。   今儿个是皇后循例与后宫女眷游园赏湖的日子,饶是皇后再不愿抛头露面也不得违背了祖训。傅瑶与萧婕知道自己盼望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心里都有种莫名的兴奋之感。傅瑶相信二人之间的默契,想来不会失手。只是梁婉怡的立场让二人有些捉摸不透,她入宫这些日子的恩宠很是稳定,不说隆重,却也算不上抢了萧婕的风头。她实在是个太容易被忽略的角色,不似萧婕美貌,也不似皇后般张狂,只是安安静静地在房中做着自己的事,不与人过分亲近也不去与人交恶,好像一种遁逃于尘世之外的生活。若不是皇后的亲旨,傅瑶差点认为除却那日册封,她与梁婉怡永生都不会再会面。而近日她与萧婕实在需要梁婉怡的支持,若她能保持一如既往的漠然,傅瑶定能胜券在握。   傅瑶与萧婕到的还不算晚,看看日头好像提前了一刻钟。皇后还没有来,环顾四周发现身材纤弱衣着清淡的梁婉怡坐在一旁歇息,旁边的侍女一边给她打着扇子一边笑着跟她说些什么。她很少回话,只是偶尔点点头或附和两句表示回应。但从她的面上的神色来看她听得很是认真,眉目疏淡的脸上有时会露出清浅的笑容。她的性子太安静了,安静的让人有时会忘了她的存在。   傅瑶与萧婕依着礼数走上前去向梁婉怡问安,走得近后傅瑶发现她好像比入宫那日更瘦了,素色纱衣领口掩映下她的锁骨高高的突出起来,脸色也好似苍白了些许。面对傅瑶与萧婕的走近,她的表情也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日光透过绿树投射到梁婉怡的面孔上,出现了斑斑驳驳的影子。其实她的面孔很柔和耐看,并有种与生俱来的书卷气息。这种气质并不多见,傅瑶对她心生仰慕之意,浅笑着与萧婕向她福了一礼道:“宜嫔娘娘万安。”   梁婉怡淡淡的笑了笑,客气的让二人起身。萧婕对这个高自己一等的宜嫔娘娘也没有恶意,她这样低调和气,连同萧婕也不好意思与她计较傅歆更宠谁几分。梁婉怡和气而疏远地与二人寒暄了几句后,内监尖细绵长的嗓音传来,皇后的仪仗也与傅瑶等人遥遥相望。几人赶紧上前迎接,表面功夫做的漂亮。   皇后果真是到了什么时候都要摆出皇后的架势来压人一头,这大热的天气还要这上百名轿夫宫人侍卫跟着,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身份。她今日一如既往穿的是皇后正装,厚实的面料在灼热的日光下显得闷热无比。头上沉重的金冠好像比她的头颅还要大上一号,看得傅瑶觉得很是不清爽宜人,自己都替皇后劳累得很。皇后下轿后,不住地用手背擦拭着额头的汗珠。萧婕嘲讽一笑,跟随二人上前问安。   “皇后娘娘金安。”傅瑶与萧婕梁婉怡二人齐齐向皇后行礼,这礼行的规矩,皇后却迟迟没有让众人起来的意思。萧婕的心中很是恼火,却也碍于皇后的身份暂时隐忍不发。皇后刁难够了,一边摆弄着护甲一边懒洋洋地抛出一句:“起来吧。”待众人起来后,发现皇后已自顾自的走远。   萧婕的嘴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傅瑶向她投去一个镇定的眼神并向她微微点了点头。萧婕了然,面色恢复平静后与傅瑶一同向皇后所去的净初池方向走去。   皇后早已等在池边,夏日里的净初池水的颜色清亮,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是水光潋滟,波光粼粼。池中的藻荇交横,绿的好似碧玉一般在平静的池水中摇摇曳曳,与之颜色相撞的嫣红色的鲤鱼在碧绦之间灵活的游动穿梭,意趣盎然。池底的鹅卵石五光十色,经时光打磨的十分圆润。因它太过清澈透亮,以至于人们常常忘了它的深不可测。   梁婉怡显然是被这样的美景所吸引,鲜少对什么东西表露出兴趣的她也携着侍女上前浅笑着欣赏、逗弄着池中的鲤鱼。萧婕轻笑,一个计策不由得涌上心间。看着梁婉怡与鲤鱼玩的入神,萧婕回过头来与傅瑶眼神一对。傅瑶立刻向萧婕投来了不赞同的神色,但萧婕一意孤行,一定要给皇后一个教训看看。傅瑶拗不过萧婕,只得心里一沉,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   萧婕轻巧的走到梁婉怡身边,和气地娇笑着说:“宜嫔娘娘可是喜欢这池中的锦鲤?”   梁婉怡没有什么防备,只一心喜欢着眼前美好的一切。连同对待萧婕也有了几分笑意,轻轻地答道:“是呀,若能拿来鱼食喂喂它们,今日也不算遗憾了。”   萧婕眼珠一转,顺着她的话继续说道:“宜嫔娘娘可不早说?臣妾立刻差人去内务府要些鱼食来,务必让宜嫔娘娘尽兴才好。”   梁婉怡对萧婕投去了感激的神色,浅浅笑道:“既如此就麻烦萧贵人了。”萧婕微微一笑,等待着早就谋算好的声音响起。傅瑶说的果然不错,皇后果不其然在此时站了出来,居高临下地对萧婕趾高气昂地阴阳怪气道:“萧贵人既然这么勤快,不妨也替本宫准备些鱼食供本宫玩乐吧。”   萧婕眼看着皇后上钩,心中大喜。与傅瑶目光交错间也有了喜色,萧婕辞别皇后等人后,恨不得快点看到皇后的笑话。顺着去内务府的小路急急地快去快回,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萧婕就气喘吁吁地拿着一大包鱼食重新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皇后没有道谢,只是斜瞥了萧婕挂满汗滴的娇美面庞后,转身去了梁婉怡喂鱼的地方。萧婕对着傅瑶隐隐一笑,傅瑶立刻会意的跟着萧婕向皇后的方向走去。皇后潜心喂鱼,与梁婉怡隔得很近很近。傅瑶知道机会来了,与萧婕对视一眼后决定趁乱动手。   傅瑶镇定自若的挡在萧婕身前,萧婕作观赏美景状并与傅瑶假装相谈甚欢,一只脚却慢慢伸向了皇后的足边。皇后玩的尽兴,根本没有防备。只走一步就被绊的四肢不听使唤,无法保持平衡。情急之下只得想要抓住一旁下蹲喂鱼的梁婉怡,梁婉怡受了惊吓想要躲开,往后退那一步却不幸被想要抓住她的袖口稳定平衡的皇后推入了水中。一时间场面变得极其混乱,皇后的脸吓得煞白,跌倒在地后珠钗翠环洒了一地,发髻也歪的狼狈不堪。傅瑶连忙跑过来扶起惊魂未定的皇后,梁婉怡在水中不停地扑腾,大声的喊着救命。侍卫们都驻扎的比较远,想跑过来也需要时间。宫人们还有皇后都不会水,在一旁吓得手足无措。萧婕环顾四周竟没有一人去救梁婉怡,这样的情况是她始料未及的。梁婉怡为何落水萧婕再也清楚不过,若是为了教训皇后让与世无争的梁婉怡就此失了性命,萧婕心里也绝对过意不去。萧婕顾不得自己刚好的风寒,起身跳入水中救梁婉怡。   虽是夏日里,净初池的水还是凉的。萧婕明显的感到自己浑身上下都已湿透,饶是自己熟识水性也有些力不从心。眼看着梁婉怡与自己越来越近,自己却连连呛了两口水,很快也没了挣扎的力气。就在萧婕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侍卫总算赶到。几名人高马大身手不凡的侍卫纷纷落水,没出一会儿就将萧婕和梁婉怡救上了岸。   傅歆大为震怒地坐着轿辇飞快赶到,再看到萧婕与梁婉怡都被水淹的奄奄一息,更是觉得此事不同寻常。皇后知道自己解释不清,哆哆嗦嗦地跟傅歆见礼。傅歆不愿与她多做交谈,只是看着湿漉漉的梁婉怡楚楚可怜的跪在一旁,心生怜悯之意。上前柔声抱住她道:“婉怡,告诉朕是怎么回事。”   梁婉怡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委屈,她一向谨言慎行,从不与人为敌,不想今日还是惨遭了‘皇后’的算计。这样恶毒的皇后叫她怎能不恨。梁婉怡看向傅歆,紧紧靠在他的怀里,流着泪大声对皇后说道:“皇后娘娘,你为何要推了臣妾?”   皇后想不出什么理由为自己辩护,她无心害梁婉怡入水,连同自己都不知当时的身体为何突然失去了平衡。有了,一定是萧婕暗算了自己,是她推了自己以致宜嫔入水!皇后顾不得颜面,跪行到傅歆身旁尖声哭诉道:“陛下,臣妾冤枉啊。是萧贵人绊了臣妾要害死宜嫔,臣妾发誓臣妾绝对没有欺瞒陛下啊。”   傅歆冷冷看向皇后,又将目光转移到一身池水冻得发僵的萧婕身上,心生怜惜。又不得不看在皇后母家的面上寻求一个证据才好处置皇后,于是深吸一口气,淡淡说道:“瑶儿,你来说。”   傅瑶上前恭恭敬敬行礼,平静地说:“陛下,萧贵人跳入水中救宜嫔娘娘,虽无功劳也是一片真心。萧贵人即可拼了命去救宜嫔的命,又怎么可能绊了皇后娘娘去害死宜嫔,岂非矛盾?”   傅歆紧紧闭上了眼睛,皇后听了傅瑶的话语后脸上布满了绝望。她想不出办法自救,只能一次次的大喊自己冤枉,甚至不住地咒骂着萧婕和傅瑶心如蛇蝎。皇后的言行无状让傅歆感到更加厌恶,他一眼都没有看皇后,只是再冷静不过的叫来李拓宣旨,罚了皇后半年的俸禄和三月的禁足,非诏任何人都不得探视。皇后流泪,绝望,死死地盯着萧婕美艳的面孔。萧婕在不期然间对她妖娆一笑,看得皇后恨不得上前生吞活剥了这个心机深沉的女子。傅瑶没有看皇后,只是拿出帕子为萧婕轻轻擦拭着身上的水,并嘱咐她回去洗个热水澡,可不要让旧疾复发。傅歆为了安慰梁婉怡去了寒香殿陪伴,可这丝毫不能影响萧婕愉悦的心情。   傅瑶在回夕梨宫后,只觉得累,不由得冲着寒香殿的方向轻叹了口气,她自认一向恩怨分明,可如今还是害了无辜之人白白受过。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 今天520,来章宫斗抵御虐狗~ 第17章 年少心事   皇后禁足,后宫安静了不少,连同晨昏定省都无一例外的被停,这让与皇后水火不容的萧婕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在。傅歆为了安慰梁婉怡被害与嘉奖萧婕的见义勇为之举,特晋了梁婉怡正四品容华、也给了萧婕正五品嫔位,赐号:滟。这让无辜受屈的皇后无异于是雪上加霜,心情也是终日郁郁寡欢。   七月初二,正是一年中暑热最重的时节。夕梨宫中的冰块已是入不敷出,林嫣坐在窗边百无聊赖的打发着晨光。傅瑶看林嫣整日待在殿中闷得很,又见灵芝紫兰等人热的根本不爱动弹。想着让她出去走走也好,就浅笑着走到林嫣身旁,笑道:“嫣儿整日待在殿中可是闷了?”   林嫣嘟起小嘴,抬起胳膊用衣袖胡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委屈地说:“可不是,这宫里都没有人陪嫣儿玩。上次那个刘武倒还蛮有意思,结果叫我不小心气走了…”林嫣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提到刘武时一颦一笑满满都是小女儿的情态,飞霞般的红晕晕染在饱满的苹果肌上,这样青春的气韵,即便不施华饰也有宝光流转之感。再绷不住笑意的低下头去摆弄腰间的流苏,一肌一容,甚是惹人怜爱。   傅瑶见她羞涩难当,便又进一步,上前刮了刮林嫣白皙莹润的小鼻子,半是试探半是打趣地说:“既然如此,姐姐便把他找来,你亲自向他赔罪不就行咯?”   林嫣一听这话,顿时傻了眼。她把刘武伤成那样,刘武一定恨不得把她杀了才好,又怎么会接受她的道歉。于是赶忙用力的胡乱挥舞着手臂大声说道:“二姐姐不要吓唬我了…呜呜…我才不要去,他肯定恨死我了!”说罢双手抓挠起倾泻而下的秀发,心里暗暗地骂着自己。   傅瑶看她这样,心想这孩子还是太单纯了,也是无奈的笑了笑。上前抚了抚林嫣的长发,柔声说:“好啦,不去就不去。只是咱们宫里的例冰用的差不多了,灵芝姐姐和紫兰姐姐还在干活。你若是不忙的话,就去内务府领点冰块来吧。”   林嫣眨巴着她的大眼睛抬起头来,一脸无邪略带期待的问道:“那姐姐也会陪嫣儿一块去吗?”   傅瑶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这个小鬼想必是怕一个人去太无趣,要拉上自己陪着她。看她笑嘻嘻的可爱相,傅瑶即便再大的日头也不好拒绝于她了,于是转了转眼珠,捏了捏林嫣的圆脸蛋,笑道:“那我就陪你去吧。”   随着林嫣的欢呼雀跃,傅瑶也快速收拾好了自己的行装,两姐妹笑语嫣然地就出了夕梨宫。   通往内务府的路有两条,傅瑶本是要抄近路的,却偏偏叫执拗的林嫣拦了下来。傅瑶不明所以,林嫣一脸可怜兮兮地怒着嘴跟傅瑶撒着娇,小脸在傅瑶的怀里蹭了又蹭,奶声奶气地说:“姐姐陪我走花园的路嘛,嫣儿要去采好多好多很漂亮的花呢。”   傅瑶也是叫她的逻辑惊得哑然失笑,这个林嫣,这么热的天气,别人都避之不及。她还偏偏要穿越一大片蜜蜂居多的御园,果真是孩子的心性,永远也不知道什么叫累。傅瑶叫她磨得没了脾气,只得顺了她的意思,乖乖陪她走了远路。   到了御园的林嫣简直就像脱了缰的野马,刚刚长成熟的两条小腿跑的飞快,满满的都是活力的气息,任凭傅瑶怎么拦也拦不住林嫣心里那只欢快的小鹿。林嫣最是喜爱各式各样的娇花了,原先在府里的时候就缠着傅瑶给她采。如今长得高了,也能自己够到树枝了。傅瑶在远处欣慰的笑了笑,见她玩的正欢,也就自顾自地在一旁闲逛。   林嫣真的长大了很多,虽然还是小孩子的心性,圆润的脸颊上的婴儿肥还未完全褪去。但女子的整体轮廓在她年少的躯体上已勾勒出来,从傅瑶的角度看,她的身材发育的很好,比自己要丰盈些许,腰肢纤细,脸庞鼻翼轮廓分明。再等两年,定是绝色美人的模样。她的侧颜还似童稚一般纯净,额头上的汗珠叫阳光晒得亮晶晶的,活脱脱书中讲的一个香汗美人,动静皆宜的让人怜爱。她的气质太过干净,好像她一笑,云都开了。   没一会儿,林嫣就采了一大把,两只小手拿都拿不过来。傅瑶宠溺的笑了笑,正要上前帮忙,却发现有人先她一步接过了林嫣手中的鲜花。再定睛一看那人的面容,傅瑶微微一笑,决定不上前去打扰二人,只在远处静静观望。   林嫣的负担一下子从背后全部抽走,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正想转过身来与那人道谢。谁知转身后除却万紫千红外什么人也没有看见,正疑惑之时,突然有人在背后轻轻拍了她的肩膀,语气轻快地说道:“喏,我给你拿着。你要采就继续采喽。”   林嫣眉开眼笑,仍旧背对着他,心却怦怦的跳了起来,脸颊也不由得染上了一抹绯红。他终究是来了,还不计前嫌地帮自己拿花。林嫣越想越开心,手中不由自主的又拿了好多。她也不转过身去,因为每次她的手满了,他就会自觉地接过去,没有一句埋怨。林嫣很少见他这样安静地对待自己,嘴角也不自觉地笑的甜蜜。   忽然林嫣想到上次把他砸伤的事,夏日炎热,伤口本就不易痊愈。她砸的那么重,也不知有没有化脓。林嫣担心的很,赶忙转过身来查看他的情况。她一转身,刘武脸上立即堆满了笑容。日光下他的皮肤白的甚至透光,在白皙莹润的林嫣面前也不输上半分。眉目俊朗,身姿挺括。不笑时不怒自威,笑时又有如春风拂面。这样完美的脸庞,看得林嫣想去触一触他硬实的肌肤。刚要伸出手去,却发现他额头还敷着一块小小的纱布。因着他太白,之前林嫣竟把它忽略了。   林嫣突然感到很后悔,这样好看的一张脸,她当时怎么会下那样的狠手,真是让人想不透。她颤抖的伸出手去,抚了抚刘武额头上被纱布掩住的伤口,听到他‘嘶…’的一声,林嫣心想:一定很疼吧。她抬起眼眸与他四目相对,好似沦陷在他那灿若星辰的深邃眼瞳里,连同意识好像也不再清晰。此刻她的心里只有愧疚、倾慕。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缓缓低下头去,脸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蚊子似得哼出一句:“你…还疼么…”   听到这话的刘武好似脚底扎了刺,整个人都立即弹了起来,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又恢复了当日蛮不讲理又很是委屈的状态。他又生气、又委屈,哭丧着一张脸大声地说:“疼!怎么不疼!你个女人下手真狠,疼死我了。你知不知道那个石头多硬啊,你一下飞过来解气了,我差点毁容!在家躺了半个月不敢出门,这可都是你害得!”   林嫣立即为自己方才的举动尴尬的要死,连忙退后跟癫狂的刘武保持一段距离。声音也渐渐的大了起来,再没了当初的娇羞之感。她嘟着嘴看向一旁,一边口不应心的回应着刘武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我已经问过你的伤情了,你还想怎么样嘛?!”   这话一出,林嫣就后悔了。怎么说刘武的伤她也要负一定责任,方才他还大度地替自己拿花,埋怨两句好像也不算过分。正愁怎么补救时,刘武急了。瞬时抓起她的手就往自己额头上放,脸上因委屈而憋得通红,语气里也有了几分无赖的意味,他可怜兮兮地带着哭腔的说:“你不摸摸就不知道我有多疼…你看看这,都肿了…前几天一直在流血。嘶…啊!你别戳他呀!”   刘武痛的大叫起来,林嫣扑哧一声笑的身子都跟着颤。刘武看自己疼成这样,始作俑者居然还在幸灾乐祸,心里更委屈了。忙不迭的开始坐在地上大吵大闹,称是林嫣不把他伺候开心了这事就绝不算完。林嫣不想理他,转身欲离开。却发现背后好似有什么不该有的声音传了过来。本是不想管的,可总感觉这次有什么不同寻常。随着那铺天盖地的嗡嗡声和刘武的惨叫不绝于耳的传来,林嫣终于意识到出意外了,赶忙转过身来向刘武跑来。同时傅瑶也赶紧跑来帮忙。   傅瑶发誓自己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蜜蜂,真堪称是铺天盖地。一大片成群结队的飞过来,压得好像天都黑了。他们好像约好了一般使劲往刘武的身上钻,旁人连看都不看一眼。刘武用双腿使劲的扑腾,宫人们也在拼命地赶,可就是无济于事。眼尖的傅瑶看见刘武手中还在紧紧握着林嫣采的那一大把姹紫嫣红的花儿,连忙对着刘武大声叫道:“刘将军!你把花儿扔到一边,蜜蜂自然就飞走了!”   刘武好似没有听见一样,还是拼命地护住双臂间的娇花,四肢蜷缩起来也有了几分无辜之感。林嫣再也忍不住,对他大声叫道:“刘武,你把它扔了吧!我不要了,我不要了行不行?!”   刘武好似根本察觉不到身上被蜜蜂蛰过的刺痛,转过头来对着林嫣梨花带雨的小脸咧嘴一笑。林嫣难过,不解,为什么她和刘武每次碰面都想好好交谈而最后都演变成了这样。刘武明明天生强壮、坚毅,可一旦遇到林嫣好像就变得特别容易受伤。林嫣流着泪看着他,却无能为力。过了一会儿,蜜蜂尽数散去。林嫣和傅瑶赶忙上前查看刘武的伤势,那束花叫刘武保存的很好,依旧娇艳欲滴,芬香宜人,惜花之人却被蛰的体无完肤了。宫人们连忙将刘武抬起,想要送往太医院救治。路过林嫣的那一霎时,刘武看到她脸上的泪滴,竟有些满足地笑了笑。强撑着起身凑近林嫣的耳边跟她说了一句话,林嫣泪流满面。   他说:“原来你也会心疼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喜欢文文的话,点点收藏哦~ 可以多多评论哦~ 第18章 痴心浪子   刘武着实被蛰的不轻,一张俊美无暇的脸好像完全肿了起来,又痛又痒,简直难受的夜不能寐。林嫣对他心有愧疚,特地求了傅瑶留刘武在宫中养伤,待好些了再送回刘府也不迟。傅瑶感念她的一片痴心,修书一封告知刘家二老。谁知刘夫人疼子心切,非要进宫来看看儿子的伤势。傅瑶拗不过固执的刘夫人,只得禀了傅歆后准了刘家二老入宫照拂刘武。   这些日子过去,林嫣对刘武衣不解带的悉心照顾傅瑶也是看在眼里,他们二人虽是小打小闹不断,可轻易就洋溢在眼底的情意谁又会看不出来,更何况是太过了解儿子的刘老爷和刘夫人了。可通透的傅瑶却发觉刘夫人看林嫣的眼神并不很是认同,尤其是二人独处时刘夫人从背后投来的目光,都让傅瑶觉得非常不舒服。每次看到林嫣无忧无虑地跟刘武嬉闹时,也都是傅瑶最为忧虑之际。   傅瑶一直认为平静的日子不会一直持续下去,果然,在刘武病愈之时,积攒已久的矛盾终于爆发。   那日清晨,林嫣还在熟睡。傅瑶穿戴整齐后亲自去唤刘武一家人去偏殿用膳,以尽地主之谊。然而走到刘武的房门前时,竟清晰地听到刘武与刘夫人之间激烈的争吵声。傅瑶本能地觉得此事与林嫣脱不了干系。于是伸出手指示意门口把守的宫人不要吱声,放缓了步伐在模糊的明纸上轻轻掏了个小洞。俯下身去,静静观望着屋内的状况。   比傅瑶想象中还要糟糕,刘夫人泪流满面失魂落魄地跌坐在红木雕花圆桌旁的软凳上,不住地用随身的帕子擦着腮边的眼泪。一头精致的珠钗翠环也被晃得七零八落,精美的发髻也不成了样子。挂满泪珠的眉宇间满是悲戚之色,眼瞳中也是呼之欲出的绝望,从她的脸色来看,也是个多日没有睡好的人了。她缓缓抬起手臂,流着泪地指向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刘武,几乎声嘶力竭地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清醒一点?娶了那曾家的小姐与你,又有什么不好?!”她本就是个柔弱的女人,也没有多大力气。加之多日的劳心劳力,更显憔悴瘦削的她这话喊出后,声音也有了几分颤抖之意。   刘武的心情显然是不好,对待从小对自己呵护备至的亲娘却也不忍对她发什么脾气。只得有些不耐烦地温声解释道:“母亲,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已有了意中人,不能耽误了曾小姐。”   刘夫人显然是预料到了刘武的说法,也是重重的叹了口气,面上浮现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她的儿子她又怎会不了解,那从小就是个认死理的人。认准了什么,就永远都不会变。又岂是自己三言两语就能将他心中所想就能代替的人?只得平复下自己的情绪后,起身上前扶了刘武坐下。轻叹着拉过刘武的手,苦心孤诣地看着他说:“儿子啊…母亲知道你对那林嫣有兴趣。只是她的性子实在不像一个大家闺秀,你和她相处的日子母亲都看在眼里,总是你在受委屈。母亲就你一个儿子,你又是个长不大的样子。母亲真的希望你能娶个贤惠大方的妻子来照顾你,家室什么的倒是次要,母亲只是怕你日后受委屈…”   刘武望向母亲的脸庞,眉宇间也由褪不去的稚色变得坚毅,他沉默地抽走刘夫人握着的那只手,反之又将她温热却日渐生了褶皱的手紧握,像是在给母亲力量,又像是再给自己信心。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刘夫人的双眸,认真的说:“母亲,我知道嫣儿与我都不够成熟,您可能也对她无意间让我受伤有些误解。可毕竟也有我的没正型在先,若是因为我的幼稚造成了她在您心里的残缺,那么所有的残缺都该算我一份。母亲,我不会娶曾小姐,我只想要嫣儿。”   刘夫人的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她的儿子总是对什么都不在意,可偏偏对这个不够柔婉的女孩有种近乎偏执的喜爱。她爱她的儿子,自然不会再去勉强他什么。其实刘夫人只是个疼爱儿子的母亲,那个女孩让儿子变得认真、稳重,又何尝不是她想看到的结局?刘夫人欣慰地笑了笑,看着心爱的儿子道:“既如此,母亲也不好再说什么。你便去陪三小姐吃饭,母亲吃过了就不陪你了。”   刘武一听是去找林嫣吃饭,立刻喜上眉梢地连连答应。傅瑶见刘武对林嫣这样上心,心下也放心了许多。待刘武出门后,与之一同回侧殿用膳。   夕梨宫的侧殿好似来了人,门口守了许多卫兵。待走近后,傅瑶发现原来傅歆来过了,还带来了一名男子。傅歆见傅瑶与刘武出现,便淡淡道:“既然瑶儿回来了,朕也就不多留了。只是这司马学士是此届的新科状元,朕想着三小姐还待字闺中,就想着过来引荐一下。”   傅歆说的很是平静,有外人在时,他对傅瑶一直都是一副平静如水的态度。他做的太过逼真,以至于傅瑶有时会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出现了偏差。傅瑶拜别傅歆后,打量起这个从未见过的司马学士。   他的气质真如谪仙人一般纯净,好似红叶一般轻而易举地就渗透到人的心底去。犹如宣纸上的一滴墨,又如盈水中的一片莲。肌肤白璧无瑕,唯有一双眼瞳似是夜空中熠熠生辉的墨曜。腮边轻笑起来还有一对浅浅的梨涡,望之皆有亲近之感。许是饱读诗书的缘故,一袭白衣间总有种如立云端之感。双眉疏淡,眼波流转,鼻翼平直,薄唇纤细。几乎是上帝亲手造就的一个完美无缺的人儿,即便是女子也会羡慕这样好的一副样貌了。   司马学士规矩地向傅瑶等人福了一礼,声音也似本人一样温润如玉:“臣司马环拜见瑶公主,刘将军。三小姐安好。”   林嫣也被这样列松如翠的气质所吸引,不由得加以赞叹,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脸色已经完全暗淡下来的刘武。从傅歆一开始介绍这个人模人样的司马环的时候,刘武就对他没什么好感。以至于现在林嫣竟然忽视了自己,而去夸奖他的样貌,真是让人忍无可忍。刘武才不稀罕司马环那副文绉绉的面孔,他那么瘦,哪里保护得了爱惹祸的林嫣?总之刘武就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司马环很不顺眼,以至于他面对着人家冷哼出声了。   心细的傅瑶早早发现了刘武情绪不对劲,连忙浅笑着招呼司马环坐下,同时让林嫣陪刘武出去逛逛,余下的事自己解决就好。可谁知单纯的林嫣完全没有领会傅瑶的意思,睁着大眼睛一脸疑惑的问:“可是陛下那边要怎么交代?”   傅瑶真是叫林嫣弄得笑的很是无奈,眼见刘武的醋意已经到达了顶峰,林嫣还是这么无知无觉。这个妹妹,自己可真是要拿她怎么办才好。果然刘武再也沉不住气,不顾这里还有比他儒雅百倍的司马环的存在,拍案而起上前抓着林嫣的手臂就要将她往外拉,脸憋得通红地说道:“林嫣你给我出来。”   林嫣不明所以的被他强行拉出了侧殿,司马环怕刘武的暴脾气再惹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赶忙与傅瑶一同赶去查看。刘武毕竟是习武之人,两条健硕的大腿走路飞快,哪里是林嫣这样娇小的女子能跟上的。刘武见她磨磨蹭蹭的又挣扎又喊累,回头又看见司马环正疾步往这赶硬叫刘武停步。本就怒火中烧的刘武这下更是叫这个女人气的几乎疯了,他早上还和刘夫人信誓旦旦地说要娶林嫣,他以为幸福已经近在咫尺了。谁知她竟对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青眼相看,这让他怎能不恼火。眼见司马环追的越来越近,刘武干脆抛弃了自己最后的那点作为大将军的傲气。直接打横地将林嫣拦腰抱了起来,回过头来对着司马环和一脸不知所措的傅瑶大喊:“我不管,林嫣是我的!无论是你们谁,都别想把她许给别人!”   这话一出,司马环简直哑然失笑。自己只是奉了皇命来见一见这个小姐,见到了,觉得还不错,仅此而已。若是她已有了意中人,自己绝不会去争夺他人心爱之人,怎么就会弄得这般严重。傅瑶赶忙上前尴尬地笑道:“刘将军,人多眼杂,你何不先把嫣儿放下来再好好说话。”   刘武这才想起来把惊魂未定的林嫣放了下来,林嫣不可置信的看了他一眼,又羞又臊的含着泪说道:“刘武,你简直有病!”随即红着脸跑开,傅瑶示意刘武赶快离开,刘武委屈地努了努嘴,可怜兮兮地走了。   漏夜,傅瑶总觉得隔壁林嫣的房间有什么动静,便起身前去看看。出乎意料的是林嫣并没有在屋内,而是被一高大宽实的男子紧紧从背后搂住。傅瑶的直觉告诉她那人就是刘武,走近一看,傅瑶也真是被他的执着折服,他居然还没有走!   林嫣眉间紧蹙,压低声音道:“刘武,你再这样我可讨厌你了。”   刘武脸上的表情好像很受伤,眼底都是彷徨和失落。他轻轻地将下巴靠在林嫣的肩头,语气柔软而又伤痛地小声说:“反正你已经很讨厌我了…”   林嫣的心被狠狠的揪了一下,他白天那样的做法,还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那般的不可原谅。于是皱着的眉好似舒展了些许,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也不好再去责怪他什么,脸颊微微一红,小声说:“那我要是原谅你了,你是不是就肯乖乖回去睡觉了?”   刘武的嘴角大大的上扬,但还是贪婪地坏坏一笑,将脸又一次凑近林嫣,腻腻的说:“那你让我亲一口,我就回去睡觉。”   林嫣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淡淡吐出一个滚字。刘武还是坚持不懈地搂着她,身上好像长了几百条虫子一样晃来晃去,一边喋喋不休地说:“亲一口嘛…就一口。呜…你今天把我气成那样,你忍心么…”   傅瑶真是看得无话可说,现在的刘武和一个要糖吃的孩子有什么两样。果然林嫣叫他烦的受不了,默不作声了。刘武像个要到糖吃的孩童一样心满意足的在她脸上啄了一口,想想不够,又来一口。林嫣羞愤地狠狠瞪他一眼:“你有完没完了?”   刘武这才不好意思的把林嫣放开,林嫣道过好梦后就重重把门关上了。刘武看着两手空空的自己,还有些怅然若失。这时才发现不远处傅瑶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顿时有些尴尬。上前嘿嘿一笑,搓着手翻墙出了宫。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 第一对算是马上终成眷属了昂 第19章 暗潮汹涌   昨夜是萧婕封嫔后第一次侍寝,傅瑶这个姐妹怎么说也是应该去贺一贺的。此时的萧婕真真称得上是风光无量,‘见义勇为’的事情过后,一向重视后宫和睦的傅歆对这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表现的愈发爱重。不仅晋了嫔位,更问了傅瑶的意见,特赐了‘滟’字作封号。水光潋滟,山色空蒙。这样美好的字义,倒也配得上萧婕的闭月之貌了。   今儿是个大好的晴天,傅瑶命紫兰特意从库房中择了对剔透柔和的镶赤金和硕玉如意来,想着给萧婕锦上添花之用。玉如意者,顾名思义就是求其事事如意之意,傅瑶与萧婕交好,自是真心的希望她事事顺遂呵。想着她刚晋封不久,今日日头又足,前去庆贺的也不止自己一人罢。便唤了灵芝来为自己细细地梳洗开来,不得在他人面前失了礼数。   傅瑶托腮,择了件杏色流韵玉簪花纹曳地长裙,是宫妇惯爱的细腰宽袖的款式。腰间配水曲猩黄鸾纹玉佩,坠下象牙黄色掺金线流苏,华贵却不招摇。脚踏凤纹绣金线高底裸金色缎面鞋履,臂挂同色纱纺丝质绸带。面扑清透兰香的百合粉,衬得肌肤白皙莹润,吹弹可破。今日画的是柳叶眉,柳叶弯弯,细长入鬓,正合傅瑶清雅脱俗的美态。纤长的睫毛轻轻扫过漆黑黏稠的染膏,更显缱绻多姿,一双美目中添了几分沉静的韵致。傅瑶轻笑着择了橘红色的唇彩为双唇轻巧地上色,只为让自己更为唇红齿白,娇俏可心。 今日心情却好,便由着灵芝取了太后亲赏的如意□□蓝晶石赤金鸾蝶步摇簪于发际正中,又以数枚碧蓝色清透猫眼石对簪在旁陪衬。耳挂赤金棍状镂空镶蓝宝坠子,配套的项链也一应现于锁骨深刻白皙撩人的脖颈之上。衣着是宽领的款式,却并无半分风尘之气,只是一种好似与生俱来的高贵绮丽,使人不敢亵渎。   灵芝与紫兰一同扶了傅瑶出门,前往萧婕所居的淑宁宫。这一路还算凉爽,不似在殿中感受的那般日光强烈,反倒凉风习习,吹得人心中也惬意。路途虽不短,傅瑶却走得并不累。没一会儿淑宁宫就以近在眼前了。   今日门口迎客的并非萧婕的贴身侍女冰儿,而是另一容貌不算出挑,姿容实在平庸的小宫女。想是萧婕太忙,唤了冰儿前去殿内伺候的缘故,倒也没留心什么。匆匆得知那小宫女名叫良辰,便由着她引着入了淑宁宫正殿。   没有出乎傅瑶意料的是,梁婉怡也在。她的气色好了许多,衣着也与上次别无二致,头饰也只择了似繁星般小而密的珍珠簪花来略加点缀,耳坠也不过是银质的链子上坠了一枚小巧的米珠,简约舒适,也算不得小气。值得一提的是,梁婉怡与傅瑶同样只有十七岁,却衬得起珍珠这样挑人的首饰,若非气质太过出挑,也只能说是心境平和所致。只是在这样浮躁争宠不断的深宫里,她却能这样平和的无欲无求,着实令傅瑶不解却钦佩。   傅瑶依礼给梁婉怡和萧婕施了平礼,还未俯下身便叫梁婉怡扶起。傅瑶轻笑着谢过,连忙唤了紫兰上前将玉如意呈给了萧婕。傅瑶知道萧婕出身武家,在宫中又颇受恩宠,什么样的好东西没有见过。也不去寻找什么奇异珍奇的物件,唯有这样简单的心意想来才是最为合适妥帖。梁婉怡明白傅瑶的心思,恬淡一笑道:“滟嫔妹妹好福气,所谓富贵易得,平安难求。可见瑶公主与滟妹妹姐妹情深了。”   萧婕精致的眼角微微一挑,淡淡笑着,语气中有几分慵懒的气息,轻笑着道:“容华姐姐其实不必前来贺妹妹的,昨夜妹妹并未侍寝,陛下召了妹妹去金龙殿,却又遣了妹妹出来。又何来的贺喜之说呢?”她的表情以及语气都太过稀松平常,好似在随意的提起一件旁人的趣事一般,带着几分冷嘲的意味。这让傅瑶不由得心里一惊,不单单是为了萧婕的完璧归赵,而是她提起这样的羞耻时的态度。萧婕是否爱傅歆,傅瑶无从得知。只是她那样心高气傲,如今怎么肯风轻云淡的接受,还轻易地将它诉之于口。   傅瑶不明所以,只得淡淡一笑,轻声安慰道:“萧姐姐不必多心,许是陛下劳累了,忽略了姐姐的心情。待陛下休息过后,自会给姐姐补偿一二。”   萧婕的目光不着边际地凝聚在烛台的一角,目光却是空洞,脸上有几分晦涩不明的落寞,那是傅瑶从未在萧婕脸上见过的神色。银灰色的眼影顺着日光影射下来,使人看不懂萧婕眼里想要表达的意味。她绝美的脸颊上失却了笑容,语气轻的也好似是梦中的呓语,用比耳语更轻的语气说道:“是么?”   梁婉怡因着萧婕舍命救治自己的事对其颇有好感,见她这样失落,心下也多有不忍。不由得转移了话题道:“滟妹妹莫要多想,姐姐曾见陛下把玩着一块黄玉制的龙纹玉佩,可真是好看。若妹妹不嫌弃,姐姐因着母家的缘故在陛下眼前也有几分薄面,便去回了陛下,叫他送与你罢。这样的好东西,倒也配得起妹妹的美貌。”   梁婉怡入宫晚,不知那龙纹玉佩的秘密正是刺伤萧婕的根源。而傅瑶却在这一瞬明白了一切,萧婕多次侍寝怎么会不曾看见傅歆把玩着那块属于傅瑶的玉佩。梁婉怡不懂,只做好奇。而对于萧婕而言,与她欢好的男子却日日把玩他人的物件,梁婉怡也罢了,偏偏是此生此世与他再无可能的傅瑶。自己最好的姐妹,往日让自己蒙羞也罢。在自己荣宠极盛,位分节节攀升,与傅歆两情缱绻之时,那块玉佩还是滴溜溜的悬于傅歆腰间。这何尝不是对一向心高的萧婕致命的侮辱,傅歆,你可以对我无情,只是连做戏也不肯做的真切些么。   傅瑶深吸一口气,原不曾傅歆竟对她还有这样一份割舍不掉的情谊。纵使这一切都非她所想,可在不经意间她确确实实的伤害了要强的萧婕。自入宫以来,萧婕对她的扶持和关照她都看在眼里,纵然在她作为选侍时不得帝幸,却也从未轻视过她半分。如今自己贵为公主,却还要与萧婕抢夺傅歆的疼爱,这样想来,的确是自己过分了。于是定了定心,沉稳的福了一礼道:“萧姐姐不要多想,陛下佩戴傅瑶的玉佩也仅仅是由于遗失多年,心中愧疚所致。陛下爱重萧姐姐,近日政务劳累,也许是对萧姐姐体贴不够,倒让姐姐多心了。”   这话一出倒让梁婉怡一愣,旋即明白过来是自己失言才导致二人尴尬。连忙惶然地笑着说:“滟妹妹万万不可怪罪瑶公主,姐姐入宫晚,不明其中的关窍。本想逗妹妹笑一笑,谁知却让妹妹多心了。瑶公主是陛下的亲妹妹,遗失多年,自是兄妹之情急于补偿。滟妹妹也是伤心糊涂了,怎会这样误会。”梁婉怡温和地笑着,嘴上却加重了‘兄妹’二字。傅瑶看着她为自己解围,心中也是感激,对梁婉怡浅笑着点点头。   萧婕不想与这二人纠缠太过,梁婉怡的话句句在理。只是她永远都忘不了傅歆望向玉佩时那样出神的样子,好似能从其中望见另一个人的笑靥。任凭自己使出那浑身解数,也不曾从傅歆那里得到过那样的美好。她戚戚然望向傅瑶,眼底尽是显而易见的失望,似是黑暗冷清的绝地深渊,却不期然地开口淡淡说道:“容华姐姐说的在理,妹妹又怎么会怪罪瑶公主,坏了我姐妹二人一同入宫的情意。”她的话是对梁婉怡说的,眼睛却始终盯着傅瑶,好似要从傅瑶的脸上盯出一个洞来。这让傅瑶感到十分的不自在,心知萧婕已是误会了自己,又或者根本算不上误会,多说无益,此时萧婕已将目光转离了自己这里,移到了窗外某个不知名的点上。只得寻了个由头回了夕梨宫,萧婕亦没有挽留。   回到夕梨宫后,傅瑶疲惫的令灵芝卸下了这一身华丽的装扮。清晨时的用心梳理,竟成了狠狠掌掴萧婕的一记巴掌,生生打断了二人昔日无话不谈的姐妹情谊。自更名后,傅瑶就从未想过要去寻那龙纹玉佩的下落,只因闻者伤心,又再没了再续前缘的可能。谁知峰回路转,却还是刺痛了身边周遭的人。傅歆啊傅歆,你真以为自己出身红粉丛中自是游刃有余,可曾想过多少情同姐妹的女子要为你的那点所谓施舍的怜爱愤然反目,以致不死不休的境地。虽说在深宫中姐妹反目的例子数不胜数,可哪个人不是亲身经历过后,总觉得自己这段来之不易的友情教他人相比有着很大的不同?所谓与萧婕的姐妹真情,也只能作空想了罢!   入夜,灵芝来报说萧婕黄昏时分去了寿仙宫给太后请了安。把太后哄得很是高兴,还领了许许多多的赏赐。傅瑶冷笑,萧婕啊萧婕,你动作之快,也真是让我措手不及。 第20章 贺氏明轩   萧婕的风平浪静让傅瑶本能的感到有些不对劲,她一向是不爱侍奉太后的,如今却几乎日日跟在太后身旁伺候洒扫,连同傅歆都称赞她的贤良恭孝。傅瑶与太后闲话家常时,萧婕便在一旁静静聆听,鲜少插嘴的她偶尔冒出一句话来也哄得太后忍俊不禁。在貌似平静祥和的气氛中,二人相处的还算融洽。只是傅瑶心里再明白不过,萧婕此举不过是想要维持一个看似友好的现状,一旦寻到机会。她就仿佛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随时伺机而动,将傅瑶置于死地。   这日傅瑶循例去寿仙宫与太后闲话,饶是一向粗线条的灵芝也发现了傅瑶与萧婕二人之间微妙而剑拔弩张的气氛。照例将另一只镶赤金燕尾状米珠耳饰坠于傅瑶耳畔后,望着镜中傅瑶装饰完毕的面庞,不无担忧地说:“小姐…奴婢瞧着滟嫔那个样子…真是害怕。”   傅瑶轻笑,微侧脸颊看了看脸上的妆是否上好,精致的米珠耳坠微微晃动起来,宝光流转,摇曳生姿。原来连灵芝这样心思单纯的人都看出她与萧婕的关系不似从前,可见二人也真是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傅瑶执起梳妆台上一枚釉出的极好的白玉制手镯,转过身来轻轻套在灵芝的手臂上,淡淡一笑道:“入宫一年,你倒有长进。”   灵芝的脸微微一红,想推辞却也没有说出口,傅瑶笑着抚了抚她手上的纹路,轻轻问道:“喜欢么?”   灵芝羞涩一笑,静静地点了点头,眼里也是亮晶晶的,说不出的高兴。傅瑶看她这个样子,可见是真心喜欢,便笑道:“喜欢就不要褪下来了,你跟着我多年,我也是把你当亲妹妹看待,与嫣儿别无二致。”   灵芝感动地笑了笑,见时辰已不早,就扶了傅瑶一同前往寿仙宫与太后闲话。   寿仙宫。   还未进门便听得萧婕哄得太后咯咯直笑,劳烦若梓姑姑同传过后,傅瑶携着灵芝规矩地进殿问安。今日太后的精神极好,病痛虽随着年龄的增加有增无减,气色却是上佳,一见便知有什么喜事。着宝蓝色绣花织锦曳地长裙的萧婕在一旁长身而立,笑吟吟地为太后添了茶。傅歆在一旁独坐,浅笑不语。   傅瑶不敢怠慢,规矩上前行礼道:“傅瑶见过母后,皇兄。”又微转身体向萧婕福了平礼。   太后一向是最疼傅瑶的,还未等傅瑶俯下身就连忙叫了若梓扶了起来,随即赐了座位。傅瑶谢过恩典,屈身坐于傅歆的下座。傅歆的脸上晦涩不明,看不出他今日的情绪,语气平静地淡淡道:“母后一向是最疼惜瑶儿的。”   傅瑶从容应对:“皇兄说笑,若论疼爱,母后近来倒与滟嫔娘娘颇为投契。”   萧婕低低一笑,太后握住萧婕光洁如玉的手臂,看向傅瑶的脸庞,浑浊的眼瞳中满是慈爱道:“瑶儿啊,你可知道滟嫔这孩子有多么贴心,哀家正想着你年岁不轻,也该说个人家了。滟嫔就给哀家提议要给你寻个亲事,风风光光的嫁出去,滟嫔关心你,你该高兴才是啊。”   傅瑶一愣,眼神迷茫地看向太后,又见太后轻抚着萧婕的手臂冲她会心一笑,心下也通晓了一切。萧婕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不惜将昔日姐妹早日赶出宫去草草嫁与他人。更存了好大的心机,若是寻常嫁娶,只要傅歆喜欢,傅瑶又何愁没有卷土重来之日。唯有求了太后指婚,才算彻底断了傅歆的念想。任凭你傅瑶有三头六臂,又怎么哄得傅歆与太后翻脸?傅瑶苦涩一笑,淡淡道:“多谢母后费心,瑶儿…还不想嫁人。”   太后与傅歆俱是一震,反观萧婕倒是寻常,掩唇娇笑一声后从太后身边走下台阶来。她今日宝蓝色的衣装上绣有莲花的图案,这样的步态婀娜倒有了步步生莲之感,耳际的鎏金蓝宝耳坠摇摇晃晃,映衬着如雪的香腮更加美轮美奂。她的步态轻盈,转眼间便到了傅瑶身前。傅瑶有些不解的抬起头,询问的眼光打量着这个昔日的姐妹。萧婕笑得却极为和煦,恰似冰雪初融,熟稔地执起傅瑶的手,白玉一般修长莹润的纤手轻轻磨试着傅瑶的掌纹,动容地说道:“瑶儿,纵使姐姐曾与你有过嫌隙。可如今想来,真真是姐姐的错了,你与我真心交好,何来的怀疑之说。如今妹妹尚待字闺中,虽说这宫里什么都不缺,可终究没有一个可心的人来照顾妹妹。我虽不忍你嫁与他人而不能常常入宫与我做伴,可我这做姐姐的,万不能因着我个人的私心而耽误了妹妹的终身大事呵。”   傅瑶放开萧婕的手,屈身跪于寿仙宫的正殿中央,怀着最大的诚意给太后三拜叩首。抬起头时发觉太后已是慌了神,正遣若梓姑姑来扶自己起身。傅瑶谢过若梓后仍在金砖制地之上直挺挺地跪立,恭敬而坚定地说道:“母后,滟嫔姐姐对瑶儿情深义重,瑶儿不胜感激。瑶儿幼时与母后失散,以致不能在母后身前尽孝。如今女儿家的事还要母后和滟嫔姐姐替瑶儿费心,真真是惭愧。萧姐姐这样说了,瑶儿又岂有不从之理。只盼着日后不要嫁得太远,还可时常入宫来侍奉母后晚年,以尽孝心罢了。”   若梓好生扶了傅瑶起身,萧婕在一旁泫然欲泣,梨花一枝春带雨的美态便有她了吧。傅歆的眼神飘忽不定,扶了萧婕坐下后也是闷闷地不说话。太后倒是激动地几乎落下泪来,四肢也是欢快的不听了使唤,只是一味地拍着手掌说着喜悦的话语,若梓姑姑抹着眼泪上前打趣道:“太后可高兴坏了,仔细疯魔了可怎么好?”   太后轻拍了若梓褶皱丛生的手,脸上挂满笑容道:“这样的喜事,便是疯魔了也值啊。”傅瑶浅浅一笑,不愿拂了太后的好意,只推说身子劳累,便携了灵芝回了夕梨宫。   八月十五,正是中秋佳节之时。傅歆按照祖训在内廷设宴,后宫女眷,亲王贵胄都会依礼前来。由于太后要给傅瑶招亲的缘故,今年特允了正当盛年的有品级的官员赴宴。傅瑶虽对这场招亲宴并无攀附之心,却因着考虑太后的心情,也不得敷衍。仍是早早梳洗更衣了起来,不肯让皇家失了颜面。   打开衣橱,内务府近日孝敬的秋衣便有上百件,无不金线缠绕,花色绚丽,一时间灵芝也挑花了眼。傅瑶踱步上前,取了件藕荷色绣桃花长身曳地翠烟衫,腰部系有银灰色暗纹垂炫紫色流苏腰带。袖口和领口处用金线密织着桃树落花的图案,绸带择的同是藕荷色,与衣衫相衬恍若一体,更显婉约淳秀,气质出尘。眉心轻点一点桃花瓣,这季节本是没有桃花的,因着林嫣喜欢,便着人夹在书页里保存了下来,如今竟也派上了用场。由着灵芝拿着螺子黛为自己画出远山的眉形,又沾了少量的水与茉莉粉敷面,提亮了原本就白皙的肤色,远远望去也有了珠光的润泽。唇瓣浅扫桃花粉的唇釉,只一点便秀美怡人。今日梳的是凌虚髻,在三千青发中插上一枚银质镶紫晶流云发梳,旁配紫晶蝶恋望仙坠银丝步摇,发髻后再用数只细小银簪固定,耳戴银质长条镂空凤簇耳坠,十分简约的发式衣着,只一眼却让人感觉舒服得紧。   时辰大约差不多了,傅瑶轻笑着携着灵芝与紫兰,还有林嫣一同前往仪元殿赴宴。仪元殿今日热闹得很,除却往日常常看到的宫嫔,傅歆的手足以及他们的夫人也一应到场。人数最多的想必是年轻有为的官员了,赴宴一眼望去,真真都是礼义之人。无不穿着考究,在这天子脚下表现的诚惶诚恐。傅瑶刚要拉着林嫣落座,便见刘武在对面对林嫣眨了眨眼。傅瑶会心一笑,只纵了林嫣前去与他交谈。自己则在早已准备好的席位落座。   座上之人傅瑶细细打量开来,倒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不过一面之缘,谁又知各怀了什么心思。随着眼光望去,亲王席中打眼些的便是一大约十二三岁的男子,还未长成。精致的五官下掩不住天生的贵气。据傅歆介绍那是先帝兰妃的小儿子傅钰,其余的还真就没有什么特别。   忽而一人的衣着如一道白光打进傅瑶眼帘,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人,便是清风朗月了罢。他生的并非龙目虎眼那般精致的好看,白皙的脸庞有些纤瘦,朝着傅瑶投来的目光好似含着情,双眸不大,却十分清明澄澈。他不似其他官员般饮酒交谈,独饮了一杯清茶后轻笑着向傅瑶点头示意,无关讨好。   傅瑶顿生了几分好感,也许是喜好洁净简单的人天生就会互相吸引的吧。在与他浅笑着对视后,低头饮了口西域进贡的玫瑰醉,甜中带辣的口味,甚是甜美醉人。一连饮了几杯倒是有些上头了,耳边传来了傅歆关切的声音:“可是饮的急了?瑶儿不若出去走走也好。”   傅瑶微微侧过头去,看着傅歆的面庞,此刻他也许是真心担忧自己的罢。只是这样的立场,终究是一生错过的命运了。傅瑶淡淡一笑,保持着应有的清醒,起身稳稳行了一礼道:“多谢皇兄关怀,容瑶儿出去走走便好。”   傅瑶不知道傅歆有没有看着她,不过那已无关紧要。像今日这样的场景,多数的人都是自得其乐便好,谁又会在意主角心中的真正感受,况且那可是最最见不得光的情感啊。傅瑶稳稳走出仪元殿,寻了小路到了御园歇息片刻。   本以为御园中除却自己便不再有他人,谁知方才与自己打过照面的白衣男子便在簇簇盛放的白菊中负手而立,皎白的月光如水般倾泻在他的侧颜,衬得有些瘦削的他也分外温润如玉。他的身姿很是颀长,不同于刘武的高壮,他却是浅薄的瘦削的外表下夹杂着丝丝入扣的书卷气息,恍若站在那里不加言语,便是一幅永远不会完结的诗篇了。   傅瑶头上的首饰叮铃作响,曼妙的声响使那人回过头来。他的笑容很纯净,眼瞳中好似不夹带一点尘埃。转身的那一刹,傅瑶看见他的腰间系着一块如月华般璀璨通透的浅碧色玉佩,原来他也是爱玉之人呵。傅瑶淡淡一笑,轻声行礼道:“方才席间说话不便,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那人依旧笑着,白皙的俊脸在月光下竟有了不真实的感觉,他好似风轻云淡地轻轻说道:“贺明轩。”   明…轩,若按照傅瑶的解释,想来便是明眸皓齿,器宇轩昂的意思吧。傅瑶轻笑着抚着手边的白菊,忽而感叹眼前的贺明轩何不就恰似这清雅的白菊,洁净,不曾堕入风尘的泥沼。   贺明轩浅笑着上前笑道:“微臣看瑶公主服制眉间皆以桃花陪衬,桃花宜室宜家,古语中也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想来用于形容公主风貌,亦不算辜负了。”   傅瑶果然没有猜错,他果真是饱读诗书之人,心下也存了几分好感道:“桃花固然美好,不过本宫喜爱的却是海棠。”   贺明轩略楞了一下,旋即问道:“世间女子皆爱桃花以求美好容颜,瑶公主却独爱象征苦恋的海棠,却是为何?瑶公主历经磨难终于认祖归宗,在外人看来是无上荣耀,微臣失礼,却听出了自伤的意味。”   傅瑶心弦一动,他作为男子也能这般细腻,虽不能洞穿自己心中所想,可萍水相逢,这样的通透又有几人呢?不由得婉转一笑道:“无关身世,只是海棠的象征除却苦恋还有思念之说。美好容颜易逝,可思念却可以长存心间。年华老去时,若心中连个念想也无,这一生的良辰美景也算是辜负了罢。”   贺明轩了然微笑:“瑶公主真是难得的才女,贺某并无好物倾囊相送。”他抬头望去,旋即清朗笑道:“若瑶公主不嫌弃,今夜的明月圆润,月色姣美,便送给瑶公主当做念想吧。”   傅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由嘴角含笑。今夜的月色当真极美,一弯圆月悬挂于天穹中央,将漆黑的夜色照的恍若白昼。在圆月的映衬下,旁的星辰竟都失却了光彩。婵娟寒冷,周围的云好似也化作了氤氲的雾气笼罩在侧,更添了朦胧的美感。蓝田日暖之际,良玉生烟也不过如此了罢。   灵芝见傅瑶离席太久便急急地来催,傅瑶浅笑着道:“贺公子的明月本宫收下。只是贺公子海涵,本宫便先回席了。”   贺明轩不可置否的笑了笑,月光下他的面庞眉目疏淡,正似月光般清澈柔和。傅瑶告别后与灵芝离开,回席后也没有了再饮下去的心思。随着宾客们逐渐散了后,傅歆也派了人送了傅瑶回夕梨宫。   深夜,傅瑶卧于软塌之上。月光透过月影纱入到床榻之上,直教人想起‘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的佳句,而那下句‘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傅瑶却不去深想。所谓月色,所谓美好。若执念的傅歆得不到,那床头的一缕月光如能停在手心,亦是令人欢欣了。 作者有话要说: 翩翩佳公子,女主是否觅得有情郎? 第21章 薰衣绮香   翌日卯时,灵芝服侍傅瑶晨起。因着昨夜安睡,今儿个起来时却也毫不费力。供来漱口的白铜光面盆盂映出傅瑶素颜的模样,清水中宝珠山茶叶夹杂着淡淡清香,整个人也变得神清气爽。昨夜的宫宴半是为了庆中秋之喜,半是为了自己招婿之事。太后煞费苦心,傅瑶承了恩,今日也必得谢过才好。   去太后宫中原不用太过出挑,只择了紫罗兰色银线绣白玉兰团锦宫装,袖口处兼以银线绣制花蕊状装饰作为点缀。面上粉淡铅薄,极清淡的远山黛在白皙的面庞上若有似无,意境缥缈。唇色也择了再素淡不过的豆沙色,不打眼,却十分有气色。寥寥数绾作堕马髻,只择了宝蓝色丹凤吐露点翠琉璃钗篦于发髻中央,凤尾部用几许素银柳纹簪子与凤头遥相辉映。材质与款式皆是宫中最为普通的,惟愿在下嫁之前安稳度日罢了。   因着刘武与傅歆提及过林嫣之事,傅歆在烦不胜烦的政务中得以暂且脱身。小女儿的情态最难掩饰,傅歆见此两情相悦之事也为二人欢喜得紧,只教他们求了太后赐婚便好。所以今日傅瑶也带了林嫣前往寿仙宫一叙。   中秋前后一向是赏菊吃蟹的好时节,蟹味太腥,菊的气性却是傅瑶所喜欢的。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堕北风中!御园中的雏菊开的肆意烂漫,虽值秋下,仍似春日里花海一般肆虐。傅瑶携着林嫣匆匆路过,不无遗憾地淡淡一笑道:“这样好的景致,若不乘兴同游,可当真是可惜了。”   林嫣笑嘻嘻地挽住傅瑶纤细的手臂,亲昵道:“姐姐可要与我嫁的近些,这样我就能天天陪着姐姐赏花了呢。”   傅瑶浅笑,轻轻捏了捏林嫣终日饱食而无半点心事而生出的双下巴,打趣地说:“你还说嘴,你在我这住的这些日子可丰腴不少。若再让你跟着我,岂不是有一天也要变成小胖猪了?”   林嫣一听此话,佯装生气地努了努嘴,轻拍着傅瑶的手臂娇嗔道:“姐姐这样笑话我,我可不依呢。”说罢别过头去,盈盈眉眼中含笑着不理人了。傅瑶顿觉有趣,拉过林嫣的手好生哄了几句,林嫣也咯咯地笑了起来。夕梨宫距寿仙宫本就不远,这样欢声笑语一路走来便也到的很快。   劳烦若梓姑姑通传过后,傅瑶轻笑着携着林嫣入了寿仙宫正殿。太后危坐于正座,一身绛紫色出云戏凤锻制长衫衬得她华贵大气,慈态可掬,温婉中有当年母仪天下的气势。侍奉在左侧的着碧绿色翠竹镂花云锦宫装的萧婕,与右侧着雪青色水纹纱制曳地裙的梁婉怡二人款款而立,正如那桃红柳绿,平分□□。傅歆在底座执了今年新出的碧螺春细品,精巧的茶杯恰巧掩住了他唇边的风景,一时难辨喜怒。   梁婉怡对于傅歆的爱宠一向不很上心,于太后却孝心可表。十日里总有八日侍奉在侧,兼之萧婕最近也对太后殷勤得紧,不论居心,二人怎么说也比从前熟悉了不少。萧婕见傅瑶带着林嫣前来,娇笑着将晾好的茶稳稳递于太后手中,挑眉娇嗔道:“臣妾方才还说瑶公主有福气,昨夜邂逅了好儿郎,可不现在就来谢恩了么?”   梁婉怡只微微一笑,盈然朝傅瑶福了平礼道:“滟嫔妹妹惯会调侃的,瑶公主可别吃心。”   傅瑶静静一笑,眼角眉梢皆是感怀的笑意,上前盈盈拜倒道:“瑶儿谢母后与皇兄关怀,昨夜的宴会瑶儿喜欢得紧。”又转身向萧婕与梁婉怡屈膝道:“也谢过滟嫔娘娘与梁容华为瑶儿筹谋。”   按身份来论,傅瑶为当今太后嫡女。梁容华与滟嫔皆为傅歆妾室,傅瑶的屈膝相对已是给了二人很大的面子。梁婉怡不禁红了耳根,连忙惶恐道:“瑶公主快起来,臣妾怎当得起这样的礼数。”   傅瑶依言起身,萧婕依旧是混不吝地正了正发髻上的凤鸾状镶红宝点翠步摇,盈然娇媚一笑道:“容华姐姐礼义人也,瑶公主一拜,也未尝受不起。怎得如今妄自菲薄?”   此话一出,连同傅歆面上也微微变色,蹙眉低声呵斥道:“滟嫔,不得放肆。”   萧婕恍若未闻,只低笑一声把玩着自己腰间的流苏。林嫣没见过这样明枪暗箭的场景,一时连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傅瑶浅浅一笑,打破目前的僵局道:“瑶儿此次前来,却是有私心要来求了太后的。”   太后皱纹满生的脸上晕出一丝欣慰的笑,浑浊的眼睛温和地打量着林嫣娇嫩的面庞,眼中皆是慈爱道:“瑶儿可是为了这娘家小妹求亲之事?哀家对这孩子一见如故,就如当日初见瑶儿一般,喜欢得紧呐。”   傅瑶携着林嫣上前展颜一笑道:“正是呢,嫣儿前日觅得良人,瑶儿曾私下问了皇兄的意思。皇兄甚是满意,只等太后恩旨,小妹也可得偿所愿了。”   太后淡然一笑,眉目中的关怀之色也愈加浓厚起来:“既如此可真是再好不过了,只是哀家多嘴问一句。三丫头中意的是哪家的儿郎,竟这样有福气,入了我们三丫头的青眼呢。”   傅瑶盈然一笑,看了看身旁已双颊羞得通红的林嫣,抚了抚她的手令她安心,复而面向太后轻轻答道:“是皇兄钦封的抚远大将军刘武,年轻有为,颇具才干。刘将军待嫣儿极好,瑶儿私心想着,嫣儿若嫁过去亦不算辜负。”   太后微微一笑,目光滞留在傅歆身上。傅歆会意,将茶杯搁于桌上,难得有些喜色地道:“刘将军确是上佳人选,还请母后做主成全了他们二人罢。”   傅歆今日看上去好似心情不错,大抵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事谁都乐见罢。傅瑶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他今日着的是家常的青碧色竹叶纹暗面长衫,想来是下了朝更过衣后直接来了寿仙宫。额间似有几许细密的汗珠,已入秋了,天气也干爽起来,他还发了汗想必是来的匆忙的缘故。林嫣的婚事本是家务事,他这样上心倒有些不寻常了。傅瑶沉吟片刻,也渐渐明白了太后唤他过来的用意。   太后亲拟了为林嫣与刘武赐婚的诏书,傅瑶与林嫣连忙跪下谢了恩,若梓姑姑满面和气地将二人扶起。傅瑶与林嫣二人依次入座,萧婕伸手捋了捋鬓边稍为凌乱的碎发,黄鹂一般婉转动听的声音响了起来:“太后娘娘,臣妾私心想着,这三小姐亲事已定,瑶公主却还未曾定亲呢。太后娘娘何不也给瑶公主赏了这恩典,好让这姐妹二人一同出嫁,这宫里也跟着沾沾喜气。”   太后点点头,望向萧婕的目光也是颇为赞许,慈爱的笑道:“哀家也是这个意思,瑶儿也有十七了。听滟嫔说,昨夜瑶儿与今年的新科状元贺博士相谈甚欢。哀家也为你留意过了,才学样貌都是顶尖的人物,配我们瑶儿真真是妥当极了。”   果然萧婕是容不得自己在宫中了,昨夜与贺明轩的倾谈她竟也知道的一清二楚。傅歆的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一双目眸如深潭一般黑暗的静谧,并无一丝涟漪。傅瑶低低一笑,可叹他对自己的信物终日把玩,骨子里却终究是不在乎自己的罢。刚要出言谢恩,却只见傅歆微微抬首,起身向太后恭谨地道:“儿臣认为,仅一面之缘便订了终身,未免有些草率。儿臣提议让瑶儿自己考虑周到过后再议吧。”   傅瑶一愣,转瞬转过头来怔怔望向傅歆,傅歆泠然一笑,卷起衣袖为傅瑶添了杯茶,若有若无地笑道:“瑶儿认为呢?”他低低地笑着,身畔微微散出幽幽的龙涎香气味,无论何时都令傅瑶闻之安心。傅瑶静静与他四目相对,苍白的面孔上露出一丝凄绝的笑意,再看一眼,从今往后便再无身份驻足了吧。傅瑶恬淡一笑,轻轻地说:“任凭皇兄安排。”   出了寿仙宫后,林嫣见四下无人,凑到傅瑶跟前眨巴着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为什么方才滟嫔说梁容华是礼义人也,陛下要生气呢?”   傅瑶轻笑,这个妹妹还是过于纯真了。萧婕那样露骨的挑衅她竟未曾听懂,也不失为萧婕的悲哀了。于是捏了捏林嫣的脸蛋,温言笑道:“你呀你呀,父亲让你多读些书来,你竟都浑忘了。这‘礼义人也’形容的是汉成帝的宠妃赵飞燕,汉成帝曾说‘赵婕妤丰若有余,柔若无骨,迂处谦畏,若远若近,礼义人也’便是说她床地功夫了得的意思。滟嫔这样说来梁容华,陛下的面上自然挂不住。”   林嫣听闻此言,当即羞得直搓着自己的脸。傅瑶打趣地看去,林嫣的脸却是更红了,也不打算继续逗她,只是嘱咐了她几句便欢笑如常。   夕梨宫未到,姐妹二人却是路过了梁婉怡的寒香殿。本也不打算停留,却只见清新素雅的梁婉怡手持一束开得极盛的薰衣草,亲自送了一太医服制的男子出了正殿。那男子身材颀长,肤色白的透明,也是纤瘦的人呵。静默下,二人四目相对,眼波流转,终是无话。良久,那太医木然转过身来,许是站的太久,肩头落了几瓣花瓣亦恍若未闻。梁婉怡默然上前,清雅寡淡的面庞似一朵要开未开的雏菊,伸手淡淡拂去那人肩上的落花,声音似有悲悯之意:“好好照顾自己。”   傅瑶惶然转过头来,在梁婉怡发现自己的行踪前,连忙携了林嫣疾步走开了。   夕梨宫。   傅瑶立即命紫兰召了景泰来,景泰行过礼后,傅瑶亲切地扶了景泰起来,灵芝也适时的为景泰看了茶。景泰道过谢后,开口笑言道:“不知瑶公主是何处不妥,宣了微臣前来。”   傅瑶淡然一笑,不紧不慢地低低笑道:“景太医多虑,本宫一切安好。只是好奇,近日太医院可来了什么新人么?”   景泰没有防备,只朗然笑道:“瑶公主果然耳聪目明,近日太医院新来了位慕太医,真是年少有为,堪称医中国手。年龄不过双十年纪,得了容华娘娘抬举,现下照顾着梁容华的身体,人也厚道,倒也妥当。”   傅瑶轻轻一笑,命灵芝赏了银钱好生送了出去。景泰刚一出门,嘴角的笑意就渐渐冷了下来,萧婕并非莽撞之人,今日言语冒失定有深意。‘礼义人也’想必萧婕说得出这话便已对梁婉怡的事知晓三分,又联想到今日她对自己做的种种。傅瑶冷笑,萧婕啊萧婕,若说狡猾狠辣,真是无人能出你之右了。 第22章 碎星剪影   九月初二,暮色四合。   灵芝笑盈盈送走了前来搭平安脉的景泰,傅瑶姿态缱绻卧于软垫之上,伸出玉手择了枚出的极珠圆玉润的红提食了,酸中夹了甘甜的口味甚得傅瑶喜欢。殿内红烛莹莹,正是为贺林嫣下月出阁之喜。绘着金龙出云纹样的红烛燃着火光小巧莹润,映着人心头也敞亮了些许。   睡梦中的林嫣浅浅呓语,傅瑶迎着烛光抬眸望去,许是作了美梦的缘故,林嫣的小脸红润得灵动可爱。傅瑶浅浅一笑,大约往后的时光便是刘武与林嫣乘着烛光互话巴山夜雨的缱绻情致。唤了灵芝来将烛底燃尽的蜡油尽数擦净,支撑久了身子也难免疲累起来。烛火愈燃愈暗,傅瑶也靠着玉粟蹙金线软枕假寐片刻。月色透过低垂的帷帐缓缓流泻于床沿,银光涣涣的美态直教人恋起那夜御园中的图景。贺明轩清风朗月般的面庞好似在云雾缭绕的彼端,正静静地朝她浅笑。傅瑶亦欢欣地上前走去,待与他执手言欢时,那人的面孔却生生变成了傅歆的脸。   只一瞬,就恍若隔世。   傅瑶惊得一身薄汗连忙起身,细看之下哪还有了什么傅歆的面孔。所谓欢笑,所谓骇然,一切不过都是虚妄的梦境罢了。窗上的白色珠帘被萧瑟的秋风吹得泠泠作响,枕畔流连的月色也被积郁已久的阴云悄然吞噬,好似人心头的执念被顿然掏空,连同破碎的颜色也无。虽无雷声乍起,天边的夜色却已是巍然的绛色,大有山雨欲来之势。傅瑶抚了抚鬓边如云流泻的秀发,惨淡一笑。天有不测,人尚能规避祸福而得享安逸。更诳论早已板上钉钉的暗曲,任凭她在神通广大又怎能奈得过命运的主宰?所谓想不通的,不过是心魔罢了。   三月已过,皇后的禁足已解。虽无明确规定,傅瑶却是想去探一探的。当日之事不论前提而言,皇后的确无辜。傅瑶理了理凌虚髻上蜿蜒缠绕的赤金蓝宝九鸾钗,心下只觉哀凉。昔日好友竟也变为如斯境地,万里长城尚能为孟姜氏女以泪溃于废墟,而人心岂能比城池更为坚固?   整顿衣装完毕,傅瑶携了灵芝一同去往久未踏足的流坤宫。流坤宫一切如旧,只是人事的破败加剧了宫宇的阴郁气息。碧苓今日还算谦卑恭顺,迎了傅瑶入驻正殿。正殿中皇后依旧位于正座,厚重的底妆下掩不住她日渐滋生的眼角的细纹,肌肤还算是保养得宜的,只是瞳仁中再没了嚣张跋扈的傲气。傅歆的惩处不重,但在众人面前斥责的疾言厉色足以逼得一个爱慕虚荣的无宠皇后发疯,自然再不复当年意气风发之态。梁婉怡与萧婕早已在一旁的软座上翩然入座,傅瑶依礼规矩上前,轻轻福了一礼道:“还未恭贺皇后娘娘解禁之喜,是傅瑶疏忽了。”   皇后干枯的发丝黏腻腻地黏在耳鬓之间,绾的一丝不苟的发髻更衬得出她苍白的脸上笑容惨淡:“瑶公主不必多礼,起来说话罢。”傅瑶依言乖巧起身,静坐于萧婕的下座。气氛似是凝固而尴尬,皇后多年无宠的事实也是昭然若揭。偌大的流坤宫冰冷华丽,人气稀薄地却似冷宫冰窖,并无分别可言。   傅瑶坐的烦闷,轻轻抬首张望时正发现梁婉怡在一旁绞着手帕,面色潮红斐然。不似病痛所致,更甚的是欣喜有加。皇后颓势毕现,可终究还是皇后。傅瑶怕她错了规矩,只轻声问道:“梁容华可是有什么不舒服么?”   梁婉怡面上的红晕更甚,半是羞涩半是惶然地起身,柔弱无风地向皇后深深福了一礼道:“臣妾怀有身孕,体力不支,在皇后面前失仪了。”她的话说的轻声细语,想来听到萧婕与皇后的耳里只怕是轩然大波。萧婕愣了片刻,连忙殷切上前扶了梁婉怡坐下,面上满是惊喜道:“容华姐姐怎得不早说,害的妹妹还晚高兴了好些日子!”   梁婉怡心中感念着三月前萧婕入水相救的情谊,恬淡地笑着让萧婕入座道:“婉怡也是刚刚知道,不敢与妹妹相瞒。”梁婉怡是真心高兴,她一向面容恬淡自持,如今也笑得嫣然无方。傅瑶露齿一笑,上前行礼道:“皇后娘娘与滟嫔娘娘欢喜过了头,傅瑶却是时时记着规矩的。梁容华有孕,照例也该晋封了。”   皇后似是刚刚回过神来,眉梢间有数不出的无奈与疲惫,扯着嘴角笑道:“是了,妃嫔有孕即可晋封。来日诞下龙嗣便可再晋一级,梁容华是福气之人,腹中所怀也是陛下第一位龙嗣。福泽深厚,自应晋封。”   萧婕眼珠一转,轻灵的嗓音犹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一般,娇声笑道:“再晋一级,可不就是从三品的婕妤了?婕妤姐姐有孕之后可一定要小心保护身子,陛下可等着咱们大尧的皇长子呢。”   皇后听得‘皇长子’一声,眼底流出数不尽的哀怨凄凉。她楚宝燕侍奉傅歆多年,却不曾有过这样的福分。莫说耳鬓厮磨,连同温言软语都未曾听过。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如斯寂寞,又有几人能懂?萧婕咯咯笑着,如画美颜上皆是讥诮之色,犹嫌不足地软语笑道:“皇后娘娘说臣妾说的是不是?”   皇后脸色愈暗,念及傅歆的喜恶终是不好发作,只把心底的愤恨恼怒化作和风细雨,嘴角抿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道:“滟嫔说的是,本宫也这样想。”   夕梨宫。   傅瑶择了酒酿的生津梅子来食,紫兰面露喜色地上前行礼道:“秉公主,贺博士约您亥时一刻净初池相聚。”   贺明轩?   傅瑶心中一动,他既能如此传话来夕梨宫,想来也是有了傅歆的默许。忆起那夜他不凡的谈吐与儒雅的气性,傅瑶不由莞尔一笑道:“你只回给他,贺公子相邀,本宫不胜欣喜,定会准时赴约。”   紫兰微微一笑着下去回了话。傅瑶起身梳洗更衣,只等夜色降临之际,与贺明轩共话风雅。   九月里的夜分已有几分凉意,傅瑶特取了件碧蓝色水纹织锦曳地长裙,配以青碧色绣银线丁香花纹披风。脚踩绣银线高底玉粟白流苏绣鞋,臂挂银白色长款低垂式丝带,莹润优渥如月华般倾泻下来。面妆聘婷秀雅,耳际的翠绿环状耳坠摇曳生光,额间以少许银铂贴合而成的月牙状花钿如瑶台仙子点缀的娇颜。作惊鹄髻,与数只镶银边珍珠固定三千青丝。又将一枚银镶玉并蒂海棠挂米珠流苏步摇插于发髻左侧,一笔一划勾勒的远山黛有如仙气缥缈的天山,朱唇贝齿轻启,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   梳洗完毕,时辰也是暮色四合了。灵芝扶了傅瑶一同前往净初池赴约。   净初池的水汽氤氲缭绕,碧绿摇曳的水草映的天光云影皆入盈水之中,更衬得湖光山色,清澈见底。温凉如水的月色投射到弯弯池水之上,影影绰绰,剪影重重。傅瑶轻笑着上前走去,头上的珠翠迎着水声泠泠作响,轻盈妩媚犹胜天水之姿。净初池畔,那人迎着温柔的月光负手而立,嘴角含笑。   岸边的杨柳缓缓落着黄绿色的浮叶,微风吹过轻轻浮动的柳枝,更添昏黄华叶垂髫而舞的意蕴。傅瑶缓缓经过这落叶纷飞的长桥绮道,等待着的那人也正笑意盈然向自己走来。他依旧着着那身月白色绣银线流云纹长衫,与当日初见一般,清白如许。   眉目婉转如画,可否一生天涯。   悄然行至他的身畔,清风拂的周遭的空气也有了淡淡甘菊的香气,清润如他微微扬起的侧颜般纯净。贺明轩微微抬眸,浅笑如璞玉般温润:“公主来了。”   傅瑶微微颔首,月色下她的眼眸晶莹含泽,如太液一般深刻。放眼望去,池面上静静漂浮一木质小舟,简陋而诗意。贺明轩温和清晰地言语就响在耳边,有如春风化雨:“划船罢。”   傅瑶欣然同意,片刻间已发觉灵芝早已识趣地退下,静美如瑶池的池畔之上共执木筏的只余了如斯两人。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静泛舟与湖上,仰头望着婵娟静默洒下一片皎洁的银光。贺明轩的衣带被风瑟瑟吹起,令人感到生动美好。   傅瑶展颜一笑,伸出手臂唯愿留住那如月清辉,月华却似打了结一样折射到她神情欢欣的面庞上。正如那夜月色笼罩下那人腰间荧光流转的玉璧,通透静美。月牙弯弯悬于天际,有几丝浮云掩住它本应更盛的绝世光华。傅瑶不由轻叹:“明日…想来不会艳阳高照了,你瞧,今夜竟连半点星光也无。”   贺明轩垂首,白皙的面颊有些绯红:“怪贺某不能体察天象,只觉今夜月色如醉,不曾想过瑶公主喜爱那漫漫星河。”   傅瑶看向他清雅宜人的面孔,忽而忆起,初见时,傅歆也是这般闲雅疏狂,生生是从书卷里走出来的人物。若说傅歆是那鲜衣怒马,贺明轩便是那枕畔月光。轻柔,不带一丝戾气。不由轻声出言宽慰道:“贺公子何须妄自菲薄,明月之于繁星,从无相较之理。‘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曹丕圣断,可见星月之间,不分伯仲。”   贺明轩蹙着的眉心微微缓解,朗然一笑:“公主妙思,贺某拜服。”   傅瑶轻笑,抬首望向天际。或许是今夜月色太亮,竟逼得旁的浮云也渐渐散开。惟余那一轮光洁的玉杵冷然划过一味漆黑如墨的天穹,仿似照亮了这一弯小小池水。这样的天象是从未有过的意外欢欣,月色漠漠轻寒,如一双温柔的手轻抚上贺明轩纯和的侧脸。他清澈一笑道:“浮云尽散,星月之争,自有分晓。”   傅瑶不信,只浅笑着望着贺明轩月光折射下灿若星子的眼瞳,纯粹宁静。她暗自揣度,如一般无致的闺阁少女做起朦胧的爱恋绮梦。若今夜星汉灿烂,她会不会似当日恋上傅歆一般把一颗纯粹如月的心交付给眼前这个太过温润如玉的男子?掌上珊瑚怜不得,却较易做上阳花。傅歆的心思,她终归是无师自通。   不知发怔了许久,傅瑶缓缓抬头望去,饶是见惯好景的她亦是亦惊亦喜。黝黑的天幕好似被天山神女随意洒下的大把碎钻,灼灼星光,将深夜的天穹照的恍若白昼。直逼的人不敢相信眼前的灿烂并非虚幻。漫天刺眼的星光照的纵是水光潋滟的池水无处遁形,只留下碎碎光亮泠然的剪影,随着涟漪与傅瑶摇曳的心丝丝晃动。水中藻荇交横,迎着水纹的黏腻湿润好似伏在傅瑶心上。迎着随乱红而过的心头的秋千,拨开星河尽头的帷幕,抵达了宇宙深处的桃源仙境。   星光笼罩下,贺明轩朝深深眷恋这异日好景的傅瑶轻轻一笑,凉白如玉的脸颊纯洁如斯童稚,眼波流转,身姿如秋水宜人,一双墨色眼瞳在流光掩映下灿若星子。他笑得极清,极淡,一如初涉情网的少年一般真挚。如月清辉适时地流泻到他本就温润的面孔之上,细看下他柔情如水的眼瞳上纤细浓密的睫毛也在轻轻发颤。一切,都是那么的恰如其分,美到极致。   月光下,他带着些许的小心翼翼,与满腔的拳拳真心,对着他一见钟情的女子说出一生的誓言和祈愿:“瑶儿,不如你嫁给我吧。”   傅瑶轻笑不语,只极目远眺望向远处谍影重重的熹微山峦,循环往复,像极了人世间可遇不可求的最隐秘的情感。贺明轩顿了顿,静静笑道:“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瑶儿天人之姿,贺某不敢辜负。”   傅瑶轻笑,眉眼盈盈一渥,正是何处不可怜的小女儿情态,嫣然问道:“如何不辜负?”   贺明轩抬首望向天际,面目沉醉更胜于这夜醉人的清风吹入了傅瑶的心口,淡然一笑,带着了然的信念坚定道:“贺某起誓,我此生不纳妾,只伴你一个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夫妻和顺,合欢到老。这大抵是所有女子毕生所求了罢。傅瑶垂眸,镀上银光的弯弯柳叶依旧纷飞如絮,钝钝进入水中,如傅歆的不爱而弃之入水飘零。心中陡然钝钝一痛,原来世事错落远非人力可改。就如同溺毙前的挣扎,铁树上开满娇花,皆是有情人的一力臆想罢了。寂静的夜空下,除却潺潺水声外半丝杂音也无。傅瑶泠然一声轻叹显得一池静水分外空明可鉴。傅瑶低笑,沉默地劝着自己:就让我这样吧,朗月皎皎,清风相随。老来白鬓时,谁又会在意当年星河流转下有几分真心。命运的浪潮早已将她与傅歆二人推到了无路可走的境地,或许她就是一个不够勇敢的人罢。除了妥协,别无他法。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傅瑶摊开手掌,黑暗的纹路终于又充盈着和婉的月光。他给了她一场烂漫的奇迹,她微微一笑,轻启朱唇,轻轻吐出一个字:“好。” 作者有话要说: 美好不?美好的话小天使们可以多多收藏评论哦~ 第23章 好梦易碎   赐婚的旨意已然晓谕六宫,‘天子妹出嫁,少将军娶亲’林家的风光一夜之间极盛。傅歆赐了刘武骠骑将军,位比三公,一时显赫。林嫣也得了正三品诰命夫人,与之相得益彰。备受瞩目的公主下嫁令少年得志的贺明轩一时间被推向风口浪尖,众人力捧之时,那人却自是风轻云淡于风暴中央,很平静。   太后钦点了下月初十傅瑶姐妹二人一同出阁,那一日已是十月中旬。瑟瑟秋风敌不过晨光熹微的谆谆暖意,夕梨宫迎来了自傅瑶入住起最为盛大的一次宴席。整个宫宇内外皆是以大红色装点得一团喜气,蔚蓝无云的天宇齐齐划过一排鸣得明快的喜鹊,取吉祥顺遂之意。手托金碗盛装瓜果菜肴的年轻宫女鱼贯而出,皆身披大红绣金线并蒂海棠宫装,寓意多子多福的好兆头。太后亲遣了德高望重的若梓姑姑来为傅瑶梳成婚特有的如意九鬟髻。   傅瑶端坐于红木雕花梳妆镜前,任由若梓择了几缕发丝绕于脑后。以小巧轻快的赤金凤簪加以固定,并拢了额前低垂的碎发而上,密密地梳泻开来,千丝万缕,错落有致,纷繁如难以捉摸的小女儿心思。额前用了玫瑰花汁子浸了软毫,细细勾勒出棠梨的图案,名曰‘醉胭脂’。面上用了极细极薄的茉莉粉,浅浅施了层玫瑰色珠光胭脂,宛若出云流霞,顾盼生姿。唇妆难得用了极艳的大红色,配以大红绣金线凤羽长身流华曳地裙,里着大红金线缠绕并蒂海棠纹路肚兜,腰间金黄色海棠花纹腰带垂下掺金线的流苏倾泻而下,足间着了明黄镶翡翠玛瑙金线织就锻鞋。头戴纯赤金打造的单凤振翅吐东珠头冠,旁戴赤金镶红宝凤凰于飞纹样步摇,姿态生动,几欲飞起一般。   旁的林嫣虽不如傅瑶般华贵逼人,也是一身红装,年轻的娇颜上律动的新嫁娘的喜气更胜傅瑶脸上的欢喜。边嗔怪着珠饰重得抬不起身,边又盈盈望着铜镜中的人儿不肯移开眼去。若梓姑姑直笑着说:“女人这一生最美的便是今日,重些又怕什么?”   林嫣含羞称是,傅瑶轻轻望向殿外的天际。一入宫门深似海,不曾想过还有出去的时日。若梓说今日的自己是一生最美,然而美的定义又是什么?容色媚艳,身量纤纤。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古人智语于女子而言,赞颂的不过是那一张魅惑人心的脸罢了!待到容色不在,色衰之日,便是爱弛之时。   傅瑶轻叹,外头的喜娘着着一身红装,发丝挽成垂云髻,喜滋滋地就进了殿来道:“瑶公主万安,刘夫人万安。吉时已到,还请二位上花轿吧。可不要误了这吉时啊。”   傅瑶微笑谢过,携了灵芝的手与林嫣相视一笑后向殿外等候已久的十六人抬得花轿走去。紫兰亦小心扶着林嫣,遮了大红仅限绣百子成趣图的红盖头跟了傅瑶上轿。   夕梨宫门口,两座车身挂满彩穗与精巧的银质铃铛的大红花轿就立在眼前。抬轿用的木杖皆是上好的檀香木,被细细打磨成圆润的形状,日光下隐隐透出古朴的光泽。微风轻轻吹起喜轿周遭的银铃,泠泠作响,听得人心头愉悦得紧。傅瑶在灵芝的搀扶下稳稳坐于轿中,身下的红色合欢绣金线鸳鸯如意座垫绵软舒适。这样大喜的日子里,新娘是不准许向外张望的。只听得外头的贺喜之声盈然入耳,震耳欲聋的鞭炮一节接一节,有如盛大节日一般。   体元殿已近在眼前,傅瑶恍然忆起去年自己便是由此走入这深深宫闱。当日在殿外从容应答的冷静至今还历历在目,缓缓走下喜轿,踏着莹润光洁的汉白玉阶梯一路直至而上体元殿正殿。傅歆依旧危坐于正座,眉目俊朗,并无一丝笑意。皇后与太后分坐两侧,皆是珠光宝气的天家富贵姿态。宝光流转,直教人头晕目眩。萧婕与梁婉怡分别坐于下座,盈盈笑着谈论些什么。傅瑶携着林嫣盈然下拜,深深福了一礼道:“傅瑶承蒙陛下与太后娘娘圣恩,今日与小妹大喜,往后未能承欢膝下,侍奉在侧。还望陛下与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眼中一湿,随即缓缓落下泪来:“瑶儿…你这傻孩子说得这是什么话!出嫁可是喜事,母后又岂会怪你。皇儿是你兄长,他也为你高兴。”   傅歆依旧面色淡然,只不可置否一笑,缓缓道:“母后说得极是。”   刘武的迎亲仪仗已至,林嫣的心砰砰地就跳了起来,面色绯红得很。傅歆朗声笑道:“刘将军一来,三小姐便这般耐不住了么?”   林嫣更是无地自容,只想找个角落缩进去才好。今日刘武真可称得上是玉树临风,刚硬浓密的发丝篦的一丝不苟,并戴了赤金青蛇纹头冠。一身绣金线大红色锦缎长衫越发显得他身材颀长,面如冠玉。他自远处起便向还蒙着红盖头的林嫣露齿笑着,瞳仁灼灼发亮,好似如获至宝。   刘武上前稳稳向傅歆行了大礼,实实拜下道:“微臣刘武谢陛下将嫣儿赐给微臣,微臣保证终身不再娶,只陪着嫣儿一人。”   傅歆轻笑点头,命人赏了刘武白银千两,林嫣红着脸盈盈一笑,羞得不做声。傅瑶透过眼前的薄纱望向体元殿外的风景,今日的三对伴侣在外人看来似乎真真是三对佳偶天成。傅歆与皇后,傅瑶与贺明轩,林嫣与刘武。除却林嫣与刘武缘分天定,情深义重。其余的,不过只是‘似乎’罢了。   午时的钟声已敲过十二下,贺明轩却迟迟没有出现。眼看着座下的宾客已颇有微词,傅歆也只得暂压火气,平静地唤了李拓一遍遍去安抚群臣,赶忙命了司马环去贺府寻找。林嫣虽盖着头巾,却也感知到了周遭气氛的不对。于是怯怯地扯了扯傅瑶的衣袖,傅瑶深深闭上双目,原本平静无澜的心也有一丝慌了。思衬片刻上前盈然拜倒道:“陛下莫慌,贺公子或是有什么事绊住脚了也未可知,傅瑶愿意等。只是吉时已到,何不让嫣儿与刘将军先行拜堂离开,刘府宾客不少。还望陛下体恤。”   太后的脸色开始苍白起来,傅歆太阳穴的青筋暴起,也奈何不了什么。只是低声安抚着垂泪的太后,一面同意了傅瑶的请求。李拓扯着嗓子高声喊道:“一拜天地!”   林嫣与刘武转过身去,对着殿外深深拜下。复而转身向傅歆等人依礼跪拜,最后二人深深相对而拜。傅瑶能看见林嫣脸上呼之欲出的幸福笑靥,大约嫁给自己真心喜爱的人真是一件再幸福不过的事吧。只是那样的福气,她一生都不会再有了。   礼成。   傅瑶目送着刘武执了林嫣的手缓缓离开,林嫣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傅瑶只淡淡微笑,似一朵在风中浅放的雏菊,风轻云淡地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去吧。”   林嫣走了,贺明轩却还是没有来。   宾客三三两两的告假离席,最初的繁华也被洗的只剩空落落的萧索。傅瑶只身立于体元殿中,清楚地感知到自己一直在期许着的什么东西在慢慢幻灭。她并不气愤,也算不上焦急,她在等一个解释,哪怕谎言也认。门外鞭炮燃尽的灰尘在荡在空中,炫目的彩带金粉流了一地。殿内铺天盖地的红直直打入眼界,丝毫喜气也无,只觉刺眼凄厉。太后心疼地拭了把泪,哀声说道:“瑶儿,你坐着罢。待他来了哀家一定让皇帝不得轻纵了他!”   傅瑶低眉,语气中有着份失意的笃定,只挺直了身子坚定道:“谢母后关心,瑶儿只想得个明白。”   太后深深叹了口气,过度的气愤只叫她气得几乎晕厥过去。傅歆忙唤了若梓与李拓扶了太后回宫歇息,皇后也跟了去侍奉。傅瑶站在原地,看着众人走了几乎大半,也顿生了孤立无援之感。梁婉怡上前轻抚了傅瑶的手臂软语安慰,傅瑶点点头表示自己还好。萧婕在一旁轻笑着品着今年新下的极品宝珠山茶,精致的柳叶眉,嫣红的唇瓣轻轻浮起一丝成竹在胸的笑意。傅瑶的心中顿时冷了下来,贺明轩,他是不会来了。   直到一个时辰过后,一席月白色水墨涟漪长衫的司马环才带着满面惊惶失措地回来复命。彼时宾客已散尽了,独独剩下了在上头枯坐的傅歆等人,与所有力气都已消失殆尽的傅瑶。   司马环‘扑通’一声跪下,面上皆是惊惶以及不可置信之色,饶是他一向是持重的君子之风,此刻也乱了阵脚。面上的冷汗涔涔而下,戚戚然道:“陛下,微臣奉命去了贺府催促。谁知贺府上下上至贺博士下至丫鬟奴仆全部搬离了贺府,如今贺府已是人去楼空了!”   傅瑶的瞳孔轰然放大,听着司马环的言语只感觉一日未曾进食的自己已是站不稳了。自她看到萧婕的笑意起她就明白月色下美好如斯的贺明轩再也不会回来了。可司马环的回禀无疑是压垮她心中最后一丝期望的那根稻草。她的贺明轩,纵使她对他了无情意,可他毕竟是自己要嫁的人。如今他竟这样失踪,失踪在他人的算计之下!   傅瑶没有哭,只感觉心中哀凉。傅歆的眼瞳折射出一丝凌厉的光,直要把人逼死的愤怒,怒极反笑道:“搬走?你从何处看得出贺明轩仅是搬走,而不是被奸人所害?而且他为什么要搬走?他求娶瑶公主朕也依了他!贺明轩,他究竟有什么居心?!”   傅歆的愤怒使司马环的面上更显苍白,只得更一五一十地大声说道:“微臣认为,若是被奸人所害只消害贺博士一人便好,何必要牵连整个府邸的人都不能保命。而且贺府洁净之至,并无打斗痕迹,实在不像被害的样子啊。”   傅歆怒不可遏,将桌上的青花瓷茶杯用力掷出摔了个粉碎。傅歆一向清醒克制,却不想今日这样失了分寸。萧婕等人俱是为之一震,唯有傅瑶面上似挂了霜一样冷漠,平静。好似禅房里终日不息的木鱼,了无生气。傅歆难过,心似被一把把钝刀子割着,咬紧了银牙恨恨道:“查,给朕好好地查!若有一丝不臣之心,便不用留了!”   萧婕连忙起身赔笑劝道:“陛下息怒,可别气坏了身子。”   司马环领命退下,傅歆看向萧婕的眼神也有了几分柔软,面上无一丝笑容,语气却是柔缓到了极致,缓缓道:“滟嫔,你与瑶儿姐妹情深。朕就让你陪了瑶儿回夕梨宫静一静…”他顿了顿,望向傅瑶的目光生了几分疼痛的哀凉,继续说道:“宫里流言纷纷,瑶儿在夕梨宫多做休息。没有朕的旨意,就不必出来了。”   傅瑶好似对自己的禁足恍若未闻,也罢,也罢,今日受的屈辱还不够么?往昔她谨小慎微,自恃有几分聪慧灵巧心思。今日她一朝荣极,为林家门楣扬眉吐气,得意之至。竟也忘了登高跌重的道理!罢了,罢了。她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身份,友情,傅歆,而此刻哪怕连最不值钱的尊严都被践踏的一干二净。   夕梨宫。   萧婕一路无话,此刻再多的嘲讽都不足以让傅瑶自己胡思乱想更让她感到难堪。于是将其送到殿外后便离开了,何况二人早已无话可说。夕梨宫中还是一塌糊涂的红,傅瑶忍不住剜心的疼痛,粗鲁地剥下身上的大红嫁衣,不顾一切的想要抵挡自己对这红的接触。灵芝哭着跑来跪下道:“小姐…你这又是何苦。”   此刻傅瑶只穿着玫粉色绣杜鹃花寝衣,已是十月的天气里被寒风冻得瑟瑟发抖,也许是心寒犹胜天寒,傅瑶只感觉自己的身心被渐渐的抽空,软软跌在软塌边缘,似一只折了双翼的灰蛾般憔悴。与萧婕的斗争,她终究是输了。往后,她也无心再斗。轻启朱唇,未老先有了衰凄之意,语气轻的似乎是梦中的呓语,她说:“灵芝…你出去,让我静一静吧。”   傅瑶缓缓昂首,黄昏里的夕阳透过窗棂打射到她脸上还有身体发肤,那日色很暖,却怎么也暖不了她的身子。她的脸色不好,正红的唇妆也只被苍白的面容衬得格外凄艳。   傅瑶微微闭目,一滴泪从她眼中滑落,悄然无声。 第24章 雪地受辱   除夕午后。   京城的雪依旧肆虐,以破竹之势倾泻而下,不留一丝余地。今岁的天寒之状犹胜往年,夕梨宫的碧色小轩窗框上已结了一层薄冰,隐隐散出凉寒之气。傅瑶身着去岁制得灰白色绣银线夕颜纹长衫,外套青狐皮纯白藕纹小袄,脖颈处浅薄潮湿的风毛失了锦衣应有的绵软。殿内并无一丝暖气,银丝炭盆中缓缓灼烧的黑炭浓烟滚滚,却生不出几分热度来。连同细致精巧的炭盆都熏得发黑,再无了往日光泽。   傅歆的禁足之令已解,却没有容许傅瑶在这大好的合宫夜宴之际出席。的确,一个不为夫家所喜又失了帝王怜爱的公主又有何颜面与那一张张艳光逼人的面孔争个高底,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而已。发髻上零星的点翠清寂疏落,黯淡无光的生活将这珠翠琉璃都磨得失了亮色。指尖的豆蔻早已消失殆尽,严冬的肃杀将本白皙柔嫩的纤手折损的愈加粗糙。主子失了势,奴才也不免懒怠起来,纷纷攀了高枝去。傅瑶的冻疮,便是此年悄然而生,摧毁了她最后一丝骄傲的心智。   灵芝浣了手从殿外走来,因着白雪纷纷,冻得发紫的小脸着了风霜的侵蚀,更显憔悴可怜。傅瑶深深长叹,可怜她二八芳华,正是做着少女绮梦的年纪,便要与自己一同遭着这样的苦楚。不由得唤了灵芝上了软塌与自己一同取暖。灵芝一愣,却也没有推辞。是了,夕梨宫如此境遇,谁又能比谁高贵多少?   主仆二人相互靠着彼此软语安慰,身子也渐渐暖了起来。手上的冻疮隐隐作痛,因着保养不善已成了青紫之色,五指坚硬,几欲不能伸张。灵芝闻之伤心落泪,紫兰忙拿了梁婉怡曾关照过的如玉青颜膏来涂抹伤处,期望能缓解些许。灵芝匆忙抹了把泪,生怕傅瑶看了痛心,忙不迭地挤出一丝笑道:“小姐别怕,梁婕妤她…终是念着咱们的。”   傅瑶坐的疲累,勉力挪了挪消瘦日渐的身子,面上不施一丝粉黛,眉间少了螺子黛的修饰更是楚楚凄凉无处话。她没有像灵芝般落下泪来,只惨淡笑道:“是啊…梁婕妤尚有怜悯之心,滟嫔却不闻不问甚至落井下石,真叫人寒心。”   紫兰闻了此话,挺直了身子,蹙着凌厉的眉峰,冷冷笑道:“滟嫔?自公主失势后,她在陛下面前可得脸的很!区区嫔位哪够她享用?前儿个陛下新下的旨意,萧氏已晋了从四品芬仪,连同她那阴毒的父亲也赐了良田百顷,萧氏一族蛇鼠一窝,如今踩着公主的身子,也得了势了么!”   灵芝吓得变了脸色,一张俊脸又气又急,白皙的面容几欲成了绛紫色,急急地忙拉了紫兰的衣襟小声训道:“小姐面前,你怎得什么都说?陛下一时被那妖女蒙了心,你也想小姐伤心么?”说罢有些心虚地觑着傅瑶苍白如纸的脸色,神色也渐渐楚楚可怜下来,委屈着低低道:“小姐…灵芝并非有意瞒您,实在是不忍看您伤心罢了…这些日子陛下对您不闻不问,却对萧氏宠遇有加。即便碍于身份,可应有的探视和关照也一分没有。陛下凉薄,灵芝真是为小姐不值…”   傅瑶对这些抱不平之语仿似充耳不闻,只缓缓抬手不着痕迹地捋了捋鬓边的碎发。没了桂花头油的滋养,再浓密的发丝也渐渐枯黄。傅歆,他已有太久没来了吧,久的几乎忘了他的轮廓。她曾是那么的思念他,在脑海中一笔一划地勾勒出他的面庞。而今思念的太多,竟连面目也模糊了。   傅瑶对镜而坐,发白的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凄清的笑意:“没什么的,遂意也好,伤感也罢,既然死不了,那便苟且度日也无不可。”   窗棂外的晨光已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午食一刻沉闷庄重的钟声。册封那日的晴空正好,连那钟声都是为这荣极的喜事争光,而今听来只留了深深的讽刺。求凤台蜿蜒而下的阶梯尽头再也无了与之嫣然一笑的姣好面孔,锦囊中的蓝鸢尾花也终究只能在心底的阴暗角落里肆意盛开。那些为傅瑶而奏起的喜乐戛然而止,那些属于傅瑶的美好年岁也永不复回。   午时三刻。   灵芝携了洗尽铅华的傅瑶缓步于御园之中。除夕,是除旧迎新的好兆头。御园的景致不复当年,昔日繁盛似雪的白梅被尽数砍去,盘虬卧龙的木也被不留余地的连根拔起,遍种红梅。绵延千里,肆意热放。傅瑶惨淡一笑,缓缓道:“他便这样不喜欢么。”   灵芝愣了片刻,旋即灵动的眼色黯淡下来,低低道:“据说…是萧芬仪喜欢。”   傅瑶慢慢敛了笑意,期待着紧绷的心能够得到彻底的放空,却成倍的不可抑制地紧缩起来,几乎缓不过气。事到如今,还是有所留恋的么?她那样珍而重之的记忆,雪夜下的执手成双。纵使斯人已变,总该有簇簇白梅作为见证。而聪慧如她懂得睹物思人,狡猾如萧婕又怎能不懂移花接木?年年芳信负红梅,江畔垂垂又欲开。萧婕是那样热烈的女子呵!以光克暗,以盛放抵萎靡。宫中的花朵常开不败,谁知冬去春来,盛放的早已不是当年那份荼蘼。   这日的天光太过苍白,并无一丝云雾又好似整片天穹都已被遮天盖日的白气笼罩。傅瑶的青狐皮纯白藕纹小袄单薄,愈显寒酸,几乎与迫近的惨白融为一体。极目远眺,荒无人烟,御园中除却灵芝与自己的足印相影为伴,此刻的傅瑶真似孤魂野鬼一般。   萧婕正是在这样一个傅瑶一生最落魄的时日坐着御赐的皇辇款款而来。辘辘的车声将太久不涉尘世的傅瑶从思绪中拉回,庞大的阵仗似一道金光不由分说地打入傅瑶的眼界,一阵酸涩袭来,疲惫不堪。她就那样盛装华服,斜倚着半壁朱红木靠慵懒而坐,一颦一笑,百媚皆生。今日的萧婕身着橘红色绣金线凤纹广绣曳地长裙,外套鹅黄色金边出风毛小袄,领口及袖口皆以金线密织成繁花鱼鸟成趣的图案。繁复华丽的裙裾以亮纱作衬熠熠生辉,鲜艳华丽的裙摆上缀满赤黄晶石,颗颗尺寸一般无致,价值连城,极为难得。盛宠之下的姿容更为明艳,轻轻扫过的橘色胭脂好似夕阳里迟迟不散的流霞,南越进贡的螺子青黛精心勾勒别出心裁的小山眉,丹色唇脂衬得肤光胜雪,艳气逼人。   傅瑶的心,轰然跌落谷底。   轿辇行的愈来愈近,萧婕周身的华贵直晃得傅瑶睁不开眼,地上厚重的白雪经过辇轮碾压已初见融化,刺骨的雪水渗入单薄的鞋履,刺痛,冰凉。傅瑶突然想哭,曾几何时,她也如此得意,立于求凤台的顶端,一日看尽长安花。纵使她后来失势,弃婚,禁足,变故种种,都不曾认为过自己输。而就在此时此刻,任何尖刻话语,体肤之痛也无。只消在她落魄之时昔日与之同行的旅人一身华衣,一件名贵的珠饰,都可轻而易举的提醒着:傅瑶,你没有。   八人抬得的轿辇终于到达傅瑶眼前,上头端坐的,是她昔日的姐妹。是啊,终究是昔日了,物是人非。   萧婕好似心情不错,白玉一般光洁的手腕上滴溜溜挂着一只岫玉手镯,是上好的翠,颜色出的极好。她叫停了轿子,却也不急,只好整以暇地摆弄着指尖红的触目惊心的丹蔻,巧笑着与一旁的侍女窃窃私语,神色娇憨,仿佛还是初得宠时的那些岁月,暖融融的夕梨宫,她身着艳彩华衣撩帘而入,盈盈地笑着,娇滴滴地说着:“妹妹,我来与你作伴了。”   傅瑶强忍着屈辱与足下冰冷的刺痛,更甚是今夕重叠分崩离析的屈辱。如今她得势,物是人非的结局早已成定局。她能做的,也唯有事事休了。于是惨淡一笑,深深拜下:“萧芬仪金安。”   风,那么冷。连结着纷飞的雪雹狠狠打在面上,更甚掌掴一般炙热疼痛。她不敢抬头去望萧婕的神色,她是那么落魄,可笑。只怕多看一眼,不争气的眼泪就会接连滑落。跪于万籁俱寂的冰天雪地,身上的痛楚不及心底钝钝的绞痛万分之一。萧婕的华贵逼人的金丝绒毛软底绣鞋不知何时已悄然走近自己身畔,她枯瘦更生着冻疮的手衬得格外讨嫌,咽了咽泪水,将双手藏于身后。她已是一只落魄的尚且不如山鸡的凤凰,何苦再将自己的伤口示于人前。   萧婕低低地笑着,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孔从娇艳魅惑渐渐变为狰狞可憎,那曾银铃般清脆悦耳的笑声也已烟消云散,而今的她压抑着身体的抖动,一双妙目因憎恨而变得极度扭曲,一口银牙死死咬住艳丽丰润的下唇,那骇人的低笑声好似从膛内沉沉发出,似一只只尖利的爪,狠狠抓在在傅瑶心上。   良久,萧婕停住了笑,望着傅瑶屈尊下跪的可怜姿态,好似稀松平常的问了一句:“傅瑶,你知道本宫为何恨你么?”   傅瑶面色平静地近乎结了冰,淡淡道:“傅瑶不知。”   萧婕怔怔看向淡的没有一丝波澜的傅瑶,作践至此,她亦没有自轻自贱地对她摇尾乞怜。傅瑶,她究竟还有什么可令人留恋,难道天姿国色亦不能比去分毫么。不由心头涌上滔天怒意,那怒意,足以让一个倨傲的女子发疯。   是,萧婕疯了。   她面无表情的缓缓上前一步,又一步。直至越过傅瑶绕在她身后,斜睨着她沉静如水的面容。从前觉得她温顺,如今只觉得她清高,萧婕不懂,一个技不如人的弃妇,有何清高。心中的恨意愈来愈深,听宫人说她的手得了冻疮,那是一双曾经多么美丽的玉手,而今映入眼帘的却是丑陋,不堪,青紫色的伤口看的人心为之一颤。内务府的‘关照’果然厉害,不过几月而已,她竟摧残至此,无法翻身。干涸的心顿时有一股名为‘报复’的泉喷涌而出,几欲迷了她的心智。傅瑶,是你逼我的。   萧婕狠狠一笑,出人意料的伸足死死踩住傅瑶藏在身后的生了冻疮的手,其力道之深,几乎让傅瑶痛的昏了过去。手上的冰冷和疼痛又算得了什么,是尊严,是傅瑶比性命更为爱惜的尊严,在此刻被磨得一干二净!手上已渐渐有赤红的血水流出,洋洋洒洒流了一地,触目惊心的红。似遥远的枝头上叫嚣的红梅夸张的嘴脸,又似被尽数砍去的白梅零落成泥的无助哭嚎。傅瑶的坚强,隐忍,高傲,在萧婕坚硬无情的履下,折磨地荡然无存。   萧婕,你好狠。   萧婕踩得累了,面色如常的将足移开,在旁侍奉的内监忙低眉顺眼地拿了帕子来为萧婕擦洗足底。傅瑶苦笑,这无疑是更深的折辱,自己的手,脏了他人的鞋。萧婕没有多言,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转身决然而去,唯有雪地里那片夹杂着腥味的血红昭示着方才确确实实的屈辱。她怎么可能忘记,那天她失意落魄,她曾经最好的姐妹,在她伤口上狠狠踩了一脚,不松开。   她好恨。   灵芝心疼的眼泪奔涌而出,傅瑶庆幸方才她没有多话。萧婕要的不过是一场发泄,发泄过了,一切如常。生活还要继续,萧婕的怨恨也会因而减轻。只是与之不同的是,傅瑶不会坐以待毙。放过萧婕,便是不放过她自己。 第25章 始承恩泽   但凡是看得见的伤痛,总有愈合的一天。血会止,皮肉会重新长出,连同裂口都会被完好无损的修复。而剜下血肉的疼痛只会被伤者铭记于心,在心底暗无天日的角落里溃烂成殇,不敢碰,亦无法根治。   又是一年春了。   傅瑶鲜少去回忆那年的春光是否烂漫依旧,只记得微风和暖,连着手上的伤也好的快些。雪白的绢布被灵芝小心翼翼的拆下,青紫的痂已全然褪去。因着安心休养,总也没有落下病根。只是指窝处还是留下了浅褐色点状的印迹,虽不明显,但终究是褪不去了。   灵芝着着乳白色银杏纹散花长衫,细细为傅瑶簪上一只白猫眼银质镜状步摇。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外头的日光温柔地流泻于夕梨宫的软木梳妆镜台,迎着淡淡光泽的椭圆形铜镜,傅瑶定定注视镜中的自己。   她依旧年轻美貌,瞳中的坚毅与才情不输于紫禁城中任一风华正茂的娇俏容颜。轻启朱唇,雪白的贝齿一笑无方,那些日子好似已是浮光掠影,再也激不起点大的波澜。身披霜色柳纹纱质曳地长裙,层叠的裙裾极轻盈流畅,以新鲜茉莉花汁焚身沐浴,只求在举手投足间散淡淡幽香。此刻春寒料峭,尚不足为暖,傅瑶不加外套。闻说傅歆曾在夜色中对着一方白梅丝帕愣愣出神,傅瑶太了解她与傅歆的症结所在,所以她便要这样柔弱得洁净到底,讨好着,迎合着帝王那点不为人知的龌龊心思,求取自己的尊严与富贵。   在紫禁城中,尊贵与辱没,从来都是仰着傅歆的鼻息。但愿自己摒弃惯爱的远山黛,细细勾画他爱的一弯柳叶,这样微小的心思,不会让人讨厌。她依旧白皙,只是脸上失了少女应有的红润光华,取来南召进贡的品红胭脂匀面,指尖所到之处,无不完好的掩盖了由心而生的苦楚。傅歆知道她过得不好,亦怕触景生情,从不加以探视。她偏要让他看见她娇娆的风姿,堕落着他的心智,无所顾忌的加以垂怜。她要傅歆跌倒在她的裙裾之下,给予萧婕以致命一击。   梳洗罢,已是亭午夜分。十五的月儿圆润当空,旁的云雾氤氲袅袅。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婵娟中的山峦轮廓遥远而缥缈,不知一时迷了心智的月桂仙子可否也懂得高处不胜寒的惆怅。窗上的素色帷帐被夜风拂的瑟瑟而舞,周身发散的茉莉花香清淡妩媚。那一夜,往昔含苞吐芬的骨朵儿终于绽放它本应有的鲜妍曼妙,百转千回,终是只为他一人而开。   金龙殿。   傅歆疲乏地批完最后一本奏折,明黄的寝衣遍绣金龙出云的纹样,楠木案几上赤金蟾蜍香炉缓缓散出龙涎香气,那香气太浓,以致默立于寝殿门口的傅瑶都闻得一清二楚。他原是不用那样重的香的,这些日子前朝事忙,几乎不休息的傅歆只靠源源不断的参汤吊着精神。白日里红光满面,此刻独自而坐,俊朗的面上皆是憔悴寥落。伸手取了冰凉醒神的薄荷脑油匀于太阳穴处,复而睁目眸中有了短暂的清明。以帕子轻拭额头上的薄汗,翻转时隐隐献出一枝绣的清丽的白梅。   傅瑶遣退了门口侍奉的奴才,整理仪容后规矩进了金龙殿。李拓正为傅歆添上一杯安枕所用的安神茶,动作行云流水。傅歆太累,以致不曾发觉傅瑶的靠近。耳聪目明的李拓忽而转身与傅瑶四目相对,毕竟是在宫中浸淫多年的老人了,短暂的诧异过后面上立即换为妥帖而了然的笑意,恭谨地俯下身去行礼道:“原来是瑶公主,老奴失礼了。”   傅歆的背一僵,许是错觉罢,傅瑶靠的近些后发现他好似清瘦了些许,明黄的寝衣在昏暗的油灯下刺得她眼睛酸痛,他背对着她,缓缓摘下置于头顶的赤金绞丝发冠,如瀑的黑发倾泻而下,带着贵胄男子独有的光泽。李拓适时的退离了金龙殿,以再轻不过的声响掩住了朱漆大门。傅瑶一步步靠近,直至与他的距离近在咫尺,终是没有勇气剥开他的龙纹腰带。   他身上依旧带着好闻的龙涎香气,连同此时都无可避免的让傅瑶感到安心。尝试着靠得更近,使那蚀骨的销魂沁入肺腑。那是她一直都盼望得到的人呵,纵使是手段肮脏,此刻的珍贵却还是让她感动的想要落泪。双臂颤抖着环住他宽阔的肩,坚实的胸膛,硬朗的腰身,每多一寸,她就更贪恋眼前的美好,更怕他会顿然清醒的抽离。窗上随风而动的帷帐夹杂着白玉兰清雅的芬芳瑟瑟,她身上附着的霜色柳纹纱质曳地长裙也翩然滑落,雪白的玉肌不可名状的发热起来,十指行云流水地解开禁锢二人的最后一丝屏障,随着龙纹寝衣的脱落,好似阻隔二人的心魔长城轰然倒塌。傅瑶轻触着傅歆的背,感受他正当盛年的蓬勃的肌理。那是她爱的人,第一次与她坦诚相对。   傅歆缓缓转过身来,俊朗的面孔上一双深邃的眼如宇宙中探询不明的星子,塌边红烛荧荧,映照着他唇边渐渐浮起的喜悦之色。伸手温柔地抚了抚她动人心魄的面庞,绮年玉貌,不输初见那日的半分光彩。她是那样让自己魂牵梦萦的女子呵,即便天下皆反,此刻的魅惑迷乱又是怎样也不得抗拒的罢。喉间早已干涩不已,眼角竟也湿润起来,傅歆,他早已是在沙漠中久不逢甘霖的困兽,一朝放肆,无可逆转。   他在深深凝望间忽而将她陡然用力抱在怀中,突兀的离地使傅瑶亦惊亦喜,凭着本能伸出手去轻轻抓抚他衣角的那抹被泪光充溢的看不清晰的明黄。是了,今夜过后,她将长伴君侧,立于高耸繁华的求凤台之上接受百姓的顶礼膜拜,她会以残酷的手段给萧婕狠狠的一记耳光,告诉她谁才是傅歆心头的丘壑占据最多之人,在翻云覆雨间将她昔日的骄横成为永恒的过往。   傅歆轻柔地将她放于绣满金线的软塌之上,动作娴熟地一步跨在傅瑶身上,不由分说地将她压在体'下。傅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压迫感,脸同耳根也鲜红淋漓,几欲滴下血珠子。傅歆淡淡一笑,仿似春雨后的清新美好,温柔捋了捋她被汗濡湿的发丝,眼神清亮,软语安慰着:“别怕。”傅瑶紧紧闭目算是回应,傅歆好似再也承受不住身体上的欲'望,起先是绵延不断的低吻,直至成为粗重侵略的啃噬。傅瑶渐渐吃痛起来,他缓缓有力的大手在自己身上游走着,他与她唇齿相依,呼吸相闻,从未有过的亲密,此刻却让她有一丝的怕了。他好似察觉到了她的迟疑,只已更持重缠绵的吻接连落下,期待能填满她心中的犹疑和空白。没,没有关系的,今夜之后,他就与她好好相处,收起自己的怪脾气,再不与她置气,那些荒唐的过去,也再不会被提起只言片语。   终于在数不清的亲吻和抚摸过后,一阵遍布全身的剧痛从下'身突兀袭来,痛地傅瑶顿然弓起了身'子,汗水涔涔而下。傅歆有些心痛地轻抚着她缠绕在他脖颈处的长发,迷离地嗓音在她耳边温柔地低语着:“瑶儿…是不是很痛…”   傅瑶顿然感觉到空前绝后的委屈和不甘,不仅是此刻身上的痛楚,连同入宫以来他的冷漠多疑,都让她恨不得对着他被情'欲冲昏了的面庞狠狠呵斥,谁知话到嘴边,不争气的眼泪又一次氤氲了双眼。不可能是不怨的,可若没有太深的执念和爱,又何来这些日子心中的难熬与痴缠。再多的手段和诡计,若设计的对象不是傅歆,她根本不屑于俯下身'子去求爱罢了。眼角的泪秫秫滑落,她早已失去了指责他的骨气,只紧紧拥住他滚烫的身'子。纤细的双臂微微缠着,或许是因为疼痛,亦或是终于得到的喜悦。与复仇无干,只在眼前的那个人,在去岁的除夕牵着她的手走过御园的长廊,赞她棋艺高绝,为她保留了一块白梅丝帕。   良久,激'情褪尽。傅歆伸出臂膊将傅瑶拥在怀中,案几上的红烛又一次被点燃。灯火影绰下,傅瑶恍然看到那枚杏黄色的龙纹玉佩就躺在傅歆枕侧,光滑温润,在烛光的影射下衬得格外柔和。傅瑶微微一笑,伸手取了它来把玩。傅歆宠溺地笑着,慢慢换了个姿势使她靠得尽量舒服些,声音软软地抵着傅瑶的耳垂说:“瑶儿…朕真怕此生,你留给朕的,只有这一枚玉佩了。”   傅瑶轻轻摩裟着那块使她与傅歆险些再无可能的玉佩,心中陡然一紧。这块美丽的玉石上沾染了小桃的鲜血,每每忆起,她就难过的不愿多想。小桃是傅歆的亲妹妹,日夜与此物相对,傅歆的心又岂会好过?却因为对她的念想,将此物作为枕畔上委以慰藉的流光,不可谓是不可怜的。   傅瑶强忍住眼角又一次的泪意,转过身来用手背快速擦拭,可笑地掩饰着自己的局促和脆弱。傅歆关切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傅瑶只道更深劳累。傅歆腾出一只手臂从背后轻轻拥住傅瑶的腰身,将她的手紧握,温热的鼻息缓缓附在傅瑶后颈之间,喃喃地低声笑道:“你累了…朕陪你睡。”   傅瑶无声以对,只反手将他的手握的更紧。 作者有话要说: 嘘……悄悄地 吃肉了…… 第26章 如履薄冰   也许晨光也格外优待幸运的人,裸金色的熹微如瀑,透过漫漫珠帘洒到针脚精致的攒金线软枕畔,萎靡缱绻的温柔流泻于微微转醒的眸际。芙蓉尚帐暖,剔透莹白的双肩上吻痕深刻而恣意,似在雪水中盛开的一朵红药。傅歆温暖的鼻息就平缓的扑在耳后,带着几分醉人的气味。傅瑶不敢贪凉,起身披了件碧色水纹纱衣,那是李拓曾说傅歆喜爱的颜色。   傅瑶动作尚轻,眠浅的傅歆却依然悠悠转醒,带着几分春日里的懒怠,并无一丝戾气。傅瑶盈盈一笑,伸手为他掖了掖被角。纤纤素手,带着淡淡茉莉香气,傅歆坏坏一笑,抓过来不轻不重咬了一口。傅瑶佯怒,啐了他一口,眉眼盈盈笑道:“陛下可是欺负臣妾。”   傅歆心下一动,执过她的手细细磨裟。肌理绵软,五指纤长,抚感不输素锦的柔滑。正入神处,傅瑶忽而眉心一锁,抽开手臂被于身后,傅歆掌心空落,只留袅袅余香。傅歆淡淡一笑,揽过傅瑶入怀,眉梢眼角皆是深深的疼惜与叹惋,不无伤怀地缓缓道:“你可还怪朕?”   傅瑶微微垂首,只将背后玉手缩得更紧,复而缓缓看向傅歆,风平浪静轻笑道:“怎会?只可惜璞玉容颜不再,不敢污了陛下的眼罢了。”   傅歆浓而粗密的平眉深深一拧,颈上喉结微微颤动,无言地将傅瑶拥紧,轻抚着她的肩,沉下声来缓缓道:“萧婕未免也太不稳重,朕本以为你们姐妹情深,谁知竟这般嫉恨于你。女人的心一旦被妒忌所填满,可真是可怕!”   傅瑶轻笑,轻轻倒在傅歆怀中,将耳伏在他的胸口处,因愤怒而加快的心律使她微微满足。报复的快感在樱红唇角一闪而过,旋即润成一抹再温顺不过的笑意,如春风微拂过傅歆的心头,温柔道:“陛下宠爱萧姐姐,姐姐得意些也是有的。”   傅歆微微一愣,旋即望向傅瑶的瞳中有着更深的蜜爱与怜惜,垂首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有些感慨地说:“朕总以为你是个有气性的,如今看来你也是温驯可人。萧婕在朕面前温柔殷勤,这次着实骄纵得过分了些。只是她父亲手中兵权甚重,她亦没有大错。朕…也不好多加苛责。”复顿了顿,觑着傅瑶的神色,见她平和带笑,顿生了几分愧疚地宠溺地笑着说:“只好先委屈你了。”   是么?傅瑶在心里发问。也许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所有的改变都是出于无可奈何而已,与脾性无干。于是泠然一笑,顺势伏在傅歆膝上,不露痕迹地乖巧说道:“臣妾明白。”   夕梨宫。   凤鸾春恩车在辰时三刻落轿,灵芝与紫兰忙拭着泪上前迎接。见风使舵的风气到了哪里都是一样,夕梨宫仿似一夜之间变本加厉的繁盛起来。整排伶俐的宫人垂手而立,内务府孝敬的玉器珍玩、锦衣美婢直晃花了人的眼。夺光炫目的赤金红宝妃冠从前只觉俗艳,而今傅瑶莲步上前将它比于头顶,艳丽的唇微扬,笑得嫣然无方:“好看么?”   为首的内监与宫人忙深深跪下,带着诚惶诚恐的讨好谄媚笑道:“贵人美貌,冠子不及您光华万一。”   傅瑶浅笑,更胜锦绣明光的玉手轻轻拂过绣着玉色荷莲的锦缎,这样清高矜贵的花儿,从前自己是最喜欢的。宁折不弯,从不肯向淤浊妥协的气性竟也在这浮华的泥沼中渐渐消磨。是,她不喜欢这样的肮脏。只是如果还能重新选择一次,她还会深陷泥沼,坚定地走向那个让她沦陷的男子。   那一日她已错过给皇后请安的时辰,流坤宫是去不得了。寿仙宫花草繁盛,连同傅瑶自己都想不出自己缘何来到此地。也许是太多的疑问与不甘使她移步,太后对她看似关怀备至,却没有在落魄之际给她递过一双援助的手。   若梓姑姑并不惊讶,只上下打量了傅瑶的衣着后引了她进正殿。寿仙宫并未因为自己的落魄而改变分毫,龙钟大气的烫金匾额古朴依旧,殿中檀木幽香正是那位高权重的老妇所喜爱的气味。楠木座椅上高凸的凤纹狞态万千,昭示了这位当年后宫赢家的野心勃勃。想来自己痴傻,竟会以为自己与傅歆的把戏真的瞒过了这心机深沉的万盛之尊。   对待太后,她恨着,却也不得不敬畏。   傅瑶着着青碧色柳纹绣银线广袖长衫,轻提裙裾稳稳迈过光滑沉重的门槛。她曾那样坦然地承欢膝下,度过在宫中最为安逸的一段时光,而今只觉错付东流。太后就是那样笔直地背对着她负手而立,外袍上浴火重生的血凤死死睁大了它绚丽的双目,巧夺天工几乎以假乱真,不敢逼视。繁复的金线织就的华衣与殿内一贯的清减格格不入,楠木桌几上敞开的梵文佛经疯狂而可笑。佛怎可度人,太后潜心礼佛,不知是真心存善念,还是罪孽深重的微末救赎。   傅瑶定了定神,依礼上前跪拜,光洁的额头与地面相撞,发出‘砰’的声响。寿仙宫太静,以致有了袅袅余音。傅瑶身子屈着,口中沉稳恭谨道:“臣妾贵人傅氏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冷冷一笑,旋即转过身来死死盯住傅瑶的身躯,顺着铺地平坦整齐的汉白玉阶梯步步而下。她走得极慢,本就疲乏的傅瑶此刻屈着身更觉膝下苦痛,腰身酸麻。太后凌厉的样子使傅瑶黏烦而厌恶,她讨厌这样的女子,看似婉转娇憨,实则最为阴毒。   终是到了面前,她的足间轻慢地抵着傅瑶跪的疼痛的右膝,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玩味。冰而冷的声线在傅瑶头顶沉沉响起,夹杂着寿仙宫后园常年鸣起的钟声,像极了装模作样普度众生的活菩萨恍然于世,她是那样假装着她的善心,假装着她对傅瑶的疼爱,一旦失势竟就不闻不问弃如敝履。   太后屏退左右,屈身以一指勾起傅瑶面庞,强迫其与自己对视,尖利细长的赤金护甲死死嵌入傅瑶下颌,清秀的眉间不曾因疼痛而皱起半分,那双如深井幽邃的眼眸中泠泠划过冷月般的光,并非挑衅,而是与生俱来的坚毅。太后忽而松开了手,狠狠将傅瑶的脸向右拨去,傅瑶面色如常,跪的纹丝不动。   太后忽而冷笑,语气中有着极力压低的愤怒:“林笙,哀家从前真是小看了你。歆儿从不会为了女人行差步错,哪怕是有着年少情谊的灵妃而今也淡忘了。你想要的荣华富贵哀家给过你,只是你愚蠢守不住罢了。”太后顿了顿,以更深的恨意望向傅瑶的脸,恨不得将她搅碎地厉声说道:“哀家本想你自生自灭也好,却不想你这样狐媚!”   傅瑶顿然抬首浑然一笑,眼中皆是死灰般的沉静,一字一句说得清晰到残忍:“太后娘娘坐拥天下,有什么得不到。而林笙想要的,却从来没有得到。”   太后听得此话,狐疑地觑着傅瑶的面孔,她的规矩还似从前般一丝不错,清冷疏淡的容色没了笑意后,连同给人的感觉也是冷清的。傅歆喜欢柔婉的女子,可眼前的那人,即便是柔婉的时候,也是带着烈性。   傅瑶挺直腰身,抬眸与太后四目相对道:“臣妾所求,是一个正大光明站在陛下身畔的身份。臣妾有幸做过太后娘娘的女儿,而今再做陛下的妃子自然朝野上下议论纷纷,阖宫不得安宁。臣妾虽胆大妄为,可此事关系陛下声誉。臣妾虽深受宠眷,内心始终惶恐。臣妾不求太后娘娘庇佑臣妾,只求寿仙宫中满天神佛赐臣妾一个安乐。”   太后冷冷一笑,觑着傅瑶的目光冷若寒冰,冷哼着道:“难为你还记得你是哀家的女儿,只是哀家从不曾有你这样愚蠢而又狐媚的女儿。”   傅瑶恬淡一笑,神色愈加恭谨乖巧:“是,太后娘娘也从未承认过林笙。所以林笙所为,算不得过分。”   太后一时陷入沉默,沉着面容在傅瑶周身踱来踱去,黑曜色的裙摆微落尘埃,傅瑶恭谨地轻轻用帕子拭掉。太后停下步来,定定注视着傅瑶的脸。傅瑶心中渐渐安定下来,太后肯考虑她的说法,就已成功了大半。傅瑶不需要太后再像从前那般与自己做戏,只需一点点的垂怜,她就可以靠着傅歆的点滴恩宠度日。   良久,太后微微一笑,淡淡道:“若梓,扶瑶贵人起来。”   跪了太久,身子酸痛地厉害,以致傅瑶起身那刻身子趔踞了片刻,连忙顺着若梓的搀扶直起身来,恭谨道:“臣妾谢太后垂怜。”   太后并无笑意地背身离开,傅瑶亦不敢妄动,只是直直立着。眼瞧着太后的身影渐没入寝殿,才听得其懒懒丢下一语:“傅瑶,哀家如你所愿。”   傅瑶深深下拜,恭送太后离开。 第27章 长女芳诞   七月初二,蝉鸣聒噪的闷热午夜里,梁婉怡为傅歆诞下长女。帝大喜,赐名安平。   安平:安定,平乐。无华的二字却承载了傅歆满心的期许,性子一向寡淡的梁婉怡眼角也渐渐出了笑纹,月中调理甚好,身子也愈见丰润。安平的出世使傅歆着实高兴了一番,连着在夕梨宫中的晚膳也不再因繁琐的朝政食之无味。连连进了三碗毕后,傅瑶笑着夺下傅歆手中的青花釉碗,起身为傅歆添了玉米薏仁甜汤,双手托着送至傅歆唇边盈盈笑道:“陛下为安平公主的事高兴,也要仔细暴食坏了脾胃。不如喝点汤润润,若觉得好,臣妾吩咐了小厨房备下。”   傅歆含笑接过喝了一大口,傅瑶忙执了帕子为其轻拭嘴角,满眼皆是显而易见的蜜意柔情。傅歆心下一动,扶过傅瑶腰身使其坐于自己腿上,轻抚着她的发丝低吻着她的耳垂,低声笑道:“婉怡为朕生下第一个孩子,朕心里自然高兴。只是这心里…总盼着你能为朕添个皇子才好。”   傅瑶腮边一阵飞霞润红,傅歆的气息扑在耳后总有些痒,忙躲了开来,面颊侧向一边佯装生气道:“陛下是得了安平那样雨雪可爱的女儿,而今却嫌臣妾的女儿貌若无盐。所以叫臣妾生个皇子,怕叫安平比下去么?”   傅歆一愣,连忙用食指戳了戳傅瑶的鼻子,无可奈何地笑道:“你个促狭的小东西!朕与你推心置腹的说体己话,你却不当回事。”   傅瑶垂眸含笑,顺势靠在傅歆肩头。龙涎淡香萦萦偌偌,安心的似恬淡素白的梦境。心下一阵温润的暖意,浅笑着理了理傅歆垂落衣襟的发丝,用只能让傅歆听见的语气低声呢喃道:“臣妾…定不负陛下期望。”   傅歆一时意乱情迷,低低俯下身去,臂弯稍一用力便将傅瑶拦腰抱起,起身一步一步走向漫着魏紫色纱帐的床榻。傅瑶大为羞窘,面颊绯成了胭脂色,忙揪了揪傅歆垂落手边的明黄袖口,小声低促道:“光天白日,陛下也不知忌讳。”   傅歆并不停步,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坏坏一笑道:“爱妃美貌,朕已等不得了。”   鲛帐似柔水般的月华倾泻在绣着银玉兰花色的床沿,凝成了宫苑的庭院深深里最美好的岁月。窗棂外汉白玉石碗中移植的开得极盛的荷莲,昭示着这个如荼夏日里她直至荼蘼的荣宠。傅瑶婉转回应着傅歆仿似永远都燃不尽的热情,唇齿相依皮肉交合之间,好似在迷堕的深冰中不再冷冽无依,孤寂的心也有了归属。傅瑶不顾身子上的大汗淋漓,深深拥住傅歆的后颈,带着醉意的干涩嗓音呢喃道:“阿歆…别再走了。”   傅歆眼角湿润,沉沉吻上她炽热鲜红的唇瓣,与她紧紧相拥,从喉间发出一个沉重的‘嗯’字。他一向是不善言辞的,也不知怎样去表达对一个人的爱意。可他多希望她能懂,懂他所有的固执,还有莫名其妙的口是心非。   傅歆在秋日里干燥的寒凉中起身,身上的锦被绣着白梅的暗纹。她终是那样在意的,不由嘴角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薄而透的水色纱衣映出雪白柔滑的香肩,轻抚上去有着白玉兰的清香。软玉温香的身子使他情动,不是不想留下来的,只是今日是安平公主的满月,他要做佳父,定要出席。   傅瑶仿似在睡梦中感知到了傅歆的抽离,微微转醒。见傅歆正理着半开的衣扣,忙起身为他系上黑色攒金龙纹腰带。傅歆笑得不可置否,抚了抚她略带潮红的面颊,温和道:“安平满月,你随朕一块去吧。”   傅瑶一愣,随即缓缓摇着头,如冰雪初融般温润一笑道:“安平满月,陛下理应与婕妤姐姐同去才是。”   傅歆眉间一动,笑意不减:“哦?你倒是体谅梁婕妤,萧芬仪一早来请朕,朕惦着来看你就敷衍过去了。旁人都巴望着朕来,你倒把朕往旁人那儿送。”   傅瑶心下呵呵一笑,面上无虞。虽明知萧婕的恩宠自自己上位后便再不如从前,而今听傅歆亲口提起心下更有深深地快意。眼中有利剑般的恨意一闪而过,随即化成和风细雨的温柔,轻轻抵在傅歆胸前道:“瑶儿与陛下…不急在这一时。”   傅歆深深一笑,松开傅瑶前往寒香殿。   酉时一刻,傅歆携着容颜清丽的梁婉怡一同出席安平的满月礼。体元殿灯火通明,楠木桌几上皆摆数道珍馐,陈年佳酿酒香醉人。外头的桂花香气惹得满殿芬芳,门外侍立的歌姬亭亭玉立。初长成的少女总是怡人,风流的先皇长子桓亲王亦饮了几杯后调笑了几句,傅歆今日心情大好,便赐了他为首的少女以示兄弟同心。太后与皇后分坐于傅歆两侧,面上皆是心面不一的一团喜气。太后想要皇长子未遂,皇后的地位岌岌可危,两个紫禁城权力巅峰的女子,也各有各的不如意。   坐于傅瑶对面桌几的是先皇六子傅钰,傅瑶记得在去岁中秋之时是见过一次。经了一年的历练已少了几分少年的稚气,渐有倜傥之韵。容貌生得极为精致,说是现世潘安亦不为过。他今日着了一身雪青色绣青蟒纹广袖长衫,眉眼有如仙气缥缈的远山晨露,手中认真把玩着傅歆方赏的碧玺印章。傅瑶轻笑,兄弟果真都是一脉相承的。傅歆与傅钰亲厚于幼时,喜爱的物件亦如出一辙。   萧婕的闷闷失意并无激起什么波澜,当四十许人的乳娘抱着尚在襁褓的安平落于众人视线时,几乎夺了所有光彩。   乳娘走得稳健有力,最为普通的平髻梳得得体大方,怀中的安平睡得安沉,隐约可见笑意。梁婉怡见了爱女,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忙上前讨来自己抱着,傅歆见状也是喜笑颜开,笑嗔道:“梁婕妤心急了,日后还怕没有时间抱么?”   梁婉怡比孕前丰腴了许多,举手投足间亦有了母性的光华。她今日着了月白色珠光绣茉莉曳地长裙,原本苍白的面颊亦有了血色。梁婉怡嘴角含笑,盈盈福礼道:“臣妾得了安平心中欢喜,一时忘了形。”   傅歆睫间微颤,眼底亦有动容之色,忙唤了梁婉怡上前,轻捏了捏安平红润白皙的脸蛋逗弄着。傅瑶亦心生羡慕,上前想要一睹安平样貌。行至梁婉怡身畔,襁褓中的安平冲着傅瑶甜甜一笑,笑得傅瑶心都几近融化。她初见安平那刻才是一天的小人,皱皱巴巴并不好看。今日竟成了肤白明眸的一个女娃娃,她生得比她母亲更有福气,傅瑶鼻尖一酸,解下颈间系着的一枚金镶玉环,含泪戴在了安平颈间。她私心想着,若她与傅歆也有一个骨肉,是否也会像安平这样聪慧可爱。在她落魄之际,也不至孤立无援。   梁婉怡一愣,旋即有些局促地感念着笑道:“安平还这样小…瑶妹妹就这样疼她,婉怡怎么当得起。”   傅歆冲着傅瑶一笑,转而执了腰间玉佩上的流苏蹭了蹭安平的脸,朗声笑道:“瑶贵人与安平投缘,况且今日是安平满月,这礼送得也算不得太贵重,你喜欢就好。”   晚宴里一直保持着刻意的安静的萧婕忽而懒洋洋起身,一身七彩流光的锦纱缎子千金之价,华贵地远超了今日的主角梁婕妤。她依旧是那般媚艳,颦笑间正是倾国之色。娇滴滴福了一礼,水蛇般柔软的腰肢几欲迷了人的心智。精心勾勒的唇角微扬,脆生生的嗓音也出现在其乐融融的体元殿里:“是了,安平公主固然可爱,臣妾却怕另有其因呢。”   这话说得满堂皆失了喜色,连同傅歆的脸色也顿然灰了下来,眉头微蹙,紧握的拳令傅瑶很快意识到傅歆从心底生出的愤怒。不知从何时开始,傅瑶已知喜怒不形于色的傅歆唯一隐忍的方式便是在腰间紧握他的拳,他鲜少大发雷霆,此刻的反应已是他能忍受的极限。不可以发作,萧氏与楚氏皆是武将出身的望族,未能危及朝廷仅因二者不睦无法联手罢了。若皇后与萧婕都遭贬斥,难保不会伤了老臣的心,到时为时已晚。   傅歆凝神片刻,不怒反笑道:“萧芬仪风趣,朕很喜欢。”   萧婕魅惑一笑,水仙一般的身段柔柔走上前来,绯红的长丹蔻轻轻滑过安平的襁褓,咯咯地笑着道:“陛下你瞧,安平生得白净又好看,长大了定是似婕妤姐姐一样的美人儿呢。只是陛下政务繁忙却忘了嘉赏了一人,臣妾愚钝,却不得不提醒着。”说罢娇滴滴福了一礼,泪盈盈地委屈着道:“还请陛下恕罪了…”   傅歆狐疑地觑了萧婕一眼,定了定神沉沉问道:“哦?那你说说是何人。”   萧婕笑得愈加灿烂,似是要在面上开出一朵娇花一般,眉宇间皆是天真的笑靥,嗓音似黄鹂一般娇俏:“自然是为婕妤姐姐安胎的慕太医,臣妾听闻慕太医不但医术高明,更生得英姿俊貌。婕妤姐姐怀胎十月,胎像实有不稳,皆是慕太医尽心医治,时而软语安慰,姐姐才得平安诞下龙嗣呢。”   傅歆目光顿然冷寂下来,面上亦还保持着方才的微笑,缓缓看向有些不知所措的梁婉怡道:“萧芬仪说的可是实情么?”   梁婉怡脸上的笑意顿然被惶恐取代,原本的红润也变成了可疑的潮红。她一向是个不善为自己辩解的女子,这样不清不白的杀招来势汹汹,哪里能从容应对,只是怔怔站在那里不敢发声。傅瑶冷冷一笑,她好毒的心思!去岁不发作,拖到今日连同安平也可能失了圣心。由着她拉下梁婉怡,下一个就是自己,到时后宫她一人独大,可真是痛快!   傅瑶泠然一笑,连忙挽着傅歆的手臂笑得眉目生春:“婕妤姐姐怀孕之际多有不适,慕太医佛手仁心这才保得安平公主平安出世。姐姐私下底也和臣妾说,安平在腹中时辛苦,险些失了性命。这才生下来取了‘安平’一名,姐姐可怜天下父母心,为陛下怀着身孕辛苦,陛下也要加以责怪么。”   梁婉怡闻得此话,亦暗自垂泪低低道:“臣妾自幼体弱,为陛下怀着龙嗣便是臣妾此生最大的福分。陛下忙于朝政,臣妾不敢以一己之身扰了陛下的安宁,只得求了慕太医为臣妾好好调理身子。臣妾能为陛下诞下公主,自然少不了慕太医的功劳。”   傅歆紧蹙的眉宇渐渐舒展开来,复看向梁婉怡的神情里又多了份怜惜。这个女人为自己诞育了第一个皇嗣,她又是这样不争的性子,实是让人心疼。不由得伸手虚扶了她一把,梁婉怡缓缓起身敛着泪水,再不做声。   傅瑶定了定神,缓缓跪下郑重道:“臣妾以为,婕妤姐姐为陛下诞育子嗣辛苦。安平公主又是宫里头儿一份尊贵的,臣妾私心想为姐姐求一个恩典,再给姐姐一份荣耀吧。”   萧婕的眼色顿时凌厉了起来,看向傅瑶的眼神直似锐利的尖刀,傅瑶只作恍若未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可慢慢受着。傅歆的神色中有数不尽的怜惜,伸手与傅瑶紧握将其拉起,沉思着道:“瑶儿所言有理,梁婕妤劳苦功高,品行高洁。婕妤之位也是委屈了她,那便晋为贵嫔罢。”   梁婉怡与傅瑶连忙谢过,傅歆淡淡一笑,执过傅瑶的手来温言道:“宜贵嫔与你交好,你伺候朕也算妥当。今日大喜,你也晋为嫔罢。”   傅瑶心下一暖,两情缱绻时,他说过要让自己一步一步登上与他并肩的位置。她也只做谈笑而过,何为并肩?贵妃?皇贵妃?亦或是皇后?与他登临求凤台,以妻的名义正大光明的站于他的身畔,那种福分她是不敢奢望的。她想要的甚至谈不上浓情蜜爱,宠眷会消退,热情会枯萎。但求一生相看不相厌,老来不至生恨到无法共生的地步。   傅歆曾流连在她的耳畔,说着不相欺瞒的情话。那时窗外帘卷西风,他说紫禁城风水怡人,必不会让她人比黄花瘦。每忆起这些片刻,她便相信在疏离和背叛的宫廷中她还有值得坚持的轸念所在。   傅歆轻咳一声,语气中有着淡淡的疏离,听不出恼怒的情绪,却无温度地缓缓道:“萧芬仪…你今日说的话够多了,无事回去歇着吧。”   萧婕有些钝钝的,美丽的面上花容失色,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昔日她的手下败将如今轻而易举将她翻身按入泥中,不由心中生恨。又抑或在傅歆心中,她从未赢过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女子。此刻她对自己淡淡含笑,宫中的风云突变、手段诡谲使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有着几分戏弄的意味。不!她不信她会输给那个相貌家世都逊于自己的女人。她,江浙第一美人,生来就该受得君王的缠绵爱意。   傅瑶恬淡一笑,眼中是深井般的冷酷尖刻,缓缓道:“陛下体谅萧姐姐,夜里天寒,萧姐姐回宫歇息罢。”   萧婕恨恨一笑,告退后转身离开。 第28章 允王傅钰   夜凉如水,盛夏里净初池畔的荷莲闪烁着清爽的微光,是清风半夜鸣蝉的好图景。傅瑶自体元殿而出,轻盈曼倚的裙裾似山间浅溪的银光喤喤,发间的银质镂空雕白玉兰发簪散着漠漠轻寒,冷寂的华丽。   灵芝扶着傅瑶漫步于池上凌空架起的汉白玉小桥之上,月色的残影轻投于发梢,落下斑白痕迹。弦月,终是有所残缺的华年而生。伸手扶了扶鬓边的秋海棠琉璃步摇,棱光转射间,那人的光影仿似昨日重现,已是临于眼前。   重重迷雾弥漫于池上的淡薄气晕中,银白衣衫下略带消瘦的身躯临水而立,似风中谪仙。她有多久没有忆起那个澜月下给她一生许诺的男子,曾给过她迷惘中的一点点希望。岸边的扶柳缱绻依依,柔柔漂浮在清得鉴人的池面,垂抚及地的柳条滴下晶莹珠水,漾起圈圈涟漪叮铃作响。那夜星河璀璨,第一次向命运妥协的傅瑶以为自己终会有一安定一生,无生欣喜,无生痛楚。江湖垂钓,以此终老。   贺明轩的不告而别是使傅瑶少女绮梦破碎的凄厉铡刀,无关情爱的信任与托付在那场隆重又荒唐的婚仪中被撕得粉碎。她从不敢回忆那天的零碎片段,傅歆的温柔怀襟几乎像温暖厚实的锦被将她的身心环绕。他们默契地彼此不提那段过往,从甜腻的欢梦中初醒之时,傅瑶遥望那漫天星河,广袤无垠依旧,代表誓言的星辰却暗淡无光。   傅瑶提起轻曼如流光的的裙裾盈盈向前走去,走得愈近,桥上薄雾愈渐渐散去,眸前的视线亦愈加清晰。他的身形从侧处来看像极了贺明轩的温润、纯净。又不似他那般瘦削羸弱,贺明轩是书生意气的不盈一握,眼前人却是还未长成的稚气未脱。眼角的笑意有着转瞬而逝的神似,傅瑶暗自笑着自己痴傻。方才刚见过的人,竟也会眼花认错?   那人见了傅瑶,垂首涩然一笑,带着少年应有的憨态,有模有样地向比他虚长了四岁的傅瑶福了一礼:“臣弟允王傅钰给瑶嫔娘娘请安。”   傅瑶一时失笑,忙欠身回礼。方才的相似之感转瞬一扫而空,怎么会轻易认错。傅钰眉目为先皇众子中第一出众之人,纵然贺明轩也算好看的男子,又如何能与凤表龙姿的傅钰相提并论?眼尖的灵芝看得了水边石壁上微露的雪青一角,转了转眼珠盈盈福礼含笑道:“夜色寒凉,允王卸了外袍难免单薄,若着了风寒,陛下也分心记挂。奴婢斗胆求允王保重身子。”   傅钰有些局促地勉强笑了笑,迎着夜风冷寂并不能让旁人看得他烧红的双面。傅瑶恬淡一笑,明了了灵芝的心思。若非那件雪青色外袍扑与一边,他只着着素银纹的中衣。以傅钰的绝世相貌,傅瑶怎会错了眸光?想来也是巧了。   于是傅瑶微笑颔首道:“灵芝深得我心,允王深夜在此闲游亦是闲情逸致。本宫无从干涉,只是允王虽还未行加冠之礼而未能婚配,但宫中多是女眷,皆是你皇兄的女子。允王穿得单薄,甚为不妥。夜已深,允王可安枕歇息。”   与其母兰妃一脉相承的傅钰也是个直率单纯的性子,傅瑶此话羞得他面红耳赤,本就羞涩内敛的傅钰此刻更是手足无措起来,白碧般的小手毫无章法的绞着腰间镶白猫眼的纹带,纤长的睫毛覆盖于琥珀般晶莹的双眼,在月色的莹润下闪烁着泪光。其实他是没有哭的,怎奈眸子太美,竟令人生了错觉。傅钰在羞涩中垂下了脑袋,嘿嘿地笑着道:“臣弟知错,这便回王府去了。”   傅瑶浅笑点着头,见傅钰还不走。不由生了几分疑惑道:“允王还有事么?”   傅钰顿了顿,巴掌大的小脸上红晕更浓,他生了双含情的眸子,琥珀色的眼瞳中好似盛满盈盈秋水。笑起来唇边的小虎牙煞是可爱,他与贺明轩的样貌,一个惊艳了时光,一个温柔了岁月,宛若白月光下的并蒂双生。他羞怯地一笑,眼色愈加清明,带着一丝期许地望着傅瑶道:“瑶嫔娘娘,你说…钰儿去岁在漫天星河下许了愿,是否就能成真?”   傅瑶一愣,旋即露出温柔的笑意。月色下他的面庞圆润可爱,斜落下来颀长的身影几乎与水光镜明融为一体。他与他母亲一样,是沉浊污世中难寻的良田美玉。若白练在染缸面前会变得无能为力,那么兰妃便是从烈火中锻造而出的雪玉薄瓷,清冷、坚毅、从不在宫闱的泥沼中浸陷半分。先帝佳丽三千,自得兰妃后便只取她一瓢饮。傅瑶羡慕那样的运气,更钦佩先帝的痴心。   傅瑶恬淡一笑,迎着夜晚徐徐的微风柔声说道:“本宫不敢揣测天意,却愿允王得偿所愿。”   傅钰的眼眸忽而明亮,夹杂着隐隐的喜悦连声问道:“那瑶嫔娘娘可喜爱净初池上空的流星?”   傅瑶的眼眸缓缓放空,心底的酸涩也化为了浅浅一叹,净初池最美的风光已定格在温润如璞玉的贺明轩向她求爱的那刻,那夜的星辰太过明亮,几欲喧宾夺主的掠去了她此生所能领略的全部美好。空明的积水映出她古镜般深邃的瞳眸,与她凝眸而视的亦不再是贺明轩温颜如玉的辞色。一生不负的誓言,她是信过的。那夜如瀑流逝的灿烂,她亦无法忘却。人要怎么样才能忘记她绝望之际难得的温存?又要多深的得意才能抛却从前的美好?孰是孰非。她自问做不到。   傅瑶淡淡一笑,轻声说道:“美好之物,人人心向往之,本宫亦不例外。”   傅钰的眸中又一丝亦惊亦喜的灵光闪过,颊边的酒窝深邃,笑靥灵动可爱,整个人欢喜得近乎眉毛都要飞了起来。他傻傻的露齿一笑,带着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神情站直了身子以求显得高些,谁知还是比傅瑶矮了半个头。不由得有些丧气,傅瑶噗嗤笑出了声,暗暗调笑于他可爱的傻气。傅钰倔强地抬起漂亮的面孔,认真地好似打赌一般:“娘娘,钰儿保证会让娘娘看到最美的星空。比娘娘见过的任何一个都要美!”   傅瑶宠溺一笑,继续着他的傻话:“那你说,本宫何时能见识到你那最美的星空?”   傅钰转了转眼珠,似是有一丝犹疑,又很快坚定了信念,一本正经地承诺道:“只要娘娘赏脸,明日便可。”   傅瑶抬眸望了望天际,无奈的宠溺一笑。傅钰真是傻,今夜云雾弥漫,一丝星辰也无。明日定是暴雨如注,又何来那漫漫星河?奇迹之所以称为奇迹,不就是因为它的难得?意外的美好她有过一次,转瞬即逝。不敢再去期许上苍的格外厚待了。不由得恬淡一笑:“允王说笑了,天有不测风云。况且最美之说本就仁者见仁,本宫看还是就此作罢吧。”   傅钰好似十分失望的垂下头去,泪光莹莹地闷不做声,活像个受了委屈的雪白的小兽。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男子,连同傅歆与刘武都成了足下尘泥。傅瑶不由心软下来,柔声道:“若明晚得空,本宫赴允王之约。”   傅钰连忙抬起头来,方才的失落一扫而空,丰神俊朗的面庞上只余了真心欢娱的喜笑颜开。傅瑶不禁心中叹惋,可叹允王生来天家富贵、衣食无缺。内里竟是这样期望简单的陪伴的孩子,一个约定,哪怕飘渺虚无,都值得他为此大悲大喜。他与他母亲太像,至情至性,表里如一。这样的纯粹在这宫中是断然难以存活的,傅瑶无法想象兰妃是何等的刚烈,能在先帝对她抱有欺瞒之际断然饮下鸩酒。大约是爱到了深处,才不能忍受一丝一毫的背叛。   傅钰没有察觉到傅瑶神色中的微妙,只是陶醉于那个让他欣喜若狂的不确定的小小约定。那是他十四年来第一次与人相约,他毫无疑问的确信他对傅瑶的好感。除了母妃,再无他人那样温柔的答允着他的要求。心中的欢喜几欲到达顶峰,他知道明夜的气象,却坚信他不会让眼前无条件相信他的女子失望。   傅钰笑逐颜开地一跃而起,忽而冻得一哆嗦。偷偷地觑了觑傅瑶的神色,忙嘿嘿笑着披起置于石上的雪青色外袍。也许是傅钰太过讨人喜欢,连带着傅瑶的心情也好了起来,不由得冲傅钰明媚一笑,傅钰一时看得有些眼花,沉醉于她的笑靥。不是绝美,却极让人心猿意马。傅瑶依旧笑着,自入宫以来她鲜少获得这样单纯的快乐。什么都不需要,唯一轻松足矣。   傅钰迅速将衣着整理完毕,又犹嫌不足地摆弄了摆弄束发的银冠。灵芝巧笑着打趣道:“允王已很好了。”   傅钰怔怔垂下手来,带着期许的目光望向傅瑶,似乎在寻求她的肯定甚至赞美。傅瑶展颜一笑,心口如一地赞许道:“很好。”   傅钰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脑袋,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嘿嘿笑道:“夜色已深,钰儿不多打搅娘娘…还望娘娘莫忘了明日之约。”   傅瑶浅笑点头,傅钰终是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开。傅瑶刚要转身,傅钰又耍赖地步步回头,带着小孩子的稚气又太过认真的语气向石桥这头的傅瑶叫道:“瑶姐姐!莫忘了!”   夜风习习,傅瑶没有听清那个不合时宜的称谓。只携了灵芝的手,带着对奇迹的希冀,莲步姗姗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六一节快乐~我们都还是宝宝~ 第29章 婉怡之怒   皇后的晨昏定省已免了许久,不知怎的近日又拾了起来,大约是萧婕的失势给了她东山再起的机遇。人一旦有了野心,再懦弱行事也会变得凌厉起来,何况皇后本非善类。   她痛快地以萧婕污蔑嫔妃为由削了其半数俸禄,并下了懿旨令其闭门思过。除却日常的向皇后请安,不得出淑宁宫半步。皇后的性子一向是不为傅歆所喜的,而这次傅歆却也没有反对。风水轮流转,淑宁宫的繁盛与夕梨宫的颓败道理相同,都已是昔日了。   傅瑶由着灵芝在发髻中央簪了朵含苞欲吐蕊的淡粉秋海棠,并以素雅的银器珠饰在旁搭配。初晋瑶嫔的她根基未稳,所能依仗的也只是傅歆流水般的恩宠,自然是轻慢不得的。紫兰会意地拿出与之相衬的酡颜绣翩蝶宜春素花宫装,轻轻置于一旁的衣架子上,浅笑道:“娘娘无论穿什么都是好的。”   傅瑶对镜一笑,理了理发间的珠饰,不可置否。   流坤宫。   傅瑶到的时候尚是卯时三刻,天还未大亮。流坤宫正殿门口新添了两樽青玉琉璃宝瓶,是四方的菱状。上好的碧玉冷冷生烟,沉寂了这许久的皇后终于扬眉吐气。听闻太后曾流露出抱个嫡子的意思,赵玉灵亦成了玉楼中的一把灰。尘埃落定,傅歆也不好多加苛责,帝王的雨露终于恩泽了久不见光的流坤宫,名贵的沉水香气沁入傅瑶肺腑。她开始羡慕皇后嫡妻的身份,在多年暗无天日的岁月过后,亦有一丝光亮浮现。   傅瑶缓缓走进正殿,梁婉怡已按位分安坐,萧婕一如既往的迟来,皇后在数月的韬光养晦过后终于迎来了难得的春天。看得出她精神尚好,赤金镶红宝振翅飞尾凤冠灼灼生光,赤金打造的耳铛以滚圆硕大的东珠镶之,尽是母仪天下的耀目光华。傅瑶以最挑不出错儿的规矩福身,恭谨道:“瑶嫔傅氏向皇后娘娘请安。”   许是眼下风光正好,皇后没有加以为难,只让她随例入座。皇后今日好似很有兴致,直与梁婉怡说安平的趣事个不停,傅瑶亦浅笑附和几句。碧苓殷切地为皇后打着扇子,主子得势,难免奴才也变得得意了些。她还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嘴脸,贼眉鼠眼地觑着空荡荡的门口,邀功似的尖声说道:“萧芬仪可真是娇贵,仗着自己有几分样貌连皇后娘娘都不放在眼里了么!”   皇后朱砂色的唇角微微一勾,带着份得意的假意嗔怪道:“萧芬仪妹妹得宠些,有些脾气也是难怪。”   傅瑶含了一抹笑意为自己和梁婉怡添了茶,默不作声地只等着看那主仆二人的好戏上演。碧苓闻了此话笑得花枝乱颤,得意地几乎眉毛都要飞了起来,口齿伶俐得活像个鹦鹉,绘声绘色地连声笑道:“皇后娘娘与陛下伉俪情深,那萧芬仪算个什么东西?陛下贪新鲜宠幸了几回,竟也以为能越过国母去了么!可笑陛下现在不喜欢了,昨日还连夜赏了皇后娘娘两尊琉璃宝瓶,那金贵的自是不必多言。太后娘娘嘱咐了陛下要与娘娘生个嫡子,唉,这庶出的孩子就是比不上嫡出的尊贵!”   此话一出,梁婉怡的脸色顿时变得青白,一口银牙几欲咬碎。本就不甚热切的性子在怒意下的容颜更显清冷,摇曳在耳际的米珠耳坠泠光毕现:“是么?本宫竟不知这后宫嫔妃竟也能由这嘴碎的奴才品头论足。皇后娘娘最重纲常法纪,可得好好管管这贱婢的嘴,无法无天得要越过主子去了么!”   皇后一时语塞,若论庶出,眼下傅歆捧在手心的安平亦是。气也出了,断不能让碧苓那丫头一时口舌之快坏了自己的大事。于是心一横,伸出玉手狠狠甩了碧苓几记异常响亮的耳光,皇后出手又快又狠,只一记就将碧苓掴倒在地,白皙的左脸高高肿起。又几记耳光劈头盖脸的落下,丰润的唇已秫秫流下鲜血。碧苓知道自己嘴贱,也不敢讨饶,只得受了这些掌。梁婉怡轻蔑一笑,犹嫌不足地冷冷嫌道:“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只该掌掴掉她的牙齿,才足以泄心头之愤。”   皇后一愣,傅瑶立即了然地顺水推舟幽幽笑道:“贵嫔姐姐的意思,可是要掌嘴了么?”   梁婉怡温婉一笑,不疾不徐地抿了口清茶,袅袅升起的轻烟使她唇角的笑意愈加晦暗不明。良久,半是慵懒地倚靠着笔直坚硬的楠木椅背,神色乖巧道:“臣妾相信皇后娘娘定会还臣妾与安平一个公道。”   皇后隐隐一恨,正是骑虎难下了。于是语气中含了几分威严的狠厉之气,不顾碧苓泪水与伤痕纵横的脸怒道:“你这贱婢恬不知耻,本宫今日不给你个教训你就不知作奴才的本分。来人,给我狠狠掌她的嘴!”   碧苓吓得大惊失色,张大了嘴巴的同时牵扯到了伤着的肌肤,痛得忍不住尖叫一声,连连磕头讨饶。一上了年纪的宫人奉命进了殿来,手中托着的正是一长二寸,宽一寸的深紫色木板。碧苓见状眼泪更凶,跪行到皇后身边死死把住华丽炫目的裙摆,和着泪水嚎啕大哭。皇后好似沾染了什么污秽一般嫌恶地将其踢开,行刑宫人体质上佳,敏捷地死死揪住碧苓的头发,面露狠色举起木板狠狠向碧苓的嘴扇去,顿时木板掌掴肉体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充斥了整个殿宇。碧苓的哭喊声凄厉异常,傅瑶与梁婉怡只做充耳不闻的冷笑。皇后上前给了碧苓结实的窝心一脚,正中了她的胸口,嘴里狠狠骂道:“叫你猖狂!叫你猖狂!本宫看你嘴烂了,还怎么贬损皇嗣!”   碧苓的面庞已由刺目的大红转为了不住流淌着鲜血的青紫色,在不知多少记板子落下后,她终于‘噗’的吐出一口血水,应声落地的还有已碎的七零八落的几颗牙屑。   傅瑶低低一笑,轻轻将手覆于梁婉怡手上,带着阴阴的假意关怀柔声说道:“碧苓,你可知错?”   碧苓早已吓得傻了,抬起满目疮痍的脸抽搐着身子愣愣望向傅瑶。傅瑶冷冷一笑,忽而将手边的茶盏重重掷向碧苓足边光溜溜的地面,随着干脆刺耳的声响,彻底破碎的瓷片落了一地。乍然开起的一朵血花凄艳夺目,傅瑶冷眼旁观,那是碧苓被碎片刺入的足底。碧苓失声尖叫,傅瑶起身指着她的鼻子厉声斥道:“没有人告诉过你主子面前大声回话么!”   碧苓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膝行到傅瑶面前叩头高声哭求道:“瑶嫔娘娘…奴婢知错了!还请娘娘饶过奴婢吧…”   碧苓的声音模糊不明,旁的话众人皆没有听清。皇后狠狠绞着手中几近揉烂的丝帕,梁婉怡眉目疏淡,风平浪静的好似一个局外人。傅瑶饶有兴味地把玩着腰间垂下的流苏,温柔似毒蛇缓缓吐出的信子,浅笑道:“本宫岂能做的了主?方才种种不过想给你个教训而已。孰是孰非,还要请贵嫔姐姐决断才是。”   碧苓不敢耽搁,连忙抓住梁婉怡素青色暗纹裙摆,眼中是被泪水冲刷了的绝望。梁婉怡面无表情的将手臂冷冷一挥,似赶走一只苍蝇一样厌弃。皇后命人将碧苓拖了下去,一路血迹蔓延。傅瑶看得无趣,与梁婉怡草草告退。   夕梨宫,亥时二刻。   傅歆与傅瑶并躺于新换过的楠木软塌之上,傅瑶起身挑了愈燃愈暗的灯芯。傅歆从背后拥住傅瑶的身子,喃喃说道:“朕听闻…婉怡今日动怒,给皇后宫中的碧苓掌了嘴。当时你也在,给朕说说。”   傅瑶淡淡一笑,毫不在意着说道:“碧苓冒犯安平公主,难怪姐姐生气。”   傅歆亦笑:“哦?婉怡平素最是善良温和,为了安平也这样厉害。若是换了你,只怕不像掌嘴那般简单。”说罢轻轻扳过傅瑶的身子,清亮的眸子与她对视,温柔道:“告诉朕,若换了瑶儿,你会怎样处置碧苓。”   傅瑶微微迟疑,旋即挑眉笑道:“陛下以为换了臣妾的性子,宫人会有那个胆量欺辱臣妾的孩子?”   傅歆哑然失笑,微微颔首着表示肯定她的话语。不无叹惋地揽过她的肩,任温柔流泻在他的膝上,带着无奈的纵容道:“是啊…你的性子,有时朕也奈何不得呢。”   傅瑶调动了自己的姿势,以求靠得更为舒适一些。唇边的笑意未减:“臣妾是女子,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陛下坐拥三千佳丽,只怕也有得头疼呢。”   傅歆重新躺下,抚着傅瑶的发丝柔声道:“有你这朵解语花,朕不再头痛。”   傅瑶听得心中发笑,年岁渐长,哄骗人的本事也是日日有了长进。正寻思着怎么戳他一语,便听得傅歆轻轻唤着一句:“瑶儿…”傅瑶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碰,缓下声道:“怎么了?”   并没有应答,傅瑶心中疑虑,抬眸望了望傅歆,这才发觉他已好梦正酣。   傅瑶会心一笑,原来他唤着她的名字,却没有醒来。 第30章 傅歆和局   翌日清晨,傅瑶坐于楠木雕花梳妆镜台前端视镜中的清丽容颜。也许是心情甚好,总觉着自己美貌了些许。取了螺子黛淡扫峨眉,是自己惯爱的远山黛状,由深及浅的细长入鬓,不似柳叶般娇弱,亦不似弯刀的凌厉。傅歆为其披上一件藕荷色碎花细绒披风,迎着晨曦的暖光闪烁着奢丽的光泽。打磨地平润光滑的铜镜中莹莹透出两张俊逸含笑的面孔:傅歆与傅瑶,帝王与爱妾。   傅歆取了方撂在一旁的螺子黛,在傅瑶着过的眉妆上意犹未尽地细细勾勒。傅瑶娇涩一笑,婉然道:“臣妾已画过眉了。”   傅歆温言一笑,却没有止住手头的动作。傅瑶亦不多言,恬淡相守间,也有了岁月静好的意境。入宫两年的傅瑶已褪去了年方二八的青涩,眉宇间多了几分宠妃独有的光华。是了,傅瑶的得宠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在前朝效力的父亲亦得了封赏,升迁亦是迟早。瑰丽的时光总是过得格外快些,窗外的温暖渐入妆镜台时,傅歆缓缓放下了手臂冲着镜中的美人笑得清浅。   傅歆画的眉形是傅瑶没有见过的,眉峰似柳叶般温润,又在起始处加粗,顺着眉骨渐渐晕染开来,不似远山的意境,却别有一番清爽利落的风味。配以珊瑚红色的唇妆,正是少女活泼时的娇俏神色,宜喜宜嗔。   傅瑶轻轻一笑,抚着傅歆置于她肩头的右手笑道:“陛下日理万机,倒会这些女儿家的玩意儿来哄臣妾。”   傅歆吻了吻傅瑶的额头,温柔笑道:“日理万机那是说给旁人听的,再忙,替瑶儿画眉的时间总是有的。”说着向镜中仔细欣赏一番笑道:“朕今日突发奇想的妆容,你可还喜欢?”   傅瑶心中一暖,轻轻靠在傅歆的臂弯,柔声道:“其实妆容如何又有什么要紧,陛下亲手画就的心才是可贵。臣妾在这宫中能倚仗的,也唯有陛下一人而已了。”   傅歆有些酸涩地抚了抚傅瑶的发丝,茉莉梳头水的清香是他喜欢的气味,不由得感慨道:“瑶儿,朕知道母后对朕与你有着诸多的不理解,萧芬仪与你也再不复从前的情分,皇后又实在不是个懂事的人,朕…知道你的委屈。”傅歆的目光飘向远方,仿似并没有焦点,又叹了口气无奈地缓缓道:“可是瑶儿…我们都必得忍耐,母后是朕的母亲,朕不能忤逆了她,皇后身后的势力朕着实忌惮,没有大错朕不能苛责太过。而萧芬仪…她的脾气厉害了些,却不像是个坏人,想必也是宠坏了的缘故。你若不喜欢,便与宜贵嫔多来往吧,旁的…你不必管。”   傅瑶的眸光渐渐变得冷寂下来,握着傅歆的手亦不自觉地用了几分力。太后与皇后的势力的确如他所说,可萧婕的品行之论真够让人贻笑大方。陷害宜贵嫔与慕千有染的事还没过,傅歆便在与自己芙蓉帐暖后为她说辞。可笑她在傅歆心中竟是这样一个古灵精怪讨人喜欢的形象,真是可笑至极!   傅歆仿似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也有些讪讪地抽回手去,他不愿与她争吵,哪怕是情意缱绻时怀中的她也是带着烈性的。他不喜欢这样,却也无可奈何。只是淡淡笑道:“你好好歇息,午后老六去金龙殿与朕对弈,你棋艺不错,一同来吧。”   傅瑶知道与萧婕的战火要熄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且非经傅歆的手不可。心下虽是不平也只得压了下来,心中的怒火炎炎化作了唇边一抹无可挑剔的恬笑,乖巧道:“恭送陛下。”   傅歆舒了口气,笑着用流苏蹭了蹭傅瑶的脸,转身离开。   灵芝捧了新煲好的桂圆枸杞乌鸡汤来,傅瑶亦是毫无胃口。只执着白玉汤匙无趣地舀着素白的汤汁,灵芝轻叹,取了小碗来细细盛装,火红的枸杞,素白的汤,与乌黑营养的乌鸡肉置于一钵,傅瑶念她心细,勉强吃了几口,很快便不再动筷。灵芝也是心疼地很,低声急促道:“小姐与萧芬仪置气,怎得伤了自己的身子。”   傅瑶敛了神色,语气中尽是无奈的疲惫与失望:“我又岂是与萧婕置气。”   灵芝沉吟片刻,有些了然地垂首道:“小姐可是为着陛下虽安抚了小姐,却不曾要为小姐的现状做些什么…”   傅瑶淡淡叹了口气,眼中亦有数不尽的失落:“我深知在这宫里没有人能保护我,哪怕是陛下为了平复各方的势力也不得不让我受委屈。所以我才会对碧苓动手,来求取宜贵嫔的信任。可若陛下的心意足以令我在宫中无人可欺,我又何需在皇后面前与她的婢女疾言厉色,与她撕破了脸。”   灵芝眉间微蹙,亦是无计可施。傅瑶忆起那夜与允王的约定,她为了傅歆的一夜恩宠失了一场或许最美的星穹,而此刻傅歆却以无奈为由让她伤了心。   午后,金龙殿。   傅瑶携着灵芝姗姗来迟,天气渐凉,金龙殿里已早早生起了炭火,暖意融融得犹如夏日。傅歆与傅钰相对而坐,皆穿常服。傅歆的青龙戏珠藏蓝色长衫相比傅钰的银灰色青蟒遁地衫子还是要华贵了几许。帝王之相,终究是不一样的。   傅瑶福过礼后去了傅歆身边垂手而立,纵横交错的棋局亦是映入眼帘。二人皆技术高超,堪称国手,一时也难分出个胜负。傅钰一张俊脸苦苦思索着棋局,傅歆替她倒了杯热茶为她暖着手。傅瑶心中一热,傅歆顺势笑道:“朕记得第一次与瑶儿邂逅,你便替朕解开了一珍珑棋局。”   傅瑶面上渐渐晕了一层绯色,桌几上的香炉缓缓散出龙涎香的袅烟,却不如傅歆身上沾染的余香好闻。心下一暖,温润一笑道:“陛下棋艺高绝,不减当日。”   傅歆的面上得了一丝释然的笑意,想来早上的事没有给她留下芥蒂的罢。趁着傅钰思考的功夫,傅歆给傅瑶剥了新贡的蜜橘,正巧傅钰抬头望见了傅歆将橘放入傅瑶手中的那一幕,白皙的脸庞上顿然一片流霞漫上,煞是可爱。   傅歆亦有一丝尴尬,忙轻咳了几声,淡淡笑道:“老六也有十五了,过了春节便是十六。娶个正妃来定定心也是好的。”   傅钰好似充耳不闻,继续走了一子,将傅歆的城池攻破一角。傅歆不敢怠慢,连忙执了一子吞掉了傅歆方才的棋路。傅钰还是将傅歆方才的话听到了心里去的,棋风也变得不如之前高明。连连错了几子后,方才的优势几欲掏空,成节节败退之势。傅歆的胜利已近在眼前,傅瑶玩味一笑,轻声笑道:“其实允王还是有机会得胜的。”   傅钰红着脸抬起头,好看的面孔渡上了更深的羞涩,宛若天地都失了光耀。傅瑶也一时看他太过俊美的面容看得呆滞,定了定神道:“若陛下不嫌弃,臣妾愿就允王此景,与陛下一决。”   傅歆亦觉得稀奇,眼下大势已定,又怎会旁枝侧翼令傅瑶钻了空子?见傅瑶胸有成竹,亦觉有趣。遣退了众人后朗声对傅钰笑道:“也罢,你便坐到一边去,让瑶嫔替你。若她输了,你可要自罚三杯。”   傅钰的面容红的更甚,不知是喝了酒还是旁的。清澈的眼眸明亮亮的划过傅瑶的面容,连同方才咽下的蜜橘都愈加甜腻。忙起身让了位子让傅瑶坐下,偷偷笑着道:“瑶嫔娘娘勇气可嘉,臣弟佩服。”   傅瑶不可置否,只专心于眼前的棋局。傅钰的情势的确不容乐观,却也算不得必死无疑。傅瑶思衬片刻,取了傅钰所用的白字置于最外侧的黑子边缘,与内部援军遥相呼应。傅歆见状一愣,忙不迭地执了黑子守住城池,却又被傅瑶猛烈一击失了三子。傅歆见状不妙,使了杀招将傅瑶的兵力迫至最北,难以翻身。傅瑶却反其道攻了傅歆西部的最弱势,一举歼灭了几枚蠢蠢欲动的棋子。场面一时相持不下,傅钰亦屏住了呼吸在旁静静观战。   名为观战,傅钰却醉翁之意。她的棋路杀伐决断,不似平常千金般中规中矩。倒像是胜战无数的老兵,激烈而不失冷静,似出鞘的利剑,又似敦实的盾,滴水不漏地守下所有的基业。傅钰不禁好奇,那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得了皇兄最多的宠爱,又得自己的另眼相看。   傅歆定定注视着眼前的局势,不知怎的想起了那日除夕雪后,她拜于自己脚下将他心中的‘玉’变为了‘生’。林笙,林笙。她是那样的想走近自己的心里,分担他的伤痛。素白清润的面庞似天边的白月光一般照进了他的心堂,他也是在那日爱上了她。   傅歆的唇角浮起了一抹浅笑,他忽然不想将这一局下下去。完结了又如何呢?黑子与白子的对弈,并不是注定至死方休。相对于玉碎的天崩地裂,他更愿守着平静的林笙相伴到老。   傅歆放下了棋,宣布和局。 第二卷 第31章 萧婕有孕   梁婉怡是在八月初一的午后移步夕梨宫的,而傅瑶早已备好了茶水恭候。   半月以来,傅瑶心知梁婉怡与皇后萧婕早已势同水火,撕破脸只是时间问题。后宫的四个女人,各有她们的利器。萧婕的美貌,皇后的权势,梁婉怡的安平,还有傅瑶的恩宠。这样的平衡诠释下,太后得以安享后宫主位。   傅瑶不甘于这样的平衡,梁婉怡亦想凭借一己之力为独女安平谋一个好前程。利益的驱使使二人的关系紧密相连,以致在日后成为不可分割的一体。梁婉怡是好生教养出的名门闺秀,莲步姗姗令人心神意动。碧色广袖锻制兰花绿罗裙长摆及地,发间的银质佩环灵动作响。她依旧是那样素净的打扮,楚楚清清得不惹一丝尘埃。   傅瑶含笑从美人榻慵懒起身,带着方醒的惺忪睡意。以利相交,利尽则散。而傅瑶深知这宫中永不可能一枝独秀,任何人只要有利就有东山再起的可能。梁婉怡是个心性单纯的女子,除却利益,傅瑶想要一种长久的扶持。   梁婉怡见傅瑶并无戒备之意,唇边的笑意漾开了几分,似夏日里初芬吐芬香的荷莲般娇媚可欣,笑吟吟上前道:“瑶妹妹好睡,可是姐姐打搅了?”   傅瑶浅笑为梁婉怡添了杯早春新出的顶级毛尖儿,碧莹莹的令人望而神怡,轻笑开口道:“瑶儿备了好茶,只怕姐姐不来呢。”   梁婉怡亦笑,执了琉璃盏轻抿了一口,和善的眸子愈加清明,略淡的唇色亦渡上了浅浅一层嫣红:“妹妹的茶果真是宫中头一份儿的好,可见陛下厚爱妹妹。姐姐纵然有了安平,这福气也是不及妹妹万一。”   傅瑶唇角一勾,微微一笑道:“姐姐诞下长女的功劳是旁人无论如何都及不上的,妹妹纵使一时得了什么好东西又怎敢一人独享不与姐姐共乐呢?放眼宫中,瑶儿如今如履薄冰,若非姐姐真心相待雪中送炭,瑶儿又岂有今日的好光景。姐姐的照拂瑶儿无一日忘怀,也望姐姐日后无论是何境遇,都肯一如既往的疼瑶儿。”   梁婉怡听得这番话显然是意料之中的,紫禁城中如今的形势已是无从选择又再明显不过。皇后孤高自傲,萧婕又与二人都有不浅的过节,能够结成联盟的,唯有傅瑶与梁婉怡而已。而在二人落难之时,对方皆力所能及的伸出援手,可见二人皆是忠厚之人,也算投契。自是盈然一笑如春风:“婉怡与妹妹互相照拂,无胜欢喜。”   傅瑶展颜一笑,唤了灵芝拿了两包包装精致的顶级毛尖儿茶叶来,又褪下了一直养在臂弯的翡翠镯子亲手帮了梁婉怡戴上,诚恳笑道:“姐姐肯疼瑶儿,瑶儿也自然将姐姐当亲姐一般看待。这茶叶与翡翠都是今年南召新进贡的珍品,合姐姐所用。”   梁婉怡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怎会不识货?见得这样的珍品心中亦是欢喜,傅瑶又说的合情入理,也就不加推辞的含笑接受,命了心腹雪漫来好生收着。碧莹莹的翡翠戴在梁婉怡白皙的臂上是极合适的,傅瑶亦真心称赞了一番。   正是姐妹叙家常的时候,紫兰疾步进了殿来,沉静的女子难得失了分寸。傅瑶看得出她神色异常,便和缓道:“宜贵嫔是自己人,你有话但说无妨。”   梁婉怡是见过这个丫头的,还赏她沉稳,而今如此也知是出了什么事了。不由得也关心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紫兰眸光一沉,定定说道:“陛下身边的李拓传了话来,说萧芬仪…怀了身孕。已解了禁足,并晋了容华了。而且陛下今日要在淑宁宫陪伴萧容华,就不翻牌子了。”   傅瑶心下狠狠一沉,不可抑制地冷笑了一声,连同梁婉怡都敛了笑意一言不发。傅瑶从未想过会一朝扳倒萧婕,只是没想到后招未至,她便已破茧而出又变本加厉得复了从前的荣光。身上的血液近乎倒流,脑子也烦的几乎炸裂,原来恨一个人竟到了如斯境地。萧婕在她最落魄的时候落井下石地踩得她几乎不能翻身,她非但没能手刃敌人反倒眼睁睁地看着敌人复宠,得享泼天的富贵。她怎么忍受得了!   傅瑶的唇角似弯刀一般冷厉一勾,语气中有掩不住的恨意,缓缓问道:“贱人有孕已有多久了?”   紫兰亦是心中悲愤,半是恨意半是无奈答道:“娘娘,萧容华的胎已有三月了。”   梁婉怡轻抚了抚脆生生的琉璃盏,面色清冷道:“萧容华可真沉得住气,非要等到三个月胎像稳固之时才肯上报,可见早有防范。”   傅瑶泠然一笑,鬓边的纯白米珠长流苏折出冷冽的光,脸色亦有几分凉薄的冷意,一字一顿说道:“陛下此刻在淑宁宫伴着萧容华,她大抵是不喜旁人前去打搅的。而妃嫔有孕后宫女眷说什么都是要去贺一贺,与其那时她假手陷害与我要加害她的孩儿,还不若此刻当着陛下的面去过了,量她在陛下面前也动不得什么手脚。紫兰,备上礼物去淑宁宫!”   紫兰身形微微一颤,还是照着傅瑶的吩咐行事。梁婉怡目光一沉,随即迅速理了理衣冠起身道:“已过晌午,只怕陛下不会逗留太久。事不宜迟,我与妹妹同去。”   傅瑶微微颔首,尽快备齐了物件前往淑宁宫。   淑宁宫。   傅瑶已是很久没有来过萧婕的宫宇,而今重临故地只觉富丽堂皇由胜从前到眩目。内务府的人惯会拜高踩低,如今也不例外。萧婕庭院中的花草样式足足比从前多上两倍之多,繁盛的似天宫迷境。傅歆爱护的人,即便是天边的月亮亦总有人能摘下来加以讨好。内殿更是恍然若金屋,陈设摆饰无不极尽奢靡精巧,萧婕是心思极细之人,宫中燃着的熏香亦查的半点不漏,闻来只觉清香恬淡,并无半分损伤戾气。太后极重视子嗣,并赏了樽釉色极好的玉如意来,萧婕自然是欢欢喜喜摆在了最醒目的位置来讨得欢心。身在外朝的萧父萧承嗣亦得了分量不轻的赏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傅瑶与梁婉怡摒了通传入了内殿,只见萧婕只着宝蓝色绣金线亵衣靠在床头,身后是景泰蓝色金线绣孔雀翎飞舞图的攒金织软枕。宠妃的物件自是价值连城,却分毫及不上此刻萧婕面上的千娇万贵。一双凤眼含情深深,莹白如玉的面庞有了傅歆的恩宠更显明艳。即便是家常的装扮,也唯有去了的林夕能够勉强与之相较。林夕的美是高贵纯良,萧婕却是艳光四射,令人不敢逼视。   傅歆正坐于床头与萧婕温声说着保养之道,傅瑶与梁婉怡只轻声步于跟前福了礼规矩立着。不难看出傅歆还是高兴的,安平虽玉雪可爱,可终究没有皇子来继承大统。太后所期许的嫡长子迟迟未来,也不免有了灰心之意。此刻萧婕的胎恰好解了母子二人的燃眉之急,不可说不是上天赐给的运气。   萧婕轻咳一声,拉过傅歆的手娇声说道:“陛下光顾着高兴臣妾的身孕,怎得宜贵嫔姐姐来了陛下也不说上两句?宜贵嫔姐姐可不要吃心才好呢。”   傅歆这才转过头来,见来人不只是梁婉怡,眉宇间的喜色更胜一筹,忙朗声笑道:“两位爱妃也过来了,萧婕如今怀了身孕,你们若得空可来与她说说话儿,姐妹间多走动走动总是好的。”   梁婉怡微微一笑着规矩福礼道:“是,臣妾与瑶妹妹谨遵圣意。”   傅瑶淡淡一笑,命人拿来相送的礼品轻置于萧婕塌边。萧婕眼珠一转,旋即笑得媚艳倾城,娇滴滴道:“瑶妹妹可真当是疼我,不但亲自造访来带来了这许多的物件。萧婕纵然得陛下垂怜怀了龙嗣,这心中也是万分感激,一日也不敢忘妹妹的关怀呢。”   傅瑶含笑不语,只轻轻启开了三只锦盒。分别装有釉白瓷送子观音象,赤金蓝宝鸾纹臂钏,与象牙彩绘飞天纹案酒樽。皆是傅歆不日前私下赏赐,巧夺天工之物。傅瑶亦不心疼,只温言唤了驻守在门口的太医刘启刚,上前查看一二。萧婕的面色转瞬苍白,愈加娇弱地带着哭腔道:“瑶妹妹这是何意?萧婕从未有怀疑妹妹的意思。妹妹此举岂非伤了你我一同入宫的情分…”   傅瑶心中冷笑,在座之人皆知你我二人不和,你又何须做出这许多腔调来,平白惹得好似自己多事一般。定了定神温和笑道:“萧姐姐此言差矣,正是因为你我交好,才要命太医来查验妹妹带来的礼物。妹妹本对姐姐一番关怀,若叫有心人利用了去混淆视听,这才真真是伤了你我一同入宫的情分。”   傅歆听得此言亦觉有理,便笑呵呵对萧婕道:“瑶儿所顾虑的也是人之常情,左右是你近身的东西,不可不谨慎的。就让太医查看一下,求个心安吧。”   萧婕还想说些什么,太医却已进了殿来奉命查验。一刻钟过后,刘启刚露出了妥帖的笑容,俯身恭谨道:“陛下与各位娘娘放心,这三样物件都没有任何问题,萧容华可安心养胎。”   傅瑶清浅一笑,命人拿了下去,萧婕的面色却不如方才红润。傅歆转身对傅瑶露出嘉许的神色,傅瑶以了然的轻笑回之,那是二人不必直言的默契。 第32章 锦绣河山   夕梨宫。   傅瑶深知萧婕方才的反应是诡计未遂的焦虑,而她的戒备救了自己。蜡台上的萤烛之光忽明忽暗,铜镜中的自己犹如风沙中的石像,冷漠却又格外迷离。灵芝捧了小厨房新制的酒酿圆子奉上,莹白小巧的白珠漾在一片红糊中,愈显分明可爱。她想起林嫣是最爱吃这甜食的,如今嫁做人妇,姐妹二人亦再难相聚。   小厨房的手艺一向是上乘,这些养尊处优的日子下来傅瑶亦丰润不少。命了紫兰将这酒酿圆子备了一份送去给宜贵嫔,算是姐妹间的一点心意。夜已深,放下轻纱帷帐将息,含笑对着在旁垂手而立的灵芝道:“明日…可有好戏来看了呢。”   灵芝为傅瑶掖了掖背角,眉间一挑讥笑道:“萧容华这胎来的妙,不搭上条人命来怎么保得皇嗣?!”   傅瑶轻笑,令她下去睡了。   一夜无梦。   次日清晨,傅瑶着了月白色织锦碎花曳地宫装,头戴琉璃海棠花鸦鬓簪,配以清爽宜人的米珠耳饰前往皇后宫中请安。今日的角儿是萧婕与皇后,自己应是低调为好。怀了帝裔的萧婕身着橘红色凤纹织锦百鸟鸣图案曳地长裙,里头若隐若现的是象牙色绣金线大雏菊纹案肚兜,腰间的环珮是上好的羊脂玉,裙裾上流光潋滟,似有彩虹的浮光流溢。高髻间的发饰皆由赤金打造而成,尚未明显凸出的小腹令她还若少女般婀娜明艳。精心修饰过得面容愈加媚艳倾国,精气神儿亦是意气风发。她这般爱惜自己的容颜,连同皇后都被她周身耀目的光华比了去。   傅瑶行过礼后坐于一旁,梁婉怡已早早落了座,两人微微对视间心下已是稳定了些许。傅瑶心知萧婕怀孕,皇后于公于私都是不可能不慰问一番的,而对于皇后的赏赐,傅瑶亦心存好奇。皇后命碧羽拿来一副卷轴,从顶部的烫金来看已是古董了。萧婕眼皮微抬,声音清脆道:“往前皇后娘娘都是使唤惯了丫头碧苓的,怎得今日贺臣妾有孕之喜却变成了碧羽?”   皇后的眸子下意识地望向正悠闲品茗的梁婉怡,旋即有些不悦道:“碧苓开罪了宜贵嫔,受了刑后毁了容,而今已自尽了。”   萧婕听得此言,用艳丽的袖口掩唇咯咯直笑,发上的赤金长流苏颤得煞是好看,扬声道:“原来如此,我说呢!碧苓是皇后的心腹,若非宜贵嫔姐姐怪罪,皇后怎舍得让她死?这碧羽灵巧虽好,可不要嘴贱步了碧苓的后尘才是!”   端着茶盏的碧羽听得这话脸色发白,连忙扑通一声跪下抖着声音道:“奴婢敬重这宫里的每一位主子,断不敢学碧苓姐姐。”   傅瑶温润一笑,起身上前将碧羽扶起,笑得尤为亲切道:“你既知道规矩,又怎会同那不上进的碧苓一样。”又转头望向萧婕,轻笑中带了一丝嘲讽:“容华姐姐看重陛下的子嗣,妹妹敬服。只盼妹妹身边没有碧苓那般的小人帮倒忙,可安心产子便是。”   萧婕冷冷一笑:“那是自然,本宫自会严查淑宁宫众人,不叫妹妹失望。”   梁婉怡微微一笑着放下茶盏,扶了扶发上的琉璃钗子笑道:“约束宫人固然是好,可臣妾却更想对皇后娘娘的赏赐开开眼呢。”   萧婕笑意更深,清了清嗓子脆生生道:“不知皇后是否允准将卷轴打开,也好让妹妹们见识下皇后的手笔?”   皇后得意一笑,命碧羽将卷轴展开,只一瞬就炫目了整个流坤宫,万物都失了神采。上头是以明黄、炭黑、墨蓝、水绿、朱红等上百种颜色绘制而成的河山风景图,以青黛色绘制的鸢鸟双目瞪视层层云霭弥障的天穹,双翅羽翼锋利如刀。高耸入云的巍峨青山挺拔峻立,连同被急流拍打着的海岸的礁石都真实可见。青葱的绿草尚未长成,并无一丝野花点缀的原地是鲜有的生机。远远望去有如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   梁婉怡惯是喜爱这样精巧的玩意儿的,不由连声啧啧称奇道:“皇后娘娘真是好大的手笔,此图名贵,可是董其昌的作品遗世呵。”   傅瑶垂眸沉思,梁婉怡敢说出口一般便是不会出错了。只是皇后憎恶萧婕,一度甚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又怎会真的送她这样好的东西?怪哉!   皇后眉间一挑,扶了扶发髻中央的正红色开得极盛的牡丹花儿,笑得格外骄矜得意,语调亦挑高了几分道:“宜贵嫔就是宜贵嫔,出身富贵之家自然什么样的好东西都是见过的。不错,这就是董其昌的作品,是大婚时陛下亲选了来赠与本宫的,陛下说此画看了有益于胎儿呢。”又斜睨了萧婕一眼,继续得意道:“既然萧容华如今先于本宫怀上龙嗣,那便放于萧容华处十月。待容华妹妹平安产下皇嗣,再着人送还给本宫就是了!”   此言一出,流坤宫中宫人皆掩面笑得欢,有的甚至笑出了声来。傅瑶亦觉荒唐的离谱,哪有给出去的东西还收回的道理?况且皇后拿出这样名贵的画卷,明是为萧婕安胎,实则不过是炫耀她有。身为皇后萧婕怀胎,她什么也没有表示,摆明了是不将萧婕的孩子放在眼里!   萧婕恨得牙痒痒,面上却扯开了分外灿烂艳丽的笑容,似御园中开至荼蘼的娇花,依旧是娇滴滴道:“既是皇后的东西,臣妾定当好好保管,不令皇后失望。”   傅瑶心下一动,眼底亦是闪过一丝狐疑。她竟这般镇静,丝毫不将皇后蓄意的挑衅放在眼里。将为人母转了性儿都是骗人,萧婕如此定是有了什么诡计了。这个女人的手段令她后怕,梁婉怡与慕千的一举一动她从不曾放弃留意。虽自己多次提醒梁婉怡要谨慎行事,可慕千一日在宫中,风言风语就不会停止。   皇后似是满意一笑,发髻间的赤金红宝鸦鬓步摇显得她气度格外雍容,而在傅瑶看来不过是金银的堆砌。她今年已有二十三岁,与傅瑶这样二九芳华的小姑娘又如何比拟。加之一向不得宠,若非母家在外朝苦苦支撑,她这皇后也早该退位让贤。傅瑶听闻傅歆有意整顿朝堂,平衡官宦之家的势力,首削便是皇后母家楚氏。皇后亦没有所出,若楚氏风光不再,后宫是何光景还真未可知。   傅瑶轻轻一笑,起身盈盈笑道:“臣妾宫中还有琐事要处理,若皇后娘娘无要事,臣妾便先告退了。”   皇后微微颔首道:“嗯,本宫也没什么事,今日就散了吧。”   夕梨宫。   梁婉怡仔细回想着皇后送出的那幅图卷,并依样将它简易临摹。傅瑶为她晾了杯茶放着,心思亦是不能平静。萧婕的反应足以证明她的目的并不是平安产下皇子那般简单,若傅瑶猜得不错,她要以皇后的命来为她的儿子铺路。而皇后是否想借此图害人,傅瑶并不知晓。   梁婉怡抿了口茶水,若有所思道:“皇后的心机不重,况且本宫怀安平时她亦未加害。而萧婕心思毒辣,安平满月那日就看了个分明。若说萧婕不想利用这个孩子扳倒皇后,我怎么都不信。”   傅瑶眉间微蹙:“可那毕竟是她自己的孩子…她怎么肯?”   梁婉怡秀美一颦,笑得有几分冷意:“是啊,可她未必需要牺牲这个孩子呢。陛下本就待皇后没有什么情分,只要皇后罪名落实了。来日萧婕再生下皇子,凭借萧承嗣在朝中的地位,这后宫不就是她的天下了么!”   傅瑶无言,举起茶盏一饮而尽。   亥时一刻。   傅瑶正坐于铜镜前卸妆,灵芝在一旁伺候洒扫,主仆间正说着女儿家的悄悄话儿。傅歆着着暗金色镂纹常服含笑进殿,本想吓傅瑶一吓的,谁知鼻子尖的傅瑶闻出了龙涎香的气味先转过了头,对着傅歆盈然笑道:“陛下是君子,却要学得小人一样在背后偷袭,真不知害臊。”   傅歆用腰间的明黄色流苏蹭了蹭她素颜的面孔,笑意不减:“朕疼爱瑶儿,逗一逗你还不好?”   傅瑶起身挽着傅歆来了床榻上坐着,语气亲昵:“陛下心系萧姐姐的身孕,怎么还抽空来臣妾宫中?”   傅歆淡淡一笑,拥了傅瑶入怀道:“朕记挂萧婕的身孕,也记挂着你。”   傅瑶温柔一笑,从他怀里挣脱开来佯怒道:“陛下偏心呢,默许了皇后娘娘将大婚时陛下赏赐的锦绣河山图赠给了萧姐姐,若是将来臣妾有孕,皇后娘娘又何来那样好的东西给臣妾呢。果真还是皇后娘娘疼后宫诸姐妹都是一样多的,只说给萧姐姐安胎用十月。十月过后便可归还给皇后娘娘,来日臣妾也可沾光。”   傅歆眉间一蹙,有些奇怪而好笑地问道:“皇后将朕赠与她的锦绣河山图给萧婕安胎?还说十月后归还给皇后?”   傅瑶睁大了眼睛,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无辜:“是啊,皇后娘娘说此图更有安胎之效。”   傅歆眉头狠狠一皱,有些反感地叹了口气道:“这个皇后,总是做些愚蠢的事。”   傅瑶微微一笑,为傅歆抚顺着胸口温柔道:“皇后娘娘也是舍不得陛下对她昔日的情分,拿来震慑萧姐姐罢了。陛下连这都要生气,可真是不会疼人了。”   傅歆又一次拥紧了傅瑶,眼神中有说不出的深情和柔软,眼眶微湿着缓缓道:“瑶儿…若人人都像你一般聪明又善解人意…朕也会轻松许多。”   傅瑶温润一笑,服侍傅歆歇息。 第33章 谁比谁毒   傅瑶想除掉皇后,亦不愿萧婕产下皇子。如果可以,她希望傅歆一生都只选她一人。这样恶毒的心思是从何时开始的,连她自己都忘了罢。   帘卷西风,已是深秋了。傅歆还在一旁熟睡,他是生性多疑的帝王之才,哪怕眠时都是蹙着眉的。傅瑶浅叹,伸手轻柔拂去他眉间的愁绪。窗外的冷月如银霜般散落一地,映得傅瑶的侧颜格外清冷。那样纯美的面孔,原是最干净的,而若沾上了欲,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傅歆仿似察觉到了她的不安,翻身拥住了她的腰身,半梦半醒模糊道:“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傅瑶恬淡一笑,更甚于流泻而入的月华般柔和:“是臣妾吵醒陛下了么?”   傅歆将她拥得更紧,面庞轻轻抵在傅瑶微露的香肩,鼻息扑在她的脖颈有些热热的发痒,温柔道:“也不是,朕一向眠浅,又怎么会怪你。”   傅瑶微微一笑,沉下声来柔声劝道:“其实…太后娘娘一直希望陛下能有个嫡子。若陛下得空,去皇后娘娘那里走走也是好的。”   傅歆顿然没了睡意,蹙眉深深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太后的意思朕也知道,只是皇后入宫多年,与朕可当真是没什么情分。皇后本就不甚聪慧,又算不得十分美貌,偏偏还仗着家中有几分势力,总是不安分。朕一见到她,就真是头痛!”   傅瑶面上划过一丝清冷的笑意,婉转靠在傅歆的胸口温言:“其实陛下知道,帝后不和是何等严重之事。民间早已流言四起,说陛下宠妾灭妻。陛下若再不作为,堵住悠悠众口,只怕来日后宫不平危及前朝。”   傅歆披衣坐起,神色愈加认真起来,双臂拥紧傅瑶为其御寒,平静而夹杂着一丝狠厉道:“朕对楚氏已是包容了多年,多少个折子弹劾其良田美宅抄数,府中美妾歌姬上百,朕都不加追究。就是因为朕还没有足够的力量与之抗衡。而如今刘武已从边关调令军队回京,再兼上萧承嗣的十万大军,断了楚氏的基业已是绰绰有余。到那时若皇后再不安分,朕就是废了她又有何妨!”   傅瑶垂下眼敛,却没有因为废后的心思而感到欢愉。原来傅歆与皇后夫妻近十载,竟是一点情分也没有的。每逢初一十五皇后皆艳妆承恩,傅歆却要为了江山去宠幸一个他不喜欢甚至忌惮厌恶的女人。即便那个女人对他情深似海,他亦只觉隐忍的痛苦万分。   傅瑶用锦被裹紧了自己,清亮亮的眸子此刻亦布满尘埃,缓缓道:“臣妾有一问,陛下每逢初一十五都去皇后宫中,皇后娘娘为何多年不孕?”   傅歆眼底似是闪过一丝愧疚,却很快被一贯孤清的平静所取代。傅瑶最恨他这样的冷静,好像他与她之间又回到了最遥远的陌生感。她不问,他亦不说。她苦苦追问,他硬生生地塞回去,守着空荡荡的夕梨宫一人独坐的孤寂。   傅歆好似沉浸在什么回忆里,眼中皆是怅惘的凉寒,良久淡淡道:“皇后…她怎么会有孩子?”   皇后,她怎么会有孩子…   傅瑶反复咀嚼着傅歆貌似无意识的话,只觉遍体生寒。皇后,骄傲的皇后,跋扈的皇后,她曾陷害过的皇后,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被枕边人算计的多年不自知!   她依仗着母家的荣耀横行后宫,依仗着母家的荣耀多年屹立不倒,依仗着母家的荣耀害的赵玉灵从此成了残废,却也被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狠狠夺去了一个女人的所有,不可谓不是报应呵。   傅瑶紧紧倚靠着傅歆的肩膀,感念于他对皇后的狠心,与这么多年难以交付的信任自己终于分得一角,黑瀑般的长发缠绕于傅歆的身躯,静看长夜如斯。   次日,流坤宫。   傅瑶再见到皇后的时候,心里涌起一股酸涩。想来她那么想要一个孩子,却已是终身不孕。   萧婕的小腹微微隆起,魏紫色夕颜纹金织广袖长衫裁制得略略宽大了些,淑宁宫的血燕总是头一份儿的,衬得萧婕更是珠圆玉润。微垂的眼线与浓黑纤长的睫羽垂露而下,似是昭显着难言的心事。一日不见,她好似又美貌了些许。傅瑶得承认,她那样倾国倾城的容貌,是自己穷极一生都达不到的。   内务府新制的赤金蓝宝蝶恋□□手镯已戴于萧婕冰洁白皙的手腕,一时间光华流转得几乎耀花了人的眼。远远望去,怀孕似乎未使其玲珑的身段损伤分毫。除却微隆的小腹,丰乳翘臀皆是少女的曼妙美好。她就那样似笑非笑地慵懒坐于藤木雕花座椅上,不经意的斜睨亦是娇媚横生。   皇后的唇角带着几分落寞,前朝的事她并非一无所知。自古帝王皆薄幸,傅歆前些时日的恩宠不过是对父亲的缓兵之计,假以时日定会冲破囹寤,又从何而取她楚宝燕的立足之地。皇后轻咳一声,笑得惨淡如纸:“萧容华安胎要紧,若姐妹们无要事,今日就散了吧。”   萧婕柔媚一笑绵软起身,银质星子耳坠泠泠生光,薄唇的橘红唇彩格外鲜艳,娇滴滴道:“皇后娘娘何必这样心急?臣妾初怀帝裔,尚畏自身福薄不能留得孩儿安生。只想求了皇后娘娘将臣妾在宝华殿亲求来的玉念佛珠手串戴于臣妾左臂,若是沾了皇后娘娘的福气,又岂有皇子不平安的道理呢。”   傅瑶与梁婉怡相视一笑,只冷眼瞧着萧婕能做什么把戏。皇后笑得有几分尴尬,却碍于傅歆的恩宠而不好发作。想来众目睽睽,萧婕也不敢翻过了天去。只是挑眉一笑道:“这有何难?积善积福的事,正是求之不得。”   萧婕计上心头,行走时如弱柳扶风,巧笑嫣然行至正殿中央。皇后亦从正座起身向下朝萧婕走去,傅瑶眯着眼算着时机,既然萧婕想要皇后死,那她的孩子也得陪葬!   终于,皇后行至萧婕跟前,接过萧婕手中以红线穿就的佛珠手串轻轻套在萧婕臂处,傅瑶睁大了眸子,聚精会神看着萧婕狞笑一声,忽而狠狠抓过皇后的手向后倒去。傅瑶见萧婕身后正是酒红色的绵软地毯,心生冷笑,连忙趁乱轻轻伸足将萧婕绊向左处,萧婕与皇后已是无法平衡自身,不可预料的,皇后死死压在了萧婕身上,而萧婕的腹部正中了尖锐的楠木桌角。一时间萧婕发出了一声尖利的惨叫,粘稠的血液从下身汨汨而出,酿了一地血红。   皇后几乎吓呆了,连忙起身只想离萧婕远远的,一张俊脸惶恐到煞白,只摊着沾满鲜血的双手东张西望地失声叫嚣道:“不!不是我做的!是萧容华陷害我,你们都看到了的!”   梁婉怡花容失色,赶忙上前扶着萧婕,急声关切道:“妹妹…妹妹,你可还好?”并轻拍着萧婕没了血色的面孔,而萧婕已是痛地晕了过去。傅瑶见状连忙宣了太医,并着人秉了傅歆。   萧婕的孩子还是没有保住,傅瑶深深出了一口气。   傅歆赶到的时候已是为时已晚,萧婕在流坤宫的后殿大床上气若游丝。一只苍白无力的玉手从金黄色的纱帐中颤抖着伸出,像要抓住些什么,终是没有力气的放下了。她还能怎么样,她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孩子,给了傅瑶加害的机会,却又无可奈何。   呵!究竟谁比谁毒?   萧婕无力而绝望的手触动了傅歆那颗敏感的神经,令他亦是跟着痛彻心肺。他也曾期待过的皇长子,就这么败在了不受教的皇后手中。登时近乎怒发冲冠,大步上前揪起皇后的衣领,狠狠给了她两记响亮的耳光,力道之大打得皇后的脸偏了过去,丰润的双唇渗出了血,犹嫌不解气的将其重重置于冰冷坚硬的地上,狠狠唾了一口在她脸上,闷声道:“毒妇!”   傅瑶在无人注意的地方清冷一笑不做声,丧子之痛大过天。傅歆铁了心的认为是皇后害死了萧婕的孩子,这唾面之辱她也算受得起了。殊不知那正缠绵床榻痛不欲生的女子正是咎由自取,也真是可笑!也罢,这样美丽的面容,若是扭曲起来还会让傅歆念念不忘么?傅瑶眼角含了一抹泪水,上前哀戚道:“陛下,现在怎么是责怪皇后娘娘的时候?还不看看萧姐姐伤势如何了么。姐姐失了孩子,正难受着呢。”   傅歆又是朝着皇后狠狠剜了一眼,吩咐梁婉怡好生看着皇后,执了傅瑶的手赶忙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进入后殿。太医刘启刚正跪地垂首,见傅歆来了连忙膝行至傅歆跟前大声哭诉道:“陛下!恕臣无能!萧容华伤的太深,微臣赶到时胎儿已滑出母体,情景实在惨烈至极。微臣只得尽心护住萧容华的性命,但请陛下不要迁怒于微臣啊!”   傅歆的眼底尽是沉痛,加之亲眼见了萧婕紧闭双眼的痛色更是心如刀绞地身躯都开始颤抖起来,语气中尽是覆水难收的无力感,他紧紧攥着傅瑶的手,攥得傅瑶生疼,悲痛道:“瑶儿…你知道么?那是朕的第一个皇子,萧容华跟朕说过的,那是个男胎。朕的皇长子,就这样毁在了楚氏那个毒妇手里。”   傅瑶心中一惊,他称皇后为楚氏,可真是覆水难收了。从前傅歆无论多么厌恶,都称楚宝燕为皇后,尊贵,却生分。而如今却要生生斩断她与他最后的一点联系,可悲之极。可是无论萧婕的孩子还在不在,只要在傅歆眼里皇后做出了越矩之事,再兼楚氏一族的来日覆灭,皇后之位一样不保。望着傅歆的满目哀痛,傅瑶轻抚着傅歆的背含泪道:“陛下莫要过于伤怀,陛下若不振作,姐姐又当如何再为陛下怀上龙嗣呢?”   傅瑶缓了缓,见傅歆好似有所动容,继续柔声道:“皇后娘娘…她毕竟与陛下夫妻多年。此番虽做了糊涂事,还请陛下看在多年情分,莫要过多苛责惩处。”   傅歆的目光似是透出一丝剧烈的恨意,右手再次死死攥住垂在腰间的佩环,深吸闭目道:“朕与她,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又是深吸一口气,传了李拓来缓缓道:“传朕的旨意,中宫失德,谋害皇嗣。朕深感愤怒,着废之,黜为妃,不设封号。”   傅瑶还要再说什么,傅歆只伸了食指来挡在傅瑶唇边示意她噤声。令傅瑶生奇的是,皇后竟丝毫没有告饶,只沉默地接了旨钝钝地跌坐在地,失魂落魄。   她做了十年的皇后,终于被废黜。 第34章 皇后之死   中宫无主已有一月有余,而紫禁城终于迎来傅歆登基第二年的初雪。   傅瑶已换上黛青色荷叶纹的风毛衣裳,外披了银狐皮及地的大氅出了门去。外头是一片的银装素裹,今岁天冷得极早,不过十一月中的日里就已是刺骨之寒。傅瑶手托烫金暖炉与灵芝说笑着前往金龙殿侍奉,那是她独得的上上荣宠。   傅歆正握着硬毫批着成堆的折子,李拓在一旁躬身为其研墨。那李拓可是个人精儿,见傅瑶来了便笑着退下,傅瑶浅笑上前接替了李拓的活计,倒也不乏默契。桌几上的龙涎香烟晕袅袅,和着傅歆英挺的侧颜让傅瑶心里有着阵阵愉悦。即便长期的研磨使她腕部微微发酸,看着傅歆投入的神情亦使她甘之如饴。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良久,傅歆终于从成山的折子中脱身。见中年臃肿的李拓忽而换成了风华正茂的美人儿也是莫不惊喜,执过傅瑶的手见还是温温的也就放心了些许,连声笑道:“瑶儿来了怎么也不通报一声,白白做了这下人的活计。”   傅瑶就势清甜一笑,将桌上晾得刚好的碧螺春端给傅歆笑道:“侍奉陛下原是臣妾的本分,又何来的怨言呢。况且臣妾不让李公公通报,也是怕打扰了陛下批折子挨骂罢了。”说罢又笑着递下傅歆喝过的碧玉茶盏,轻轻置于原位。   傅歆望了望傅瑶通透深邃的眸子,垂下眼敛道:“瑶儿,朕有一事相问,你可要老老实实地回答朕。”   傅瑶叫他盯得也收敛了笑意,垂手而立郑重其事道:“臣妾一定知无不言。”   傅歆缓缓露出了笑意,抚着傅瑶的手略轻松了些道:“你也无需那样紧张。如今木已成舟,朕不过也是多此一问罢了。当初你倾心于朕,又如何答应了与贺明轩的婚事。而贺明轩的失踪,你又了解多少?”   傅瑶微微一愣,傅歆这话便是疑心她利用了贺明轩而后施媚重回他的身边了么?原来他即便给了自己异于常人的荣耀,还是无法将全部的信任和盘托出。傅瑶心下涌起一抹难言的酸楚,她的确恨毒了萧婕,在这后宫中也算不得干净了。但那样低俗献媚的手段,她还不屑于去做。   于是蹙眉跪下,不无痛心道:“陛下此说是疑心臣妾算计了陛下么?更或是听信了小人的谗言要加以试探?臣妾虽是小女子,及不上陛下雄才大略,却凭着对陛下的一片真心,也断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当初与贺明轩誓婚,也是遵从陛下旨意的缘故。而瑶儿当初情景,萧容华与太后娘娘苦口婆心,臣妾又怎能拒绝?只盼着陛下日后能多想起臣妾几次,臣妾也能多入宫话话家常罢了…”   傅瑶这番话说得极是动情,傅歆亦眼角湿润,忆起那些日子她的不易,亦不好多加苛责。连忙柔声哄着她起来,傅瑶含了泪执拗着不肯起身。傅歆叹了口气,缓缓道:“朕真是误会你了,朕钟爱的瑶儿又岂会是那样的人…真是该打该打。”说着拍了两下自己的嘴,见傅瑶笑了才推心置腹道:“只是瑶儿。你就从未疑心过贺明轩逃婚的动机么。你既肯嫁给他,必是他与你颇为投契你才肯的。朕的瑶儿,绝不会将就了自己。而那样的诚心,又为什么退却了呢?朕也曾想你我如今已是这样,朕也不想追究。可有些事不讲出来在心里就是一道坎,你可以不在乎,可朕不行。”说罢将傅瑶扶起,语气中已有了苍凉哀求的意味:“瑶儿…你告诉朕,究竟是怎么回事?”   傅瑶深深闭上了眼,贺明轩,若傅歆不提起,她已很久都不会想起这个人了。可日日夜夜的缠绵厮守,她能做到毫无猜忌,他却心里一直存了个疑影儿。他一向隐忍克制,她也以为这些日子的相守已摸清了他的脾性。然而当他终于忍不住煎熬相问时,她却发现并非如此。   正沉浸在二人的郁结里不知如何疏解,却见了李拓连忙从外头进来急忙道:“陛下!皇后,啊不!楚妃娘娘求见,奴才回了陛下不见人。她就在门口拼了命的哀求,奴才也没法子了,只能进来打扰陛下与瑶嫔娘娘。奴才该死!”   傅歆的眼角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烦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不见!她那样自私狠辣的人,朕与她还有什么好说?!”   李拓面上的焦急之色更甚,也是不好回话的难堪。楚氏虽失势,傅歆又刚发落了她母家。可人家还是正经的妃位娘娘,论起位份依旧是后宫最尊。李拓自然不知如何回话了。傅瑶将方才的不愉快抛至脑后,思虑片刻道:“陛下,楚妃娘娘而今也受了不少的教训,此次求见也许是另有苦衷。不若传了进来听听它怎么说也好。”   外头的求见声一声盖过一声的响,更有额头重重磕到地上的沉闷。连傅歆也不由得多了几分心软,只得无奈地摆摆手道:“罢了!让她进来。”   李拓向傅瑶投去了一抹感激的神色,连忙跑出去宣了楚氏进殿。   楚氏是连滚带爬进了金龙殿来的,因着傅歆一朝废黜,她的装扮份例一落千丈。其实精气神儿没了,再好的珠翠脂粉也不抵用。原本光洁圆润的额头已磕出了淤血,挽得松散的发髻也散的七零八落。厚重的妆容已被汹涌的泪水冲刷的看不清面目,她方才叫得那样凄厉,而今到了傅歆面前却失去了所有的底气,只是软软地跌坐在大殿中央,活像团没有生气的烂泥,一遍遍诉说着她的冤屈。   傅歆的眼底又浮上一丝厌恶,撇开眼去不想看她:“你求见朕,便是为了说这些疯话。”   楚氏听了傅歆此言,仿佛被电流击过一样狠狠颤抖,泪水变得更凶有如决堤,更有着把心生生撕裂的无助的绝望:“臣妾知道陛下厌恶臣妾,更从未像喜爱瑶嫔一样喜爱过臣妾!可臣妾心里也好痛,陛下可以因为萧容华的家世对她宠遇有加,对她腹中的皇子珍而重之。陛下对臣子宽和驭下,文武百官无不臣服。可为什么不能对臣妾仁慈一点?萧容华一事臣妾实属无辜,为什么陛下连一点解释的机会都不留给臣妾!”   傅歆眼底的厌恶更深,更有了几分怒极反笑:“皇后?朕时至今日依然称你一句皇后。可朕对你也是失望!你天性狠毒,害了灵妃成了废人,所以你又想害萧婕的孩子朕一点都不稀奇!可是皇后,从前朕以为你只是不会爱朕,可现在看来你是连你的家人都不爱。你的父亲下狱,你楚氏妻小流放,变卖为奴,你不为他们向朕求情,反倒来怨怼于朕,你可真是个疯子。”   楚氏缓缓抬起泪流满面的脸,一双红唇在稀释了的黑色眼妆下显得格外凄艳,她如同簸箕一般盘坐在地,如斯不敬的坐姿上是无边的愤恨和抛空,她死死盯着傅歆的瞳仁狠狠说道:“陛下以为臣妾不知道陛下对臣妾所用的手段么?陛下每逢初一十五都来臣妾宫里,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陛下再不愿也违背不得!可臣妾为何从不怀上身孕?陛下为着怕臣妾生下的皇子为母家所用危及陛下的江山,而在太小的时候就对臣妾下了绝育药!”楚氏说的傅歆的面色顿然暗沉下来,她唇角暗藏了一抹得意的机锋,应对着傅歆的愤怒而讥诮继道:“陛下不是一直怨恨臣妾害残了赵玉灵么?可臣妾为什么要那样做?陛下以为臣妾只是为了皇后的位置么,可臣妾偏不是!陛下让一个十岁的小女孩从此绝育,那臣妾便要让陛下的心头肉从此人不人鬼不鬼。赵玉灵变成了那样,臣妾却还是受了陛下多年的雨露君恩,臣妾觉得很上算呐!”   傅歆的瞳孔无限放大,连同喉咙也在不住震动,恨得咬牙切齿不顾傅瑶的阻拦上前狠狠将楚氏的脸掌掴,掴得她嘴角含血地骨碌碌滚到一边。地上的血迹触目惊心,楚氏却像丝毫没有看见一般,又似疯了一样连滚带爬到傅歆脚边,紧紧抱住他的小腿失声痛哭道:“陛下!臣妾要那些族人有何用!若不是他们将臣妾送入宫中,若不是陛下忌惮他们的力量,陛下又何至对臣妾如此?!陛下!求求您告诉臣妾,这么多年了,您有没有过一丝爱过臣妾,哪怕一丝臣妾也知足了啊陛下…”   傅歆叫她说得十分厌烦,入宫多年,他早已受够了这个无理的皇后的脾性。更何谈有过一丝爱意?对于楚氏,他是连碰一下都恶心。他太不耐她这副样子,傅瑶跪在自己身前为楚氏求情时他也觉得毫不怜惜。楚氏仰着脸,看着傅歆的沉默抱着一丝希望轻轻道:“陛下…到底有没有?”   傅歆冷冷睥睨楚氏,一脚踢开了缠绕在自己腿上的楚氏,仿佛丢掉了什么不堪的赃物。傅歆没有回答楚氏‘有’或者‘没有’,只轻轻吐出一句:“滚。”   一句‘滚’好似浇灭了楚氏所有的希望。像开至荼蘼的鲜花被连根拔起,生生的皮肉分离的蚀骨之痛。楚氏凄厉尖锐的笑声划过金龙殿的上空,站起身来张牙舞爪的疯狂嚎叫。傅瑶看得几欲窒息,傅歆适时的叫李拓来要将楚氏拖出去幽闭冷宫。可就在这一刻,楚氏突然撞向金龙殿顶梁的大柱,一时间鲜血淋漓,楚氏在一声沉闷而剧烈的声响中猝然离世。   傅瑶紧紧拉住傅歆的衣襟,她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人,可楚氏生前的绝望与她毫无眷恋的寻死,让她心惊肉跳。楚氏无疑是爱着傅歆的,这种爱,已然到了变态的地步。   傅歆下令将楚氏的尸体运往了乱葬岗。   而傅瑶私下托付了人好好照顾,才得以心安。 第35章 贵人赵氏   今儿是楚氏尾七,因生前不受傅歆喜爱且母家覆灭。莫论悼念,甚至脸面上的追封也没有。傅歆恨毒了楚氏,下令宫中不得为楚氏烧纸祭奠,她的灵魂连超生也不得。   眼观了楚氏的死,傅瑶的心总也无法安定。有时跟傅歆说这话儿时,楚氏濒死时愤怒的脸就会在她眼前划过,一双猩红的眼死死相盯,口中狠狠咒骂:“总有一天,你会与我一样的下场!”   子时一刻,傅瑶又一次在深深的梦魇中惊醒,背部尽是淋漓冷汗。刚要与枕边人说些什么,却发现身边空无一物。这才想起傅歆已连连在淑宁宫留宿七夜了。   整整七夜,自那日金龙殿楚氏自尽后,傅歆再也没有与她同眠。傅瑶几乎忘了,在她之前,萧婕是那样得宠的妃子。   兀自起身擦了擦额角的薄汗,听闻那日她走后,萧婕来过金龙殿。她神色哀戚地求傅歆再给她一个孩子,傅歆十分怜爱,继而开始了接连七夜之宠。   七夜,傅瑶自得幸以来,最多也是七夜。   唤了灵芝取来古月瑶琴,傅歆不在的时候,她信手徐来弹出的曲子也是哀伤凄婉。轻拢慢捻间,原不善音律的她,手法虽笨拙,琴音却也情真意切,令人闻之落泪。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所思何需在远道?不过轿辇刻钟之遥,她想见的人,却是不得见呵!   采苦采苦,于山之南。忡忡忧心,其何以堪。   忧心,何需忧心!傅歆,他无论到了何处,总有如花一般的娇颜向他敞开心房,他想说想做什么,除却不知天高地厚的傅瑶,又有谁敢忤逆。   汝心金石坚,我操冰霜洁。拟结百岁盟,忽成一朝别。朝云暮雨心去来,千里相思共明月。   百岁之盟,他曾要扶她高位,许以并肩的正大光明。而一朝离别,并非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只是二人的心魔罢了。不愿解释,不肯诉衷肠!千里相思共明月,明月依旧,他在萧婕的柔情蜜意中又何来分身乏术的相思?   长夜如斯呵!   正要落泪时,却见傅歆身着寝衣披着金龙祥云墨色大氅立于身后,轻轻抚过了她的面颊温柔磨裟,紧紧闭目皆是数不尽的心痛和怜惜。七夜了,他终是没有让萧婕越过了她去。傅瑶心下五味杂陈,强忍不争气的泪意温润一笑,起身要为傅歆斟茶。却被傅歆打横抱起温柔抱在塌上,温柔流泻前,他只说了句:“漫漫长夜不负卿。”   一室旖旎。   因着楚氏的暴毙,后宫诸人皆没了主心骨。傅歆曾想给宜贵嫔从二品修容,令其掌六宫事暂受朝拜。却被太后以资历不足为由扣了下来,太后要亲掌后宫,谁都不敢有异议。   翌日清晨,傅瑶醒来时傅歆已去上了早朝,便连忙收拾了前往寿仙宫请安。太后对傅瑶的印象已是一落千丈,傅瑶亦不敢求太后再去怜惜什么。况且她再清楚不过,太后一向喜爱宜贵嫔的稳重,又岂会因为资历不足驳斥了宜贵嫔的晋封?不过是借机将深蒙圣恩的自己与萧婕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而已。   傅瑶昨夜以琴音将傅歆从萧婕处吸引,今儿在太后面前也不得过于张狂。只择了柳绿色春蚕蛊丝长款宫衫,领袖口皆以天蓝色丝线密织着素纹,同色光面风毛小袄衬得其在寒天动地中更添了一分楚楚。发髻间亦不敢过于华贵奢靡,只以青碧色琉璃花陪衬,以求简洁谦卑。   太后眸中的凛光缓缓划过众人,终将目光停留在了垂首抿唇一言不发的傅瑶身上,她那件衣裳颈间的风毛出得极好,衬得其肤光胜雪,一双明眸沉静如水,仿佛盛装着这个在宫中浸淫多年的老太婆亦猜不透的心思。不由得冷哼一声,缓缓道:“瑶嫔昨夜劳累,今早起得倒早。”   这话便是说她夜半抚琴将傅歆引来的事了,傅瑶连忙起身,沉思片刻恭谨道:“臣妾不敢,昨夜臣妾辗转难眠才抚琴打发晨光。不巧打扰了陛下,这才引得陛下前来探望。臣妾也得以受雨露君恩,若因此开罪了萧姐姐,惹得太后不快,臣妾愿受任何责罚。”   太后的面孔阴晴不定,蹙着的眉头像在考虑她说的是真是假,唇边漾起一抹凌厉的笑意道:“是么?那若是瑶嫔引来的并非陛下的宠幸,而是怒斥或是杖责呢?”   傅瑶心里一沉,连忙跪下以更谦卑的姿态道:“太后说笑,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若陛下执意惩处臣妾,臣妾亦虚心接受。同样,若太后娘娘今日要惩处臣妾,臣妾亦不敢有丝毫怨言。”   太后冷冷一笑:“你倒把自己撇的干净,混当成了皇帝的过错!不过皇帝要宠幸你,你也推拒不得。哀家见皇帝身边侍奉的人还是太少,才由得你独占了那恩宠去。哀家今日将你们召过来,就是要把哀家的外甥女叫你们认认,将来同是侍奉皇帝的人,不分彼此才好。”说罢命了若梓去领了人来,并使傅瑶安坐。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萧婕已在对面打起了瞌睡。傅瑶有意无意地朝她望去,她身着今岁新贡的橙黄缎面织锦宫装,上头金线绣的是开得烈火般炙热的芍药花。外头搭着豆沙色暗纹风毛小袄,这样鲜亮的颜色,她总是衬得明艳到动人心魄。丧子之痛仿佛没有维持多久,而傅歆的恩宠早已抹平了那一切。也罢,谁不喜欢见喜庆的人呢?   萧婕倚着雕花桌几,红唇妖娆带着一分娇憨朝太后笑道:“太后娘娘亲选的人儿,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妙人儿。想来入了宫,定是头一份儿的恩宠呢。”   这话说得太后很是受用,眼见着已出了笑纹:“萧容华才是一等一的美人儿,难怪皇帝近来多加垂爱。”   傅瑶与梁婉怡相视一笑,梁婉怡会意恬淡柔声道:“太后娘娘只顾着夸萧妹妹,也不想着安平的身量也长了许多呢。臣妾与瑶妹妹日夜照顾着,臣妾也罢了,也不见太后娘娘夸瑶妹妹一句辛劳。”说着想起安平,又是慈爱一笑。   太后好似打起了几分精神,看向傅瑶的眼神也少了几分戒备:“哦?那便是瑶嫔的心意了,安平公主也是有福。”   正说着,若梓已领了新人来,众人不约而同的停住了交谈。   那女子生得十分高贵动人,举手投足间皆是精心训练过的贵气。一身妃色绣君子兰曳地苏绣宫装,袖口皆是金线密织着神鸟的图案。腰间配着的熏香名贵至极,大约是依兰花特有的香气。五官虽算不上十分出众,却在眉宇间有种轻易流淌而出的傲气,不可随意采撷。   缓缓几步上前,发上的环翠珠饰分毫不乱。面上亦是名门淑女中特有的矜贵之色,明明是二八芳华的少女,却有着历尽沧桑的妇人才有的庄重。规矩得挑不出一丝错儿的福了一礼道:“臣妾赵淇贞拜见太后娘娘。”   太后见了自家人可谓是乐得心花怒放,连忙唤了赵淇贞抬起头来看看。那赵淇贞气性相当,稳当当地抬起头来,目光却始终不与太后有丝毫接触。首次入宫规矩便一点不错,傅瑶亦是称奇。   太后对赵淇贞是越看越爱,连忙唤了奴才来添了椅子,唯恐其累着半分。见她端坐的亦十分优雅,禁不住啧啧称赞道:“淇贞这孩子哀家是从小就喜欢,不但模样生得乖巧,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又赞赏地看了赵淇贞一眼,继而笑道:“更重要的是淇贞生来就有种皇室的气度,合该为皇帝开枝散叶呢。”   赵淇贞并无女子该有的羞怯,只垂首淡淡一笑道:“太后娘娘说笑。”   太后并无恼怒之意,反倒是更为欣赏了起来,眸光轻扫过众人后十分快意的朗声说道:“赵贵人的仪态你们也见识过了,册封为贵人也是委屈了淇贞。只是新人入宫再历练历练也是好事。以后你们在仪态上要多向淇贞讨教着,莫要学些有的没的狐媚了皇帝。”又环嗣了一周,语气威严:“都知道了么?”   傅瑶等人齐齐起身,恭谨道:“臣妾等知道了。”又转过身来齐声道:“恭喜赵贵人。”   赵淇贞起身谢过,规矩得像一个被精心塑过的雕像,面部的笑容亦是出奇的恰到好处。傅瑶不禁在没人注意的地方淡淡蹙眉,这样一个没有风情的女子,只知规矩礼仪的怪物,又如何能讨得傅歆的欢心?心下亦是放心了些许,太后只知将赵淇贞放到后宫来制着她几人的明争暗斗,却不想傅歆的宠爱才是后宫里地位的根源。   有了赵淇贞,太后自是不愿与她们几人多言的,须臾便遣了她们回去,只留了赵淇贞一人在寿仙宫说话。傅瑶携了梁婉怡的手游了园去,梁婉怡轻轻一笑:“今夜你我倒是闲下来了。”   傅瑶点头微笑,不可置否。 作者有话要说: 祝小公举们高考成功! 第36章 傅瑶受杖   有了太后的扶持,赵淇贞在宫中的日子总不会太差。入宫一月有余,傅歆也在凝露殿中几度流连,恩宠渐有超了梁婉怡之势。而这日太医章弥的回禀更让在子嗣上沉寂已久的后宫欣欣向荣,十二月廿六,赵贵人有孕,晋为从五品良娣。   傅瑶正在夕梨宫中百无聊赖地阅着本《帝王术》,窗外的飘雪鹅毛纷飞,自今岁入冬以来,雪就好似没有停过。轴卷旁的铁观音已有些放的凉了,傅瑶也不拘什么,便就着喝了下去。   许是读得十分用心,外头的通传亦没有入耳。披着肉粉色大氅的梁婉怡已进了殿来,笑吟吟打趣道:“瑶妹妹好生用功,陛下都不若你这样勤政。”   傅瑶见是交好的宜贵嫔,便含了一丝笑让她坐下,盈盈笑道:“姐姐净拿瑶儿开心,这书原不过无事打发晨光罢了。若真看出个名堂,莫说陛下,太后便是第一个不能容了我的。”   梁婉怡轻轻一笑,也不拘着礼数,自顾自倒了杯茶悠然道:“妹妹不过兴趣而已,左右不叫太后知道就是了。”   姐妹间正说着话儿,忽而听得守在门口的灵芝飞快向外跑去,厉声喝道:“什么人?”   傅瑶与梁婉怡据是一惊,忙止住了交谈,警惕着望向窗外。除却冰天雪地茫茫一片,也只余了笔直林立的内监宫人。不一会儿灵芝亦是无功而返,梁婉怡好似松了口气道:“也许是你我多心了也未可知。”   傅瑶蹙了蹙眉,又一次将目光投向漫漫大雪中,缓缓道:“但愿如此。”   三日后,太后于寿仙宫设宴已庆赵良娣有孕之喜。   赵良娣一向是得尽了太后的宠爱,今日更是给足了其脸面。除却必要出席的宫妃,连同亲王也一并请了来赴宴。众亲王中恒亲王傅冉年纪最长,已是三十许人。生性风流,身旁伴着的并非正房夫人,而是一少女侍妾柳氏。老四睦亲王傅琪比及傅歆尚小上一岁,闻说与夫人郑氏琴瑟和谐,并无内宠。最为养眼的还是允亲王傅钰,方过了十五生辰,长发已被一轮玉冠高高竖起,烛光莹莹下愈显初长成的俊朗丰神。傅歆曾一度要给他娶妻定心,那人只巧言令色地装了糊涂糊了过去。左右年纪还小,傅歆也是一笑了之。   傅瑶与梁婉怡比肩而坐,对头坐的是盛装出席的萧婕与赵淇贞。因着是为赵淇贞庆祝,虽位份偏低还是坐在了萧婕的上位。傅歆举杯敬了一敬太后与众来宾,众人皆起身回敬的谦卑恭谨。唯有恒亲王极为倨傲,只在座位上举杯示意,大约是仗着资历深,并不将年少得志的傅歆看在眼。傅歆心下已有不快,又不愿无故伤了兄弟情分,一时也是进退两难。   这时只见傅钰滴溜溜地眼珠一转,鬼精灵地促狭笑道:“大哥好生厉害,三哥虽是天子,却也敬着大哥三分!”   这话说得恒亲王当下一张肥硕的脸拧成了猪肝色,先皇在世时他便是出了名的酒囊饭袋,若非其胸无大志只爱如云的富贵,府中豢养大堆娇妻美妾,风评不佳,先帝定是会要他这长子继承大统的。傅歆也正是虑着他并无争储之心,才对他格外优容。而傅钰此言只戳了他的锐气,傅歆又怎能不快?当下便给傅钰投去了赞许的眼色。   恒亲王被傅钰堵得没了话儿,当即起身惶惶然告了罪。傅歆也不与他计较,直接翻了片儿去。   身着一身广绣金丝豆沙色宫装的赵淇贞今日难得穿得喜气,她做主角儿的日子看得出是精心装扮过的,面上妆容亦是精致美丽。傅歆对她这胎还是极为重视,好生嘱咐了一番不敢让她太过操劳便命她回去歇着了。主角儿一走,年年相似的歌舞也没了意趣。就在众人意兴阑珊时,萧婕含了一抹诡异的笑容起身,说是有事要奏。   不知是不是傅瑶太过敏感,只要萧婕一起身她便觉此事与自己有关。又联想前日院落中诡异的人影,心里总有些惴惴之感。萧婕仿佛冲着她的方向冷厉一笑,转而朝着傅歆的方向欲语还休道:“臣妾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后今日难得的兴致高涨,见萧婕煞有其事的样子亦不愿拂了她的薄面,直摆手道:“萧容华有事不妨直说。”   萧婕得令,一张美丽的面孔变得十分惶恐,登时跪下泫然欲泣道:“臣妾前日收到密报,说瑶嫔妹妹在寝宫中不守宫规礼仪,私自看了不该看的书。历朝历代为防宠妃祸国,皆是后宫不得干政…臣妾也是怕瑶妹妹中毒太深,今日才斗胆向太后娘娘与陛下说得此事。若太后娘娘不信,大可派人去查证一番…”说罢抬起头来泪盈盈望向太后,极是楚楚可怜。   太后登时面色铁青,只咬着牙狠狠觑着傅瑶,复而向萧婕冷声问道:“那是本什么书?”   萧婕复又垂首,委屈地低低道:“回太后娘娘…是《帝王术》。”   傅歆见太后怒火满溢,有些尴尬地冲太后一笑,上前攥了太后的手替傅瑶解释道:“母后不要动气,瑶嫔博览群书,不拘门类。且伴驾时温柔恭谨,绝无不臣之心,想来…也只是看着玩罢了。”   傅瑶亦上前下跪认错:“臣妾在文渊阁偶然看到此书,不过长日无聊读来打发晨光。臣妾侍候陛下尽心尽力,且臣妾不过一介女流,又怎会有不臣之心?而今臣妾已悔过,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太后唇边勾起一丝阴冷的笑意,心下更是怒火中烧。她如此抬举赵淇贞,终于使她怀上身孕。而傅瑶大逆不道至此,皇帝却还在为她求情。岂是一句祸水了得!很好,这样狂悖的女子,便是不要再留在宫中了!太后厉色看向傅瑶,一口银牙几欲咬碎:“你的野心既然这么大,哀家便看看你的身子骨有没有那么硬!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德行有亏还妄想把持朝政,想随了武氏妖人做了女帝去么?哀家偏不让你如愿。来人,一切按宫规处置!”   萧婕当即面色发白,眉角流露出的心疼极为逼真,含泪劝道:“太后娘娘…瑶妹妹既已知错,那杖责便免去了吧。瑶妹妹身子娇弱,怎受得住那三十杖呢?”   梁婉怡亦连忙上前跪下急声劝道:“愿太后娘娘三思。”   太后眼中的精光一轮,冷声笑道:“皇帝认为呢?”   傅歆望向傅瑶的眼光闪过一丝沉痛,见傅瑶微微摇了摇头心里便不知是喜是悲。她那样识大体,肯为了自己的颜面受皮肉之苦,在众亲王面前丢尽了脸。可自己又不敢在这公然违抗了母后,心中虽疼着她,却也是护不住的。只得缓缓道:“母后所言也是为后宫的安稳着想,儿臣没有异议。只是…三十杖,是不是太多了些?”   太后恨恨一笑:“皇帝果真是对瑶嫔情分不浅呐。罢了,既然皇帝开口求情,哀家也不好太刻毒,那便改为二十杖。”又威严横了傅歆一眼:“瑶嫔有罪,决不能再少了!”   傅歆连忙称是,又是心疼地望了傅瑶一眼。萧婕与梁婉怡见大势已定,便在一旁落座。外头当即进来了几名大力太监,其中二人拖了一受刑卧趴的木质长凳,另两名皆手执一红木大棍,弧度滚圆,杖身沉重。傅瑶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的,已是冷汗涔涔而下。长凳已及地,两名内监将其死死按于长凳之上,一时已是挣扎不得。   傅钰再也看不下去,连忙上前跪下:“母后,这样粗大的杖子,用来对付一个弱女子是不是有些过于残忍了。儿臣不才,若不能免去了瑶嫔娘娘的责罚,那儿臣愿与瑶嫔娘娘共同分担一半,来使母后消气。”   傅歆狠狠蹙眉:“六弟,这里不是你胡闹的地方。你即便替了瑶嫔受罚也是于事无补,来人,允亲王喝多了,着人送他回府。”话音刚落,四名侍卫便将傅钰死死架住,那傅钰纵然力气再大,亦无法挣脱四名御前高手。便直嚷嚷着被连拖带拽架了出去。   正是此时第一杖落下,傅瑶只感觉后身痛得近乎炸裂,皮肉好似也被撕裂开来。还无瑕回味这钻心的痛楚,后面的杖责便纷至沓来,傅瑶竭力咬牙忍住不叫出声,厚重的木杖打在臀上好似出了血,里头的亵裤与溃烂的皮肉黏在一起是更黏腻的痛苦和屈辱。还有十杖,真的快承受不住了,意识也逐渐不再清明。勉力抬头望去,傅歆的脸已成了模糊的一团光晕,脸上的焦急心痛溢于言表。哎?他怎么哭了,傅瑶想要伸出手去抹掉他腮边的眼泪,却怎么也动弹不得。‘啪!’结结实实又是一杖,背后的汗迹又一次充沛了起来,傅瑶心中也是更深的绝望。她想她也许很快就要死了吧,死有什么可怕,她只想他不要再掉下眼泪。   就在马上要失去全部意识时,傅钰竟挣脱了四名高手侍卫的桎梏,飞快奔向傅瑶的刑凳整个人伏在其上,急速落下的木杖狠狠打向了挡在上头的傅钰。傅瑶的眼泪喷薄而出,连着咬破的唇吐字浑浊不清,却是一遍遍的重复着那句:“你快走。”傅钰好似没有听见,还是仅仅撑着刑凳不放。太后厉声喊道:“阿钰!你快起开!”傅钰亦充耳不闻。傅歆早已受不住这样的剜心一般的折磨,下令停了手。   傅钰自知有罪,从长凳上起身后不顾身上的剧痛连忙下跪请罪:“母后皇兄息怒,儿臣见瑶嫔娘娘实在受不住这刑罚,怕出了人命闹出去有损皇家荣耀,这才唐突了瑶嫔。”又是狠狠磕了个响头道:“儿臣愿领任何责罚。”   傅歆紧紧闭目,只摆了摆手不予追究。傅瑶从长凳上‘扑通’一声滚落下来,牵连了伤口终于痛晕了过去。还有五杖,却谁都没有想要将她打完。   傅歆疾步下了阶梯一把抱起傅瑶,大步走出金龙殿。 第37章 岁岁寒凉   傅瑶这一觉睡得太长,再次醒来已是三日后破晓。   身后的伤剧烈的刺痛,稍一翻身便如皮肉撕裂开来,喉间亦是干渴难忍。寝衣早已被如雨而下的汗污浸湿,望着空旷奢丽的夕梨宫,竟生出了几分苍凉来。   灵芝见她醒了,连忙去倒了水来细细喂着,紫兰去金龙殿回禀了傅歆。傅瑶的醒转并未给夕梨宫上下带来怎样的欢愉,任凭她如何追问,终是未能得到答案。庭院外的棠梨叶子凋零得精光,枯枝败叶在潮湿的土里碾压成泥,冷风瑟瑟,一双与之极不相称的八宝玲珑绣鞋踏在淤泥之上,狠狠轧过一足后气定神闲进了夕梨宫。   傅瑶在软塌上侧身蜷缩的样子狼狈不堪,几日的昏睡亦使其蓬头垢面,黑亮的发丝软绵绵地黏在双鬓。这样的破碎支离,她竟见到了她的宿敌。萧婕身着橘红色绣金线芍药的衣衫,绝世的面庞上布满嘲讽与快意。巧笑着支开了众人,轻巧地坐于傅瑶塌边,嫣然笑靥似□□穿肠。   疼痛使傅瑶又是汗流浃背,灵芝忙拿了帕子擦拭。萧婕玩味地睨着傅瑶苍白的面孔,慢慢将自己倾城绝色的脸与她靠近,直到与傅瑶四目相对,呼吸相闻。傅瑶没有力气,却死死瞪住与自己逼视的萧婕,不输半分气势。萧婕忽而莞尔一笑,红艳艳的双唇凑到傅瑶耳边,轻轻呵出一句:“你的孩子没了。”   傅瑶的眸子忽而睁大,不顾后身撕裂的痛楚,双手狠狠抓住萧婕的双肩,厉声道:“你说什么!”   萧婕轻而易举将傅瑶的臂膊挣开,就势将傅瑶重重推开牵扯到伤口痛得近乎昏死。傅瑶挣扎着调动姿势,钻心的痛苦折辱得她十分狼狈,身躯颤巍巍弓起似一只不敢动弹的虾米。萧婕只幽幽一笑道:“瑶妹妹你不知道么?你已怀了一个月的身孕了。只是…那杖子打下去,又怎么会保得住呢?”   傅瑶怔怔看向萧婕,竭力忍住几欲喷薄而出的泪水,眼底的恨意汹汹,咬紧了银牙狠狠怒斥道:“你以为我的孩子没了,你就脱得了干系?萧婕,你别忘了,若不是你,我的孩子根本不会死!”   萧婕的目光顿时变得恶狠非常,似是听到了莫大的笑话,娇艳的红唇泠光毕现,口中所言句句皆是咒骂:“难道我的孩子便被你害死的就是天经地义么?傅瑶,你不要以为什么都是你的。这次我害你没了孩子,可太后娘娘晋了我的位份,夸我懂礼数识大体。就连陛下也不曾苛责于我!在你受杖责之前我并不知你有了身孕,甚至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吧。呵呵!瑶嫔,所以这一切都是你的报应!”萧婕缓了口气,以更深的怨怼死死瞪住傅瑶狠狠道:“宫中人人皆说瑶嫔心善,可谁又知道害死我儿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傅瑶,我失去儿子的伤痛,楚宝燕就算死个几千几万次也是无用!唯有你,你的孩子死了,我才能快活!”   傅瑶强撑着身子,心却已凉的彻骨,她就这样失去了她第一个孩子。怪不得!怪不得她的醒转并未让夕梨宫上下欢愉,怪不得傅歆也难以面对,即便到了此刻也不敢来与她相见。傅歆,倘若你见了你盛宠的那个女子而今是这般面目,是否也会明了共剪西窗烛背后等待的岁岁寒凉?   傅瑶不会在萧婕面前落泪,自她懂得要为自己的生存争宠的那刻起,就注定了要凭借自己的才情与萧婕的美貌斗得至死方休。丧子之痛可折损了她的恩宠,却绝不会磋磨了她的傲气。傅瑶朝着萧婕的方向冷冷一笑,忍痛一字一句道:“你是快活,只可惜你不配。”   申时一刻。   傅歆终于说服自己来看傅瑶,外头的阳光已减去大半,夕梨宫中萎靡的情绪衬得殿中愈为森冷。而傅瑶就蜷缩在金光灿烂的攒金织软被中一动不动,仿佛灵魂也被抽空。傅歆心里也是一痛,上前握住了傅瑶冰冷僵硬的手,面色晦暗难辨,沉思了良久才说了一句:“朕已下令封你做婉仪。”   傅瑶的泪凝结在了眼角,干涩的唇亦是凉意顿生:“婉仪?臣妾想要的仅是婉仪?陛下不去为臣妾的孩子讨回公道,却给了臣妾区区婉仪之位便让臣妾欢欢喜喜的谢恩么?”   傅歆的额角划过一丝恼怒,尽力平息后缓缓道:“瑶儿,《帝王术》不是你该看的东西,萧婕纵然与你不合,你的孩子没有了也实在是个意外。朕本意不想与你说你孩子的事,可你已经知道了。”   傅瑶睁大眸子,情绪也渐渐失控:“可陛下从前从未与臣妾说过不应该,臣妾也是因为陛下不介意才敢寻来一览。臣妾一向得陛下喜爱,也自认陛下对臣妾有几分真心。为什么到了萧容华面前,就连臣妾失去了孩子也不管不顾了?”   傅歆将松开了手,淡淡道:“她已是婕妤了。”   傅瑶的泪水肆意而下,夹杂着外头呜咽的风声,强硬的唇角只余了满目哀凉:“是,陛下容忍了萧婕妤的种种错处,可臣妾的孩子却是确确实实没有了。他还那么小,臣妾都未曾感受到他在臣妾的腹中长大,臣妾还未曾享受过一刻做母亲的欢愉。臣妾的孩子,就这样没有了。陛下,你不难过吗?他也是你的孩子!”   傅歆沉默垂首,斜光照进来容颜愈发沉痛,双手紧紧抱住头颅发不出声,颤抖着身子慢慢掩面而泣。那是他与她的第一个孩子,是多尊崇的地位都无法弥补的缺憾。他呜呜地哭着哽咽道:“瑶儿,别逼朕好么?朕怎么会不心疼我们的孩子,可是…朕不仅要疼朕自己的骨肉,还要疼惜这天下的子民。母后、萧婕妤的势力朕不得不忌惮,一旦挑起战乱,百姓流离失所的场景朕实在不忍。朕知道你委屈,可朕坐拥这天下,又有那一日活得不委屈?”   傅瑶透过泪光向傅歆冷冷斜睨,只觉一腔热血被浇成了透心凉,唇角渐渐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语气锐如尖刀:“是,陛下所言字字珠玑,臣妾无话可说。只是陛下面对丧子之痛冷血至此,所以臣妾宁愿失去圣心,也要离陛下远远的。”   傅歆听得此言勃然大怒,起身之时几乎站不稳当,太阳穴处青筋凸起,双唇亦是不可控的苍白颤动,食指愤而指向她的脸庞:“傅瑶,你就这样对朕说话。果真是朕把你宠坏了,那顿板子还是没有叫你学乖。”   傅瑶被泪水洗过的面容微微昂起,孱弱到了极致的身子说出的却还是怨怼之语:“臣妾不懂何为乖,也不懂陛下究竟要的是什么。更也许陛下所言的乖,臣妾永远都学不会。”   傅歆与她说不通道理,那张脸曾让他魂牵梦萦,想要一辈子捧在手中如珠如宝。此刻她古井般深刻的眸子却只剩了浑浊却清晰的怨怼,尖锐的话语直将他所有的温柔都耗尽。傅歆忽而觉得自己已疲惫不堪,转身一步一步钝钝离开,伴着足步落地的沉闷声响,是沉痛的一声长叹:“朕累了,你歇着罢。”   傅歆刚走,灵芝与紫兰便一起扑在傅瑶塌边呜呜哭泣。灵芝紧紧抱住傅瑶的身躯,哑着声音道:“为什么?陛下与小姐会变成这样。从前陛下不是很疼小姐对小姐很温柔的吗?小姐,你告诉奴婢,为什么陛下会变成这样。”   傅瑶的泪水如瀑而下,在无人的时候终于哭得撕心裂肺。她的傅歆,在雪夜里向她伸出手与她共话棋道的傅歆,在床笫间与她缠绵悱恻说尽一世情话的傅歆,在丧子时与她针锋相对到狂风骤雨的傅歆。他是那么懂得她的希望,又太懂得怎么去毁灭她的希望。塌角他的泪痕未干,人却又到了哪里去做他高高在上的帝王?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所思之人若真在远道,哪怕是千山外水又怎会嫌路途遥远艰辛?夜夜思君不见君,得见时却只余了煎心且衔泪的凄绝厌恨。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要有怎样的宽容胸襟深情厚意才能折磨到终老?不过一年的光景,旧时温情的城墙就已轰然倒塌,忆起时只余了使我双泪长珊珊的不堪回首。   从来不得相守的阻碍,只是二人的心结。一结未平,一结又生。难道真有命里相克这一说,非要将二人折腾到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才肯罢休?傅瑶唤了紫兰去掀开窗边的帘子,又是一个黄昏后,只可惜再无人与她东篱把酒,念及自己的伤势也不好碰得辛辣之物。   傅瑶,她到了任何时候都不会作践自己,这是作为林家的女儿最后一点傲骨。身后汨汨流出粘稠温热的鲜血,又是一顿刻骨的疼痛袭来,方才的激动让她的伤口裂开。灵芝忙将傅瑶扶着趴下为其上药,傅瑶在药物的清凉与濡湿的汗意中再次落下泪来。 第38章 萤舞荧光   七日后清晨,傅歆再度来见傅瑶。   这七日里傅歆纵情宴饮,更是夜夜召幸嫔妃。其中尤以萧婕为首,怀了身孕的赵淇贞也是日日看望,极为体贴。与傅瑶一向交好的梁婉怡却是受了冷落,一直不得见天颜。   傅瑶晨起梳洗,身上的伤已好了大半。傅歆的驾临却并未使她展露笑靥,面无血色地枯坐于落了尘霜的雕花铜镜前怔怔发愣,一言不出。傅歆见不惯她这副样子,又不愿二人太僵,只有些恼怒地低头喝着茶水。   良久,傅歆有些耐不住地冷哼一声道:“你这个样子像什么话。”   傅瑶的眸中并无一丝波澜,语气也似深潭般冰冷单调:“臣妾丧子心痛,若陛下要调笑,臣妾没有心情。”   傅歆眉头紧皱,怒意顿生道:“没有心情?你是在为你的孩子伤心,还是在为朕没有处罚萧婕怨恨,你心中有数。”   傅瑶面如死灰,更像是执意要与傅歆作对的毫无情绪的抵抗:“臣妾不敢怨恨陛下。臣妾只知陛下寡恩、不可依靠,连没了孩子都不心疼,所以臣妾只能自己伤心。”   傅歆怒极反笑:“你伤心,就连后妃之德都忘了?”   傅瑶凄冷一笑反问道:“昔日臣妾受陛下盛宠时也不曾循规蹈矩,陛下从不求全责备。今日却与臣妾说起后妃之德,焉知不是弥子瑕失了卫灵公的宠爱,陛下心变的缘故?”   傅歆怒意不减,多年的隐忍使他克制住了上前掌掴她的冲动,其实终究还是舍不得,言语中也有了几分难过:“朕从前真是太宠爱你了,竟教得你这样无法无天,说些好男风的卫灵公的风流事来膈应朕。你的性子,还是那么倔强,丝毫不肯将就。”傅歆缓了口气,起身从背后拥住镜中映出的清冷的身躯,有些疲软的真诚:“你若能看得开些,朕与你的情分,还似从前一样。”见傅瑶还似老僧坐定般麻木,又贴近了几许,温热的鼻息已然扑在了傅瑶耳后:“可好?”   傅瑶不动声色将傅歆推远,拒绝与他的每一寸接触:“臣妾受不起陛下这样的低声下气。”   傅歆面上的温情一扫而空,蹙眉冷声道:“你这是不愿意了?”   傅瑶转过身去只给了傅歆一个冷冰冰的背面:“是,臣妾不认为破镜还能重圆。”   傅歆面目冰冷地愤然离了几步,蹙着眉拂袖狠狠斥道:“瑶嫔,你别太放肆。别忘了,朕可是皇帝!”   傅瑶转过身来,动作行云流水为傅歆福了一礼面无血色清冷道:“陛下劳累,可回凝露殿去。赵妹妹体贴,有她照顾陛下,陛下舒心,臣妾放心。”   傅歆垂眸苦笑,望向傅瑶的眼神极其复杂而晦涩,他向来懂得光的背后是阴影,在面对她时却忘了斜光到晓穿朱户的温存过后也是雪后寒。傅瑶的冷傲冻结了他的光源,沉思过后终究是没能再说出只言片语。   傅歆说:“摆驾凝露殿。”   戌时三刻,夕梨宫。   灵芝急急从外头跑了来,难得面上有喜色。傅瑶低垂着眸子无精打采道:“怎么了?”   灵芝的小脸红扑扑,轻轻附在傅瑶耳旁小声道:“小姐,是允王想要约见。”   傅瑶淡淡一笑,忆起那个夜色中俊秀的与湖光山色融为一体的清贵,看似稚气未脱却肯豁出身子来保护自己的傻小子。他便是那浊世中难寻的一腔热血,在四面楚歌时给了她支撑的温度。   谁又肯去拒绝能让自己快乐的人呢?譬如傅歆也许正与赵淇贞叙着情分,她也想去赴那场早已过了期的星空之约。如果快乐是做给别人看的,那她与傅歆此刻谁又能说自己不快乐。   傅瑶着了常服去了净初池。   彼时正是一月里,早无了初约时的水光潋滟,光洁净透的冰面生着氤氲寒气,似是带着泪意的迷蒙。今日大雾,白玉拱桥那头的长身而立的傅钰置身尘雾,一袭白衣有如童稚又似谪仙的纯净清明。他朝着傅瑶所在的地方微微一笑,恰似月明云开。   傅瑶远远瞭望,傅钰眉开眼笑向她奔跑而来。身侧吹过的疾风徐徐荡起他腰间的环珮与轻而薄的衣抉,在冬日里的寒夜里有些单薄的锐气。那日在大殿之上情形危急,她尚未好好地看清他。这世间怎会有这样好看的男子,丰神俊朗可与日月争华。   傅钰跑的有些汗津津,面色有些潮红更显得肌肤白皙莹润,晶亮亮的眸子望着傅瑶真心喜乐:“傅钰见过瑶姐姐,姐姐可大好了?”   傅瑶轻轻一笑道:“多谢允王关心,本宫已大好。”   傅钰展颜一笑,齐整洁白的齿极为好看:“傅钰叫瑶姐姐来,什么也不想劝姐姐,只想兑现当时与姐姐的约定。”又是狡猾一笑:“姐姐当时跑了,害得我在池边等了一夜,今日可要好好补偿钰儿才是。”   傅瑶似是有所动容,冻结了几日的心一下暖了下来。她只顾着与傅歆的巫山云雨,全然忘记了与傅钰这孩子的约定。他傻傻等了一夜定是又冷又饿,却丝毫不去怨恨责怪。她自认对傅歆爱的毫无保留,却也在狠狠地计较得失,才惹得今日相看两相厌,可爱人之心若真能宽大至此,所受的伤痕又该掩于何处?   傅钰见傅瑶又不说话,便吐着舌头挤着眼睛做了个鬼脸儿猛地在傅瑶面前一闪而过,只骇地傅瑶像个孩子一般失声尖叫讨饶。傅瑶也不知为什么,她与傅钰所识时日尚短,却每每相伴都是愉悦。傅钰见傅瑶并不真恼,胆子也大了起来,执了一小捧极为洁净的雪来偷偷掷在傅瑶身后,傅瑶诡秘一笑,一个不留神捉了傅钰来使劲痒痒,二人小闹成一团。灵芝怕傅瑶着凉,这才作罢。   傅瑶活动过后,身子也不再冷了,苍白的面容也有了几分血色煞是好看。傅钰一时看得呆了,傅瑶微微撇过头去看那池中的雪景,雾凇沆砀不输落霞孤鹜的秋水长天。伸出手去想留住晶莹飘落的飞雪,却极为脆弱地夭折在了温热的掌心。傅瑶轻声一叹,有些东西终究是留不住的么?   傅钰好似看穿了傅瑶的心思,收起了方才的冒失笑逗,上前迎着入掌即化的飞雪淡笑道:“其实也未必留不住,炙热的炭火靠近得以取暖,可若置身其中便会粉身碎骨。晶莹的飞雪将它困顿在掌心,终究是走向灰飞烟灭。男女之情也是一样,若太在乎,太求全责备,反倒得不偿失。”   傅瑶惊讶于傅钰小小年纪便懂得这样的道理:“允王怎会知晓这些?”   傅钰忽而惨淡一笑:“我的母妃,是父王一生最爱的女子。她清冷,矜贵,拥有着后宫佳丽望尘莫及的美貌,得父王十几年来专房之宠。她其实是个很大度的女人,她可以忍受父王的一切缺陷,却唯独不能容忍他对她有所欺瞒。”傅钰垂下眼敛,哀伤道:“我始终相信父王是爱着母妃的,他只是还不懂得怎么去爱一个人。母妃一生活得清醒透彻,却唯独在父王的猜忌和不信任中失去了所有的理智,以致再也生无可恋。”   傅瑶蹙眉问道:“那逝去的东西便再也回不来了么?”   傅钰从往事的伤痛中回过神来,温润一笑道:“没有生与死的距离,就没有逝去。”   傅瑶心下一动,恬淡笑道:“允王信誓旦旦,如何证明呢?”   傅钰靠近傅瑶,一缕梅香令人心弦意动,美好得令他贪恋,温柔轻声道:“你等等,我去兑现诺言。”   傅瑶微微颔首,笑得清润动人。   须臾,伴着有如仙乐清婉淋漓的笛音,从身后缓缓飞来漫天流萤。碧莹莹的闪着微光飘摇而舞,一霎间照亮了整片天穹。傅钰便从背后奏笛款款而来,伴着寒夜的凉风与葱翠如玉的青松,风姿更比那挺且直的青松更甚颀长秀立。那流萤好似通得人性,随着傅钰的笛音轻轻曼曼,是月色下一片灿烂的银妆。傅瑶缓缓张开双臂,任轻而闪烁的流萤落与她的发间,掌心,不去掌控,流萤自亲昵与其相伴左右,装点了雪景中华丽的绮梦。傅钰一曲吹罢,白玉笛子清润生光,却不如眼前人的面庞美好,他想趁她闭目时轻轻吻住她的美目,傅歆能够拥有她,是他唯一的艳羡。   傅瑶缓缓凝眸,是啊,没有生与死的距离,就不算逝去。最好的星空恰在眼前,总以为无法逆转的感情是否也真有了转机?她与傅歆,不就恰与那兰妃与先帝,一生伉俪情深相爱太过,如何都要执着于并无意义的答案。宁愿争吵也不愿信任,哪怕分崩析离都不愿低头认输。其实谁又是胜者,只要爱了,没有人会逃得了满盘皆输。   傅钰朝着流泻而下的月光轻轻为傅瑶披上披风,带着一份浅浅的遗憾道:“世事万物皆有它的命数,有些东西,我可能注定一辈子都得不到了,譬如毕生所爱与铁马冰河。”又淡淡释然一笑:“愿你能明白我的用心,我并不在意皇兄与你的感情究竟有几分真心,我只愿你日后平安喜乐,岁岁年年常相见。”   傅瑶清润一笑,傅钰的善意与机敏使她感到贴心,忽而反应过什么来急急道:“瞎说什么?允王丰神玉立,来日定会心想事成,毕生所爱与铁马冰河定能收入囊中。”   傅钰自嘲一笑,命灵芝带了傅瑶回去好生歇息,转身渐渐没入无边夜色中。 第39章 双国贡女   三日后,傅歆于仪元殿设宴,傅瑶亦在受邀之列。   正月十七,是傅瑶入宫的第三年。照着祖辈的规矩合该再度选秀,而宫中却未曾大张旗鼓地布置。听闻太后费心,傅歆却执意不选。波斯与蒙古使臣将于今载入朝觐见,所奉两名贡女以求大尧庇佑。傅歆称贵女来仪花销颇大,男子年少便当励精图治,不得贪图美色。太后亦无话可说,只好作罢。   夜色凝重,仪元殿算得上是灯火通明。傅瑶与梁婉怡相伴轻声交谈,初显怀的赵淇贞被太后邀去同坐,萧婕的美貌又一次惊艳了在场的皇亲贵胄。贪杯的恒亲王傅冉乘兴调笑了几言,惹得傅歆与太后颇为不快,旁的三四美妾又与上次不同,却都是一样的极尽艳丽妩媚。睦亲王傅琪含笑为妻子郑氏斟茶,闻说郑氏已身怀六甲,今日一见的确丰腴不少。傅钰自斟自饮,倒也自得其乐。   生平的歌舞年年相似,几杯下肚的傅瑶已有了几分醉意。自楚氏亡后,傅歆身旁的位子便空了下来。隔着荧烛的光影,傅歆的面庞有点看不真切。有人来报两国使臣到了,傅歆忙叫人传了来。   波斯使臣清弩黑与蒙古使臣乌良海席巴皆是身着异族服侍,身姿挺拔魁梧的英勇男儿。席巴更盛的是高大的身段与飒爽的豪迈之气,清弩黑棱角分明且五官深刻,生得有几分精明算计。二人行过礼后就座,外头等着的两国贡女片刻后便要登台献艺,以求博得圣上青睐。   傅歆显得兴致不高,赵淇贞连进了几杯酒傅歆都喝得食之无味。还是梁婉怡抱来了雨雪可爱的安平,傅歆才勉强逗了几下。傅瑶看了安平,死在腹中的孩儿仿佛又一次活生生地跳在了她的眼前,那是她与傅歆未能跨过去的坎。傅歆也许是懂得的,亦或是厌弃。所以在赵淇贞与萧婕都抱了安平过后独独给她略了过去。他不来,夕梨宫也变得冷寂凄清。   正想着,外头走来两妙龄少女。一肌肤略成麦色,一双明瞳漆亮如星,油亮纤长的黑发高高竖起,上头插着的簪子并非金银玉器,而是上好剔透的琥珀石造就。身段高挑窈窕,眉目间极为活泼聪颖。那是蒙古王侧妃白茹特氏的幼女察哈尔·滢月。另一少女身子纤细羸弱,宛若难以禁风的扶柳。面容极尽精致倾城,行走间如九天仙子初临人世,不食人间烟火。这便是波斯王侍妾所生的庶女,因着生母身份低微,甚至是个姓氏也无的洗脚丫头。南昧·依柔虽称得上是风华绝代,却在波斯王世是极不受宠的。这二人称得上是各有千秋,却还是不难看出南昧·依柔的天生丽质。   滢月生性洒脱,手执一炳轻薄的短剑伴着蒙古特有的击打乐器发出的蓬勃大气乐音为傅歆表演剑术。不同于一般女子的温婉清丽,她臂弯处极为有力灵活地挥剑如雨,又一空翻似在空中飞舞盘旋的金燕,将陈设一旁的玉石碑雕上飞快刻下了‘滢月’二字。蒙古音乐粗犷豪放,滢月的碑雕却十分灵巧,粗中有细得很是相得益彰。太后不喜这样的奇淫异巧,傅歆却是笑着颔首。   依柔身着轻纱漫舞的纯白舞衣,衬得本人更为纤弱动人,颈下锁骨若隐若现,看得恒亲王几欲难以把持。傅冉的无礼之举弄得依柔有几分窘迫,面上的绯红渐渐晕开,愈为楚楚可怜。伴着歌姬的低低吟唱,她开始表演本族的舞蹈。看得出是十分紧张的,本该柔滑美艳的身子却不止一次做错了动作。波斯的使者气得脸通红,登时低声狠狠呵斥了依柔几句。依柔身份卑微,性子更是胆小柔弱,叫使者一骂瞬时梨花带雨。傅歆有些看不过眼,只叫依柔下去歇息。   依柔十分委屈地颤抖着身子坐于傅瑶身边,可怜得像是一匹受了伤的小兽。泪水不注地往下掉,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大约是被欺侮惯了,连哭声都压抑到了极致。傅瑶本就心情不好,叫她这一哭更是心生郁结。往后的一个时辰里,歌舞不断,依柔的眼泪也是没有断过。太后早已心烦意乱,只看着波斯的面子上不好发落,傅歆亦是不喜这样的懦弱。相反恒亲王却是对依柔的美貌垂涎,目光总往她那儿瞧去。   歌舞已毕,众人也渐没了意趣。恒亲王饱得满嘴流油,一只油腻腻的肥手在身后重重捏了捏左侧粉衣侍妾的臀,惹得一声吃痛的娇嗔。傅歆极为不满地横了他一眼,那人却好似喝高了一般不知所谓,颤巍巍行至大殿中央跪下大言不惭道:“陛下,臣有一请求。”   傅歆十分不耐:“说吧。”   傅冉吸了吸口水,一双被横肉几乎挤没了的鼠眼看向依柔更为大胆□□:“这波斯的贡女甚好,虽才艺逊了点,耐不住长得漂亮。要是陛下舍得,就把他赐给大哥,你瞅瞅那小脸蛋儿,”又是一吸口水:“哎哟!都能掐出水来,这要是归了我,定会夜夜临幸啊,啧啧…”   依柔的脸色登时更为窘迫,一张美面红得几乎滴得下血来,连忙掉着泪扯着傅瑶的衣袖求援。傅瑶觑着傅歆的脸色,刚要起身相劝,傅歆就怒视着傅冉拍案怒斥:“平时你胡闹朕念及兄弟之情,竟纵得你越发不知分寸。南昧·依柔是波斯奉给朕的贡女,岂由你在这大殿之上肆意调戏!”   这时在一旁坐着的滢月也出声道:“恒亲王可不能轻慢了依柔妹妹,臣女这些日子与她同住,依柔妹妹最是柔弱细腻,怎经得起这样折腾?”   听得此言傅歆与傅瑶同时抬头望向滢月,见她年纪虽小,却胆识不凡,初登宝典也敢与千尊万贵的恒亲王杠上,不由得也存了几分好感。傅歆对其嘉奖一笑,继续沉着脸说道:“你既不懂规矩,那便回你府中面壁思过,无事不必出来。”   恒亲王草包非常,当即吓得跌坐在地。方才的粉衣侍妾连忙花容失色地上前搀扶,连声说道:“殿下有没有伤着?”并关切地检查着恒亲王的身子。恒亲王不知从何生起一股无名火,照着那侍妾身上就是一脚,口中骂骂咧咧:“都是你个贱婢,坏了本王的好事。等回去看本王打不死你,小贱人!”   那侍妾又羞又急,唯恐恒亲王再说出些什么大逆不道之语牵连到自己,忙拖着傅冉肥硕的身子柔声劝道:“殿下快醒醒,圣上面前切不可再胡言乱语。”怎奈恒亲王早已走火入魔,醉醺醺地狠狠给了那侍妾两个耳光,声音清脆下当即一张巴掌小脸儿就肿了起来。傅歆再也忍不住,起身狠狠斥道:“你贵为亲王,就该有亲王的修养。怎得随便打人,那人还是你的妾室!”   恒亲王满不在乎地冷哼一笑,一手将那侍妾推倒在地狂悖道:“陛下说什么呢?他们都是本王买来的奴仆,本王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想怎么折磨就这么折磨,陛下又何须多管闲事。”   傅瑶忙上前跪于恒亲王旁边,与傅歆四目相对沉着道:“陛下,臣妾以为恒亲王敢在大殿之上这样对待他的妾室,那一定不是第一次了。你何不一问那名女子,她平时受到的都是什么样的待遇。”   傅歆再次看向傅瑶的神情亦是夹杂着酸楚的复杂,多日的冷漠后与自己所言的第一句话竟不是自己是否安好,却是为一无关之人。她的眼神依旧带着泾渭分明的果断和倔强,教人无端沉溺。傅歆蹙着眉头,正视傅瑶道:“那便如你所言。”   傅瑶扶起那粉衣侍妾,语气柔和:“你若有什么冤屈,大可一吐为快。”   那侍妾望向傅瑶的眼神有过一丝震惊和希望,随即似光明熄了火一样归于无际的黑暗,只低声道:“没有,殿下待妾身很好。”   傅瑶的眼中尽是不解与失望:“他那样待你,你还要为他隐瞒么?”   那侍妾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笃定道:“是,王爷待妾身很好,今日仅是酒后疯举,娘娘莫怪。”   傅歆有些烦闷地挥了挥手叫傅瑶下去,傅瑶蹙眉与其对望一眼还是回了坐席。底下人架着吓破了胆的恒亲王出了大殿,那侍妾也连忙不顾整理繁乱的仪表连忙跟了出去。傅歆没了宴饮的乐趣,只想回宫歇息作罢。这时李拓上前躬身道:“那…察哈尔·滢月小姐和南昧·依柔小姐的位份?”   傅歆缓过神来,正对上嘴角含笑俏丽活泼的滢月一双明眸,淡淡一笑道:“察哈尔氏册为贵人。”又淡淡扫了眼哭得双眼红肿的依柔道:“南昧氏册为美人。”   众妃嫔连忙起身恭贺:“恭喜察哈尔贵人,南昧美人。”   傅歆起身离开与傅瑶擦肩而过,终无只言片语。傅瑶垂眸心生感伤,明明是恨的,却还是忍不住地去在意。烟波流转间,全是他的影子。好的,坏的,温柔的,暴怒的,还有他痛苦时的泪流满面。   傅歆,他就这样厌恶上了自己。   正要转身离开,后颈间忽而传来熟悉的鼻息,傅瑶几乎怕是错觉,强忍着不去转身应对。令人太过安心的龙涎香气充斥在鼻尖,背后的那个人贴近她说:“林嫣在夕梨宫。”   傅瑶泪如雨下。 第40章 姐妹重聚   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回了夕梨宫,案几边坐着的倩影让她又一次湿了眼角。她的林嫣,自出嫁后便没过过一日的安稳日子。跟着刘武四处搜集证据,终是为傅歆斩下了楚氏一族这一心腹大患。这些时日她的担忧与期盼,终于得以完全。   林嫣缓缓转过身来,见傅瑶梨花带雨忙心疼地上前拍着她的手安慰:“姐姐怎得哭了?你我姐妹相见,合该欢欢喜喜着才是,”又伸头向外望了一眼轻声道:“莫要让有心人听了去,坏了陛下的恩典。”   傅瑶欣慰于林嫣的长进,忙想起什么似得让她坐下说话:“嫣儿,一别数月你确是成熟许多,今日见得你好好儿的,姐姐也放心了。”   林嫣浅笑点头:“姐姐这些时日可好?我与刘武刚回京城便得了陛下的恩典可与姐姐重聚,想来姐姐定是得宠的。”   灵芝笑嘻嘻地插嘴:“三小姐好玲珑的心思,不过这宫里这么多嫔妃主子,就属二小姐最得宠呢。”   傅瑶嗔笑着横了灵芝一眼道:“嫣儿你瞅瞅她那张嘴,平素还好,你一来便没个把门儿的。改日将她嫁出去,看她还说嘴。”说罢刮了刮灵芝的鼻子,二人笑作一团。林嫣刚要与傅瑶闹上一闹,却见傅歆已停在了门口,忙起身行礼道:“臣妇林嫣见过陛下。”   傅瑶心下闪过一丝惊惶,大约近乡情更怯便是这样。日思夜想的人就在身后,却一时间不敢发声了。傅歆却没有过多计较,和气地唤了林嫣起身后不拘礼数地坐在了傅瑶身旁的凳子,另一旁是方才落座的林嫣。   傅瑶几乎忘了行礼,傅歆也不多加苛责,只熟稔地拿起了桌几上的茶盏悠悠品着,看似心情不错。傅瑶心头的大石落了一半儿,却不知如何与他搭话。傅歆静静饮完一盏茶后缓缓笑道:“这宫里向来与朕说实话的人甚少,你算是一个。来,你来说说这新入宫的察哈尔贵人和南昧美人。”   傅瑶沉思片刻:“臣妾以为,察哈尔贵人机敏活泼,南昧美人堪称国色,二者各有千秋。”   傅歆玩味一笑:“你心里可不是这样想。”又给林嫣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下去,林嫣走远后,傅歆有些轻佻地勾起傅瑶的下巴邪魅笑道:“朕可不希望一顿争吵就让你不对朕说实话了。”   傅瑶没出息地眼角一湿,还是收住了眼泪:“臣妾以为陛下喜爱察哈尔贵人多些,南昧美人太过娇柔,恐难以在宫中生存。可碍于波斯王的面子,总不会薄待。”   傅歆欣然一笑,翻手轻轻磨裟着傅瑶的面颊,情意尽在眼底:“朕前些日子没来看你,你可有怪朕?”   傅瑶难为情地点头道:“有。”   傅歆毫不意外地戳了戳她的额头,带着温柔的宠溺柔声斥道:“就知道你气性大,什么事都要与朕争个高低。起初几天朕也气坏了,后来想想也不知是气你还是气朕自己。”说到动情处,温柔一笑将傅瑶揽入怀中诚恳道:“瑶儿,答应朕,再给朕一个孩子。”   傅瑶红着脸点头,伏在傅歆怀中不合时宜地问道:“那今夜陛下是去察哈尔贵人宫中还是去安抚南昧美人?”   傅歆似是惩罚地将傅瑶忽而搂的更紧,蹙眉道:“你就这么不想朕陪着你。”   傅瑶拍着他的胸脯温声笑道:“怎会?只是今日二位妹妹入宫,往后怎样还都是未知数。陛下刚刚还说不能薄待,而今便要伤了她们的心么?”又拿脸颊蹭了蹭傅歆的脖颈亲昵道:“臣妾与陛下不急在这一时。”   傅歆嘿嘿一笑将她松开,刚离了怀抱又攥住了她的手道:“你既这样想,那今夜朕就去瞧瞧察哈尔贵人,你与你妹妹都早些歇息,明日朕再来看你。”   目送着傅歆离开,这才唤了林嫣来继续说话。林嫣虽是成熟长进不少,骨子里还是小孩子心性,没几言便逗得傅瑶忍俊不禁。三人秉烛夜谈,倒也十分畅快。   次日清晨,傅瑶前往寿仙宫请安。察哈尔贵人到的最早,已在一旁与太后说起话儿来。太后虽不太喜察哈尔贵人的不拘,却比南昧美人要好得多了。闻说宫人今早来报,南昧美人昨夜惊风已然病倒了,太后心里便不快活地对刚到的赵淇贞道:“这南昧·依柔可真是娇贵,这舞也跳不好,安也不知道请。整日就会掉泪珠子,哀家看着心烦。”   赵淇贞恬淡一笑福礼道:“妹妹许是舟车劳顿,一时水土不服罢了。”又温驯低下头去暗藏机锋:“其实南昧美人本非我大尧人,与太后怎么也说不上是同心同德,太后又何须与她计较?”   太后冷哼一声:“是啊,非我大尧子孙,怎么都是蛮夷之族。那庶出的小国贡女,又怎么登得上台面。”   这话说得在一旁侍奉的察哈尔贵人极为不平:“赵良娣姐姐这话是何意?”   在一旁看戏的傅瑶与梁婉怡相视一笑,只看赵淇贞如何圆的过这场面。赵淇贞面不改色朝着察哈尔贵人恬笑道:“蒙古早已归顺我大尧,哪里算得上是国呢?只当是附属州郡与大尧子民同等对待,察哈尔妹妹可别多心才是。”   察哈尔贵人当即憋红了脸,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傅瑶拦了下来:“察哈尔妹妹快人快语,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太后娘娘与赵妹妹海涵。”   赵淇贞羽睫清颤,见是与她位份相当的傅瑶语气也软了三分:“既然傅婉仪开口,淇贞又岂会与妹妹计较。”   梁婉怡悠悠品着茗茶,却见萧婕姗姗来迟却面露喜色,一身鲜亮华美的衣裳穿得绝代风华。看得出是极为欣喜的,说起话儿来也带了几分得意之色:“太后娘娘赎罪,臣妾晨起身子不适,这才耽搁了。”   太后见她这副样子,有些不满道:“那你现在这是大好了?”   萧婕展颜一笑,唇红齿白更显娇媚:“臣妾本无疾病,是大喜呵。太医说臣妾已怀了一个月的身孕,这才晨起不适耽搁了太后娘娘的请安。还请太后娘娘看在皇孙的面上,饶了臣妾这一回。”   太后极为惊喜,忙赐了座让萧婕好好养着切莫再出了什么差池。傅瑶不由黯然神伤,昨夜傅歆刚跟她说要再给她一个孩子,转眼萧婕又传了喜讯。正想着,太后便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梁婉怡道:“宜贵嫔你看着萧婕妤,不日又怀上了。你自生了安平后就一门心思扑在了安平身上,那女儿再好,终究是比不得皇子尊贵。你也该多去皇帝那儿走走,现下淇贞与萧婕都有了孩子,旁人先不急,你可得加把劲儿。”   梁婉怡垂首涩然一笑:“太后娘娘好端端催臣妾做什么,现放着万千宠爱的傅婉仪呢。”   察哈尔贵人不明就里只想帮着傅瑶道:“是啊,太后娘娘怎得忘了傅婉仪了?昨夜陛下来臣妾宫里还夸傅婉仪聪慧惹人疼呢。”   太后唇边的笑意戛然而止,冷森森地睥睨着傅瑶的侧脸。傅瑶心下一沉,忙对察哈尔贵人使了一眼色让她噤声,自己跪下沉稳道:“臣妾承蒙陛下厚爱已是天恩,旁的事臣妾不敢多求,只顺其自然便好。”   太后叫她噎得反倒不好苛责,勉强挤了一丝笑意唤她起来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既然都是伺候陛下的人,自然要在子嗣上多费工夫。”又环嗣了一圈:“后宫诸人都是自家姐妹,无论是新人旧人都要和睦相处,切不可像废后楚氏一般生事,都知道了么?”   众人皆称是后,太后便道头痛让众人散了。傅瑶擦了擦额角的薄汗暗道好险,与梁婉怡行至门口时刚要离开,却见察哈尔贵人在后头急急地跟了过来。傅瑶轻轻一笑:“妹妹有什么事么?”   察哈尔贵人行礼道:“臣妾见过傅婉仪、宜贵嫔。臣妾初入宫闱,很多事情尚不清楚,却也知道方才说错了话让傅婉仪难堪。臣妾特来向姐姐陪个不是,还望姐姐不要计较。”   梁婉怡温润一笑:“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都是自家姐妹。”   察哈尔贵人嘿嘿一笑:“臣妾知道方才是傅婉仪出言相助,这份情臣妾会一直记着。傅婉仪与宜贵嫔都是好人,想必护着臣妾也定会在暗中关照与我一同远道而来的南昧美人吧。”   傅瑶笑得清浅,一字一句却是清晰无比:“妹妹关心南昧美人是好事,只是南昧美人是波斯公主身份尊贵,又何须本宫来照顾呢?”   察哈尔贵人鼻尖一酸:“姐姐有所不知,南昧美人的病并非意外,而是那不成器的老婆子刁难。绾碧宫的宫人见南昧美人拿不出赏银,陛下又不护着她。昨夜经美人熟睡时将外头的窗子弄破,美人受了一夜的寒风一早就病倒了。臣妾昨夜忙着侍奉陛下,硬生生是不知此事。今早刚着了人去修补美人的窗子,这刚入宫便受到下人如此苛待,往后还不知要怎么过呢。”   傅瑶眉间一蹙,梁婉怡动容道:“想不到还有这样的事,陛下知道了么?”   察哈尔贵人面露难色:“陛下一早便去上朝,臣妾本想今日一早向太后禀告求她老人家做主,却见她好似对南昧美人颇有成见。滢月又初入宫来,说的话也无人会听。听闻傅婉仪极得陛下宠爱,还请姐姐为南昧美人在陛下面前提一提此事。”   傅瑶欣慰一笑:“你有这样的心,南昧美人合该感激你才是。下午本宫要去金龙殿陪陛下下棋,你若真想帮她便随本宫一起去吧。”   察哈尔贵人心满意足行过礼后便去绾碧宫看望南昧美人。梁婉怡待她走远后笑道:“妹妹倒肯给她机会。”   傅瑶微微一笑:“她虽谋算不足,却好在天资不差又有良善之心,假以时日未必不能与你我并肩作战。”   梁婉怡含笑点头。 第41章 傅瑶心机   申时一刻,琢磨着傅歆午睡已醒,傅瑶便带了察哈尔贵人一同前往金龙殿。那妮子确是性善,在绾碧宫兢兢业业照顾了南昧美人两个时辰,午膳也进的草草。傅瑶见她有些无力,着灵芝带了些玫瑰酥备着,若到时有需总不会手足无措。   察哈尔贵人着着杏黄色樱花纹宫装,领口的风毛柔软可爱,腰间系着的小铜铃愈显俏皮。一路上与傅瑶谈天说地倒也有趣得紧,没过多久便到了金龙殿门口。劳烦李拓通传过后,姐妹二人卸了大氅进去问安。   傅歆正批阅着奏章,见傅瑶来了忙唤她过来吃些新鲜的柚子。傅瑶含笑提醒道:“陛下,察哈尔妹妹也来了呢。”   傅歆这才看见察哈尔贵人,也叫她过来暖暖身子。姐妹二人上前在傅歆一左一右规矩坐下伺候,傅歆淡淡笑道:“怎么今日瑶儿还带了滢月过来?”   傅瑶笑着把剥好的一片柚子放在傅歆手中:“妹妹是有事要跟陛下说呢。”   傅歆转过头来看向察哈尔贵人问道:“你有何事,这样急着来见朕。”   察哈尔贵人退了几步跪下道:“臣妾是为了南昧美人。”   傅歆蹙眉:“南昧美人?她不是病了么。”   察哈尔贵人抬起头来说道:“可是陛下可知她是为何生病?昨夜南昧妹妹发挥失常,陛下又临幸了臣妾。所以那宫人便砸坏了绾碧宫的窗子,南昧美人冻了整整一夜,这才病了起来。”   傅歆有些恼怒地看了傅瑶一眼:“她说的可都是实话?”   傅瑶点头道:“今早向太后请安,南昧美人确是称病未来。”   傅歆唤了察哈尔贵人起身怒道:“这些个刁奴,且不说朕究竟是否宠幸南昧美人,竟然不分尊卑欺辱到主子头上去了。传令下去,砸坏窗子的奴才拖出去打死,绾碧宫其他的奴才知情不报,一律杖责二十。”   傅瑶为傅歆泡了茶叶熄火,复而缓缓笑道:“陛下自是爱惜皇家颜面,只是这样做未免把南昧美人置于炭火之上,她又是那样柔弱的性子,只怕暗地里吃的亏更多。”   傅歆叹了口气:“那依你说该如何?”   傅瑶温润一笑:“解铃还须系铃人,宫中的奴才皆是看着陛下的意思办事。南昧美人病着,即便陛下不能当即宠幸,也要加以关怀赏赐,让宫人不敢随意轻贱了她。”   傅歆又是一叹地沉沉道:“这都是看在波斯的面子上做的表面功夫。”   傅瑶颔首,语气也坚定起来:“是,可陛下留下她不也是为着波斯的面子么?”   傅歆缓缓而笑,轻拍着傅瑶的手很是欣慰:“你真是聪慧过人,有你朕也会轻松许多。”   傅瑶冲着察哈尔贵人眨了眨眼,复而笑道:“陛下可别光顾着夸臣妾,要不是妹妹好生周全,只怕事态无法良好解决。陛下可要好好赏赐妹妹,莫让妹妹觉得陛下偏心。”   察哈尔贵人惶恐道:“臣妾不敢。”   傅歆笑道:“那是自然,朕便将苏州新贡的蜀锦赐予你们二人。开春儿了,都好好做上两件衣裳。至于南昧美人,叫内务府备些礼品送过去,总不会叫人留下话柄。”   申时三刻,傅瑶与察哈尔贵人一同去了绾碧宫。里头的掌事宫女绿岚正油腔滑调地巴结着内务府总管黄权,瞧着能否在南昧美人的赏赐里克扣些许。侍奉在塌边的唯有两名陪嫁过来的侍女,一个小心翼翼地喂着汤药,另一嘤嘤哭着无济于事。南昧美人便在塌上无助地气若游丝,在无人注意的时候留下两行清泪。   察哈尔贵人忙上前扑在面色极为苍白的人儿身上,蹙着眼眉心疼道:“妹妹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明明喂了药怎得还不见好呢?”   正喂着药的宝卉沉沉叹着放下了手中的药碗,语气难过道:“回傅婉仪,太医说美人这是心病难医。”   傅瑶轻轻一笑,抚着南昧美人苍白枯瘦的手柔声道:“美人可是想家了?”   南昧美人听得此言瘦弱的身子狠狠一颤,接着便是不住的咳嗽几乎咳出了半条命来,脸色愈加惨白如纸。宝卉与宝珠连忙抚背使她平静,南昧美人眼角通红地痛哭失声:“我不要,我不要回到那个鬼地方去。我的父亲不疼爱我,母亲亦没有权势叫她们欺凌。我无力改变现状,还不若死了算了。”   察哈尔贵人听得害怕,傅瑶便将她遣了下去独自面对南昧美人的极端。南昧美人声音凄厉地继续哭诉:“傅婉仪,你可知昨夜是谁要将我活活冻死?就是那门口趋炎附势的刁奴绿岚,她仗着在宫中有些资历见我拿不出赏银又没用,竟打算着要将我折磨至死而后攀了高枝去。呵呵!原来到了哪里,我都是最没用最多余的那个。”言道最后,她已由委屈懦弱,变为了刻骨的憎恨怨毒,一只娇小软嫩的身子里尽是欲除之后快的戾气。傅瑶并无畏惧,只微笑地抚着她垂泻而下的发丝幽幽道:“你恨那些欺负你的人么?”   南昧美人的眼中全是阴森森的刻毒,喉中亦发出压抑已久的怨恨,咬紧了银牙哑着声音道:“恨,怎能不恨?他们虽是我的至亲,却给我带来的是无尽的屈辱,让我一辈子都抬不起头。还有绿岚,她一个奴才也配欺负我!”   傅瑶缓缓一笑,语气也愈见迷离:“是啊,一个奴才怎配欺负你,本宫一会儿便去发落了她。你的父母亲本宫管不着,只是现下便有人趁你不在贬低侮辱你,你又当如何呢?”   南昧美人眼角带泪看向傅瑶:“是谁?是谁侮辱我?”   傅瑶缓缓一叹,轻抚着南昧美人哭花了的苍白脸庞,笑意间尽是令人信服的推心置腹:“本宫所言并无私心,只是见你可怜想帮帮你罢了。今日本宫在寿仙宫见得赵良娣与太后娘娘说得你只会掉泪珠子惹人心烦,还说你不过是蛮夷之辈,本宫这听得也是心疼…”   南昧美人唇角一颤,一张小脸唯有一双樱唇红得格外凄艳,登时抓住了傅瑶的手情绪激动:“是赵良娣!我与她无冤无仇,她为何要来轻贱于我!”   傅瑶将其揽入怀中微微一笑着诱导道:“在这宫里,可不是说得清道理的地方。你若强起来,肯给你的敌人致命一击,那自然便无人敢来轻贱于你。”又是轻轻一笑:“况且,赵良娣的背后可是有太后娘娘撑腰。妹妹若想强大起来,何不先去找个靠山呢?”   南昧美人只是一顿便立马起来紧紧上前挽住了傅瑶的臂膊,一双美目里是探寻的希望:“娘娘的意思是…陛下…”   傅瑶温润一笑,白皙的面庞上皆是白玉般的莹润,手在南昧美人的脸上轻轻磨裟着温柔道:“妹妹美貌,若好好加以利用,安知斗不过那赵淇贞?”   南昧美人嘴角一勾,眸中的光亮渐渐汇于一点:“臣妾,定不会让娘娘失望。”   戌时一刻。   傅瑶正于殿中与林嫣用膳,紫兰便从外头进来微微笑道:“小姐好谋算,那南昧美人果真精神头儿好了许多,还张罗着过两日便要去金龙殿给陛下请安。”   林嫣面露疑惑:“姐姐何必去帮南昧美人?她得宠了,姐姐不就多了个对手?”   傅瑶含笑为林嫣夹了块烧鹅,笑得意味深长:“越是压抑久了的人,反抗起来便越是阴狠。赵淇贞仗着太后的照拂目中无人,若改日生下皇子只怕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有南昧·依柔来教训她,最是合适不过。”   林嫣蹙眉:“姐姐就不怕她得势后反咬姐姐一口?”   傅瑶微笑:“怎会?本宫教她什么了么。不过是说赵淇贞称她非我族类而已,太后也是这个意思。”   林嫣轻轻一笑,为傅瑶斟上一壶玫瑰醉:“姐姐心中有数,妹妹心里也踏实了。”   傅瑶忽而想起来什么一般笑道:“哎?今儿听说刘将军来过,你俩成亲也有一年多了,倒还这样腻歪,一刻都离不开么?”   林嫣面色绯红,只拍着傅瑶的肩娇笑道:“姐姐净拿嫣儿开心。”又羞涩垂首缓缓道:“不过…那刘武待我,的确是极好极好的。”   傅瑶笑着打趣:“你看看你的样子,一个‘极好’便好,非要说成‘极好极好’,非要这般炫耀。好像全京城谁不知刘将军极为惧内,不但不娶侧妃,更是连一妾室都无么?”   林嫣笑言:“陛下对姐姐的心意,也是极好极好。”又顿了顿继续问道:“那陛下今夜不来,是去了谁那儿?”   傅瑶淡笑:“大约是察哈尔贵人。”   林嫣正回想着,傅瑶便笑着提醒:“是昨夜与南昧美人一道来的,在宴会上表演剑术,陛下觉着还不错。”   林嫣面上的笑容忽然凝了起来,蹙着眉遣散了宫人。傅瑶只觉奇怪,有些疑惑地笑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林嫣满目凝重:“姐姐,而今你我姐妹已有归属。只是…姐姐还记得大姐么?”   傅瑶叹了口气:“大姐已仙去,妹妹是想念大姐了么?”   林嫣眉头紧皱着摇了摇头:“不,我是怀疑赵安国还在京城。” 第42章 倾国两欢   傅瑶凝眸,讶异地近乎不可置信:“怎会?父亲从未放弃过寻找赵安国。若还在京城,不至毫无线索。”   林嫣蹙眉:“姐姐,嫣儿也不愿相信。只是前些日子刘武的探子来报,说在京城见到了赵安国,锦衣玉食出入景春楼频频,想来过得不错。可是凭赵安国的能力和如今的骂名,又怎么可能赚了大钱?”眉头又深锁一分,攥住了傅瑶与她四目相对:“所以,嫣儿是怀疑有人暗中接济赵安国。”   傅瑶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凛然地缓缓开口:“此人绝非善类,又或者…你怀疑与宫中有关?”   林嫣纯净的面孔上陡然浮现一丝冷笑:“姐姐在宫中与何人不和,又是何人要置姐姐于不义,没有人比姐姐更为清楚。”   傅瑶沉沉垂眸,心下五味杂陈。   二月十五,南昧美人晋为贵人,察哈尔贵人晋为小媛,萧婕妤晋为贵嫔。   宫中又着实热闹了一番,起先沉寂的南昧贵人在一夕宠幸后迅速博得了傅歆的欢心,连着侍寝了三夜后封得了贵人。据说莫不是太后拦着,只怕赐了封号亦不算稀奇。南昧贵人得势后第一件事便是毒死了绿岚,傅瑶目睹了绿岚死时的惨状,一张秀脸腐得黢黑,七窍流血还是轻的。令人生畏的是南昧贵人将绿岚的尸首拖出去鞭尸三百,黑血飞溅,还生生挖下了绿岚的一对眼珠来。在旁的宫人都吓得魂飞魄散,傅瑶朝着南昧贵人温润一笑:“本宫会将此事压下去,你且放心。”   南昧贵人眼波一横地凌厉一笑:“娘娘不觉得依柔狠辣么?”   傅瑶浅笑:“妹妹多虑,只要妹妹心里痛快,死几个奴婢又算得了什么呢。”   南昧贵人指尖轻轻转着圈儿将腰间的流苏扯去几丝,似是除去插在心头的薄刺一般笑得妩媚而灿烂:“既如此,往后便多仰仗娘娘了。”又将面庞凑于傅瑶颈旁冷幽幽笑道:“是啊,有了娘娘的庇佑,依柔还怕什么呢?”   傅瑶含笑轻声道:“自是与妹妹同心同德。”   宫中多位女眷的晋封兼之太后的劝告,后廷渐有了平分□□之势。较为得宠的傅瑶、察哈尔小媛和南昧贵人为侍寝最多,傅歆闲暇时也去怀了龙嗣的萧婕与赵淇贞处坐坐闲话。而梁婉怡自生下安平过后只荣极了一阵子,如今却是很少见得天颜。其实傅歆待梁婉怡原也不差,傅瑶总觉着是梁婉怡不愿承宠罢了。   这一日见天色还好,傅瑶便携了灵芝一同去了寒香殿叙话家常。想着午后春睡总不好太过叨扰,便不叫人通传兀自进了来。寒香殿中依旧是淡雅清幽的薰衣绮香,与斜倚栏干着着淡紫色衣衫的梁婉怡也算相得益彰得紧。梁婉怡雪白的手臂透出盈盈春光,傅瑶暗笑她这样大的人了还穿不好衣裳。正要进去与她说嘴,便被一男子的声音听得心惊,忙侧身躲于外头的屏风后不敢发声,只暗暗留意着里头的动静。   梁婉怡的声音显出难掩的疲惫和干涩,傅瑶微微探头正看见了她有些憔悴的面容,唇边缓缓漾起一抹苦笑:“慕郎,我终究是…不能了。”   对头一身太医服制的男子语气中似有哽咽,单薄的身子缓缓跪下尽是颤抖而不能停歇:“婉怡…这么些年了,你什么都为我筹谋。可你知不知道,我日夜守着你,看着那皇帝宠爱你、又冷落你,我心里真的很难受。如果当初我能不那么懦弱,我肯不顾一切地带你离开梁府。你…你也不必在这宫中受这份罪呵。”   梁婉怡的眉间染上一缕更为无力的愁思,似秋日里临近凋落的白莲:“慕郎,你我有了一个女儿,在这宫里平平安安的长大。她无需去争些什么,斗些什么,只要我这个做母亲的肯为她筹划一个好的将来,不必像我一般嫁与一个不心爱之人。这样…我才能一日一日地看着你,与我心中所想之人相望一生。”梁婉怡笑得苍凉,继续说道:“其实我又何尝不委屈,起先还好,你不在。可你来了之后,我便一日也不想陪着陛下。”说着眼泪簌簌而落:“是,我知道这怪不得他。可我不想,不愿,我爱的人为我受着委屈,不爱我的人却拥有着我的身子!慕郎,安平是你的女儿啊。”   傅瑶听得心惊肉跳,安平公主竟是梁婉怡与慕千的孩子!那么她二人便在慕千入宫侍奉不久后便有染了罢!心下纷乱如麻,怨不得梁婉怡自生下安平后便再不愿承宠,她明知早已怀了慕千的骨肉,若不承宠遮掩定是灭族之罪。她那样拼命地要生下与慕千的孩子,足见义重情深呵。   慕千见她落泪,起身拿了帕子轻轻擦拭着她苍白的面庞:“婉怡,滟贵嫔得势,你留在宫中必定不好受。”眼角沁出泪来,双手捧住她流着泪的面颊如珠如宝:“婉怡,带上安平,我必拼了性命带你走。这宫里太苦了,出去快乐一天便是一天呵。”   梁婉怡眼下似有犹疑,傅瑶眉间一锁便现了身,一副精致的容貌面寒如霜,斜睨着慕千厉声呵道:“大胆慕千!胆敢蛊惑宜贵嫔,你的脑袋是不想要了么!”   梁婉怡大惊失色,泪水流个不停甚是凄绝:“瑶儿,你放过我与慕郎罢。我如今失了宠,更从不肯加害于你。今日之事,你权当没有听见。”她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语气亦是断断续续:“瑶儿…你是我在宫里最好的姐妹,我已经失去了追求心中所爱的权力,我不想再失去你啊!”   慕千跪在一旁不住地求情,傅瑶只充耳不闻地略过他缓缓坐于梁婉怡身畔,苦口婆心地推心置腹道:“姐姐,你好糊涂。安平并非陛下骨血,你与他若从此断了,萧婕纵使有通天的本领也查不出些什么。”又冷厉地横了慕千一眼道:“若是你与他真蒙了心带着安平逃出了宫去,莫说你们,连带安平都要千刀万剐!”   慕千跪地呜呜哭泣:“傅婉仪…臣知道臣糊涂!可臣实在见不得婉怡在这宫里继续受苦。这些日子来,婉怡的苦痛和委屈我都感同身受。臣知道她在宫中的为难,面对皇帝时的不愿…”慕千还未说完,便被傅瑶冷冷打断:“感同身受?你身受了么,没有深受何来的感同!”又是冷冽一扫:“她为你承受的已经够多了!冒着灭九族的危险把孩子都生了下来,非要等到你、她、还有安平都不得善终的时候才知道清醒么?慕千,你真是愚蠢至极!”   梁婉怡拉了傅瑶的手低低泣着,言语间全是哀痛:“瑶儿,我什么都不求。只求你能保守秘密,让我与他都不至落到地狱里去。我不怕死,只怕安平不好。瑶儿,她还那么小,还未开口叫我一声娘亲。瑶儿,我已经糊涂过一次,绝不会跟他走。你也有过一个孩子所以你会懂,哪个母亲会让自己的女儿涉险。”   傅瑶深深闭目,语气缓慢:“姐姐…你怎就如此糊涂呢?慕千留于你的身边,有益无害啊。”   梁婉怡带着满目泪痕清婉一笑,望向慕千的眸光尽是温存:“瑶儿,你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   真正爱过…她没有爱傅歆么?当初若贺明轩没有逃婚,没有那许多的变故,她如今也许已将那雪夜里的笑靥忘却,与贺明轩琴瑟和谐相敬如宾却又无关爱恨拉扯地平稳过一生。其实她知道傅歆爱她,却太在意得失,纠结于二人情感上不值计较的博弈。几次疏离争锋过后,她又得到了什么。她没有像梁婉怡那样深刻而果敢地去爱过一个人么?她爱傅歆,却更隐忍地深爱自己。   傅瑶没有多言,走出了寒香殿。   亥时二刻,傅歆前往夕梨宫,傅瑶正对镜卸下发间最后一丝珠饰。素面秀雅,不施粉黛。傅歆温柔上前抚着她的面颊,眸中是数不尽的深情:“其实朕。还是更喜欢你如今珠饰殆尽的模样。一颦一笑,都是最真实的样子。”   傅瑶眼眶一热,口中却还是小孩儿脾气的玩笑话:“陛下也不嫌臣妾丑。”   傅歆一把将傅瑶搂住,镜中二人对影成双而笑:“你总是这样拿话刁朕,这全天下就属你对朕最不敬,偏偏朕还不舍得骂你,你说说气不气人?”   傅瑶回头在他脸上啄了一口,又面色绯红埋进他厚实温热的臂弯,亲昵道:“陛下才不会与臣妾计较这些呢。”   傅歆忽而痞坏一笑,勾着嘴角道:“因为朕都会讨回来。”说着将其打横抱起,怀中的美人面露红晕,一双美目晶亮,渐渐令他沉沦。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情到浓时她也随着他兴致的高涨渐入佳境,朦胧间好似二人真在远山晨雾中瑶台月下相逢。傅瑶随着一浪又一浪的□□纵情驰骋,不去问这段感情的始终,不追究二人所作所为的对错。其实古来夫妻无不折磨、宽容、折磨、原谅。谁又能真得一辈子将那些堆积起来自以为伤害了自己的小事如鲠在喉,她爱他,无关月明风清。   傅歆在激情退却的疲累后将她紧紧相拥,口中呢喃着她的名字。   傅瑶在心中默念: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第43章 更衣曲氏   四月初一,众人前往寿仙宫请安,梁婉怡神色如常。   已有了六月身孕的赵淇贞身子难免笨重,五月的萧婕也丰腴不少。这一年喜事好似格外之多,求子心切的傅瑶也在清早得知喜结珠胎。傅歆大喜,当即册为正四品容华。   太后虽不喜傅瑶,却也为皇嗣着想嘱咐了好好看顾。傅瑶入宫三载,与父母是一面也未曾会过的。闻说月份大了娘家母亲便可来宫中照料,傅瑶欣喜不已。梁婉怡依旧笑得云淡风轻,为其添上一杯清苦的茗茶。傅歆却是极为宝贝,几乎日日下了朝便来傅瑶这里嘘寒问暖。   有时傅瑶望着斜照的暗黄色天光,也有了些岁月静好的意味。铜镜中映照着现世的美好容颜,心中所想的那人也许会在背后冲她浅浅一笑。其实相伴便是朝朝暮暮,两情久长却要天各一方又有什么意思。发间别着的是傅歆亲手设计的点翠金蜻蜓珠钗,面上描画的是傅歆曾亲手画就的样式。她喜欢这个人,连同他的一切都喜欢。   这一日傅瑶便在夕梨宫中安静养胎,虽只有一月却也是不敢怠慢。灵芝正从外头进来服侍,傅瑶见其眉目间略有愤意,倒也不停笔下的幅字,只微微含笑道:“怎么,谁给你脸色瞧了?”   灵芝委屈地上前嘟着嘴道:“还不是陛下新纳的曲更衣,仗着得了几日的宠撒娇撒痴地跟圣上要了架轿辇,说是脚酸走不得路。”又狠狠剜了一眼外头继续愤愤道:“做更衣前只是赵良娣的奴婢,方才竟要我给她让路,真是恬不知耻。”   傅瑶毫不在意地轻轻一笑:“知道她肤浅张狂,又何必跟她计较?看不惯她的人多得是,你且看旁人会怎么对付她。”   灵芝转了转眼珠,又上前得意地嘿嘿一笑道:“是呢,闻说她今早还叫南昧贵人的侍女宝卉给她提鞋。宝卉回宫后禀明了南昧贵人,贵人虽表面上没说什么,这心里指定恨上她了。奴婢就看看那曲更衣什么时候倒霉,也去跟着踩两脚才好。”灵芝越说越起劲儿,傅瑶横了她一眼面不改色道:“这话在我面前说还好,出去可别乱讲,白白给夕梨宫遭祸。”   灵芝俯首称是,转念间又一疑问浮上心头,歪着脑袋问道:“那依小姐之见,赵良娣怎得容许身边人接近陛下?这陛下也真是的,赵良娣怀着身孕还这样刺激她。”又是眼珠一转:“哎?不过那赵良娣也不是良善之辈,有那无教养的曲更衣来气她,她也算有苦头吃了。闻说今早传了太医瞧过,腹中子的情形不大好,说是气血攻心的缘故。”   傅瑶勾唇一笑,嫣然之余尽是齿冷:“赵淇贞宫里有这样一个妙人儿,也难怪她自惭形秽。要换做我是陛下,也觉着肤浅张狂却又娇嗔的曲更衣要比看似有教养的赵淇贞可人疼多了。”   灵芝执了一扇子掩面笑个不停:“小姐惯会取笑别人。”又朝窗外望了望见有喧哗声,便回过头来鬼兮兮一笑:“小姐猜是谁在外头撒泼?”   傅瑶微微一笑:“自然是近来得意的曲更衣。”又见外头□□正好,继而笑道:“□□满园,本宫也该出去赏花儿了。”   傅瑶携着灵芝一同想来会会那新宠上位的曲更衣,正行至夕梨宫门口便见得一身锦绣的美人儿慵懒着坐于鸾轿之上。旁的内监宫女见了傅瑶忙行礼问安,唯曲更衣正笑得千娇百媚而未有所应。傅瑶不恼,只静静打量着她的容貌。她的美是极为媚俗的中上之姿,倚仗着年纪轻却也过得眼去。衣裳是极为鲜妍艳丽的洋红,上头密织着百花齐放的绣案。她这样的位份本是配不起这样华贵的行头,奈何傅歆纵容着,众人亦不多加言语。   傅瑶伴着爽冽的清风微微一笑:“曲更衣好雅兴,今日乘着轿辇便来夕梨宫附近玩耍。只是本宫长日无聊,曲更衣怎不进来与本宫说说话儿呢?”   曲更衣愈发得意地骄矜笑着,鬓边的野菊琉璃金步摇颤得摇曳:“原来是傅容华,流烟见您怀着身孕不便,怎敢随意来叨扰了容华。况且陛下这几日还是希望容华能好好儿歇息,这不都来流烟宫中了么?”   灵芝刚要出言讨伐,便叫傅瑶轻轻拦下,口中温声和气:“流烟?的确是个好名字,清雅端庄,极衬妹妹的性子。”   曲更衣还要得意,忽而被身边的宫人轻轻扯了一下,登时反应过来柳眉倒竖地红了脸:“傅容华,你!”   傅瑶笑得春风和煦:“曲妹妹深得荣宠,自然是别忘了旧主赵良娣的恩德。其实若非赵良娣举荐,妹妹又怎有今日的荣光?曲妹妹得空儿也该去凝露殿多与赵良娣亲近,相信主仆一场,赵良娣生下皇子后也定会对妹妹多加照拂。妹妹说是不是呢?”   曲更衣眸中精光一轮,精致的妆面上伏了一丝恼意,口中不痛不痒道:“是,这也不劳容华姐姐费心了。”   约是午膳时分,傅瑶便辞了曲更衣回殿用膳。这一餐食得胃口极好,灵芝亦是喜道:“小姐今日胃口大开,想来腹中的小皇子也不会受罪。”   傅瑶轻轻抿了口珍珠芋圆甜汤,眉间带笑:“你可知我是为何而喜?”   灵芝猜测:“可是为方才教训了曲更衣?”   傅瑶抚了抚垂露而下的发丝,似是三千弱水藏不尽的女儿心事,唇边笑意幽然:“我为什么要教训曲流烟?她…可是做的很好呢。”   灵芝眸子混沌着不解地问道:“可她明明方才顶撞了小姐,小姐难道不气?”   傅瑶执了灵芝的手来轻轻磨裟,面上却是步步算计的笑意:“你看她今日提起赵淇贞的模样,便知她早有那攀龙附凤的心思,往前不过是被赵淇贞看得严没能得手罢了。而今她一旦得宠,必会变着法儿的想要摆脱赵淇贞带给她的奴婢的身份。而我方才不停地提醒赵淇贞是她的旧主,让她怎能不恨?而她一恨就势必会对赵淇贞不利,她二人内斗,我只管取渔翁之利便好。”   灵芝惊喜道:“小姐真是聪慧,灵芝佩服。”   傅瑶微微一笑,眸色深沉:“待我诞下龙儿,便有足够的资本来与赵淇贞还有萧婕对抗。”又是冷厉一笑,一口银牙近乎咬碎:“还有大姐的仇,我必叫那赵安国偿命来!”   亥时一刻。   傅歆处理完公务便到了夕梨宫来,傅瑶正执着卷山海经静静而阅。她执卷而读时总有种令人心静的力量,伴着雅室中的清淡花香,傅歆也觉一日的疲累得到疏解。她阅得极其认真,昏暗如豆的烛台映得面庞格外柔美,傅歆不忍打搅,只在一旁静静而坐着欣赏。   须臾,傅瑶看得有些颈间酸痛,语气亲昵道:“灵芝,快来为我揉揉肩。”   傅歆笑着对灵芝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轻轻步至傅瑶身后轻轻捏揉着,傅瑶恬淡一笑着温言:“这手法却不像灵芝了,可是陛下在冒充?”   傅歆的声音温柔地令人沉溺:“你瞧你,朕好容易伺候你一回,硬要戳穿朕。”   傅瑶忙转过身来轻轻将面颊靠在傅歆掌心,带着春雨初洗后的软玉温香,纯真似童稚一般呢喃:“陛下今日怎么来了?臣妾…怕是不能伺候陛下。”   傅歆被她说得哑然失笑:“这说的什么话?自你有孕后朕没少来,哪次也顾忌着你有身孕未曾行周公之礼啊。”   傅瑶叫他说得面色绯红地娇羞起来,口中还是不讨饶:“那陛下多委屈呀,近日有新妹妹在侧,只怕陛下连夕梨宫的门朝哪儿开都不记得了吧。”   傅歆佯装恼怒地鼓腮道:“你这女子,怎就愈发矫情了呢!”   傅瑶嘟嘴亦是娇嗔:“陛下还说嘴,臣妾怀着身孕辛苦,怎么就不能与自己的夫君玩笑几句?陛下说臣妾矫情,那便不要臣妾了吧。”   傅歆宠溺地戳了戳她的额头道:“朕宝贝你还来不及。”又好似想起了什么笑道:“哦?朕想起来了,想是瑶儿今日吃醋,所以教训了曲更衣几句,整得对朕也好大埋怨。”又轻轻捏了捏她白皙的脸蛋柔声哄道:“看来这曲更衣还真是厉害,竟让瑶儿都吃醋了,该打该打。”   傅瑶挑眉一笑:“陛下可别这样说,是臣妾小心眼儿了。其实后宫女子无不盼望着陛下能多垂怜一点儿,不仅是臣妾,就连一向识大体的赵良娣妹妹都有些不快呢。”   傅歆冷哼一声:“这后宫诸人是什么人,朕心中有数。你不快是因为爱朕、在意朕,她不过是在太后那里被宠坏了,觉着这宫里属她最尊贵。之前她给南昧贵人难堪的事朕不是不知道,不过是看在她怀着身孕的份儿上不计较。她若不是百般阻挠刁难,曲更衣怎会对她心存怨意?”   傅瑶温润一笑:“好啦,陛下切莫为了这等小事动气。若再为臣妾引起后宫的争端,那可就都是臣妾的罪过了。到那时莫说陛下,太后娘娘便是第一个容不得我的。”又是谦逊卑顺道:“臣妾不敢再步了当日的后尘,也不敢再葬送一个孩子。”   傅歆喟然长叹,拥过傅瑶良久沉默。 第44章 长子暴毙   六月初四,金龙殿。   傅瑶正为傅歆磨着墨,殿内供奉的例冰散着舒爽的凉意,直引得人心情畅快。傅歆执笔洋洋洒洒书下一卷玉簟秋,正是李清照的手笔。   红藕香残玉蕈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傅瑶轻笑着理了理冠子上垂下来的琉璃水仙吊坠儿,碧莹莹的玉簪子清润生光,已有了三月身孕身子也有些发福了。傅歆执过她的手温柔笑道:“要你在这里伴着朕写字,也是想你的孩儿来日能格外上进些,不然怎能堪当大任呢?”   傅瑶敛了笑意,抚了抚微微隆起的小腹垂首恭顺道:“臣妾不敢这样想。”又稍稍用力捏了捏傅歆的手谨慎道:“陛下此言可莫在与他人说,臣妾不想与他人再起争端,只愿孩子能平安出世。”   傅歆淡淡笑着轻叹一声:“瑶儿…朕有时也在想,也许是朕对你的宠爱太过明显,以致母后还有其他妃嫔总也容不得你。”又轻轻揽过傅瑶的肩,语气中尽是轻易流泻而出的情意:“所以朕日前盛宠曲更衣,也是怕你怀着身孕遭祸,你可明白?”   傅瑶轻轻靠着傅歆宽阔的臂膀柔声道:“臣妾怎会不懂?只是曲更衣一向得宠,这几日不见陛下难免心里不爽快。陛下真不打算去看看她么?”   傅歆拥紧傅瑶,眉宇间有些不耐:“她实在不懂事,朕看得心烦。”   傅瑶用手轻抚着傅歆起伏不定的胸口,他这人虽在外人看来不常动怒,实则气性极大,有时连傅瑶也劝不来几分。傅歆的呼吸有些急促,傅瑶只得将语气一再放柔道:“陛下既不喜欢曲更衣,又想要保护臣妾,那大可去见见旁人。”又是微微一笑:“放眼这宫中,陛下可是忘了有许多妙人儿可为您解乏了?”   傅歆垂眸沉思着,缓缓道:“后宫…除了你,萧婕和赵良娣有孕,宜贵嫔照顾安平辛苦,察哈尔小媛单纯,有些话不方便说。曲更衣不想见。唉?还有旁人么?”   傅瑶无奈一笑:“陛下忘了,还有南昧贵人。几月前陛下还常常召见,不知怎的后来冷待下来了。”   傅歆一愣,后而疏解地笑了起来:“朕实在是一时记不得了。也不知怎么的,之前去了总也舍不得离开,巴不得天天见着。而今长日不去,倒也完全不想着了。”   傅瑶顺水推舟:“陛下这样,可是伤了南昧妹妹的心了。”   傅歆轻轻吻了吻傅瑶的额头温柔道:“那既如此,朕今日便去绾碧宫看看她吧。”   傅瑶靠在傅歆怀里,计上心头地轻轻笑道:“陛下。可很久都没有大封六宫了呢。臣妾私心想着,怀着孕的姐妹可暂且放放,莫让太高的恩宠折了腹中孩子的福气,待生下皇子再行晋封不迟。倒是这些后入宫的妹妹们和宜贵嫔姐姐该好好封赏一番多沾沾喜气了。”   傅歆挑眉笑道:“你倒肯这样大方。”   傅瑶继而温言:“臣妾只想后宫和睦,陛下也能舒心些。”   傅歆朗声笑道:“也好,宫中也很久没有这样的大喜了。那便传朕的旨意,察哈尔小媛晋为嫔,封号锦,取锦瑟华年之意,与她也相配,你觉着呢?”   傅瑶清润一笑:“滢月妹妹年轻活泼,‘锦’字极为相衬。宜贵嫔姐姐可是既陛下当初的意思,晋为修容可好?”   傅歆点头轻咳道:“也好,曲更衣就循例晋为采女。至于这南昧贵人…册为良媛罢,就…南昧良媛即可。”   傅瑶点头称是,睹着傅歆一字一句写下诏书,心下亦是轻波微澜。   果不其然,三日后赵淇贞早产下一名孱弱万分的皇子,极难养活。凝露殿端出的血水一盆更甚一盆浓烈,赵淇贞撕心裂肺的尖叫令众人心颤,乳娘说着极其凶险,皇子与赵淇贞的命虽得以保全,赵淇贞却再也失去了生育能力。一向骄傲过人的赵淇贞看着所生子因胎里不足咽不下奶而不停呕吐的啼哭,以及从此伤身的苦痛终于垮了下来。傅歆怜她产后不易,册她为嫔,是曰贞嫔。   赵淇贞早产的因由傅歆下令去查,后宫嫔妃皆战战兢兢,唯恐哪阵风将祸事吹了来。萧婕已有孕七月,傅瑶三月,都正是胎像不平的时候,更是日日留于宫中足不出户。这一日灵芝也轻轻问着傅瑶会不会怀疑到夕梨宫头上,傅瑶只绣着莲花肚兜微微一笑道:“事情是南昧·依柔做下的,与本宫何干?”   灵芝蹙眉低语:“小姐就这样确信是南昧良媛做下的?”   傅瑶一针一针绣的极慢:“梁修容早已不理后宫事,曲采女还没这个胆子,锦嫔更是不会,萧婕自身尚且怕叫别人害了,哪有心思来对付赵淇贞,算起来本宫当初提点过南昧·依柔,只是没想到她动作这样厉害。”   灵芝伏案惊道:“没想到那南昧良媛看似柔弱,竟有这样恶毒的心思!只是…究竟她会不会被查出来?”   傅瑶将最后一针绣完,一朵荷莲盛放到极致,满意笑道:“那…就要看她的本事了。”   六月十五,皇长子傅璃暴病而亡。   傅瑶赶到时众人皆在,傅歆正在一旁的红木座椅上蹙眉不语。那是他的长子,只存活了七日就去了。一只面色青紫五官狰狞的可怖婴孩软软地蜷在苍白的襁褓之中,已瘦到完全脱了形。看得出死前是极其痛苦的,瘦削到几乎露了骨的手指犹在冰冷的发颤。赵淇贞青丝尽散,不分日夜的担忧和痛哭使她的精神有些不寻常,怀中抱着傅璃眸色呆滞地哼唱着早已烂熟的曲谣。她本就脸色惨白,与满目的泪痕并上傅璃青紫色的瘦脸愈显诡异森冷。   赵淇贞在宫中一年多,竟无一妃嫔交好。众人皆是在一旁默默看着戏。唯有锦嫔纯善又是个胆大的,上前轻拍了赵淇贞的背柔声道:“姐姐…大皇子已去了。姐姐还请节哀,早日让皇子入土为安才是啊。”   这一言好似是引爆了赵淇贞心底的最后一根防线,她的力气忽而变得极大,登时几近疯癫地一把将锦嫔推倒在地。傅瑶赶忙扶了锦嫔起来连声问其是否安好,赵淇贞刚要尖声嚎叫却哽住了咽喉,瞬时泪如雨下。   傅歆看得也有些揪心,毕竟是他亲生的长子,只存活了七日便暴毙。这七日的凝露殿,除却傅璃的哭声就只余了赵淇贞的低低啜泣。赵淇贞七夜未眠,傅璃哭,她也跟着心几乎揪成了碎片。可是傅璃,她怀胎八月辛苦生下的傅璃,自产下就手脚青紫而不能张开,连奶水都吃不下。太医都说养不活,说是中毒已深无可逆转。赵淇贞就求,不停地求,却也无力回天。傅璃终归是死了,在她的怀中手脚冰冷痛到痉挛的死了。   赵淇贞跪行至傅歆足边跌坐在地地泣不成声,傅歆伤感地抚了抚她的发丝,缓缓安慰道:“淇贞…璃儿死了朕也很难过。可是日子总要过下去,你是朕的妃子,璃儿中毒,朕就查,好好的查。往后的日子还长,朕不想看到你每日以泪洗面的什么都不做。”又是沉沉一叹:“你虽已没有了生育能力,但朕会给你应有的地位在宫中好好养着。”在与满面不可置信的赵淇贞对视一眼后别过头去,沉声问道:“知道了么?”   赵淇贞双目通红,缓缓跪直了身子颤抖着声音,语气凄凉中带着凄惶的质问:“陛下关心过璃儿的死活么?还是因为陛下厌恶臣妾,所以连带着璃儿也觉得死得理所当然?陛下,他是被人害死的啊。”   傅歆叫她的无理说得有些恼火:“朕说过了朕也难过,只要查出害璃儿的凶手朕必会严惩。”   赵淇贞良好的家教使她渐渐平静,却还是不改一如既往的骄矜高傲:“陛下,璃儿是您的长子。若臣妾此刻说臣妾知道凶手是何人,陛下可真会严惩?”   傅歆语气坚定:“朕说到做到。”   赵淇贞冷笑一声,一双怨毒的眸子狠狠扫过殿中的每一人。众人皆是屏住呼吸,唯恐麻烦找到了自己身上来。傅瑶平心静气地稳稳立着,赵淇贞的凶光在略过傅瑶之后忽而伸出了手臂指向了一旁立着的曲采女,声响不大却十分狠厉地低低道:“就是她,就是她下毒害了璃儿。”   曲采女一时大惊失色跪倒在地:“陛下明鉴,臣妾自得宠以来便不曾与贞嫔娘娘会面,更不曾去过凝露殿。试问臣妾要如何对贞嫔娘娘与皇长子下毒呢?”   赵淇贞唇角颤抖着恨之入骨:“太医说过按照璃儿的死状是本宫怀胎之际便被下了蚀骨散,不过在腹中根本无法察觉。而胎儿一旦中得此毒便断然活不过半月,若剂量大导致早产则更为凶险。曲流烟,你自一开始就使足了心机想要了璃儿的性命,更是狠心让本宫从此绝了育!”   曲采女只听得不知所云,直摇着傅歆的衣摆哭求道:“陛下,臣妾没有!臣妾发誓臣妾没有做过,臣妾对贞嫔娘娘一向忠心耿耿,又怎会做出谋害娘娘的事呢!”   傅瑶沉思片刻上前劝道:“不若去曲采女的宫中寻找一番,若能找到蚀骨散或是一些其他证据再行处置也好。若是找不到,也总不能冤枉了曲采女。”   傅歆垂首扬声道:“搜宫。”   曲采女跪在一旁忐忑不安地抖着身子,傅歆淡淡瞥了她一眼道:“若不是你做的,自不必惊慌。”   曲采女诺诺地答应着,傅瑶不禁暗笑,往日里那般猖狂到了傅歆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儿了。对面绞着手帕的南昧良媛泪盈盈地看着死去的傅璃,傅歆看得有些动容地轻拍了她的手安慰她莫怕。傅瑶微微一笑,这世间可怕的不是曲流烟这样目光短浅的丫头,南昧·依柔这匹披着羊皮的狼才最应提防。   果不其然,一会儿李拓便回了凝露殿,身后跟着的两名小太监手中托着的正是那要了傅璃性命的蚀骨散。而傅瑶注意到了另一托盘上的物件,是一带有赵淇贞生辰八字并扎着针的小木人。   傅瑶蹙眉问道:“这都是从曲采女处搜到的?”   李拓垂首答道:“是,所有物件都是从曲采女的床底搜到的。”   锦嫔只见了一眼便捂口惊诧,南昧良媛看似痛心地捂着胸口缓缓落泪着柔弱道:“陛下…皇长子死得好冤。”   傅歆叫她挑拨地极为震怒,登时给了曲采女一个耳光,白皙的脸蛋当即肿了起来:“你还有什么好说?若只有蚀骨散,你可说是凑巧。偏偏连这厌胜之术都出自你房中,你还敢说自己冤枉?”   曲采女被这一掌打得失却了理智,她本就愚蠢,赵淇贞有孕时她也常常说些酸话来气她,那小木人也是她所做来泄愤。却不曾弄过蚀骨散啊!那字迹明晃晃是自己的手笔,竟怎样也抵赖不得!   曲采女不想死,只嚎啕大哭地喊着自己冤枉。傅歆却不再想与她多言,叫人拖了出去乱棍打死。南昧良媛依旧在低低啜泣,一张花容月貌的脸愈加惹人疼爱。   傅歆无奈一笑,摆驾了绾碧宫。 第45章 叛奴必除   傅歆去了绾碧宫快活,傅瑶可不敢掉以轻心。眼见着南昧良媛又娇又怯地扶着傅歆离开,便神态自若地打算着去看曲采女行刑。众人已于凝露殿散去,皆心知肚明着傅歆再难宠幸赵淇贞了,也没再给她什么好颜色。其实赵淇贞占尽太后的恩宠的最风光时可没少给人脸色瞧,而今她落难也无人肯扶她一把。傅瑶对着凄清寒凉的凝露殿轻呵了一口气,天气尚未暖和已有了淡淡氤氲。伏倒在地的赵淇贞觑着她风轻云淡的面孔冷冷发问:“南昧良媛吓成那个样子,你倒不怕。”   傅瑶的面容愈加淡然平静:“本宫问心无愧,自然无所畏惧。”   赵淇贞抹了把腮边浑浊的眼泪,红肿的眸子中满是戒备道:“那你怎么还不走?”   傅瑶笑得眉目生春,轻轻搀起了前途尽毁的赵淇贞温柔道:“自然…是要看看曲流烟那丫头是怎么死的。”   赵淇贞被泪水冲刷得变了形的面目忽而勾起了一抹狞笑,煞是轻柔地抚着傅瑶的手让自己站立,没了血色的唇凑在傅瑶耳边森冷笑道:“是啊,傅容华可真是淇贞的好姐姐。淇贞…是必须看着自己的仇人死的!”   傅瑶笑得愈加清澈美好,轻轻为赵淇贞擦去了面上的泪痕亲近道:“妹妹,事不宜迟呢。”   赵淇贞笑得阴森森地携着傅瑶大步向殿外走去,夜风呼啸着散出诡异的呜呜声,似深山里母狼嚎叫的哀鸣。赵淇贞的泪水还在肆意流淌,产后肿胀的脚趾因过度的摩擦已鲜血直流。指尖死死扣着傅瑶令她感到隐隐作痛,不过这些也都算不得什么。当见着曲采女被几名大力太监像对待一条畜生一般随意丢在了地上,拿着大棍毫无章法的粗暴殴打时,赵淇贞猛地甩开了傅瑶的手,身子已是站不稳了却还是跌撞着上前指着曲采女的脸,抛却了所有的尊严矜贵边大笑着边狠狠咒骂:“曲流烟你个贱人!任凭你死个十次百次都赎不清你的罪孽,你就是个贱婢。往后你会下地狱,生生世世都是个贱婢!”又冲着行刑太监厉声命令:“打啊!你们怎么打的都不用力啊?给本宫打,给本宫往死里打啊!”   那些个太监自是不敢怠慢,每一下都牟足了力气实打实地打下去。起初还能闻得到曲采女撕心裂肺的哭号,而后便只剩了重得令人心颤的木杖接触皮肉的闷响。直至一声最为沉重的闷响下去,飞溅的血浆已喷溅了不远处狠狠咒骂的赵淇贞一脸,她却丝毫不畏惧,反倒丧心病狂地伴着倾泻而下的泪水笑得异常畅快:“呵哈!曲流烟,你连全尸都没能剩下,你死的好啊,你死的好啊!”   那些个太监见二位主子也没有喊停的意思,只得加大了力气对这已不成了人形的女尸疯狂鞭挞。粘稠的血浆与破碎的皮肉四散于地,散着浓烈的血腥味直教人想要作呕。傅瑶清冷的笑意好似显得十分残忍,清清楚楚地将这一地血污尽收眼底。既然她的手已算不得干净,那也无谓再背上一个曲流烟的性命。她想要有朝一日站上可与傅歆比肩的位置,陪同他受万世朝拜,就绝不能心软。   她知道皇长子是如何死的,从一开始她便算好了日子拉南昧良媛下马,命人告知她知晓蚀骨散的疗效。而曲流烟早已与赵淇贞势同水火,只要给她个向上爬的机会她又怎会不对南昧良媛言听计从?这时再给卑贱的曲流烟采女位份,必会在赵淇贞面前招摇令她早产。买通曲流烟的侍女放入蚀骨散并非难事,只是不曾想那曲流烟竟蠢笨至行巫蛊之术,□□更为天衣无缝!   傅瑶朝着凄冷的夜色笑得狠辣非常,此刻的曲流烟已成了软瘫瘫的一团混着血水的肉泥,浑身散着铺天盖地的腥气。赵淇贞的眸光渐渐转为傅瑶从未见过的温柔和暖,望着一地的狼藉温柔呢喃,好似如获至宝:“璃儿…你看,母妃为你报仇了。”   傅瑶回到夕梨宫时尚不觉疲惫,今夜既要除去些无需存活之人,那便容不得半分倦怠。桌几上的油灯忽明忽暗,紫兰带着一身伤痕的宫女如琪进殿。傅瑶便着着华丽慵懒的亵衣斜倚着桌几微微含笑,只等着好戏上演。   那如琪便是夕梨宫伺候洒扫一低级宫人,平素里见着并不起眼,却生生害得傅瑶险些失宠。傅瑶饶有兴味地觑着她因恐惧而变得苍白扭曲的脸,不由得冷笑出声:“你到了今日才知道怕了么?”   如琪娇弱的身子被紫兰与内监刘勤死死架住,触到伤处更是染得衣衫血污,本是一副姣好的面容却生生被藤鞭抽出了几道血淋淋的印子,在黯淡的火光映衬下恐怖异常。如琪疼痛而下的眼泪再次刺痛了面上的鞭痕,禁不住惊叫出声。紫兰不发一言地朝着她的大腿又是狠狠一鞭:“贱婢还不招是等着讨打么!”   如琪被这一鞭痛得直直跪倒下去,额头重重磕在了傅瑶足边,顿时便现了一片血青。这几日的轮番折磨辱骂已将她折磨地快要疯了,以致见了傅瑶便向发了疯一般抱着她的小腿嚎啕大哭:“娘娘,奴婢知道错了!娘娘饶了奴婢吧,这一切都是滟贵嫔逼奴婢做的啊!”   傅瑶的眉目间显现出显而易见的憎恶厌恨,只一脚将如琪狠狠踢开,语气冰冷厉声斥道:“那滟贵嫔能拿什么逼你,时至今日被本宫抓住了把柄还要抵赖,可真真是不想活了么?分明是你受了她的贿赂,偏帮着她来加害本宫!”又飞快起身上前揪住被踢得跌坐在地的如琪狠狠给了其数十记耳光,只打得其头晕目眩。方对其怒目而视地呵道:“你说是不说!”   如琪的脸已被掌掴得高高肿起,不住地有血水从口中不可抑制地汨汨而出,口齿不清地颤抖道:“是…是滟贵嫔当日答允奴婢。说若奴婢给她扳倒了娘娘,她就推举奴婢做陛下的更衣。”   傅瑶怒到极致已变为了一声声从心底发出的冷笑:“那她兑现了么?”   如琪忙慌乱地摇着头不敢再言语,傅瑶拂袖语气比冰更冷,一双眸子似古井般苦寒,朝着紫兰轻轻吩咐道:“照本宫日前所说处置了她。”   紫兰领命便击掌传了外头的宫人拿了早已烧好的炭盆进来。已是四月里,烧得火红的炭惹得室内干燥闷热,傅瑶的笑意却恢复得极为妥帖。今夜傅歆在与南昧良媛风流快活,萧婕又在淑宁宫中安心养胎,想来谁又会管一个低贱宫女的死活呢?如琪见了炭盆有些困惑地望了望好整以暇的傅瑶,傅瑶只拨弄着护甲笑得妩媚:“如琪,将那炭盆里的东西吃了。”   如琪当即吓得全身抖得极为厉害,口中却唔噜地不知说些什么求饶的话。傅瑶依旧是笑得分外美丽,似深夜里绽放极致的昙花:“怎么?需要别人来帮你?”   如琪的眼泪又是倾泻而下,哇地一声跪行至傅瑶身边语无伦次地哭求:“娘娘!奴婢真的知道错了,您要奴婢吃下那炭,就是要了奴婢的命啊。娘娘,求您看在奴婢伺候您三年的份儿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放过奴婢吧!”   傅瑶放下了指尖的护甲,嘴角的笑意一扫而空,眸中的恨意似毒蛇的信子呼之欲出地阴冷道:“没错…本宫就是要你的命,而且还要叫你受尽了折磨之后的一条命。紫兰,给她喂下去。”   刘勤一把将她的嘴撬开,紫兰执着长筷夹了块烧得火红的炭便往如琪口中塞。炭触碰到唇的那刻如琪登时发出了比鞭打还要惨烈百倍的嚎叫,滚烫的炭将她的皮肉灼烧至红色,发着‘嘶嘶’的声响直至滴下脓血来,散着浓浓的烟尘气,紫兰又是加了把力将炭完全送入如琪口中,如琪已是说不出一句话来,甚至尖声的嚎叫都不能使她的痛楚减轻分毫。这时灵芝执木片狠狠地左右掌着她的嘴,迫使其口内与炭反复接触咬碎。直至那炭碎成了粉末,顺着咽喉而下。如琪喊不出声响,只痛地双目死死瞪着前方不执一言。   傅瑶瞧着如琪痛得生不如死的模样,只以平淡得不能再平淡地语气道:“再喂。”   如琪听得此言赶忙连滚带爬地行至傅瑶足边,不住地磕着头。想要开口却一张口自口至喉至胃都灼烧般疼痛,一丝声也发不出来。傅瑶冷冰冰的嗓音再次响起:“再喂。”   刘勤忙拖了如琪来故技重施,如琪哑着声音拼了命的挣扎却只得来了更多的掌掴和谩骂。傅瑶的眸子淡淡扫向这个背叛了她的宫婢,对如琪也是对其他人沉声说道:“看见了么?这就是背叛本宫的下场。”   众人皆是齐齐跪下高声道:“奴婢对傅容华忠心耿耿,绝无他念。”   傅瑶在一屋子的三叩首中微微一笑,命人活埋了嗓子废了的如琪。 作者有话要说: 捂脸。。作者不是变态。。捂捂。。 第46章 雨夜心伤   翌日清晨,傅瑶去了寿仙宫请安后便回了寝殿歇着。腹中的皇儿身子极健朗,即便昨夜操劳也不曾有半分不适。听景泰言多半是个龙子,傅瑶亦是十分欢喜地给了打赏。赵淇贞推说身子不爽未来请安,太后也无一言安慰。傅瑶心知太后是放弃赵淇贞了,也对,太后在后宫浸淫多年也看出她已大势已去。只是前儿个还将她宠上了天,无用了又弃如敝履,总让傅瑶觉着心颤。倘若太后有天铁了心得要除了她,想来也是无可奈何。   窗口的碧色珠帘被风拂地裟裟作响,傅瑶将其攥在掌心隐隐透着凉气。四月的时节最是恼人,平静下总有些心烦意乱。灵芝从外头进来奉了茶沉声道:“小姐…贞嫔殁了。”   傅瑶的神色无悲无喜:“哦?怎么殁了?”   灵芝放下茶盏答道:“方才听梁修容旁的兰馨说是今儿一早想不开,自个儿关在房中吊死了。宫人去送早膳都吓坏了,忙抬了下来才发现没了气。”   傅瑶思衬片刻缓缓道:“不是想不开,是觉得活着没了盼头。大皇子没了,她又没了生育能力,陛下对她无情,就连太后也放弃了她。若我是她,只怕也觉着没意思。”   灵芝忙碰了她的手急促道:“小姐说什么呢?小姐将来可是要做贵妃的人,怎会和那短命的贞嫔一样?”   傅瑶淡淡地自嘲一笑,语气中也存了几分不确定的意味:“但愿吧…但愿,我不会落得与她一样的下场。”   暮色寒凉,傅瑶却觉着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命了紫兰去小厨房制了些枣泥椰子糕拿了亲自送去了金龙殿,亥时的钟声刚刚响过,傅歆却还未翻过牌子。最近的傅歆总是极为忙碌,他本就是一勤政之人,如今更愈发日日批阅奏章到深夜。卷轴旁的小油灯芯刚被李拓挑过,莹润的烛光衬得他的侧颜英挺不凡。傅瑶拿了尚温着的食盒进了内殿,她是傅歆极为宠爱的妃子,自然无人敢出言阻拦半句。   傅歆望向奏章的神情好似极为头痛,淡淡龙涎香气已被浓烈的薄荷脑油替代。傅瑶刚要上前似往常一般为他按揉太阳穴解乏,却见内室里一着着月白色银线织花暗纹亵衣的柔弱女子盈盈行至他身后轻轻拥住了他的后颈。那女子生得极美,长发黑如绸缎,面若香腮敷雪。傅瑶定睛一看,竟是昨夜侍寝的南昧良媛。   南昧良媛修长芬香的手指极为轻柔地缠绕着傅歆的前颈,那张绝色的面孔几乎与傅歆的脸紧紧贴合。看得出是方才沐浴过,白皙胜雪的两架上还带着缠绵悱恻的潮红。里头的小衣是极为鲜艳的正红色,隐隐透出的雪白肌肤还有几处亲热过的痕迹。傅歆被她的挑弄惹得唇角含了一抹邪邪的笑意,抚着她的面颊嗅着醉人的恬香,带着深深的贪恋温柔道:“依柔…你好香。”   傅瑶看得双目刺痛,她爱的那个男人,还从未在她面前对着旁人这样亲近。傅歆好似被南昧良媛的容色太过沉溺,以致对近在眼前的傅瑶视若无睹。南昧良媛绕过身来轻巧坐于傅歆股上,软软腻腻地贴着他的唇边小声道:“陛下,您瞧,傅容华来了呢。”   傅歆头也不抬的淡淡瞥了傅瑶一眼,语气毫无波澜:“哦,你来做什么。”   傅瑶心下厌恶,只面上冷若冰霜地机械答道:“臣妾制了枣泥椰子糕想来奉给陛下,不成想臣妾来错了时辰。”   傅歆冲着南昧良媛眉间带春的调笑了一句,直引得怀中的美人儿笑得花枝乱颤。傅瑶有些恼怒地轻咳一声,傅歆这才随意地指了指面前的桌几道:“你把食盒放下就走吧。”   傅瑶心里浮起阵阵的怒意,一向身子健朗的她也在此刻胃子忽而翻江倒海,喉间更似有异物堵住了一般滞塞。身子已有些不听使唤的向下滑去,灵芝忙眼疾手快地扶稳了傅瑶。傅歆不耐地抬头望了一眼,眸目空洞地似抽走灵魂的驱壳,一言一句都是极为冷漠:“身子不舒服,无事便不必来金龙殿了。”   傅瑶的胃又一次传来痉挛般的抽搐,灵芝噙着泪水再也忍不住开口:“陛下,傅容华这是害喜!”   傅歆为南昧良媛亲手剥了个葡萄笑着塞到她口中,毫不在意道:“害喜去找太医,朕也没办法。”   傅瑶轻拍了灵芝的手示意她噤声,独自撑着站稳了身子,面上更是清冷倨傲的笑意:“臣妾不敢再来打搅陛下,臣妾告退。”   夕梨宫。   傅瑶只感觉再也忍不住胃中的折腾,对着金盆一度想要作呕,却是无法得个痛快。半个时辰的干呕令傅瑶顿时没了支撑的力气,脑中却尽是方才缠绵悱恻的香艳。紫兰急急去太医院请了景泰来,把过脉后得知不过是心情郁结罢了。景泰为傅瑶开了些使人心平气和的药子,傅瑶强撑着吃了下去,半夜却又吐了出来。   傅瑶一吐药真真是吓坏了灵芝等人,紫兰拼了命的要去金龙殿请傅歆,却又被门口值夜的宫女拦了下来。傅瑶无力卧床,额间的汗水濡湿了飘零的碎发。傅歆,傅歆,他在陪别的女人欢好。   外头忽而下起了雨来,伴着春夜里的雷声使傅瑶难以安睡,一张俊脸也愈加苍白。傅瑶做过好多次这样的梦,在一个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她伴着傅歆二人相拥而眠。偶尔被雷惊醒时,他□□的膛就靠在她的耳际,口中温声呢喃着那句早已被世人说烂了的誓言:“瑶儿,别怕。”   世间女子皆爱听情话,傅瑶亦不能免俗。   眼前的视线亦变得不再清晰,她尽力地挣开模糊的双眸朝一缕光源望去。那好似是一浮极为亲近而熟悉的明黄,傅瑶朝着梦里的那个人惨淡一笑地伸出手去,那人却始终绷着脸未能给她回应。傅瑶尝试着将纤细的手臂伸得更高,却见那一抹明黄居高临下地俯视自己,冷冰冰道:“朕说过不会过来,你便让你的丫头来金龙殿门口跪着,像什么话?”   傅瑶的心沉了下去。   她愣愣地抬头望去,不知是不是发了高烧令她怎么都看不清他的脸。她还怀着他的孩子,是他在她耳边说过要她在给他一个孩子。他曾是那么欢喜,他…   傅瑶挣扎着干涩的咽喉费力起身解释道:“陛下…是臣妾身子不舒服,才叫紫兰去的。”   傅歆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语调就飘在上空,似坚硬的铁锤一记一记地凿在了傅瑶心上,每一记都带着血淋淋的伤处,痛不欲生。他说:“不舒服找太医,朕也没办法。”   傅瑶醒了。   冰冷的塌角还带着大雨倾泻后的潮湿,她从未意识到更为泛滥的是被泪水冲刷过的面庞。一场伤梦过后,却连外头的珠帘都未曾沾染上那熟悉的令人安心的香味。紫兰正在一旁好生看着炉子,想当年窄小的夕梨宫而今已变得富丽豪奢,却再不复那年的少女情怀。无言地拿匙子将治病的良药送入口中,苦涩蔓延。   “陛下…他不曾来过么?”傅瑶眼角乌青地不死心的问道。   紫兰勉强地冲着傅瑶灿烂一笑:“陛下他政务繁忙,想来不久便会来看娘娘。”   他果然还是没有来过。   哪怕像梦里那样的沉声训斥都没有。   傅瑶笑得凄清,折腾了半宿,她为他们共同的孩子受尽苦楚,他却连一句温言都不曾有过,哪怕在梦里。外头的雨还是没有停,暴雨如注,也许他正风尘仆仆地在来的路上,也许他被沿途的风景耽搁,似前岁一样为她采下一枝白梅贴身而戴。也许下一秒,他就会出现在内殿门口,焦急地询问着她的身子,细润的眼角还带着早春的霜露。   傅瑶抱着这样的幻想,度过了独身时最漫长的一个雨夜。她不怕雷声,只怕他认为她无所畏惧。   南昧良媛在傅瑶莫名其妙失宠一月后晋为嫔,赐号愉。阖宫上下唯依柔一人能使朕真心欢愉,这是傅歆亲口所言。   当然失宠的并非只有傅瑶,是除却愉嫔之外的所有。傅瑶已有五月身孕,萧婕已近待产之期,傅歆却从不加以探望。他依旧是个好皇帝,勤政笃学,只是后宫三千却只宠了愉嫔一人。   与愉嫔同位分的锦嫔此时刚发觉自己已怀有身孕,上报后也未得了一丝封赏。傅瑶这日正携了梁婉怡一同去流华宫探探锦嫔,姐妹一场总是要去见见。   窗棂边愣愣凝望外头萧瑟春华的锦嫔正缓缓落泪,傅瑶轻叹了口气过去牵了她过来说话。锦嫔自有孕后却是消瘦了些许,也不再穿着颜色俏皮的衣裳。初进宫时一场剑舞是何等活泼聪颖,傅瑶也真心喜爱这个心性单纯的女子。而今却憔悴地厉害,傅瑶暗自思忖,原来她对傅歆,也并非全然无情。   锦嫔淌着眼泪酸涩一笑:“叫容华姐姐和修容姐姐笑话了。”   傅瑶抚着她的手,竟是如此冰冷。不由得心疼道:“陛下不疼你,连你自己都不疼你自己了么?”   锦嫔的泪水似是断了线般绵延不绝,身子颤抖着靠在傅瑶肩头委屈道:“姐姐,往前陛下宠你的时候,我虽算不得得宠,好在还能见得陛下几面。而今愉嫔妹妹日日伴着陛下…不在陛下面前提姐妹一句也罢了,只是为何不把我当姐妹看了呢…姐姐,你说是不是愉嫔妹妹变了呢?”   傅瑶的心底也浮上无际的酸涩,只得抱着锦嫔劝慰道:“也许愉嫔从未改变过,只是滢月,你确定你真的了解愉嫔的为人么?”   锦嫔忽而噤了声,一双美目渐渐沉沦了下去,一对烟眉颦颦微蹙,缓缓道:“是啊…” 第47章 绝望弑子   八月初二,夏夜里的暴雨似女子的心事般从未停歇,含泪的芭蕉叶也被无情穿透。怀着五月身孕的傅瑶便着了身清爽宜人的百花织锦曳地长衫在长廊尽头静静瞭望,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已涨了秋池毫几。共剪西窗烛的那人又在何方,却是不言而喻。   夜色寒凉,纤长的羽睫缓缓垂下了难言的朦胧泪意。带着盛夏的乏闷,像极了饮下黄连汤药的苦涩华年。外头倾泻而下的暴雨如注,折坏了墙边开着的一朵不入流的野花。身子也觉着有些寒了,一魏紫色素锦披风已贴身披着,回首一望,却是傅钰。   傅瑶也不拒绝,不可否认他的关怀总是这样恰如其分,在一些密不透风的黑暗中给她一丝光源。他的身量又高了些许,已足可以俯视自己,不曾改变的数年如一日的温暖笑靥忽而融化了她内心的坚冰。爱她的人总是希望她能永远平安喜乐,她爱的人却总让她黯然心伤。这几年究竟是谁亏欠了谁的心事,我寄愁心与明月,明月依旧,心事又到了何年何月才得以解脱。   傅钰温热的鼻息就贴在她的耳后,他身上的香气不同于傅歆,好似山峦中宁静的溪流般清新隽永。一颗滚烫的热泪打湿了傅瑶的衣襟,连她自己都未能察觉这些日子她有多难过。傅钰好似懂得的轻轻拥她入怀,语气中是说不出的心痛难忍:“如果你愿意,可以把我想象成他的脸。”   傅瑶挣扎着从他怀中抽离,无奈地苦笑道:“你何苦。”   傅钰又是苦涩一笑:“你大可不必这样顾忌着我,你难过,我更难过。可若你能将我当成他获得半分安慰,我也不会比此刻更为难过。”又是顿了顿,抚过傅瑶的手眸中全是一尘不染的真心爱护:“瑶儿…你告诉我,你快乐么?”   傅瑶低垂着眸子还是收回了手,心也不可抑制地揪了起来,慢慢退了一步道:“傅钰,我没有选择,你也是。”   八月十一,萧婕平安产下一双龙凤。二皇子名曰傅端,二公主名曰安乐。傅歆沉溺于愉嫔的温柔乡内无法脱身未置一词,太后却是极为欢喜的晋萧婕为修仪,为后宫位份最高之人。而此时傅歆却执意要越级晋封愉嫔为婕妤,居于傅瑶等人之上,任凭太后如何阻拦傅歆都一意孤行。傅瑶由起初的愤恨,到心伤,再到如今麻木的接受。   日子便是像无波无澜的死水一天天过去,待到九月初踏青之时,傅瑶的身子也愈加笨重起来。携着灵芝去往御园走走,却正巧碰上了鸾轿上手托香腮的南昧婕妤。   傅瑶面目麻木地福了一礼,想来上次见面还是数月前在金龙殿中。南昧婕妤的美貌由胜从前,大约是有了恩宠的滋润更是养尊处优。往日即便是五官出挑,长日以来的委屈也瞧起来有些中气不足。而今随意斜露的一颦一笑,虽保留了从前的羞怯,却更是姿容艳艳,倾倒万千。   南昧婕妤眉宇间还似从前那般羸弱,一言一语都好似含着欲语还羞的娇气:“姐姐今日怎么想着出来走走?依柔侍奉陛下忙碌,一直不得空向姐姐赔罪。”   傅瑶心下生了几分厌恶:“妹妹得陛下宠幸,忙碌也是理所应当。”   南昧婕妤烟雾一般清秀的眉轻轻蹙着,极美的一双眼这就掉下了泪来,低低抽泣着委屈道:“姐姐这样说,是怪罪依柔了么…”   见傅瑶冷冷瞧着她不言语,便更为委屈地狠狠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流着泪低低道:“姐姐怪罪依柔…依柔就惩罚自己来让姐姐开心好了。左右依柔在大尧举目无亲,所能仰仗的也只有真心待我的姐姐了。”   傅瑶不耐与她多言,刚想离开。却见傅歆的依仗从远处缓缓行来,这下却是走不了了。待傅歆近些后,傅瑶面上没有一丝多余表情的行礼道:“臣妾见过陛下。”   又是一贯的视而不见的匆匆略过,直奔着南昧婕妤而去了。待见得南昧婕妤一脸的梨花带雨,傅歆似个孩子一般方寸大乱,极为疼惜地轻轻揉着她有些红肿的面颊,万分疼惜道:“依柔…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南昧婕妤嘤嘤泣着,娇弱地身子直往傅歆怀里钻,惹得傅歆愈加爱怜地捧着她被打红了的面庞。南昧婕妤紧紧靠着傅歆抖着声音道:“不…不关姐姐的事…是依柔惹了姐姐生气。”   傅瑶一辈子都不曾被傅歆以这样的眼神相对过,怨愤,嫌恶,还有等不及将她撕成碎片的怒不可遏,好像她故意碰坏了一件他最爱的瓷器。傅瑶的眸光也渐渐冷了下来,泪意也弥漫了双眼,口中是不可言喻的酸涩:“陛下是疑心臣妾欺负了南昧婕妤?”   傅歆忽而变得暴怒异常,是失去了理智的暴躁极端:“难道依柔会自己伤害自己么?你不过是嫉妒她的美貌,嫉妒她的贤惠贞淑,嫉妒朕对她的宠爱!你这样的毒妇,怎配再留在宫中?来人呐,将她打发出去,省得再碍了朕的眼,平白添些晦气!”   旁的侍卫一时间都吓得傻了眼,李拓忙上前劝道:“陛下啊,您忘了,傅容华还怀着您的孩子呐!”   傅歆冷冷睥睨着傅瑶的面孔,又将视线移至她隆起的小腹。不过只有一瞬便转为了冰冷的嫌弃,一字一句都似锋利的尖刀插在了傅瑶心上:“不是依柔的孩子,朕都不稀罕。”   傅瑶全然失去了流泪的能力,只怔忡地愣愣看着她面前冷若冰霜的男子。诳论他从前与如今对自己如何,她都很坚定地想守护着她腹中的至宝。她所期待的相爱而成的结晶,在他眼里却仿佛成了再平淡不过的一团皮肉。她可以纵容他夜夜流连别处,却无法忽视他眸中再明显不过的厌弃漠冷。还有他们的孩子,他说不在乎。   傅瑶的眸子从不可置信,到崩塌,再到沉沉的怨恨。她缓缓跪下,以最挑不出错的礼仪三叩九拜:“臣妾与陛下曾恩爱相知,却不想今日遭陛下真心厌弃。臣妾唯一庆幸,陛下从始至终对臣妾都是一如既往的真心。真心欺瞒,真心怨怼,连同今日的真心冷待都如出一辙。”   傅歆眼中跳脱而出的暴怒几欲想要冲上前来将她撕裂,傅瑶却还是扬起了头继续道:“陛下说不在乎臣妾的孩子,臣妾对陛下一片深情,怎有不追随的道理。若陛下准许,就请赐臣妾与腹中孽障一杯鸩酒。不但臣妾,连那腹中孽障也一并去了罢。”   傅歆叫她说得哑口无言,失了理智的暴怒令他登时抄起手边一做工精致的鱼骨折扇劈头盖脸地朝傅瑶打去。破碎的折扇应声落地,傅瑶的额角也有鲜血汨汨而出。傅瑶含了一抹笑意抬首凄冷道:“陛下对待臣妾的招数就这一把折扇了么?当初陛下为讨臣妾欢心所说的俏皮话儿可当真是花样百出,为何臣妾今日所见只是一沉迷美色的疯子!”   傅歆抑不住滔天的怒气只想生吞活剥了眼前人,正要下令便见得锦嫔流泪跪下道:“陛下,即便您不在乎傅容华,可她腹中却真真是您的亲骨肉。容华姐姐怀胎辛苦,陛下可否不再追究,放傅容华回去好生歇着吧。”   傅歆眼角的冷意不减,锦嫔又是再叩首求情。南昧婕妤轻轻挽住了傅歆的臂膊,娇嗔道:“陛下,您说好陪依柔去听戏的。容华姐姐一时失言,又何必与她计较?”   傅歆望向南昧婕妤的神情恰似冰雪初融,言不尽的春风和暖:“那就依依柔所言,今日便放过那个疯妇。”   夕梨宫。   傅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这冰窖一般冷清的宫宇,她曾在那张楠木雕花床上与她爱的男人夜夜欢好,而今过往所有美好的镜花水月都成了笑话。傅瑶的泪似初冬里刺骨而下的冷雨,狠狠打在了短短数月已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上。她曾尝试着想象过她与傅歆的孩子会有多么天资聪颖,好看可人。即便傅歆多日以来视而不见的冷待她都一一忍下,为得就是她相信他,相信他与自己,有那么一点点真心。而今他却连他们共同的孩子,他的亲生骨肉都不屑一顾。傅瑶好恨,往昔所有的情爱与时光都已错付幻灭,他不在乎,她也不必再执着,大可都弃之了罢!   傅瑶拿出自己往昔珍藏的那只白玉簪子,正代表了她无忧无虑的少女绮梦已破碎殆尽。她为他怀了两次孩子,却偏偏两次他都不要了,傅歆,她怎么还能相信他说过的情话都是出自真心。她以为他爱她,原来不过是自己痴心错付,白白枉费了这几年的年华。   傅瑶的泪水渐渐停滞,颤抖着的右手上还存着当年留下的疤痕,是怎么都去不掉了。傅瑶凄冷一笑,心底的寒冷却让她禁不住的遍体生寒。他不爱她,她恨他,那么这个孩子便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傅瑶手起簪落,酿了一地血红。 第48章 情深不寿   傅瑶很难不去回忆那些太过纷繁与沉痛的过往,沉沉昏睡的三日里,那人的笑颜仿佛近在眼前,而当她伸手触碰时又化为乌有。她也辨不清他的面容是真是假,总觉着他的手就将自己紧握,转而又去投入了南昧婕妤的温柔乡。还有漆黑背景下的萧婕死死盯住了她的眼瞳,皓腕间一把锋利的匕首闪着银光。以白练悬梁而死的赵淇贞,笞打的变了形的曲采女,绝望以身击柱的楚氏,都令她仿佛堕入了无边的迷梦里。   傅瑶自己都不敢相信,她的双手竟沾染了这样许多的鲜血。   再次醒来已是三日后的一个晌午,灵芝正将方才凉透了的午膳收好。傅瑶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平坦的小腹,生命的终结让她不可抑制地悲拗。即便使她自己下的手,她葬送了她与她爱的男人的骨肉,也不可避免的心生哀凉。灵芝见傅瑶醒了激动地直掉泪珠:“小姐,你怎么那么傻啊。陛下一时气话,你又何必与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傅瑶缓缓用手抚着身下的锦单,繁复华丽的暗纹仿佛鲜血淋漓,终是忍不住地泪水倾盆而下。她紧紧揪着锦被一角将自己裹得极为严实,身子亦是悲痛到颤抖不已:“灵芝,即便我杀了我与他的孩子,他还是没有来过是不是。”   她亲手杀了他们的孩子,是他说过不要了。是啊,他不要了,不要孩子,也不要她。那只带着血的玉簪已擦拭洁净放于她最爱的匣子里,可她再也不会戴了。她最好的少女年华都被自己的狠辣给葬送,她孑然一身地留着那年她与他相遇梅园的心境又有何用。玉碎瓦存,是啊,再也不会戴了。   黯淡的晨光总是太容易磋磨人的心性和容颜,灵芝即便用尽全力去紧紧拥住傅瑶也不能将她的疼痛减去半分。一袭青衣的傅钰从殿外不顾一切地进了殿来,几日未见他竟也憔悴如斯。几步上前紧紧握住了傅瑶冰冷的手,蹙着眉反复地揉搓着想给她些本不敢奢求的温度。傅钰黑曜一般的瞳眸下满是殚精竭虑的乌青,她伤痛的日子里,他却都能感同身受。是谁总在熄了灯的夜色里静静凝望,却又是谁最后陪你看着黎明来临前的黑暗天光。自古同苦与同乐之人,向来不能两全。   傅瑶冰冷的泪珠停滞在瘦削的腮边,望着傅钰的眸子里是隔岸观火的迷蒙。她轻轻抚了抚他浓黑若墨的发丝,有些痴痴地哑着声音问道:“我还没有问过你,你怎知我这一生最难以忘怀的情致,便是那夜的星河?”   傅钰的容颜英挺俊逸得几乎耀花了傅瑶的眼眸,笑意似小舟下徜徉的湖水般安静澄澈。原来这样清浅的微香也能令人心生安定,他轻轻让她靠在自己肩头,缓缓开口道:“其实那夜,贺明轩向你求娶时,我也在净初池。”   傅瑶有过一丝怔忡,复而叹息道:“那夜的月色极美,见证的三人却已物是人非。”   傅钰眼中的疼惜轻易流泻而出:“那夜你笑得美过月色,我却还是个孩子。这些年来很多时候我都在想,若有一天你是我的该多好。瑶儿,我唯一羡慕皇兄,是他可以拥你入怀。”又是轻轻一顿道:“可如今,我谁都不羡慕了。我曾有那么一刻如愿轻轻拥住了你,已是我毕生不可得的运气。”   傅瑶心下一悸,慢慢从他怀中抽离,蹙眉道:“傅钰,我会害死你的。”   傅钰轻轻一笑,绕过了方才的话题,一双眸子极为清亮:“瑶儿,你要记得,若一个人伤害了他爱的人,那决计比被伤的那人更痛。”   往后的日子里,傅钰常常来与她作伴。有什么可怕的呢?傅歆专宠南昧婕妤已到了一种如痴如狂的境地,决计不会踏进夕梨宫一步。有时傅瑶也想,长日的陪伴能否令傅钰在她心中存在方寸之地,却始终未能如愿。她的梦里,终究唯有傅歆到访。   锦嫔的身孕约有五月时,已是初冬时节。太后对南昧婕妤专宠一事多有不满,令了各宫嫔妃一同前往体元殿赴宴。灵芝为傅瑶挑择着衣裳,一目望去琉璃幻彩夺目万分。傅瑶只淡淡笑道:“何必那样上心,左右他心里只有南昧婕妤罢了。”   灵芝眼角的笑意不减:“小姐今日好好打扮,陛下定会回心转意。”   傅瑶的面色极为冷淡:“若他对我的心思只是一时之趣,我又何必去以色侍人的讨好他。从前我再怎样也不过是为着他对我心思不同旁人,浪子回头有什么稀罕,痴心不改才称得上珍贵。”   灵芝蹙眉劝道:“陛下是最不可能痴心不改之人呐。”   傅瑶双手掩面,只感觉深深的疲累。说过放下了,可其实付出了心血后再谈放下谈何容易,感情之事最是覆水难收:“是,但我多盼着他能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另有苦衷。我从前以为我得到了他的真心,而今我竟发现他根本没有真心。所以哪怕我再姿容艳艳,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东施效颦的跳梁小丑罢了。”   体元殿。   梁婉怡早已为傅瑶斟满了葡萄美酒,几杯下肚傅瑶已有了三分醉意。怀着胎的锦嫔亦是兴致不高,却是产子后的萧婕风姿丝毫未减,身量纤纤肤如凝脂。太后嘉赏她为皇家诞育子嗣,赐黄金千两。   良久,傅歆才携着万千荣宠的南昧婕妤姗姗来迟。萧婕从不畏傅歆更为恩宠与谁,一身橘红绣金銮曳地宫装衬得其更为千娇百媚,光华万丈不输南昧婕妤半分。执了杯葡萄美酒盈然起身娇笑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傅歆疑惑地觑了她一眼:“你有何喜?”   萧婕面上的笑容更盛:“回陛下,二皇子端儿与二公主安乐身子康健。皆是仰仗了陛下的福气才是,陛下的子女平安,陛下千秋有后令人欢欣鼓舞。所以臣妾特敬陛下一杯,来为陛下贺喜。”   傅歆难得淡淡的笑了一声,却忽略了萧婕举起的杯盏直挺挺地牵着南昧婕妤坐上正座。南昧婕妤半推半就地娇声低吟:“臣妾身份卑贱,只怕不合礼数吧?”   傅歆的面颊有些微微泛着潮红,眼神却是空洞,口中的语气是极为温柔的沉溺:“依柔,来陪着朕。”   众嫔妃皆是屏住了呼吸见傅歆极为温柔地将南昧婕妤抱上身来,紧紧拥着她忘情到几乎不能自已。太后此时进了殿来,一双凤目怒火冲天,登时厉声打断二人的纠缠:“贱人!都已经狐媚到大家伙儿跟前了么?还不赶紧滚下来,体元殿由着你这般狐媚还成了什么样子!”   南昧婕妤一双美目噙满了泪水,楚楚可怜望向傅歆的神情太过无辜:“陛下。都是臣妾的错,独霸了陛下的宠爱,令太后娘娘对臣妾不满。臣妾,臣妾真是罪该万死。”说罢便从傅歆身上下来跪地嘤嘤哭泣。南昧婕妤的离开好似令傅歆进入了一种极为暴躁的境地,登时抬起衣袖将桌几上的碗盘杯具扫了一地。瓷器破碎的尖刻声响似一把利刃一下下划在傅瑶心上,刀刀割人心脉。   傅歆对气性的自制愈来愈差,一怒而下竟将整张檀木桌几掀翻。南昧婕妤的泪好似汇成了一条蜿蜒不断的溪流,蹲在一旁抱住瘦弱的身子软软道:“陛下…依柔好怕。”   太后看得怒到几乎癫狂,上前狠狠给了南昧婕妤一记耳光:“你不过是波斯送来的一件贡品,也配陪着圣上坐在上座!”   南昧婕妤面上的委屈更甚,掴红了的面颊令她更为楚楚:“陛下…既然无论依柔怎么做都不能得到太后娘娘的谅解,那依柔不若死了算了。”说罢执起地上一尖利碎片,转瞬将左腕割得血流不止。   南昧婕妤的身子本就柔弱,这一下子更是惹得她面色青白。傅歆忙几步上前紧紧将她拥在怀里,眼疾手快的撕下了衣襟上的一缕耀眼的明黄云锦飞速为她包扎。傅瑶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为她失去理智,只默默饮下面前的一杯美酒。酒气甜香醉人,后劲却是极大。她曾沉溺于甜腻而危险的帝王之爱,而如今泪意迷蒙双眼时,他紧张地快要落泪的人却不是她。   傅歆往日的理智全然不再,只眼眶通红地疯狂喊道:“太医呢?若救不回依柔,朕要让整个太医院的人陪葬!”   南昧婕妤眼角的泪光似鲛珠一般晶莹通透,白得近乎透明的皓腕还在不注地流着血。每流一寸,傅歆面上的疼惜就又多一分,直至他再次丧失了理智。他缓缓站起身来,以最为恶毒的目光冷冷逼向太后:“母后,不要再伤害依柔!”   太后从不是软弱之人,冷笑着褪下腕上跟随她多年的楠木珠子手串,转瞬带着木香的佛珠散落一地。她亦冷冷逼向傅歆,不输半分气势:“你若再为了那贱人行差步错,她便如这珠子一般,再宝贝也只能为你的愚蠢陪葬!”   傅瑶笑得凄冷,只感觉心死得透彻。 第49章 惊天秘密   眼见着傅歆匆匆将南昧婕妤拦腰抱起至内殿,旋即太医也前来救治。太后亦无可奈何地跌坐于正座,一双凤目是难言的疲倦惫懒。梁婉怡轻叹口气,奉了杯极品毛尖儿上,太后沉叹着抚过了梁婉怡的手缓缓开口:“你随哀家去寿仙宫一趟罢。”   梁婉怡规矩福了一礼,柔声称是。太后抬眸,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傅瑶,你也来。”   寿仙宫。   正是每日都来的地界,此次踏进傅瑶却觉着有些不同往常的意味。梁婉怡轻轻笑着与傅瑶侃着安平日常的趣事,傅瑶也只淡淡应着。久了,连梁婉怡都失了兴致。冰冷奢丽的宫闱,便只剩了三人相对无言。   太后抿了口清茶,神色和缓道:“可知今日哀家为何将你们唤了来。”   二人皆起身福礼,垂首道:“臣妾不知。”   太后唤了二人起来,继而缓缓道:“南昧婕妤专宠一事大约有几月了,原先想着不过是个小国贡女总也翻不过天去。”又是一叹,眸中似有恨意:“不曾想她竟这样有手段,让歆儿似着了魔一般连哀家都不放在眼里。”   傅瑶的心狠狠一揪,复而伤怀道:“是臣妾等留不住陛下。”   太后淡淡瞥了傅瑶一眼道:“哀家从前真当你有多么聪慧,怎么如今哀家尚看得明的道理你却糊涂至此?歆儿喜欢你,哀家也不便插手。只是南昧·依柔靠奇淫异巧得来的宠爱,哀家真真是看不过眼!”   傅瑶与梁婉怡一同抬眸惊惶道:“太后娘娘此言何意?”   太后眸间闪过一丝狠厉,又转瞬恢复了平静:“哀家记着她是从那波斯来,异族女子善奇淫异巧哀家是知道的。只是不想她如此大胆,竟活脱脱将皇帝搞成了这个样子。你们没见皇帝目色空洞么?那便是受了控制而致!”   傅瑶心底的防线轰然坍塌,可叹自己当初怎就没曾想过傅歆是否也有苦难言。来不及去思虑其他,却只想他能摆脱苦楚:“太后娘娘,那臣妾该如何帮陛下?”   太后看向她的眸光难得有了一丝柔软,又更是承载了希冀的重托:“傅瑶,哀家是不喜欢你,可你对歆儿的心思,哀家也不得不看在眼里。为今之计,也唯有你能救歆儿。”   傅瑶缓缓跪下,语气坚定:“臣妾但凭太后娘娘安排。”   太后沉下声来肃然道:“如果哀家所猜不错,歆儿所中之毒为波斯王世特有的蟾油蛊毒。此毒会使人对下毒之人迷恋非常,以致一刻都不得分离的地步。而今歆儿便是深受其害,看不得下毒人受一点委屈,这便是他为何对后宫妃嫔极为冷待的缘故。”   傅瑶心痛难忍地蹙眉道:“那臣妾要怎么做才能救陛下?”   太后沉沉一叹:“想要破解此毒,定要将下毒人腕上所涂蟾油的皮肉割去。而割肉之人,必是最为挂念中毒人之人。傅瑶,哀家也是女人,知道你自戕时心中有多痛。女人在失去理智时总会做些令人终生后悔之事,哀家在宫里这些年来唯一学会的便是不回头。傅瑶,记住,永远别为自己走过的路回头。”   夕梨宫。   傅瑶想遍了所有的招式,都无法近得了南昧婕妤的身。心下翻天覆地的痛意几乎已将她吞噬,她想要不顾一切的解救傅歆,又不知如何面对恢复了理智的爱人。傅钰从外头的栏杆朝她轻轻挥了挥手,傅瑶朝他淡淡一笑着走去。   傅钰唇边轻而薄的笑意还存在嘴角,在傅瑶看来却是极为残忍地剖开心腹来博她一笑:“瑶儿,你信么?我有办法让你救得了皇兄。”   傅瑶抬眸望去,饶是她对他了无情意亦做不到丝毫不感动:“傅钰,你怎么肯?”   傅钰还是笑,傻得几乎让傅瑶心悸难言:“瑶儿,我只希望你快乐。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永远别为自己走过的路回头,傅瑶一旦决定,绝不回头。   傅瑶保持着距离的淡淡笑着采纳傅钰的法子,伤着傅钰去救伤了她的傅歆。   金龙殿。   傅瑶不知是怎样的心境令她再度出现在这个令她荣宠令她辱的殿宇,此刻殿内暖香融融,傅歆正斜倚在南昧婕妤的温柔乡内沉沉安睡。因着正是正午,没了通传南昧婕妤亦听不得外头的动静。傅瑶见傅歆睡得太沉也不忍打搅,便轻声坐于内殿外一楠木座椅之上等候,与她心爱之人仅一琉璃屏风之隔。   傅瑶忽而感到内殿里有些不同寻常的异动,并非寻欢作乐之响。便待里头好似达至不可收拾境地时轻轻行至屏风后悄悄觑着里头的动静。   南昧婕妤正褪去衣衫露出一身雪白莹润的肌肤,春意阑珊饶是傅瑶都难以移开眼去她的风姿美貌。而在她光华万丈的皓腕上却赫然蹲坐一丑陋肮脏的蟾蜍,正隐隐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傅瑶一眼望去几欲眩晕而倒,而还在沉睡地毫无意识的傅歆却给了她支撑的力气。傅瑶勉力支撑着自己的身子目不转睛盯着南昧婕妤往后的步骤,只见她以一只玉手轻轻按压着蟾蜍那满目脓包的可怖外皮使其渐渐流出金黄色的黏液。伴着沉重的碾压,那蟾蜍更是发出了极为凄厉的痛叫。   南昧婕妤一张倾城绝色的面孔笑得格外扭曲,越是一刻钟后,那畜生的全部精华已被全然抽空,只留了一肥腻恶心的臭皮囊。南昧婕妤冷淡一笑地将其弃之,极为细致地将金黄黏液均匀涂抹于手腕处,隐隐传来一股异香。再轻轻搂住傅歆的脖颈,当异香轻轻蔓入傅歆鼻息时他缓缓醒来,眸中尽是浑浊的迷恋。   傅歆还睡眼惺忪,却似一时不受控制地一把将艳光四射赤身裸体的南昧婕妤压在身底,耐不住身子灼热万分的欲望朝着她身上狠狠啃噬。傅瑶深吸一口气,在屏风外盈然拜倒高声道:“陛下,太后娘娘叫臣妾来见陛下!”   傅瑶不愿目睹里头的香艳场面,听得傅歆沉重沙哑却又不耐的回道:“不见!”却也没了法子,只跪于帐外继续高声道:“陛下,太后娘娘体恤陛下爱重南昧婕妤姐姐的心意,特来叫臣妾来与陛下商议封后事宜!”   傅歆身下的动作一时静止,傅瑶好似能感受到傅歆透过屏风对她冷冷投来的试探与不信任。傅瑶再拜:“陛下,臣妾所言非虚,求陛下让臣妾进去与陛下详细陈述。若臣妾胆敢戏弄陛下,甘愿一死!”   傅瑶见屏风上映出二人整理衣衫的身影,终是长长呼了口气。听得傅歆传她进去,忙起身规矩进了内殿请安。   内殿中那股迷离暧昧的香气仍未消散,方才南昧婕妤那一幕幕又重新打入傅瑶脑海,惹得她几乎快要疯掉。傅瑶与一脸潮红尚未退却的南昧婕妤四目相对,又飞快移开了眼去。强忍住巨大的呕意跪下沉稳道:“陛下,中宫无主已久。太后娘娘体贴陛下心意,有意立南昧婕妤为后。还请陛下择个日子,”言至此傅瑶已有了几分哽咽,眼神却愈加坚定:“立南昧婕妤为后。”   傅歆的双眼依旧迷离而寻不到焦点,眉梢挑高地瞥了傅瑶一眼。继而对南昧婕妤笑得极为愉悦:“依柔,那个女人最是狡猾,你说朕要不要信她?”   南昧婕妤软软滑入傅歆怀中,好似柔弱无骨。细润的玉嗓中发出的声音更是甜腻:“陛下,依依柔所见。那傅容华再胆大包天,也不见得会拿太后的旨意开玩笑吧。”   南昧婕妤柔到没有底线的样子令傅歆着实受用,他眼中的沉溺又深深凝重了一分,轻轻刮了刮南昧婕妤的脸庞柔声道:“那便随了太后的意思。不过…朕的依柔的封后大典定要隆重至极,朕便将大典定为明年四月十四,是朕喜爱的日子。”又唯恐她不满意地拥着她道:“你说可好?”   这话说得傅瑶心下一酸,哪怕是他神志不清时喜爱的日子还是她的生辰。世人皆说四月十四,双煞临门太过不祥,他却将这日子铭刻于心,片刻都不曾忘。只是四月十四…那岂非要等到锦嫔产子之后?若傅歆未能在锦嫔产子之前清醒,那锦嫔母子无疑是羊入虎口。   不!   傅瑶眼中精光一轮道:“陛下,太后的意思是…希望快些为南昧婕妤封后,盼着宫中早日有喜事。”   傅歆完全不曾听得进傅瑶所言,直摆着手不耐道:“朕已经决定了,你无需再说。”   傅瑶的眸光逐渐黯淡下来,傅歆的眼中漫上了一层更深的疲倦:“若是无事,你便跪安吧。”   傅瑶屈身行礼拜别。   寿仙宫。   太后的神色着实安详,又一串精细佛珠在她手中细细磨裟着。见傅瑶来了,抬眼懒懒道:“你有法子了?”   傅瑶沉稳道:“臣妾有把握,一举拿下南昧·依柔。”   太后微微一笑:“你便这样确定她已无翻身之力?”   傅瑶笑得运筹帷幄:“是,当一个人极度得意之时,也是她最易入瓮之际。” 第50章 傅瑶杀人   傅瑶决意于四月十四一举擒拿南昧婕妤,便早早修书一封给了林嫣借刘武一用。林嫣自是乐意之至,只是在回信时又提了提林夕之仇。傅瑶从未忘记过赵安国的卑劣行径,包括傅歆有意无意透出的怀疑,都总让她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好似有一张巨大的密不透风的网将他们深深围困,所有人都是池中之鱼。   等待的日子总是过得死水无澜,傅瑶却不敢懒怠地加派了人手紧紧盯着流华殿,唯恐锦嫔母子再出什么差池。锦嫔的胎终是赶在了傅瑶行动之前出生,任凭傅瑶千防万防,宫人还是跑到了夕梨宫门前告知情形凶险。   傅瑶不敢耽搁,忙匆匆赶往流华殿。里头托着盛满血水盆子的宫人几乎是鱼贯而出,冲天的血腥气与锦嫔撕心裂肺的痛呼听得傅瑶心颤不已。床榻上的锦嫔面色极为苍白,松散的鬓发被汗濡湿得太过憔悴,往日里鲜妍艳丽的唇也全然失了血色。旁的乳娘急得焦头烂额,只大声催道:“娘娘用力,您再不用力您与皇子都危险了啊!”   锦嫔枯瘦的双手紧紧抓着流光溢彩的锦被,随着凄厉的痛呼她的七魂六魄仿似又被摄去了几分。傅瑶担忧地上前紧握锦嫔的手,推心置腹道:“妹妹你要挺住,保住了自己和孩子,咱们的将来才有指望啊。”   一行清泪从锦嫔白皙的面容上簌簌而下,大约是痛得已失去了知觉,染湿的锦被却让她一时愕然了,久久未能再发出声响。乳娘的焦急又深了一分,清醒愈加凶险锦嫔却已失去了继续生产的力气。锦嫔朝着傅瑶淌着泪无力道:“姐姐,我…我怕是不能了。”   傅瑶蹙眉,语气也凌厉了几分:“滢月你在说什么?那是你与陛下的孩子,你从前心心念念要生下你与陛下的骨肉你都忘了么?现在放弃不但孩子活不成,连你自己都要死。”   锦嫔浅淡的娥眉紧紧蹙着,身下的力气又加大了几分,伴着又一盆盆浓重的血水在傅瑶面前端过,又一盆盆温热的清水污成了血水,傅瑶仿似已嗅到了死亡的气息。锦嫔已将傅瑶一只玉手抓出了血迹,一双明眸却一直瞧着门框,神情失落又寂寥。锦嫔多像那时的自己,痴痴盼着那人前来的一个笑容一句温言。傅瑶不敢告知她傅歆不会来,事实锦嫔也该知晓他不会来。   傅瑶将额头靠在她冰冷的手上,感到她的灵魂在慢慢抽空,心下也布满悲凉。她不敢在锦嫔面前掉泪,一旦她表现出半分脆弱,锦嫔整个人都完了。时间过得太过缓慢,仿似分秒间她已成了苍颜白发。好似过了太久太久,伴着一声婴儿的啼哭,锦嫔软软地撒开了她冰冷的手。与之离去的,还有她的鼻息。   新生儿的诞生让乳娘和其余宫人都为之一振,锦嫔的死讯却并未引起太大的火花。傅瑶无暇去看皇子的容貌,只抓着锦嫔带着血迹的手沉沉哭泣,为什么,为什么就算她千防万防,还是未能保住这至纯至净的女子的性命?傅瑶掰开她另一只紧紧攥着的手,里头是一只绣得精巧的荷包。上头赫然以金线绣着一个大字:‘歆’。   傅瑶将荷包小心收好,她想去给傅歆看看锦嫔就算死心里还是想着他,盼着他,却从未怨过他。想想还是作罢,此刻的傅歆根本配不起锦嫔那样一尘不染的心意。   四月十四,傅瑶的生辰,无心庆祝。   刘武早已按着计划扮做内监进了宫来接应,傅歆的头脑愈加糊涂了,连傅瑶将金龙殿的侍卫撤换了都不自知。约是午时一刻,盛装出席的傅歆与南昧婕妤正携着手款款而来。一众嫔妃皆穿戴整齐在一旁垂手而立,萧婕身着铁锈红绣金銮凤曳地宫装,端庄高华不输即将册为皇后的南昧婕妤。她的面庞严妆妖娆,嘴角微微挑起的不恭昭示着她不忿的野心。而南昧婕妤则一身大红正装凤冠霞帔,眉间一点朱砂妖娆风姿万千。傅歆贪恋地执着她的手走上万人朝拜的求凤台,翻手覆云间尽是能草菅人命的狠辣妩媚。   傅歆的面色更差了,甚至有些发青。想来那金蟾已要将他的精元吸取殆尽,而一旁千娇百媚的南昧婕妤却一返盈弱多病的常态,举手投足间若美貌能为利器,那锦绣河山岂非会已樯橹灰飞烟灭。今日的南昧婕妤美得太过凌厉,傅瑶只淡淡冷笑地心道真是一祸国妖女。南昧婕妤娇娆笑着挽住傅歆的臂膊,身上的异香令傅瑶再度想要作呕,却更警醒了今日有一场恶战。朝着不远处扮做内监的刘武轻轻眨眼,得到回应的那刻傅瑶的心瞬时提至了嗓喉。   一身红衣的一对璧人交拜过后正备着入金龙殿洞房。一个人得意之至之时,也是最易土崩瓦解之际,傅瑶对此一向深信不疑。袖间的匕首泠然生光,眸中的冷意更似冰寒的弯月。随着刘武一声怒喝地带着外头的侍卫杀进求凤台,傅歆登时陷入了极为狂躁的境地。傅歆一把拔出了龙座后倒插着的两把利剑,朝着千军万马失了理智的疯狂砍杀。侍卫皆不敢伤着傅歆,一时间竟让身子虚透了的傅歆占了上风左右双剑斩杀了几名侍卫。刘武一时竟也拿他毫无办法,若傅歆一味任性将南昧婕妤护在身后,只怕今日所有人都要成为刀下亡魂。   傅瑶此时伴着刀剑厮杀之声,面上也被溅了丝丝血迹。看着傅歆为另一个女人发狂的样子,她就恨得几乎疯掉。就让她做个魔鬼吧,傅瑶沉声静气地朝着一片混乱的求凤台中用尽全身力气喝道:“若陛下再发疯,就让他陪着那贱人一起去死,我大尧没有这样无用的皇帝!”此话一出所有侍卫皆转过头来极其震惊的看向傅瑶,就在此刻狂躁的傅歆得了空又将一高壮侍卫的手臂残暴砍去。傅瑶咬紧银牙冷冷道:“怎么?怕本宫左右朝政么?本宫在此立誓,若陛下有任何闪失,本宫也绝不苟活。一群废物,还不把那贱人拿下!”   众侍卫这才跟着刘武的统率将杀红了眼的傅歆与绝顶美貌的南昧婕妤团团围住,刘武高声喝道:“上啊!”一众侍卫便上前拼尽了全力将傅歆死死架住,傅歆还想抵抗,刘武连忙上前用力制住他的腰部阻止他再度发狂。这时傅瑶白皙莹润的面庞尽是无际的冷漠,上前抬手死死攥住南昧婕妤瘦弱的手臂,狠狠给了她数十个耳光来为惨死的锦嫔报仇。南昧婕妤的面目忽而变得极为狰狞:“傅瑶!你终于露出了你的真实面目!你的狠辣与我相比,依柔还是甘拜下风,你竟舍得那个蠢男人去死!”   傅瑶面上的笑容变得高深莫测,语气是深不见底的叵测温柔:“嗯?你为了成为皇后,还不是将他的身子掏的一干二净?”   南昧婕妤倨傲的抬起了美丽的面庞:“我对他毫无感情,我要的仅仅是权势,普天之下无人企及的权势。而你,”她的笑容变得扭曲异常,夹带着声音都愈加尖利:“呵哈!他对你真真是爱到了骨子里,你却对他步步算计。不过傅瑶我一定要告诉你,他对你的不同迟早会害死一些无辜的人。我就问你信不信,你信不信?”傅瑶扬手又给她一耳光,她却似疯癫了一般痴痴地大笑着反复问道:“你信不信?你信不信!”   傅瑶眼底的狠厉更甚,几乎是电光火石间取出藏于袖间的匕首狠狠插了南昧婕妤两刀。一刀手臂,一刀心口。一刀喷血,一刀毙命。南昧婕妤在死前的最后一秒还在喋喋不休地问着她那句:“你信不信?”   傅瑶不信。   南昧婕妤死了的那一瞬,傅歆宛若巨石陨落一般顿然失却了意识沉沉倒地。傅瑶忙奔过去紧紧将他搂在怀里,滂沱的泪水倾泻而下。其实她也是怕的,但她怕的不是与他一起死,是怕他留她一人在这面对一切。傅瑶哭着向倒下的傅歆诉说一切,傅歆却好似陷入了一场极为漫长的沉睡。问过太医后说是劳累太过需要静养。傅瑶亦不敢耽搁分毫,忙叫人将其抬回金龙殿。目睹着南昧婕妤美艳绝伦的尸身被拖往乱葬岗,又亲自盯着内监们抬了傅歆回殿安睡,傅瑶才渐渐缓过神来。只要有她在,任凭谁都不能在这节骨眼儿再生乱子。而傅歆再次醒来时,已是五日后的事了。   寿仙宫。   太后正云淡风轻地押了口今岁新上的碧螺春,对着殿下面色沉静的傅瑶笑得意味深长:“你杀人倒是干净利落。”   傅瑶垂眸:“当时情况危急,臣妾也只是随机应变。本想令刘将军协助,谁知陛下那日情绪失控得厉害,臣妾亦没了法子,只好自己来。”   太后合上了杯盏:“你不必向哀家请罪,去见见歆儿吧。”   傅瑶有一瞬的失神,旋即淡淡道:“待陛下好些了,臣妾再去。” 第51章 新人入宫   傅瑶推诿了去见傅歆的要求,孩子的事如鲠在喉,令她有些难以面对。   傅歆清醒后的一个清晨,大封的圣旨晓谕六宫:册傅容华为傅婕妤,梁修容为宜妃,萧修仪为萧昭仪,锦嫔死得冤屈可怜,特追封为锦贵嫔。皇家的颜面是片刻也不能抛,楚妃追为楚贵妃,贞嫔为赵顺仪,袁嫔为袁德仪。连同傅歆厌恶至极的南昧婕妤也得了死后哀荣,追封为愉贵嫔。皇三子傅曦生来体壮,给了傅歆与太后不小的安慰。傅歆言:“曦,为晨光早现也。”锦贵嫔的遗物傅瑶已托人送往金龙殿,傅歆大为感伤,对傅曦更是颇为怜爱。 四月廿四,傅歆驾幸夕梨宫。   傅歆兴致勃勃讲着些什么,傅瑶失魂落魄地应着,傅歆这才察觉到有些不对,赶忙问道:“难不成是另有隐情?”   一提及这事傅瑶的心便再度似刀割一般疼痛,她很想痛哭流涕地质问他当初的行径。即便他情非得已尚不自知,伤痛与绝望却是切切实实存在,难道就不作数了么?傅瑶的眼泪已经流干,她无谓再去与他说些什么矫揉造作之语。话到嘴边只剩了一句:“是陛下不要这个孩子。”   傅歆的瞳孔陡然放大,面上尽是极不能接受的神色:“朕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傅瑶的面容再也挤不出一丝平静的假象,想要平和托出的事实也成了歇斯底里的委屈:“臣妾当时并不知陛下已受歹人控制,只听陛下亲口告知臣妾不在乎这个孩子。陛下说过不要,您不要了。”   傅歆的面目从震惊,再到铺天盖地的悲愤,直至近乎崩溃的泪流满面。他与傅瑶的孩子每失去一次,都会禁不住悲拗的放下身段的哭泣,他靠着冰冷的床板无声地掩面而泣,白日里的帝王光华好似也随着日光流逝而轰然黯淡。傅歆的身子还在颤抖,口舌间也顿然干燥地沙哑道,语气间全是不可抑制的哀凉:“朕说过不要了…你就真的不要了?”   傅瑶看着他泪流满面地似一个绝望的孩子,笨拙地不知所措地抓住了他的手,似冰冷荒原里最后一丝命途的救赎。她禁不住颤抖着抽泣道:“傅歆,是我太任性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怕,我怕这个孩子生不下来,我又怕你不在乎。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傅歆我快疯了,我知道你会难过,可我还是在你面前装不出无所谓。”   傅歆颤抖着双手轻轻捧起她泪流满面的脸,两人的面孔在昏暗的油灯下几乎重叠,心却似被生生拉锯般撕扯地剧痛。他强忍着还要掉下的泪水,眼里第一次有了恐惧抽离的凄惶:“瑶儿,你要朕拿你怎么办?”   傅瑶想躲开他的追问,他却不满她的躲避又一次用力扳正了她的面庞。二人四目相对,是同样的心如死灰。傅歆轻轻将额头抵在傅瑶肩头,语气中已有了哀求:“答应朕,从今往后你要爱朕,信任朕,无论怎样都不能背弃朕。”   背弃?爱情到了这样的境地,又怎么还会背弃。背叛,离弃,她曾真的以为他背叛了她,却也没有想过离弃。要有怎样的决绝和狠心,才能离弃自己爱到骨髓的人。傅瑶不懂。   五月初一,又是春花烂漫开至荼蘼的一季繁华。宫中的嫔妃似被秋风扫过的黄叶一般纷纷凋零,红颜薄命,情深不寿,自古红颜皆深情,正所谓红颜不寿了。太后下旨提早选秀充实后廷,傅歆亦无异议。   傅瑶入宫的第四载,宫中再添新人。正于寿仙宫齐聚一堂,傅歆近年是不打算着再立新后,偌大后廷便由尚体壮的太后一人掌管。太后身着墨色凤袍,眉目间尽是不怒自威的高华□□。四位生得好相貌的新贵人在下头齐齐朝拜,傅瑶等人则坐于一旁接受新人的敬意。   新贵人们向太后行过礼后又分别按位分依次向梁婉怡,萧婕,最后是傅瑶见礼。傅瑶微笑颔首后细细打量起这四位标致可人儿。为首的是包衣骁骑参领之女乔玉画,人如其名生得极美。一双凤眼眼波流转,莹白若陶瓷的巴掌玉面微微含笑,却隐隐有轻佻之色。身着桃粉色绣凤仙花金织锦缎宫装,如云黑发间以鎏金舞蝶发饰细细装扮着。唇瓣间那一抹嫣红令傅瑶有些似曾相识,正想着便看得萧婕打着扇子盈盈笑道:“还得多谢了太后娘娘,要不我这表亲妹子还不得入宫得见天颜呢。”   太后自是得意笑道:“萧昭仪真是会说话,玉贵人琦年玉貌,能入宫还是她的造化。”   乔玉画的美貌娇艳似萧婕却又不及,一张樱桃小口却和她姐姐一般厉害,作起势来更是娇气横生:“萧昭仪固然有功劳,可画儿心里可是认定了太后娘娘这个婆婆。姐姐可不许生气,要不太后娘娘可是会为画儿做主的。”   萧婕笑得骄矜妩媚:“怎会?太后娘娘可是最疼臣妾,画儿可不许与萧婕抢太后娘娘的宠。”   这两姐妹的嬉笑打趣令太后不由得开怀大笑,傅瑶虽看不惯那乔玉画与萧婕是一路货色,却也不得不承认她们这样柔媚的性子是极得人喜欢的。站于乔玉画左侧的是通州知府之女曾琬,傅瑶忆起当初刘夫人便是要将曾琬许配给刘武为妻,只是未能如愿。细细看来那曾琬亦是自有一番风华在,虽面容仅仅称得上是清秀佳人,周身却隐隐透出一股饱读经纶的书卷秀雅气。一袭青衣素纹衬得她身姿有些瘦削,白皙的面眉目清冷不假辞色,冰清玉洁却不若乔玉画鲜活而有情致。因着刘武拒婚一事,曾琬今岁入宫已有十八了。   站于乔玉画右侧的女子身着极为艳丽的玫红广袖曳地宫装,面容姣好,身材婀娜动人。由雪白的脖颈顺延而下的是一条细细鲜红的肚兜系带,伴着深刻的锁骨和若隐若现的丰满胸乳令傅瑶有些面目烧红,难以直视。她身上所用香气极为魅惑撩人,从太后微微撇下的嘴角来看她是极不满意的。此女便是兰翎侍卫之妹,裴蓝姬。   乔玉画轻狂地挑着眉梢道:“裴蓝姬?呵哈,这名字一听便是供人赏玩取乐的,真是有趣。”   太后虽心下赞同,也不免横了她一眼以示警告。乔玉画见太后未曾怪罪,更抬高了眼睑另眼瞧着出身不及她的蓝贵人裴蓝姬。那裴蓝姬宛若无事般轻轻一笑,不置一词。   站于最右的是通判之女许凌琴,其父本是无名小卒,却因治水一事有些眉目,这才步步高升得了这么个官职。因着家底不丰,许氏穿戴远不及乔氏曾氏那般考究,也许是生性内敛些,所着却也不似裴氏那般媚俗。只素花淡紫色缎子草草裁成,本以为选不进的,谁知傅歆一个走眼也便留下了。傅瑶见她生得小家碧玉,细看来模样也不差。但一眼望去,乔玉画的美貌无疑是头一份儿的惊艳。   新人皆就座而后,自然是聆听太后训导。傅瑶与梁婉怡深觉无趣,便携着告退。   御园的景致一日又一日的花开盛年,梁婉怡从袖口拿出一开得极盛的薰衣草笑道:“妹妹,陛下而今新人在侧,你恐怕要不快活几日了。”   傅瑶轻轻笑道:“宫中的人只会多不会少,谁进来都一样。”   梁婉怡将那抹紫韵放于日光下,真心喜乐的露齿一笑:“妹妹,慕千还活着,我很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总掉收 不开心诶 呜呜呜…… 第52章 兴风作浪   宫里的娇花儿是一岁比一岁更鲜妍艳丽,新人入宫后的一月,除却一向得宠的傅瑶、萧婕便是那娇嗔美艳的乔玉画最得圣宠。乔玉画性子肤浅张扬,得宠之余自是没少给她人脸色瞧。先是给同住于玉芙殿的琬贵人曾氏有意无意地打发了出去,傅歆问起,这玲珑美貌的小人儿竟称是‘玉芙,玉芙,此间带一玉字,画儿想一人独有。’傅歆念她年少,竟也没有追究并将错就错着将曾琬挪去了关雎宫,这才消停了几日。而后又见关雎宫比玉芙殿要大上几许,便闹着傅歆偏了心。傅歆无奈又给她拨了些珍玩,才哄得佳人一笑。   六月十八,已是盛夏时节。宫嫔的福分有时不全然系于一朝一夕的荣宠间,譬如新贵人间盛宠最为稀薄的琬贵人竟是头一个怀上龙嗣之人。极其幸运,傅瑶也在子嗣初显兴旺之态时再度有孕。太后大悦,傅歆亦十分惊喜。六月廿五,琬贵人曾氏册为良媛,婕妤傅氏册为贵嫔。   这一日傅瑶正打点好前往寿仙宫晨昏定省,自愉贵嫔一事后太后却也未再为难过她什么。太后近日的精气神儿极好,特特拿来了西域进贡的衣裳料子供众妃嫔拿去挑择。上百匹缎子鲜艳夺目比邻铺排,正如烂漫□□里灿然的百花盛放奇景。太后几年来年岁渐高,性情也渐趋和缓了些,淡淡笑着道:“这些个料子皆是哀家多年珍藏,颜色款式可真是没得挑。若不是哀家年岁大了,也断然舍不得都拿出来给你们。你们也不用见外,都尽情挑回去裁衣裳罢。”   众人皆盈盈下拜称是后,便起身上前挑择。按着位份尊卑,自是梁婉怡先行挑择才是,而梁婉怡不喜奢华却也推辞了。其次便是盛宠不衰的萧婕,再次为正三品贵嫔傅瑶是也。萧婕一双纤纤素手正拂过如云锦缎时,却见乔玉画骄矜起身上前与萧婕比肩而立,执起一青碧色白玉兰纹织锦爱不释手。区区贵人之位,竟生生抢在了傅瑶前头,何况这宫中又有谁人不知那青碧色乃傅瑶心头所爱?此等目无尊卑,不由令在座众人脸色一变。   傅瑶倒是不甚在意,只淡淡品着香气馥郁的普洱,茶雾弥漫了一双翦水秋瞳,言不尽的冷雾缭绕之清艳。太过不争之静默令乔玉画一时有些怔忡,见傅瑶并无反应便咯咯笑道:“画儿见这匹缎子甚有眼缘,一时兴起竟也忘了此间该瑶贵嫔先选。不过这碧色极为出挑,想来也配画儿,瑶贵嫔不会夺人所爱吧?”   傅瑶缓缓一笑,只见萧婕打着一面做工精致之美人面扇,上头所绘女子芳华万千竟不及萧婕莞尔一笑之倾国之色,举手投足间绝世光华令人炫目:“瑶妹妹也莫怪萧婕这妹子,从小娇生惯养惯了,想要什么是从未失手的。瑶妹妹入宫也有几岁,自是不必与年幼妹子计较。画儿,喜欢便包起来罢!”   傅瑶心下冷笑,萧婕这话明是为乔玉画之无礼致歉,实则句句直指其年幼无知才得如此。若自己真已贵嫔之位加以施压,只怕众人皆觉着自己心胸狭隘了罢。不由计上心头笑得大方端和:“妹妹年轻娇艳,这缎子自然是极衬妹妹。碧色主君子之风,白玉兰高洁诚挚。妹妹喜欢这花色,想来本人也若那碧色白玉兰般真实不做作,此番心性姐姐拜服,又怎好夺人所爱呢?”   乔玉画登时面色通红,樱红双唇撇着却又不得不佯装欣喜笑道:“瑶姐姐今日恩德,画儿…没齿难忘!”   正从寿仙宫出来前往御园走走,午时一刻正是闷热之时辰。傅瑶身着杏色绣海棠花长衫只觉热得烦闷,方要回宫歇息用膳了。却见林荫深处绿树掩映下一素衣纤瘦女子茕茕孑立,身影诗意飘飘然欲幻欲仙。傅瑶心生好奇便携着灵芝上前瞧瞧,走近一见竟是相貌不过中上之曾琬。   曾琬虽怀着身孕却仍身量纤纤,微风拂过她的衣抉衬得其更为羸弱,好似纸片一般随风而逝。傅瑶忆起方才挑择衣料时,她的兴致也不过尔尔。曾琬正背对着她念着一首诗,傅瑶听出那是一首情诗。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念至此曾琬便停住了她的言语,傅瑶见她还未发现自己立于身后,便轻轻开口道:“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曾琬惊异地转过身来忙仓促行礼,傅瑶笑着扶起继然道:“曾良媛相思之意至纯至净,却从未后悔过相识。人生自古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良媛玲珑心思,傅瑶猜得可对?”   曾琬凄然一笑:“琬儿不过长夜寂寞打发晨光罢了,瑶姐姐极得盛宠,竟也明了琬儿的一番心思。”   傅瑶笑得温升和煦:“妹妹也为陛下诞育子嗣,同样是陛下的心头肉。妹妹才学美貌过人,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曾琬一双眸子愁绪万千,却又不失初见时的清冷风姿:“臣妾从前总以为陛下是太过偏疼了姐姐,今日一见姐姐风华气度,对琬儿不自量力之思也如斯包容抚慰,方才出口成章令人叹服,便知陛下对姐姐一片心意皆是值得。”   傅瑶执过她手道:“妹妹无需多心,陛下心思又岂是我们姐妹参的透。想来陛下心里也是惦念着妹妹,这不特来遣傅瑶来劝慰妹妹了?”见曾琬美目流转出更为惊异之色,一时也忘了感伤。傅瑶轻轻附在她耳边耳语道:“陛下说过,喜爱妹妹静静不言的清雅之姿。妹妹无需改变分毫,自身已自成风景。”   曾琬朝傅瑶面露感激:“其实妹妹又怎会不知陛下对琬儿情意极浅呢,只是琬儿总有个贪念罢了。瑶姐姐今日肯费神与琬儿说话,琬儿已是感激不尽。”   傅瑶露齿一笑,恰似骄阳下耀眼的白光:“妹妹玲珑剔透,却也难逃慧极必伤的道理。妹妹还怀着帝裔,怎还站在风口里呢?不若早早回宫歇息罢,傅瑶与妹妹甚为投缘,还望来日得与妹妹在诗书上相较一二。”   曾琬一袭素衣极为讨巧清丽,告退后仍散着淡淡温润光泽。傅瑶微微一笑,携着灵芝缓缓步离御园。   戌时三刻,夕梨宫。   傅瑶卸去最后一件首饰正准备着就寝,却见一明黄衣衫男子正浅笑着向她走来。她有几日未好生看过傅歆了,眉目清朗开阔,帝王之气不减当年分毫。傅歆叫她看得一怔忡,旋即上前拥着她笑道:“今日怎么一直盯着朕,可又在打朕什么主意?”   傅瑶笑着啐了他一口道:“旁人皆说陛下是猛虎,依臣妾看来温柔起来却似尚未睡醒的大猫,懒懒的也有几分可爱。”   傅歆有些无可奈何地笑着戳了戳她的头:“都是要做母妃的人了,还这样取笑朕。”又旋即抱着她转了个圈坐于床榻上笑道:“说起猫,后宫中倒是你最像,脾气大起来都要爬到朕头上胡作非为了。”   傅瑶听得有些不快地转过身去娇嗔道:“臣妾可没有胡作非为,倒是陛下最近可有些偏心眼儿,在宫里宠出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贵女猫。”   傅歆听得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嘿嘿笑着蹭过来道:“瑶儿可是指玉芙殿的玉贵人?她年纪小,十五生辰刚过你也是知道的,偶尔任性些想来也情有可原。若她抢了你那匹缎子惹你不快,朕再送你就是了。”   傅瑶朝他美眸一瞪:“陛下便觉着臣妾那般小气么?臣妾只不过为曾良媛鸣不平罢了。”   傅歆有些愕然:“曾良媛?她一向是什么都不争的,性子也极为安静妥帖,此番有了孩子也是她的福分。怎么?关雎宫住的不合应了?”   傅瑶佯装生气地轻拍了他的额头红着脸道:“曾良媛怀着身孕本就辛苦,今日臣妾一见更是文采诗书皆通,惊为天人。奈何对陛下一片倾慕之情陛下不领受,硬生生纵容玉贵人有意无意地欺负她。陛下也不怕曾良媛多心伤身,更伤了陛下的骨肉。”   傅歆搂过她的身子蹙眉道:“曾良媛想来没那般小气吧,在朕面前也总安安静静的不言语。”   傅瑶正视着他敛了笑意一本正经道:“陛下可觉得这一件事平淡无奇。但若助长了这撒娇撒痴就能得些物件的歪风邪气,那往后定会有人效仿玉贵人。到那时玉贵人之流皆仗着年少之名抢夺曾良媛之流老实人的恩宠,后宫可如何太平?”   傅歆沉思片刻,随即沉默地点点头。   次日,傅歆下旨赐曾良媛云锦十匹,并于玉贵人邀宠时仍去探望了曾良媛。   傅瑶正于夕梨宫饮着银耳桂圆甜汤,见紫兰从外头进来笑道:“可都打听清楚了?”   紫兰面色不虞道:“是,那玉贵人昨日回宫之后便将那碧色缎子拿剪刀绞了,今早邀宠败了又在殿里砸了东西发疯,扰得玉芙殿阖宫不得安生。”   傅瑶淡淡一笑:“会咬人的狗不叫,淑宁宫那位才是真老虎呢。” 作者有话要说: 讨厌的小婊砸来啦~ 第53章 小惩大诫   七月初五,寿仙宫。   傅瑶已初显怀,夏日里暑气日盛使其食欲不振,身子也清瘦些许。太后还是看中这一胎的,嘱咐其好生保养待再为傅歆绵延子嗣。论及傅歆子息与先帝相比实实是极为稀薄,仅皇子三,公主二。傅瑶心下也有几分遗憾,若一切平安喜乐,自己想来已有三子了罢。   太后将新下的茶叶分于各宫,傅瑶见乔玉画今日着一身桃红色月季纹宫装,领袖口皆以金线密织。仅仅贵人之位却胆敢如斯奢贵,想来傅歆与萧婕是极为宠溺。一袭青碧色衣衫身子瘦削的曾良媛好似被扑了风,轻咳了两声。梁婉怡浅笑着为其添了茶润嗓,乔玉画讥诮一笑道:“宜妃不愧是生养过女儿的人,这对身子孱弱的曾良媛的确体贴。好事都做尽了,却显得画儿呆呆笨笨的,什么都不会做了。”   曾良媛心郁气结,登时面色一片惨白地不知如何应对。傅瑶轻拍她苍白瘦削的手示意其安心,复而笑道:“宜妃姐姐为陛下生下长女安平公主,身份千尊万贵。曾良媛今日同样身怀帝裔,想来定是后福无穷。玉贵人尚未有孕,怎会懂得这养儿之辛苦呢?”   乔玉画精致的小脸微微一扬,唇边尽是不屑一顾的讥诮神色:“瑶贵嫔多次有孕却又多次小产,此等辛苦的确不是画儿能切身体会,还望姐姐告知一二。”   萧婕低垂着眼眸媚然一笑:“画儿,你怎得说出这样的话来伤瑶妹妹的心呢。虽说瑶妹妹身子弱些,不待萧婕这样一举龙凤,但多年得宠而今又怀有帝裔,自然是福泽深厚的。”   傅瑶低低一笑着轻抚了抚微微隆起的小腹,神色慈爱嘴角却含机锋:“是啊,陛下多加垂怜令傅瑶再得一子,傅瑶只能保重身子,确保意外不再发生,不令玉贵人失望。”   乔玉画沉下脸来与傅瑶怒目而视,傅瑶只笑得大方端和与其四目相对。太后看得有些头痛,方要出言阻拦却听一向少言的许凌琴垂眸腼腆道:“二位姐姐何必相争,瑶姐姐与玉姐姐皆为陛下心尖尖上之人,自是都有福的。”   乔玉画听得这话脸色愈加青白,朝着一脸谦卑恭顺的许凌琴冷冷呵斥:“你算个什么东西,小门小户出来的丫头也配在这里说话么?”复而牵住萧婕白玉般的手嘲讽道:“萧昭仪,画儿可真是不想与这魅惑陛下的狐狸精多说什么,免得沾了穷酸又狐媚的骚气!”   许凌琴登时眼眶泛红地不敢言语,太后眉目间已有愠色朝着乔玉画训诫道:“玉贵人你说话要有凭据,何况凌贵人与你同在贵人位,你贬低她你又高贵到了哪里去?”   乔玉画美艳绝伦的面孔扬得更高,说话亦倨傲了几许:“太后娘娘明鉴,画儿说话向来不曾有半句虚言。三日前的夜里,陛下明明翻了画儿的牌子,谁知行至那贱人的听风阁时,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药进去了就再未出来过。画儿等了几个时辰,李公公却来告知画儿陛下在听风阁歇下了!”   傅瑶微微含笑道:“这陛下想去哪儿自是乘着兴致而来,路过听风阁临时改了主意也实属平常。这陛下有手有脚,进了听风阁又岂是凌贵人能够左右?”见乔玉画气势减了几许又笑得高深莫测,语气也变得暧昧不明地幽幽道:“贵人说话可要好好思量,在座皆是自家姐妹自然无事。可若让外头的有心人听去了,与陛下说起贵人对陛下心存怨愤。陛下一怒之下怪罪了玉贵人,这可怎么好呢?”   乔玉画语塞地面色通红愤愤坐回软椅默不作声了,一时间原本热热闹闹的寿仙宫沉寂地若死水一般。宫嫔们皆觉无趣告退,傅瑶却是存定了教训之心,牵着曾良媛与梁婉怡和缓笑道:“宜姐姐与琬妹妹向来与瑶儿交好,又皆是生养过的人。不若同去御园走走,也好谈谈这养儿之道。”   梁婉怡与曾良媛皆为冰雪聪明之人,当下欣然颔首答应着了。   果不其然,待傅瑶、曾良媛、梁婉怡三人饶有兴致地绕着远路去往玉芙殿时,正听见一女子愤愤不平地尖声埋怨,话语肮脏不堪入耳。傅瑶微微一笑地走上前去隔着碧绿树藤的缝隙静静瞧着,那女子却是乔玉画无疑了。   乔玉画面目狰狞朝着身边低眉顺眼跪着的可怜小宫人厉声喝道:“就是你,方才我说那些话的时候你为何不拦着我,害我丢那么大的丑,这下傅瑶和许凌琴那两个贱人可偷着乐了!”说罢狠命拧了那宫人的手臂几下,那宫人刚要分辩,却见乔玉画犹嫌不解气地一脚将她踹地跌坐在地道:“如今连你都帮着傅瑶那个贱人来欺负我,我乔玉画自问美貌胜过她不少。奈何陛下只宠她那个狐媚贱种,她是陛下的亲妹还如此不知廉耻。仗着还有几分姿色怀着个孽种陛下还愿意多看两眼,就上杆子地要为许凌琴出气来教训我!”又是一时气急朝着那宫人的身子狠狠踢了一脚骂道:“傅瑶,她算个什么东西?”   这话说得曾良媛面上阵红阵白,携着梁婉怡的手低低叹道:“那玉贵人生得眉目如画,原看着虽蛮横了些却实是个妙人。怎得嘴上这般不干净,恁是白白糟蹋了那副好相貌了。”   梁婉怡安慰地一笑轻声道:“你那瑶姐姐惯是会折腾的,且看她怎么数落玉贵人便是了。”   傅瑶轻笑着饶过树藤架子悠悠行至正发着疯的乔玉画身前,冰蓝色轻纱裙裾摇曳生出万般光华,宛若步步生莲:“玉贵人今日失于急躁,大可回玉芙殿去饮些冰糖银耳来去去火。何必在这闲人聚集之地虐打宫女,破坏了这大好风景呢。”   乔玉画站直了身子冷哼一声道:“她是我的丫头,我想怎么打是我的事,瑶贵嫔何必多管闲事?”   傅瑶笑得春风和煦:“是,一个丫头算的了什么。只是本宫方才路过,仿佛听见贵人说什么本宫仗着有几分姿色怀着个孽种,陛下还愿意多看两眼要来教训你。”面上的笑意又和暖了几分:“可是出自贵人之口么?”   乔玉画脸色转白,嘴上却依旧不讨饶地死死盯住傅瑶恨恨道:“是我所言又怎样?瑶贵嫔你身为皇女却不守贞操,魅惑陛下几次怀上孽种。此等□□,自然人人得而诛之!”   此话说得一向性子好的曾良媛尚听不下去,冷着面孔上前道:“玉贵人你可万万注意些言辞,瑶贵嫔位份尊贵。纵使你家世美貌样样不缺,也不得如此无礼。”   乔玉画侧着一张美颜轻狂笑道:“这宫里的位份又岂是那一纸文书来评断?我乔玉画家世显赫,我表姐姐是诞育皇子位份尊贵的萧昭仪。你,曾琬,不过是一界没出息的文官女儿,相貌又不过尔尔,又如何敢与我相争?”又是邪邪一笑:“瑶贵嫔不过所居贵嫔而非妃位,即便看我不得眼缘又怎有权利惩处我呢?”   傅瑶不躁不恼:“是,本宫小小贵嫔自是无法与你那位份尊贵的昭仪姐姐相较。那么…宜妃娘娘呢?”   说罢梁婉怡便从后堂走进眸色淡然道:“玉贵人,你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惹出了多少闲事。今日本宫便以妃位之尊来教教你宫规吧。”   乔玉画有些慌了神:“宜妃,你要如何?”   梁婉怡慢慢踱着步子于圆溜溜的鹅卵石上轻轻笑道:“今儿这日头正好,玉贵人的脑子有点潮,在大太阳底下晒晒是最好不过了。不若你就跪在这里反省过失,直至日落西山罢。”   乔玉画腿一软跪坐在地,急得眼眶通红道:“宜妃娘娘,这地凹凸不平的,画儿若是跪上一个下午,只怕没个三五日是养不过来的。还请娘娘看在画儿与您共同侍奉陛下的份儿上,饶过画儿吧。”   傅瑶笑得极为微妙:“若玉贵人不愿罚跪,那不若自己去领二十板子吧。只是贵人细皮嫩肉不经打,怕几月下不了床侍不了寝,可就得不偿失了。”   乔玉画思衬片刻立马跪下红着眼道:“画儿选择罚跪思过。”   傅瑶颔首微笑:“这是极好的,看来贵人的脑子也并非全然潮了,跪上一个下午该是想明白不少。”   亥时一刻,夕梨宫。   傅歆静静瞧着傅瑶卸妆,忽而想起什么的噗嗤笑道:“朕听闻今日你携着宜妃和曾良媛去教训了玉贵人,可有此事?”   傅瑶回头笑靥如花:“怎么?陛下觉着臣妾做的不妥?”   傅歆上前轻轻揪了揪她的耳朵笑道:“没有,只是觉着你怀着孕还这般厉害。来日朕的孩子出生若是皇子还好,公主岂不是要与你一般强势。到那时母女二人一起来欺负朕,!朕岂不可怜极了?”   傅瑶轻轻勾上傅歆的脖颈道:“臣妾可没陛下说得那般铁石心肠,玉贵人生得好美貌,臣妾可没舍得按宫规处置杖责二十,宜妃姐姐也只是叫她跪上几个时辰思过罢了。”   傅歆抱起眼前的美人温柔道:“你做的决定自然是有你的道理。只是玉贵人再怎么美貌,在朕心里也不及你万一。”   傅瑶欣然而笑,一室旖旎。 第54章 冰释前嫌   翌日清晨,傅瑶为春睡初醒的傅歆整好衣装,见那乔玉画已穿戴完毕立于夕梨宫门口求见。一身娇俏衣衫的美人儿却站不稳实是引人发笑,几步一跛脚惹得灵芝不禁笑出了声来。傅瑶亦不加斥责,只恍若未见的挽着傅歆的手臂低声耳语。二人情态极是亲近投契,惹得那乔玉画一时涨红了脸,倒是进退不得了。   直至行至眼前,傅歆才瞧见腿软的摇摇欲坠的乔玉画楚楚可怜的觑着他。傅瑶草草打量一番,不得不承认此时的乔玉画褪去张牙舞爪的讨嫌样子,倒是极为惹人怜爱。国色天香一面孔上圈圈红晕似朵朵睡莲含露而开,香腮带雪并着秀眉入鬓,言不尽的少女情态。她软蠕蠕地嘟着嘴唤了声:“陛下万安,瑶贵嫔姐姐金安。”说罢便要俯下身去行礼。怎奈却又身子绵软难动,笨拙间愈显可爱非常。   傅歆见她如此亦不好苛责,只体贴扶着她起来,语气也柔了几分:“这一大清早儿的,不在宫中好好养着,跑到夕梨宫来做什么?”   乔玉画一双美目泪盈盈地望着傅歆娇声道:“画儿自知昨日行事鲁莽开罪了瑶贵嫔姐姐,所以今日特地来向姐姐请罪。”又似一受惊的小鹿般觑着傅瑶,低低怯怯委屈道:“姐姐不会连这请罪的机会都不给画儿吧。”   傅瑶面上的笑容更盛:“怎会?妹妹真是折煞傅瑶了,昨日妹妹所说句句在理,傅瑶又岂敢担起妹妹这请罪一说呢。”   乔玉画面上委屈地几欲掉下泪来:“那贵嫔姐姐是不打算饶恕画儿了么?”   傅瑶心知傅歆最看不得那柔弱无骨的女子这般情态,况且乔玉画亦是美貌非常。便轻轻一笑:“妹妹只求行事无愧于心,傅瑶与妹妹自然会似自家姐妹般和睦便是了。”   傅歆唇角的笑意自是对傅瑶此般处理甚为满意,含笑轻拍了傅瑶的手道:“后宫和睦是朕一直想看到的,瑶儿,你做的很好。”   待傅歆前去早朝,傅瑶便与乔玉画一道去了寿仙宫请安。这一路乔玉画却是出了奇的老实服帖,紧跟着傅瑶身旁规矩得很。傅瑶心生冷笑,权势确能令小人屈服于脚下,瞧着那乔玉画一向高扬的脖颈也有垂下的一天心里也是无比畅快。待到寿仙宫时,众妃嫔见二人一道前来皆是啧啧称奇。傅瑶只淡淡笑着先行坐于梁婉怡身侧,垂首不语。   那乔玉画却是个沉不住气的,猛地一起身险些又站不稳而跌倒,惹得众美人掩唇而笑:“太后娘娘,画儿今日一早儿便去夕梨宫向瑶贵嫔姐姐和陛下请过罪了,画儿已知错,还请太后娘娘惩处!”   太后面色不虞的淡淡扫了一眼,缓缓道:“真是你自己要去那夕梨宫,还是萧昭仪令你去的,你心中有数。”   乔玉画面容通红地回眸望向萧婕,萧婕冷冷瞪她一瞬过后起身笑道:“太后娘娘说笑了,玉贵人确已知错,只是不知要如何向瑶妹妹与陛下表明心意。所以臣妾才给她出了个主意,盼着她与瑶妹妹莫要生了嫌隙才是。”又在身后轻推了乔玉画一把,太后面色狐疑地挑眉问道:“玉贵人,萧昭仪所言尽数其实么?”   乔玉画吓得有些傻了,忙小鸡啄米似得点头称是。傅瑶冷冷一扫,原想着她有几分脑子,却不想还是这般没用。正想着,听得太后缓缓道:“皇帝一向是雨露均沾,虽偶有偏爱也不会太过冷待了谁。哀家今日是想告诉你们,无论是得宠多年的,还是尚未承宠的,在宫里都要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又是凌厉的眼风一扫:“都知道了么?”   众人皆屏气称是,太后淡淡点了头道:“既如此,哀家今日也不多留你们,都散了吧。”傅瑶正想起身,却听太后的声音和缓了几分:“瑶贵嫔留下与哀家说说话儿吧。”   寿仙宫内殿,千金难求檀香气清淡宜人。几年前傅瑶也曾日日踏足此地与太后谈天说地,那时她不曾想过会有此去经年之坎坷光景。太后喜爱的物件一应不改,连同床榻上那一粟玉软枕更分毫未变。沉淀多年的奢华涵养大抵如此,念旧、却不减半分锐气。   傅瑶谦卑恭顺地行过礼后坐下服侍太后添茶,待茶盏高高举过额头奉上时,太后忽而不期然呵呵一笑。傅瑶眸色沉静道:“太后娘娘在笑什么?”   太后轻轻取走傅瑶手中茶盏品了口,继而道:“哀家看你这奉茶的礼数不错,四年前选秀时本想见见你那天姿国色的大姐,不曾想阴差阳错将你选了进来。”傅瑶心底一咯噔,旋即平和应道:“一切皆是命数使然,傅瑶亦不敢揣度天意,只是顺从而已。”   太后扶了她起来令其坐下,轻叹着缓缓笑道:“后来的一切一切也实属偶然,皇帝要宠幸你,哀家也没法子。不过你对皇帝也算尽心,这些年来哀家对你的戒备也减去不少。傅瑶,你可还怪哀家当初处罚了你?”   傅瑶跪下缓缓道:“太后娘娘请恕臣妾直言,臣妾当初是怪过娘娘,可如今臣妾是丝毫不怪了的。”   太后饶有兴味地笑道:“哦?你先起来,然后继续说下去。”   傅瑶起身谦恭真挚道:“臣妾当初年轻不经事,以为太后娘娘是为臣妾为陛下宠幸一事迁怒臣妾,兼之尚不自知时龙胎不保,臣妾的确怪过娘娘。但后来愉贵嫔作乱,太后娘娘肯相信臣妾对陛下的用心,今日又为臣妾训诫玉贵人。臣妾感激不尽,不敢埋怨太后娘娘。”   太后满意颔首道:“你能这样想是最好,只是…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贺明轩的去向么?依哀家对皇帝的了解,他的性子又怎会对此事搁置不提。他可有对你说过他在追查此事?”   贺明轩,为什么傅歆也提,太后也提,难不成此事真有隐情而非他一人懦弱么?傅瑶蹙眉道:“陛下的确与臣妾提过一嘴,只是后来陛下便不再提起了。许是没有什么线索,已然放弃了罢。”   太后饮着普洱悠悠含笑道:“不,不,以你智慧怎会一点不生疑?不过误打误撞遂了你的心愿重回了皇帝身侧,令你什么都不管不顾罢了。想想你与贺明轩不过才寥寥数语,他竟哄得你心甘情愿下嫁于他是多深的本领。傅瑶,好好儿想想吧。”   傅瑶垂眸凝思,复而惊异道:“太后娘娘所言,是有人故意安排贺明轩与臣妾相见,诱得臣妾入了那奸人陷阱?”   太后的神色愈加安静祥和,手中的扇子缓缓打着令人昏昏欲睡:“你且自己琢磨着,哀家乏了,要去歇息了。”   傅瑶刚要告退,太后忽而回过头来叮嘱道:“你可以叫人帮你,但…那人绝不能是皇帝!”   三日后亥时一刻,傅瑶约允王傅钰于净初池畔相见。   是夜,傅歆听从太后劝说雨露均沾,初次召见蓝贵人侍寝。一时间宫中上下议论纷纷,其中尤为不知死的便是玉芙殿内没消停几日的乔玉画,硬生生说什么蓝贵人素里穿着就妖里妖气,而今更是狐媚到了天上去,扰得玉芙殿整夜鸡犬不宁。傅瑶笑其死性不改,径自携着灵芝去往净初池赴约。   净初池的景致多年来仍积水空明,氤氲美好。一袭白衣的傅钰便在不远处浅笑着负手而立,见了傅瑶便喜悦上前问安。傅钰的笑颜一如池水般干净清澈,轻轻抚了她的发丝温柔道:“瑶儿遇到什么麻烦了么?”   傅瑶一愣:“为何我尚未开口,你便知我有事相求?”   傅钰收回手去,侧过身来任凭月色倾泻了一脸,语气却比那月光更柔、更轻:“宫中戒备森严,我身为亲王与你避嫌尚不及,无事你又岂会唤我来宫里与你相见呢?”   傅瑶淡淡一笑,语气间有一丝笃定:“允王只说对了一半。”   傅钰转过身来眸色清亮:“这话怎么说?”   傅瑶与他四目相对,以一份一尘不染的真心道:“我信任允王,即便时事迁移也定不会伤害我,背叛我。不是么?”   傅钰温润一笑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   傅瑶忆起来意,缓缓敛了笑意道:“允王,今日我请你来果真有事相求。当初我与贺明轩定下婚约,也称得上是心甘情愿。却不想而后风波迭起,我虽重回陛下身边也算得宠,可这心中总存了个疑影儿。那贺明轩纵然悔婚,也不该走得这样一干二净,陛下的人马去查竟毫无线索。”   傅钰蹙眉颔首道:“其实我也怀疑过此事,不过怕你多心不曾与你提及罢了。而今你既想要弄个明白,我必鼎力相助,你且放心。”   傅瑶喜乐一笑,眸中尽是感激之色:“有允王此言,傅瑶真可放心了。”   放心,这是她入宫以来初次放心。傅钰温柔如水的面孔总能让她想起梦境里沉静的湖面,不似傅歆般滔天巨浪的爱情将她包围,赤炎烈火将她的全部芳心吞噬,却可在她每每迷惘失落时轻轻为其治愈伤痛。傅钰的心思她并非不懂,亦不愿再拖着他的情思,只是她太信任他,换作他人她又怎能真正放心?   罢了罢了,只这一次,唯这一次。   傅瑶心想。 第55章 关雎傲霜   宫中的日子难得有了几月的平静安稳,怀着胎的傅瑶自是风头正劲,其次是萧婕与乔玉画各领风骚。而曾琬、裴蓝姬之流则荣宠淡淡,一月里来不过得见天颜一面。   九月里天象呈祥和之兆,钦天监称其乃来日天子临降之大喜。傅瑶一向不信天象之言,却也暗暗存了腹中子天生尊贵的希冀。太后极欢喜地大庆三日,并再举后宫大封。想来人人有份儿的晋封也无多大意思,仅不过为低阶嫔妃长长面罢了。   体元殿一片盛世繁华,梁婉怡跪于最前着黛色绣金线凤纹吉服,颈间挂着颗颗一般无致的南珠链子,容色清艳平静。傅歆念其往日里侍奉克己守礼,再赐一字册为‘婧宜夫人’。其次为一身宝蓝孔雀翎吉服之后宫美貌第一人萧婕,循例册为妃,是曰滟妃。傅瑶于二人之后身着胭脂色金鸾独舞吉服,作飞仙髻以赤金发饰相衬,满头珠玉。傅歆特特越级晋其为妃,宛若瑶光,灼灼其华。往后便是曾琬晋为正五品琬嫔,乔玉画晋为从五品小仪,裴蓝姬晋为从五品小媛,许凌琴晋为从五品良娣。四人中犹以有孕的曾琬位份最尊,而宠眷最盛仍为天姿国色的乔玉画。   转眼既是冬季,傅瑶此胎已日渐显怀。外头的浮雪飘零纷飞,夕梨宫内殿已是暖意融融。傅瑶正懒懒倚在美人榻上执卷而阅。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正思衬着那一枝寒梅凌寒独放之孤高气韵,却见一身莹碧色绿梅纹样大氅的曾琬卸下一身风霜,笑吟吟地进了殿来。傅瑶见她虽同自己一般已有六月身孕,身子却纤瘦由胜从前,免不得又要与她多加唠叨。曾琬只淡淡笑道:“瑶姐姐才多大岁数,便学得和太后娘娘一般操心了么?”   傅瑶嗔笑着牵她坐下道:“不识好歹,傅瑶这是关心琬妹妹。”   曾琬亦不多言,笑唤了贴身婢女傲霜拿了一束盛开到极致的白梅□□窗棂上一水晶花瓶子里。傅瑶亦是柔柔笑道:“琬妹妹的心思的确别致,飞雪节气采一白梅,身边婢女亦名傲霜。此等情致倒与这寒天美景相得益彰了。”   曾琬怡然笑笑:“那丫头是琬儿的陪嫁丫头,那年雪大母亲见她可怜便捡了她回来伺候。傲霜生得白净轻灵,亦是在雪地里寻得,故而琬儿为其取名‘傲霜’了。”   正说着体己话儿,不想此时傅歆搓着手进了殿来。傅瑶与曾琬忙起身福礼,傅歆今日恰是心情极好,只说不必拘礼便随意坐于傅瑶身侧剥了栗子来食。傅瑶边执着卷轴阅着便笑着打趣道:“陛下可是饿坏了?一来这儿就坐下吃栗子,可冷落了臣妾与琬妹妹了。”   傅歆剥了一栗子放于傅瑶掌间,戳了她的脑袋笑道:“就你小气,朕在你宫里吃些栗子也不舍得了?”   曾琬见傅歆眼中怜爱满溢,已是面色绯红不再多言。傅瑶温润一笑:“陛下可别误会臣妾,琬妹妹采了一白梅巴巴儿给臣妾送来。古有王安石一首《梅花》作衬,仅有琬妹妹凌寒送梅之妙思。臣妾以为论及心意才情,倒也不相伯仲。臣妾喜爱白梅,陛下来了却只盯着栗子吃。可是糟蹋了琬妹妹一番心思,该罚呢。”   傅歆打量了曾琬一身衣着,冲其缓缓笑道:“这大雪天里人人争相穿得喜气讨朕欢喜,你倒顺应本心着这样自然清艳。”   曾琬原本涨红的面容忽而舒展开来,恰似冰雪初融:“陛下这是喜欢臣妾这样打扮?”   傅歆品了口茶继然笑道:“白梅美在气度高洁,朕记着你也是饱读诗书的女子。朕一向觉着‘真’既是‘美’,你本真的做你自己,自然是极美。”   曾琬眸间清亮,一对秀眉间尽是极为欢喜的神色。禁不住露齿一笑,本仅清冷秀丽的容颜竟有一瞬的惊艳。傅瑶不禁思衬,自己在傅歆面前可否也是这般眉目含情,虽样貌算不得一等一的出挑,却可得傅歆一直钟爱也是极好。   傅歆见傅瑶垂眸凝思,牵过白玉般的纤手道:“想什么呢?这样入神。”   傅瑶盈然一笑轻轻道:“臣妾瞧着外头雪景甚好,便忆起当年梅园里白梅高洁,红梅妖娆。二美交相辉映,却是极美不可再得。”   傅歆正当出言,却听得一清越嗓音特特而出:“陛下,这白梅红梅不就恰似宫中的瑶妃娘娘与滟妃娘娘么?陛下见得二美绕于身旁,自然是美不胜收呢!”此言虽所言不虚,却实在在此有些刻意表露之嫌疑。循着声音望去,却见是方才二人谈论过的傲霜。细看下生得倒是一俊俏佳人,肌肤白皙莹润,双唇一抹嫣红映得一张美面愈是白净清亮。宫人的妆容一向是不应过于出挑,傅瑶微微蹙眉,想来丫头大了心思亦杂了起来。   果然此言是傅歆极为受用的,饮了一大口铁观音瞧着傲霜笑道:“你倒好好说说。”   傲霜的面上浮起一抹红晕,更显容颜醉人:“奴婢斗胆,瑶妃娘娘姿容清艳,饱读诗书,恰似白梅般高洁清雅。滟妃娘娘风华绝代,倾国倾城,恰似红梅般妖娆芳华,二者皆是陛下心头所爱。”   傅瑶面色清冷不执一言,曾琬一张俊脸亦是苍白下来。傅歆朝着曾琬淡淡一笑:“你宫里的丫头倒是伶俐,亏得你□□的好。”   曾琬的面容愈加苍白,一双玉手攥紧了低低道:“陛下谬赞。”   傅歆兴致正浓,碰了碰傅瑶执着卷轴的手臂笑道:“瑶儿觉着傲霜所言如何?”   傅瑶唇角扬起一个恰如其分的弧度,一双美目绝世风华:“臣妾只赞同陛下观点,丫头伶俐乃琬妹妹□□甚佳。”又是随意略了傲霜一眼,后继然笑道:“奴才大多跟久了主子也同主子一般心性。正如琬妹妹诗书皆通,傲霜也耳濡目染识得几字。琬妹妹心思灵巧恪守本分,想来傲霜也是一样。”   傲霜被此言讲得一时百口莫辩,直通红着脸颤抖道:“陛下明鉴。奴婢只是一时兴起胡言几句,绝无取琬嫔娘娘代之的念头啊!”   曾琬看向傲霜的眼神有了几丝愠怒与厌恶,却也不得说些什么。傅瑶看向傅歆的眸色更柔,语气间更为缠绵柔媚:“臣妾体恤琬妹妹怀胎辛苦,女子孕中一向敏感多思,臣妾不得不多加防范。”   傅歆感受到傅瑶在底下握紧了自己的手,自觉失态道:“朕也只是感叹琬嫔才情过人,连这宫里人也有几分情致。后宫妃嫔朕都一样善待,莫要因口舌失了和气才是。”   曾琬的面色这才稍稍回暖,傅歆亦觉着兴致不再便稍坐一会儿起驾回了金龙殿批折子。曾琬蹙紧了眉令傲霜去内务府取了茶叶先行回了关雎宫去,讲实了说这样的活计怎么也轮不上傲霜这样的陪嫁丫头去做。曾琬此举便是显然不欲她在身旁伺候了。   傲霜不情不愿离开后,曾琬立即花容失色攥住傅瑶的手委屈道:“瑶姐姐,照陛下这心思,莫不是看上了傲霜那丫头。陛下日日流连夕梨宫与淑宁宫,哪怕是玉芙殿琬儿也认了。只是那傲霜与琬儿自小一同长大,这情分竟也令她与琬儿来争夺宠爱,琬儿怎么肯?”   傅瑶只得抚了抚她冰冷的手柔声安慰道:“陛下若真要晋封方才便说了,何必又与你我解释?你且放宽心,如今最为重要的还是你我腹中之子能平安落地,旁的傅瑶都不想,你也是一样。”   曾琬也不知有无将傅瑶的劝告听进去,只神情悲戚地颔首。傅瑶还要说些什么,曾琬却推开了傅瑶的手低低道:“今日琬儿叨扰姐姐了,改日再来看姐姐罢。”   傅瑶笑着颔首,却见曾琬木木然转过身去摇摇晃晃出了殿去。单薄的背影犹似被风干的一副驱壳,随风飘零尽是孤寂。傅瑶见她如此亦不放心,忙唤了紫兰去送她回了关雎宫去。   戌时一刻,灵芝正为傅瑶布菜备着晚膳。满桌珍馐傅瑶亦无胃口,灵芝不禁担忧问道:“小姐可是为了今日傲霜一事心烦?”   傅瑶轻叹:“岂是为了傲霜,想要飞上枝头的宫人数不胜数,我是觉着依琬嫔的性子,若陛下不加节制执意纳了傲霜做更衣,只怕琬嫔多心殃及胎儿。”   灵芝冷冷道:“那傲霜真是狼子野心也不当趁着琬嫔有孕之时,好歹也是一同长大的情分,竟丝毫不知顾忌主子的想法么?”   正说着,却见傅歆负手进了夕梨宫。傅瑶回眸淡淡扫了他一眼转而舀了汤羹独自而食,傅曦哑然失笑:“你这又与朕闹得哪一出脾气,朕进来也不起身相迎了?”   傅瑶并不多言,只等着傅歆自坐于对头淡淡笑着凝望她的面容。清雅卓绝,风姿绰约,一时间傅歆看得几乎痴了。傅瑶饮毕,含了一丝笑意轻瞪了他一眼道:“陛下今日怎得不去见傲霜妹妹,反倒来臣妾宫中来看人脸色么?”   傅歆有些挂不住脸面的嘿嘿一笑道:“今日还是多亏了你,若朕今日乘兴纳了傲霜,琬嫔信息定要多想了。”   傅瑶垂眸,眼瞳中存了一丝阴影缓缓道:“陛下今日这般急着纳傲霜做更衣,当初臣妾做公主时,怎不见陛下这般着急。”   傅歆略愣了愣,继而眼神极为坚定。那份坚定几欲将傅瑶的心全部吞噬,他与她深深凝望:“瑶儿,你信不信。即便当初贺明轩没有逃婚,你也一样是朕的。只要是你,朕可以等。” 第56章 不知羞耻   傅歆的话轻飘飘地入了傅瑶的耳,两情缱绻时总容易忘了些什么顾虑。往下的一切仿佛早已驾轻就熟,傅歆的吻如他的人一般低沉而绵长,他捧起她浸了莹红的面容邪邪笑道:“怎么样?你信不信你从来都是朕的?”   傅瑶的面容绽出一分绯红笑意:“陛下竟会哄骗臣妾。”   傅歆略带惩罚的捏了捏她红盈盈的面颊,唇角笑意更深道:“朕是天子,怎会哄骗你一小女子。”   傅瑶眨了眨如星明眸仰脸脱口而出道:“那若傅歆不是陛下,而仅仅是傅歆呢?”   傅歆略一愣,旋即笑意淡了下来,缓缓将傅瑶揽入怀里道:“不,不会有那天。”   此岁的冬日来的尚算不迟,宫中的女人从来是在寂寞与等待中度过一年又一年的光景。傅瑶入宫的第四岁已至尽头,除夕夜宴向来办在体元殿,今岁亦不能免俗。复宠后的傅瑶而今已有七月身孕,此次有孕的一贯康健令傅歆感到前所未有的欣喜。太医称傅瑶所怀之胎乃龙子,紫禁城众人各怀心思。瞧得出梁婉怡与曾琬是真心待傅瑶好,傅瑶亦乐得与她二人多加亲近。   体元殿内的繁华景象如旧,歌姬千妍万丽的柔美身姿影影绰绰几欲迷了人的眼。傅瑶隔着重重人影瞧见了一身宝蓝色祥云蟒纹长衫的傅钰,一双含情目好似能将人的三魂六魄皆摄了去。傅瑶不敢多瞧,只淡淡移开了眼去静心看了歌舞作罢。一旁饮着美酒的萧婕红唇娇俏:“允王一向红粉丛中过,多少女子望穿了眼儿都不得见上一面。方才萧婕瞧着朝那边儿笑呵呵地望过去,可是在瞧谁呢?”   傅钰笑得清朗摆手道:“滟妃娘娘说笑,臣弟看歌舞而已。”   傅歆犹似不信:“胡说!朕瞧着你方才分明神情可疑地朝那头望过去了,朕瞧瞧你在看谁。阿钰你都十六了,也好早些给你定门亲事。”   傅钰尚要解释,却见太后眸中慈爱道:“阿钰大了,往日里哀家想给他寻门好亲事他总也不肯。而今有了中意的女子,怎么还藏着掖着不叫哀家和皇帝给你做主呢?”   傅歆循着傅钰方才瞧着的方向瞧过去,却见傅瑶与梁婉怡、曾琬三人比肩端坐,容色姣好。傅歆略皱了皱眉,又朝后头望去瞧见灵芝、傲霜等人。一眼瞧去唯有灵芝与傲霜二人秀美过人,傅歆不由得淡淡一笑道:“阿钰想来也是多想,即便阿钰心念之人身份算不得贵重,若真心喜欢,抬举个侧妃亦无伤大雅。”   傅钰眸光逃窜间正与傅瑶四目相对了一瞬,面色愈加苍白推脱道:“皇兄与太后娘娘误会,傅钰方才仅仅看歌舞罢了,对几位姑娘并无他念。”   萧婕精致的唇角一勾,宛若万千心机一时化为利刃:“允王何必推脱?昔日里允王日日往那夕梨宫奔走,可真当旁人都不知么?”   傅歆的眸色转瞬暗沉,觑着傅瑶的眸光不觉间存了几分审问之色:“允王去瑶妃宫里作甚?”   傅瑶掌心内沁满汗珠,一颗心亦是跳得过分已至近乎提到嗓喉处,容色却并无一丝慌乱起身道:“臣妾当日病中,承蒙允王善心照拂才得痊愈。允王恩德,臣妾感激不尽。”   傅歆眸间疑色不减:“仅仅是善心而已?”   乔玉画挑眉牙尖嘴利道:“呵呵!这天底下哪来的那许多的善心?只怕是允王心生歹意,瑶妃又不能恪守妇德,做了些没脸的事儿不敢认吧!”鬓边的金步摇摇曳生光,一张精致的小脸愈为美貌而倨傲:“也对,这允王的生母就不甚和顺,瑶妃既敢以妹妹的身份爬上龙床,又怎知不会以姊姊的身份与允王相好呢?”   此言逼得傅歆颜面尽失,登时铁青着面孔厉声喝道:“没人教过你规矩就闭上你的嘴,免得又来说这些疯话惹朕厌烦!”   乔玉画不曾想傅歆勃然大怒,登时花容失色糯糯抖着身子坐回原位。傅瑶起身跪下诚恳道:“公道自在人心,臣妾侍奉陛下四年,勤勤恳恳不敢有丝毫懈怠。愿陛下与太后娘娘相信臣妾的清白,莫要冤屈了臣妾与允王。”   太后的神色有几分犹疑,傅歆望向她有着身子吃力下拜的模样,神色有些复杂的动容。良久,他沉沉地叹了口气,缓缓却又坚定道:“朕,希望你能证明自己。”   傅歆此言便是信不过她了,傅瑶缓缓抬首一脸怔忡凄婉:“陛下要臣妾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臣妾早已是陛下的人了,难不成陛下要因着滟妃姐姐一句戏言便疑心臣妾。况且夕梨宫上下又不止臣妾一人,许是另有所因也未可知啊。”又是面孔上布满心碎的哀凉沉沉下拜:“求陛下明察,还臣妾与允王公道。”   此时却见那相貌平庸的紫兰从傅瑶身后上前来跪伏一旁,她一向是不爱多言语的女子,令傅瑶有些困惑了。细看下她今日却不同往常的簪一赤色芍药于发间,略施粉黛也算得一标致人儿。紫兰的神情亦是傅瑶从未见过的娇柔,盈盈拜了又拜后诺诺道:“还请陛下与太后娘娘息怒,且听奴婢一言。”   傅歆面色不虞:“你要说什么?”   紫兰的面容适时地浮上层羞怯的红晕:“其实…允王多次探访夕梨宫,皆是为了奴婢。”   此言一出竟惊得傅瑶凝了眸子怔怔望了紫兰,呵!她自问当初防范极甚,还不曾想是如何教萧婕知晓了允王一事。如今一见却是有了内鬼!傅瑶的面容绽出了一丝温润笑意,眸子里是刺骨的冰冷:“紫兰,既是如此你大可早些告诉本宫来替你做了主。何必到了今日这般,惹人猜度呢?”   紫兰的面孔登时又羞又急地酿成了紫红:“瑶妃娘娘赎罪,奴婢与允王两心相悦实是玷污了允王的名声。可陛下与太后娘娘这样误解瑶妃娘娘,奴婢心下不忍,只好把这些情债不知羞的通通说了。”她这话说得一咏三叹,一双盈眸经了修饰倒有了几分楚楚,直惹得人欲加怜惜。太后亦有了几分动容,望着傅瑶笨拙的身躯神情和缓:“既是冤屈了瑶妃,又哪儿有令瑶妃在地上跪着的道理。紫兰与阿钰的一片心瞒得众人好苦,可是该罚呢。”   傅瑶勉力笑着起身,灵芝忙为其铺好了垫子供其安坐。傅歆的神情亦是松快了不少,短暂的瞥过了傅瑶一眼后转而对傅钰笑道:“朕方才还说为你做主,你推辞。非要闹出些什么才肯承认你属意紫兰么?”   傅钰的面容愈加苍白,此事演变至今也竟无了转圜余地。若他否认,岂不要他与傅瑶二人双双送死?只得淡淡笑着应承道:“皇兄英明,是臣弟一时糊涂了。”   傅歆满意地打量了紫兰后笑道:“朕从前只看这宫女儿里唯傲霜与灵芝二人独领风骚,今日一见这紫兰也是个妙人儿,老六还是慧眼独具。”   紫兰面色绯红低低道:“陛下谬赞,紫兰承受不起。”   萧婕鬓边的玫瑰赤金镶蓝宝步摇灼灼发亮,面上娇容犹胜三分:“陛下方才一言旁人只道是夸耀紫兰,可在臣妾听来倒有另一层意思呢。”   傅歆饶有兴味笑道:“滟妃如何看?”   萧婕笑得千娇百媚:“陛下方才称傲霜与灵芝二人为紫禁城宫女儿里的翘楚,臣妾听闻当日陛下于夕梨宫也是极为欣赏傲霜的才华美貌,所以今日才有称赞傲霜之语。那陛下何不今日乘兴纳了傲霜,并一举封做选侍,才彰显今日大喜呢。”   傲霜美丽的面容一片绯云,却是因极度的兴奋而致。傅瑶只暗暗蹙眉按住了曾琬颤抖冰冷的手,傅歆原是答允了自己在曾琬生产前不纳傲霜的。而如今萧婕此言讲得合情合理,难保傅歆不会乘兴要了傲霜。   傅歆淡淡蹙眉道:“滟妃的心意是极好,只时瑶妃初入宫时也不过封做选侍,傲霜一介奴仆怎与瑶妃比肩?朕瞧着不若这样,紫兰赐给允王做个侍妾,那傲霜便循例晋个更衣即可。”   傅瑶冷冷一笑,傅歆不曾瞧见依旧欢喜道:“紫兰毕竟本家已无亲眷,出嫁前还是住在夕梨宫由瑶妃照料罢。至于…”傅歆尚未说完,却见紫兰面孔惊惶打断道:“陛下,紫兰求请居住于允王府邸,允王也是这样喜欢奴婢照料着,还望陛下恩准。”   这样不知羞耻的话飘入傅瑶耳中只觉荒唐可笑,她竟这样惧着她侍奉了几岁的主子?傅歆的面容亦有了愠怒:“女子出嫁前怎可住于夫君府邸,你虽是侍妾,却也该知道些规矩。”   紫兰心知无望,只得淡淡垂下首去谢恩。   傅瑶的面上虽笑着,却总让人觉着看不出情绪:“紫兰,随本宫回夕梨宫去。” 第57章 紫兰出嫁   往日里傅瑶总是独自乘了轿辇而去,今日却唤了紫兰一同回殿。正月里雪地湿滑,八宝花灯软轿也自是行的缓慢颠簸。傅瑶与紫兰无话可说,只以玉手轻撩轿帘朝外头看了看。纷飞的魄雪及凛冽的风呼啸而过,吹动她鬓边散落的一缕碎发。寒风无孔不入地顺着轿帘钻进她的颈窝,极寒的薄痛令她精神一振。傅瑶瞧见了紫兰冻得瑟瑟发抖却始终不肯出声,却也不加为难的收回了沾了浮雪的手。而今紫兰已是允王侍妾,诳论以何种手段也尽是旁人的事。即便千般不愿,傅瑶亦不会多言半分。   一路上的沉默无话倒也并未使傅瑶觉着无趣,不远处的染香阁已迎来了新主子。霜更衣拜别了曾琬而后便头也不回的驱使着宫人为其鞍前马后的做活。卑微惯了之人总念着有朝一日扬眉吐气,此类俗物也是见怪不怪了。   入了夕梨宫灵芝便上前为其解下大氅,傅瑶着着青葱色朝露初醒纹样宫衫靠着美人榻佯装小憩。正如傅瑶所料,那紫兰果真沉不住气前来拜见了。   紫兰的跪姿一如往日般卑微谦逊,语气亦是极尽本分:“瑶妃娘娘就没有什么话要对奴婢说么?”   傅瑶缓缓睁眸,瞳中似深潭般宁静深邃:“兰姨娘不必妄自菲薄,本宫除去‘恭喜’二字再无他言。”   紫兰凄冷一笑,梗着脖颈挺直了腰杆道:“娘娘又何必掩饰呢?奴婢是将允王常常出没夕梨宫之事泄露给了滟妃娘娘。可娘娘您也应该明白,即便没有奴婢,允王于娘娘的心意迟早也会害死娘娘,奴婢不过是帮了娘娘一把而已。”   傅瑶面不改色:“你是为了本宫,还是为了你自己,本宫最清楚不过。”   紫兰呵呵一笑:“没错,奴婢是为了自己。可奴婢也不曾害过娘娘,对您已是仁至义尽了。您荣宠万千,却何曾为奴婢们的出路想过,真当我与那不开窍儿的灵芝一般愚蠢么?”鬓边的赤色芍药惊艳绝伦,面上尽是得意之色:“实不相瞒,就是奴婢向滟妃娘娘假意投诚,引滟妃于除夕夜宴时言出允王常出入夕梨宫一事。届时您定会被打个措手不及,而奴婢此时道出允王皆是为了奴婢的真相。允王为了您能活命,又怎么敢不认呢?”   傅瑶冷冷一笑,唇边尽是不屑嘲讽:“紫兰啊紫兰,你将滟妃耍得团团转,你以为她还能留你?”   紫兰的神色愈发得意畅快:“奴婢是允王的女人,允王对娘娘情深义重,为保全娘娘只得如旁人所言厚待奴婢。奴婢享尽允王疼爱,哪怕被滟妃报复,”又是朝着傅瑶咯咯一笑:“也值了呢。”   傅瑶并无怒意,反倒笑得极为宽和大度:“既如此,本宫便瞧着兰姨娘能享得几日清福。”   次日清晨,傅歆为紫兰赏赐的诸多器物便达了夕梨宫。紫兰自是极为欢喜地独自清点,唯恐他人占去了什么便宜。傅瑶只乐得清闲于美人榻上食着蜜饯安胎养神,腹中子倒是极为妥帖,令其安心不少。   外头的声响极大,许是特特制出的噪声令傅瑶难堪。灵芝愤愤进了殿来柳眉倒竖:“小姐,紫兰那蹄子愈发不像个样子。不知廉耻的倒贴给允王做了侍妾也罢了,怎得得了些破烂物件也要来显摆给小姐看!”   傅瑶只执了一蜜枣食了,后笑得风轻云淡:“不过俗物而已,何必当真。”   亥时一刻,傅歆宣了傅瑶入金龙殿侍寝。   玫瑰花汁子滴入香柏木浴桶所盛的一池温水,清香阵阵伴着傅瑶随意撩起的水花儿令人心弦意动。氤氲而生的袅袅轻雾弥漫了她整张面孔,眼前万物皆看不清晰。莹白如玉的躯体幽香阵阵,雪白的足尖踏上宫人早已备好的木凳,身子亦被温热厚暖的锦被裹得严实。由着大力内监将她抱入傅歆的龙塌,傅瑶微微睁眸,却见傅歆正清浅笑着与她四目相对。   傅瑶清香黑亮的长发似水草般紧紧缠绕傅歆的脖颈,他今日好似极为愉悦,与她交欢时亦格外温柔缱绻。殿内的荧烛散着柔和迷离的微光,照得她心里亦是暖融微醺。傅歆臂间悠悠淡淡的龙涎香气又一次令傅瑶沉沦,他轻轻抚着她的背,似春风细雨的滋润和暖。傅歆一向喜往夕梨宫看她的,今日传了她来倒有了几分初夜的情致。一场酣畅过后,傅歆伸臂拥紧了她温柔道:“你可知今夜朕为何召你过来?”   傅瑶含笑摇头。   傅歆以右颊蹭了蹭她的鼻尖笑道:“朕记得朕与你的初次,便是在金龙殿。那时的你,可真真是人间尤物。”   傅瑶秀眉微蹙着调笑:“那臣妾现在就不是了?”   傅歆移开脸来,轻轻刮了她绯红的面颊嗤笑:“你就会见缝插针的酸朕。”   傅歆言语及此,面上的神色变得认真,一双明眸盛着数不尽的真挚:“瑶儿,那日滟妃称阿钰频频出入夕梨宫,怀疑于你。朕虽心里信你,后宫众人却未必。朕要你证明自己,也是为着不旁逸斜出,日后留下祸端伤了你。”   傅瑶有一瞬的讶异,抬眸道:“陛下当真信任臣妾,不曾有丝毫疑心?”   傅歆含笑:“傻女人,朕向你保证。”   二月初四,傅钰迎娶紫兰入允王府。   紫兰日前为傅瑶宫婢,轿辇亦是由夕梨宫始发。天色尚蒙蒙亮时,身着玫粉色绣赤色芍药花嫁衣的紫兰便已晨起梳妆。傅瑶想要堵住悠悠众口,亦着得喜气来相贺。傅钰为圆除夕夜宴上那一弥天之谎,果真极尽铺排荣光地遣了八抬大轿立于门前等待。傅瑶朝着外头一袭红装金冠竖立的傅钰望去,几日不见他的鼻下已有了乌青的碎胡。他依旧笑着,却并非真心喜乐。   做工尚可的铜镜中映出了紫兰心比天高的年轻面庞,本是平平姿容却也教这炙热红妆衬出了几分娇艳。人人道女子出嫁那日为一生最美,果真是分毫不错。傅瑶虽恨她自作主张,却也念着旧日情分赐了她金簪一对、玉如意一炳以及黄金数百两送其出嫁。紫兰回首扫了一眼傅瑶所赐之物,只淡淡一撇嘴又回过身去对着镜中的自己呵呵一笑,好似在对傅瑶讲,又好似在自说自话:“我知道他不会待我如你一般的,你又何必拿这些个劳什子来笑我。”   傅瑶平息心神缓缓道:“本宫没有笑你。紫兰,人各有志,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所以,任凭往后发生些什么,你都再无回头路了。”   紫兰静静一笑,眸间充盈了少女般的幻想情态:“允王,自我第一次见他时我就沉沦于他的样貌、家世、还有才华。可他总是不看我,任凭我那日穿了新的衣衫,戴了新的耳坠儿,梳了新的发式他也不曾多看过我一眼。可我不在乎,只要…只要我能嫁给他,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傅瑶只觉好笑:“可你明知道他对你无意,你也配不上他,来这样一出又是何必?”   紫兰登时似一发狂的小兽般失了理智,朝着傅瑶尖声道:“傅瑶,难道他就该爱你么?你敢说你从头到尾都不知允王对你的心思?你不过是觉着他还有用要拿来利用他罢了。在你眼里,我深爱着的允王与一条狗有什么分别!”   “贱人住嘴,你有什么资格对瑶妃娘娘不敬!”傅瑶猛一回首正与一脸愤恨而又心痛的傅钰相对,盛怒下的傅钰却也掩不住他眼角轻易流泻的憔悴苍凉。她忽然很想哭,她知道他爱她,一直都再清楚不过。可如今看来她是多么自私,她不能陪他相伴到老,却又不希望他娶了他不爱的女人。   傅钰的厉声呵斥令紫兰几近崩溃,泪水轰然而下:“王爷!她不爱您,傅瑶不爱您,她一直都在利用您,为什么您就不信!我才是您的妾室,您也该爱惜我啊!”   傅钰瞥着她的神色极为厌恶,宛若见得了什么污秽之物,只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再敢对瑶妃娘娘不敬,或干脆破釜沉舟到皇兄面前参本王与瑶妃一本。本王会令你死无全尸,这绝非戏言。”   紫兰本就不甚出众的面容叫眼泪冲刷的妆容尽毁,宫人们见时辰将至忙劝道:“兰姨娘,您莫逞口舌之快,且起来补妆罢。”   紫兰嘤嘤泣着起身忍泪补妆,傅钰凌厉的眼风一扫:“本王与瑶妃娘娘有事相谈,若谁不想活命了泄露出去,本王一个不留!”   傅钰携着傅瑶一同走进夕梨宫的后园,傅瑶记得那日暴雨倾盆损了芭蕉,他便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出现,轻轻拥了她入怀抚慰。庭院里陌陌春深,像极了旧日里泛黄的绮梦。梦中一直守护在身后的那道白光将远去无踪,她道不明心中的繁杂思绪,却也无可奈何。   傅钰蹙着一笼烟眉,轻浅却又异常沉重地牵住她的手道:“你可知,我这一生所做的唯一一场梦,而今也不得不醒了。”   傅瑶瞧见枝头上辗转的最后一朵白梅凋落,心下亦是感伤:“允王之梦恰如白梅花开花落,花落之期亦是梦醒之时。只盼允王真正梦醒,莫再挂念前尘往事。”   傅钰笑得凄凉难言:“你教我如何不挂念?从前我不愿醒,是我还存着一丝侥幸。我可以永远在我自己的梦里自欺欺人,可如今为了你,我也必须面对。瑶儿,我知道为了你的平安我必须对紫兰珍而重之。可我见她污蔑你,又控制不住我自己。”   傅瑶清浅一笑地松开了他的手,尽量使自己显得云淡风轻:“傅钰,傅瑶还是那句:你从来都没有选择,我也是。” 第58章 会见亲眷   傅钰的婚仪在一派喜气中结束,伴着远去的八宝花灯玲珑轿子,世人皆言‘允王傅钰,郎才艳绝,举世无双。而今娶得美娇娘,来日儿女渐成双。’而这荣光背后的恩怨爱恨,却是无人得知了。也罢,向来为人称道的皆是才子佳人郎情妾意成眷属的佳话,而那劳燕分飞的惨烈唯恐避之不及。   傅瑶虽不爱傅钰,但他的成婚亦使她心中一振。夕梨宫内铺天盖地的红不由令她忆起当年初披嫁衣之时,她也曾与那小乔出嫁一般眉目如画,期许着嫁与那雄姿英发的好男儿。而今腹中之子已有八月,算起母亲与林嫣不日便会入宫照拂直至生产。桌几上袅袅生烟的琉璃樽香盒芬香馥郁,像极了傅歆身上难言的惑力。正思着,却见腰身处已被人紧紧拥住了。   傅歆嗤嗤笑着,轻蹭了蹭傅瑶脖颈,直至引得其咯咯发笑。待傅瑶经不住讨饶时,方才喃喃自语道:“已有八月了,这腰身朕已拥不全了。”   傅瑶面上一红地调笑道:“陛下怎么从背后偷偷摸摸来寻臣妾,哪儿还有些一国之君的样子。”   傅歆亦不松手,只与她贴得更紧温柔道:“在你面前,朕只当做一平凡贵胄。”   傅瑶心下感动,冲着面色柔和的那人盈然一笑道:“寻常夫妇间彼此信任,及尔偕老。若瑶儿与陛下真能及此,亦不枉此生。”   傅歆并无半分犹疑,只朝她面颊上轻轻一吻:“朕不会叫你虚度此生。朕要与你,还有我们的孩子,永无猜忌,永不分离。”   翌日清晨,傅歆下旨宣曾琬之母、傅瑶之母与刘夫人林氏入宫照拂。   约是天色尚未全亮时,傅瑶便已起身梳洗。极为欢喜的心情令其昨夜眠得并不酣实,今早精气神儿却是上佳。取了一家常碧青色竹叶纹曳地长裙着了,发间只松绾一单螺髻。对镜以螺子黛轻描黛眉,采了殷红胭脂淡扫双颊,也算称得上是‘灿如春华,皎若秋月。’这些年因着傅歆的宠眷,傅瑶的容色已美貌不少。一双明眸翦水盈盈犹胜当年风华,颦笑间尽是倾国之致。   梳洗罢,瞧着时辰母亲与林嫣许是将至。傅瑶轻唤了灵芝来,取了顶尖儿的雪顶韩翠来与母亲与林嫣。灵芝边泡着茗茶,边嘻嘻笑道:“瞧小姐欢喜的,这一大早儿便忙起来了。待会儿夫人与三小姐见着,必定高兴。”   傅瑶轻抚着高隆的小腹,感受到腹中之子的谆谆胎动,只觉心下极暖。神情亦是笑语嫣然地温柔流泻:“灵芝,你瞧我如今,是否幸运之至?”   灵芝忙含了半分得意笑道:“陛下待小姐不比其他妃嫔,小姐身怀龙嗣,林夫人与三小姐又可入宫照拂。这于天下任一女子而言,可不是幸运之至。”   主仆间正说着悄悄话儿,却见衣着华贵的林母泪盈盈从外头进了殿来,与之同行还有一身藏青色吉服的林嫣。近五年未见,林母虽保养得宜,却也不免染了一分白霜在发。念及此,傅瑶不禁亦湿了眼眶,忙起身上前相迎道:“母亲,笙儿终于见得您了。”   林母亦是极为欢喜地连连掉泪,惯是极念着女儿,也不敢错了规矩地跪身参见。傅瑶瞧着家母下跪怎会不刺心,忙不迭地扶住了忍泪急促道:“母亲莫跪,笙儿不孝不得保留原名。今日又何来母亲跪拜女儿之理?”   林母喜极而泣:“笙儿,这深宫大院里可莫错了规矩,叫外人耻笑。为娘如今首要守臣妇之礼,其次才是娘娘的母亲呵。”傅瑶亦是无可辩驳,只得生生受了一礼后忙将林母扶起奉为上座。林嫣倒是极自然地择了位置坐下,自斟自饮不甚畅快。   林母细细打量着傅瑶,饶是对傅瑶多年来怎生得宠耳闻不少,禁不住面露喜色地啧啧称赞:“笙儿这些年来出落得越发俊俏伶俐,可见陛下待你不薄,你可要惜福才是。”   还未等傅瑶出言,却听那林嫣嘻嘻笑道:“母亲说得极是,陛下待二姐一向极好,您瞧二姐的好气色便知一二了呢!”   傅瑶面红耳赤地数落道:“就你知道!”   林母忍俊不禁,宠溺地在林嫣头上轻轻敲了一下道:“你呀你,都出嫁有些日子了,还未有上身孕,却想着打趣你姐姐。”   林嫣登时红了脸委屈道:“母亲竟会说这个,这受孕之事讲究天时地利。嫣儿除了人和什么都没有,想要受孕也难啊。”   林母哭笑不得地柳眉倒竖,朝着傅瑶笑道:“你瞧瞧,你妹妹都多大了讲话还这样随便,一点没有些女儿家的样子。”只是那林母方还笑语嫣然,此刻却好似忽而忆及了什么般眸中哀凉,朝着窗外的枯叶沉沉一叹,神色却比那枯叶更哀伤地语气苦涩道:“若夕儿还在,咱们林家也称得圆满了。”   傅瑶亦是心下一沉,林嫣眉间紧蹙地面色沉痛道:“姐姐,你如今怀着孩子不宜多思。可嫣儿望你答应嫣儿,姐姐备受宠幸,君恩浩荡之时,可莫忘记大姐是为何人所害,也好来日为她报得一命之仇。”   傅瑶心中一阵哀痛,凝眸沉思着缓缓道:“我当初是将此事交与允王查探,而今他琐事在身,之前好似也未查出何端倪。想来为赵安国一人所为也不无可能。”   林嫣轻轻颔首,墨曜般黑亮的眸珠滴溜一转,复而清甜笑道:“罢了罢了,姐姐有孕不说这些伤神之语,切让嫣儿告知姐姐件好事。”   傅瑶一愣,旋即笑道:“你且说说看。”   林嫣一笑,人比花娇:“是程彦表哥,上月不知怎的忽然想开了,娶了曾氏的二小姐,也就是琬嫔的妹妹曾岚过门。如今夫妻和顺,程伯父也放心许多,姐姐也可舒心了。”   正说着,却见傅歆一身家常装束进了殿来,青碧色淡淡秋菊纹案长衫卓绝清雅。古人常云‘梅兰竹菊’为那画中四君子,与之一瞧竟与傅瑶所着极为相得益彰了。见傅歆步入内殿,众人忙起身相迎福礼。傅歆倒是极为愉悦地唤了几人起来,撩了衣摆大方落座笑道:“既是瑶妃亲眷,便不必多礼。”   傅瑶由着傅歆于桌下牵住了她的手,面露红晕笑道:“陛下这是才下了朝便来了臣妾宫中?”   傅歆宠溺地将她握得更紧,任凭眼中温柔流泻:“朕惦记着今日是你会见家人的日子,想着你开心,便下了朝赶过来看看。”   傅瑶温润一笑:“陛下的心意,臣妾愧不敢当。”殿内暖热,傅瑶贴心为傅歆解下颈下第一颗纽扣,继而笑道:“只是陛下不打算着去瞧瞧琬嫔妹妹么?她怀着胎容易多思,还望陛下周全一二。”   傅歆复将她的玉手牵回:“不劳你费心,朕打算着下午去瞧瞧琬嫔,总不会叫她多心就是。只是这午膳,朕是怎样都要在你宫中与夫人还有三小姐一块儿用的,你可不许赶朕。”   傅瑶面上蜜色更浓,恬笑着为傅歆斟上一杯:“是,臣妾怎敢赶陛下?陛下来臣妾宫中,臣妾不甚欢喜,只怕陛下不来呢。”   傅歆佯怒地瞪了她一眼,为其摆正了鬓边旁逸斜出的一支点翠银步摇,转而笑道:“平日里你家人不在时,你那张嘴比谁都厉害。今日见了你母亲,倒学乖了些。可见朕往日里太过宠你,把你宠得不成样子。”   傅瑶笑而不语,只叫灵芝与灵毓取了午膳来招待。约是过了一刻钟,却见这桌上已布满十六道精致可口菜肴,繁复丰丽,望之令人垂涎。此顿家宴菜肴傅瑶却是费了心思,林嫣与傅歆皆爱食荤腥,林母亦喜食鸭肉,便先传了道‘燕窝鸭子’开胃。其次便是林母惯爱的‘攒丝鸽蛋’与‘溜鲜虾’,皆为极清爽的口味大菜。亦有夕梨宫小厨房特制的‘白糖油糕’、‘羊肉炖豆腐’、‘肉片炒翅子’、‘口蘑炒鸡片’等精致菜品。傅歆只轻轻一扫便知那食材皆为上品,禁不住胃口大开道:“瑶妃宫中的吃食,果真是宫中上好!”   傅瑶轻笑着为林母盛了碗珍珠芋圆甜汤下胃,瞧着傅歆喜欢又再盛一碗置于那人跟前儿。林母瞧二人情意极易便流泻眼底,亦是欣喜到眼角微润。林嫣适时的俏皮话儿总能引得众人开怀大笑,今日的傅歆也好似褪去了帝王的倾轧之气变得格外和煦。言谈举止间对林母敬意,对傅瑶关怀,亦对林嫣进退有度的笑颜令傅瑶有些平凡的喜乐之错觉。此餐食得太过其乐融融,傅瑶朝着傅歆粲然一笑,恍若回到了初见时雪夜里的好年岁。   午膳已毕,傅瑶亦不敢多留傅歆。饶是今日傅歆极是欢喜,却还是劝了他去关雎宫走走。傅歆旁若无人地轻刮了刮傅瑶的鼻尖,调笑道:“你倒真舍得朕走。”   傅瑶挽了他的手臂柔情蜜意道:“臣妾说过,臣妾与陛下不急在这一时。”   傅歆眸间清亮,与傅瑶默契一笑后转身出了殿去。目送着傅歆离开后,林母笑将傅瑶牵至美人榻上就座,眸间尽是慈爱地语重心长道:“笙儿,你做得对。陛下虽宠爱你,也断不得目中无人。感情这东西,有时淡一点,才能久一点,你可明白?”   傅瑶含羞垂首,一双明眸堪比日月,语气笃定道:“是,女儿记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七月份啦~ 第59章 双龙降世   三月初十,傅瑶与曾琬之胎以至临盆之期。曾琬于关雎宫中长日无聊,太医也曾关照应多走动调节身子,这日里便往了夕梨宫与傅瑶闲话儿。虽是初春,夕梨宫殿内依旧烧着炭火暖意融融,傅瑶正与梁婉怡边做着绣活侃着,见曾琬卸了披风来时,忙含了笑意唤灵芝添了茶去。   曾琬含着淡淡腼腆地就座,高隆的腹部令其瞧着有几许臃肿之态。梁婉怡将手中金凤凌云肚兜绣完最末一针,一双金凤怒目圆睁振翅腾云之型栩栩如生,而后朝着曾琬摊开了红面温润笑道:“你瞧着如何?”   曾琬循物望去,见此肚兜精致非常,不由轻抚了小腹欢愉道:“姐姐绣工好生精细,琬儿自愧不如。”   傅瑶无奈笑着将手中物事随意撇在桌几之上,朝曾琬笑道:“琬妹妹何需妄自菲薄,你且瞧我,便知这绣工并非每一女子擅长之事了。”   曾琬方要去瞧,却见傅瑶眼疾手快将那红面掩于身后嘿嘿笑道:“你可别看,若是吓着了龙子可怎么好?”   梁婉怡执了一薰衣草绣样帕子掩唇而笑:“琬妹妹可别瞧了,只怕那鸳鸯不似鸳鸯,湖水不似湖水,真要将妹妹与小皇子笑弯了腰呢。”   正说着,却见傅歆着了一身朝服含笑进了殿来。许是才下了朝,身子上还隐隐含了几分寒气。见梁婉怡手中帕子上薰衣草绣案精致好看,便随意入座笑道:“婧宜夫人这帕子绣的精细,可是出自自己的手笔。”   梁婉怡如水沉静的眸中闪过一丝惶然,复而垂首抿唇道:“是,臣妾打发晨光所做。”   傅瑶朝傅歆赌气一笑:“梁姐姐的物件自是好的,不似臣妾手脚粗笨,绣个东西也不成样子。”含笑信手剥了黄灿灿的蜜柚呈花瓣状呈于众人享用,复而笑道:“所以臣妾雕虫小技,总算不曾落了人后。”   傅歆执起如夏花璀璨盛放的红心蜜柚细细端详着不忍下口,曾琬望向傅歆的眼眸晶晶亮亮,面色绯红道:“红心蜜柚下火,朝政繁多事忙,陛下食了多有裨益。”   傅歆浅笑食了后欣慰道:“琬嫔总是最为贴心温顺。”望了望曾琬于傅瑶的小腹后既而笑道:“几近临盆之期,你们二人多加小心才是,届时务必母子平安。”   曾琬面孔一片飞红,梁婉怡正瞧着那手帕静静出神,嘴角笑意微露。傅歆忽而忆起已有多日未曾踏入寒香殿,便存了一丝愧疚笑道:“朕记着婉怡乃江城人,江城——薰衣草花之都,今日一见你的绣工,果真名不虚传。”   梁婉怡有些讶异地回过神来,尴尬地淡淡笑道:“陛下谬赞。”   傅歆思衬着,继而道:“江城…若朕所记不错,慕太医与婉怡乃同乡。”   此言一出傅瑶心中狠狠一揪,觑着梁婉怡面色转瞬苍白,连忙笑着牵过傅歆道:“陛下日理万机,竟连这些小事都记得分毫不差,臣妾佩服之至。”   傅歆一时哭笑不得:“宫女儿们皆言慕太医为宫中太医第一人,非但医术妙手回春,相貌亦是年轻俊朗。婧宜夫人因与他同乡常委以重用,连安平都是慕太医亲手接生。如斯好记之事,朕又岂会不知?”   傅瑶不欲傅歆再将慕千之事继续,唯恐将祸事引了来。忙岔开了话题与梁婉怡、曾琬二人讨教那绣工之理。傅歆近日来心情极好,却也在一旁静静聆听甚久。   三日后,傅瑶正饮着牛乳羹时忽而发觉腹中一阵钝痛,灵芝忙叫人去请了景泰与稳婆来。被移至塌上时身下已有鲜血汨汨而出,傅瑶只觉剧痛之余身下的黏腻更令人不悦。稳婆与灵芝在一旁急促催着:“娘娘,您用力啊,快,快用力啊!”   傅瑶强忍剧痛撑足了力气朝下身使去,盆盆清水由外头奉入,转瞬便被成河的血水浸染。一幕幕宛若当年傅瑶将锦嫔的手紧握,周遭刺目的赤金陈设与大声的叫喊好似深水般将她吞噬。意识模糊之际,唯有身体上的疼痛最为真实清晰。腹中之子剧烈的跳腾起来,难以预料的疼痛令傅瑶禁不住弓起了身子失声尖叫。傅瑶辨不清是否为错觉作怪,只觉一只温热的手紧紧握住自己,口中温声叮咛着:“瑶儿,为了朕,再坚持一下。”   傅瑶深深闭目,一行清泪滑下。明明是紧闭着双眼的,傅瑶却好似正与傅歆含笑的面孔卿然相对。他于云端软绵绵处轻抚着她的面庞,对她说着:“瑶儿,别怕。”   傅瑶屏住了鼻息,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手掌中紧握的那只手好似已被自己抠出了鲜血,她却无法自控的连连呼痛。一浪又一浪的鲜血弥漫了整片帷帐,苍白的面色几欲与那墙面融为一体。额角的汗水涔涔而下,恍惚间她已分不明是血还是汗。伴着毫无提防的一次最为撕裂的剧痛,新生儿的一声响亮的啼哭将她唤回生天。强忍着疲累睁开双眸,见傅歆激动地抱着孩儿,另一只手还紧握着她极为喜悦道:“瑶儿,你为朕生下了一个皇子!”   傅瑶几乎欢喜到不敢相信的喜极而泣:“真的?让我瞧瞧。”   傅歆忙将尚未睁眼的孩儿抱至疲惫不堪的傅瑶面前,一张红润圆脸上五官尚未长开,紧蹙着的眉宇像极了傅歆含怒时的肃然面孔。那是她与傅歆的孩子,她勉力抬起手臂轻轻抚着孩儿柔嫩的面庞,满足道:“陛下要不要亲自给我们的孩子取个名字。”   傅歆望向孩儿的眸光漆亮如星,唇边漾起了一抹难言的希冀郑重道:“唐太宗李世民曾言: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朕便将我们的孩儿取名:‘镜’,望他日后戒骄戒躁,多借‘镜’来勉励自身,方能成大器也。”   傅瑶一时有些怔忡,傅歆为孩儿取名‘镜’字,又以唐太宗之语相比,可是竟有了令镜儿来日君临天下的意思!傅瑶轻轻抿了唇,拉了拉傅歆衣角笑道:“陛下,而今镜儿已出世。琬嫔妹妹想来也快了,想必过不得几日陛下便又要欢喜坏了。”   傅歆冲傅瑶柔柔一笑,翻过手来竟发觉她模糊间竟真将他抓破,不由佯怒笑了:“琬嫔的孩子定比镜儿安静许多,镜儿还未出世时他母妃就将朕的手抓破,想来是个有胆识的孩子,朕喜欢得紧。”   正甜腻说着些贴心话儿,却见李拓急匆匆进了殿来秉道:“陛下!琬嫔娘娘要生了,若瑶妃娘娘无碍,还望陛下前往关雎宫探望!”   傅瑶忙促道:“陛下快去吧,琬妹妹体弱,见不着陛下可要伤心了。”   傅歆略一沉吟,抚了抚她的手背温柔笑道:“那你好好休息,镜儿叫乳母带下去喂奶,朕去看看琬嫔。”   傅歆方走,傅瑶只觉格外疲累。靠着枕塌沉沉入睡,灵芝为其拉上帐子也去逗弄了镜儿玩。   夜半时分,傅瑶由沉睡中悠悠转醒,见傅歆正靠着塌边静静凝望着自己。傅瑶顿觉心安,起身清甜一笑:“陛下去看过琬嫔妹妹了,可是母子平安?”   傅歆轻轻将其揽入怀中,抚着她的背笑道:“是呀,有咱们身子康健的镜儿在前,四皇子与琬嫔自然平安。”   四月十四,正是傅瑶廿一生辰。傅瑶与曾琬诞育皇子有功,着晋为从一品夫人,曰‘瑶华夫人’,与从四品芳仪。五皇子傅辰身子明显不若四皇子傅镜健朗,一月来吐奶现象层出不穷,直折损得曾琬人憔悴。二位皇子之满月典仪因傅歆兴致调至傅瑶生辰同庆。太后虽心中不满,却也并未扫了傅歆兴致。   戌时一刻,仪元殿装饰极尽奢丽。而傅瑶便着了一身铁锈红凤纹吐珠锦绣宫装,头戴赤金红宝凤头衔珍珠冠子,旁插四只赤金并蒂海棠步摇,面容按品大妆,极为明艳夺目。傅歆牵着傅瑶步步走上赤色地毯,一言一行宛若帝后般琴瑟和谐。傅歆坐于正座,左右各为位份最高的瑶华夫人与婧宜夫人。其次为滟妃,曾芳仪。再次便是乔小仪之流,座次最末便是霜更衣。   傅镜与傅辰的满月礼遍邀宾客,几位王爷及其家眷亦坐于席间。傅瑶冷冷瞧见紫兰一身锦衣华服坐于傅钰身旁贴心为其倒了茶水,傅钰只清淡一笑便去夹了一味平菇来食。紫兰眼珠一转,挽了傅钰的手臂娇嗔道:“王爷最是知晓妾身喜食平菇,妾身谢过王爷。”说罢便将傅钰碗中平菇夹至自己碗中含笑食了。   萧婕朝着紫兰幽幽一笑:“兰姨娘与允王新婚燕尔,本宫本猜度着允王多年夙愿终成真,想来婚后也应滋润不少。不想允王竟消瘦至此,可是兰姨娘伺候不周么?”   傅歆循着傅钰有些苍白的面孔望去,不由眉间一皱:“阿钰的确消瘦不少,兰姨娘,这是为何?”   乔玉画呵呵一笑:“要臣妾来说,莫不是允王本不想娶兰姨娘过门,却怕丑事败露只得霸王硬上弓的迎娶兰姨娘。这想娶的没娶到,却娶了个这样的货色进门。允王又怎会不消瘦呢?”   傅歆愠怒的冷冷瞪其一目,傅瑶心知他虽表面不信,心内难免存了个疑影。一时垂首不知如何应对,傅钰却是寡淡一笑地巧妙避过傅瑶眸光地解释道:“皇兄与滟妃娘娘多思,臣弟前些日子感了风寒,身子才格外弱些。”   傅歆淡淡笑着,轻而易举地将傅瑶的手攥于手心,冲着傅钰认真道:“你我兄弟,何需紧张。” 第60章 恒王之死   被傅歆紧握的手已有些许刺痛并着几丝薄汗,黏腻的感觉与心下的慌乱如蚁爬的烈火烹油感遍布全身,直将傅瑶遍体烧得灼热。傅瑶眸中的淡淡浑浊昭示着她捏着的心思,须臾后,精致的面上挤出一丝极温柔的笑意:“陛下好大的手劲儿,劲握着臣妾不肯松手都生疼呢。”   这样的娇嗔令傅歆缓缓笑了,英朗的侧颜却漫下一片淡淡阴鹜,教人猜不准他的心境。萧婕趁机笑得更为肆意:“偶感风寒可是兰姨娘照料不周了呢。这兰姨娘出自瑶妹妹宫中,怎生这服侍人的本事还不精进么?”   紫兰一向最听不得旁人妄论其奴籍出身,却也觑着萧婕位高权重又与傅瑶翻了脸不敢发作,只通红着一张脸生生受了这一句嘲讽。傅钰面上的憔悴与寡淡太过明显,轻轻撇过傅瑶时的苍凉神情更甚,旋即轻描淡写护住了紫兰于身后,朝着傅歆继而笑道:“臣弟感了风寒那日,恰巧兰儿也卧病在床难以照料。本也不是大病,故而不曾向皇兄说明。”   傅歆唇角的似笑非笑令傅瑶心惊,他这是在考量傅钰的话有几分可信。可叹他与傅钰二人亲生兄弟,竟因自己疑心生分了。正思衬着如何应对,傅歆面色捉摸不定地淡淡开口:“阿钰,春寒料峭天尚寒。既风寒初愈,宫中又人事繁杂,日后无朕的奉诰便不必入宫来了。”   傅瑶眸底的寒意渐入肺腑,见傅歆此番反应忙跪于傅歆足边,鬓边垂落晃荡的几缕钗环叮咚作响直惹得人心烦意乱,难以克制地急促道:“陛下三思,若陛下真因此等莫须有之事禁了允王入宫之权,届时群臣揣测,要将臣妾的清白置于何地?”   傅歆扶起傅瑶的动作极其温柔,温柔的令她心颤,语气间却尽是不容置疑的顽固:“你是朕的瑶华夫人,你的儿子是朕最为心爱的四皇子。长久的留在朕的身畔,你的清白,无人敢置喙。”   傅瑶含泪抬首,含了一丝隐恨于眼底,终是未能再讲出话来辩解。傅歆命人抱来了尚在襁褓却身子康健的傅镜,滴溜溜的双眸如墨曜般精光,像极了傅瑶那一双美目。傅歆不由抗拒地将傅镜轻轻放入她怀中,口中所言却有千金之重:“你记着,除了镜儿和朕,还有你的母族、夕梨宫上下,旁人的生死安危,你无须挂怀。”   傅瑶垂眸掩住所有不该存的心思,只一心一意逗着傅镜嬉戏。傅镜是极通母性的,适时笑得颜开好看,引得傅歆面上的阴鹜亦散了几分,方才的不悦也消去大半。傅瑶将傅镜抱于傅歆眼前,轻灵灵笑道:“陛下您瞧,镜儿看父皇,愈看愈爱呢。”   傅歆的面色终有了几分和缓,唤了歌舞来助兴才罢。傅瑶抱了傅镜于怀,心下亦是五味杂陈:镜儿,莫怪母妃于襁褓之际便利用于你,若有半分旁的法子自保,也不至沦至拉你下水的地步。   傅歆温热的手掌不由分说地覆上她冰凉丝绸衣衫下的手臂,目光却不曾有半分游离开少女们的轻歌曼舞,语气淡淡道:“镜儿交给乳母去喂罢,今夜朕要与你,不醉无归。”   傅瑶低垂的眼睑闪过一丝羞恼,傅歆掌间的力度又深了一分,几乎握得她生疼。傅歆于傅钰面前道出今夜的痛饮畅欢,几杯下肚后呢?那些缱绻的□□虽未诉之于口却又有谁心下不明。正是此时,恒亲王饮毕一壶花间酒后再次失了分寸的疯魔起来,一张肥胖至流油的涨得通红的面庞上笑意□□晦涩。今日他身旁伴着的姬妾早已不是往前的旧人,一身玫粉色广袖长裙的美艳女子正巧笑着为其斟酒。恒亲王酒后失态地一把拥过那女子,肆无忌惮调笑道:“美人儿,今夜你若伺候得本王□□,本王就抬了你做侧妃!”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皆变了颜色,傅歆本就心下不悦,此刻更是教他恼得怒火中烧:“恒亲王醉酒失仪,往后若无朕的宣诰,所有宫宴不必入宫来了。”   萧婕凝了眼眸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陛下,这恒亲王的罪状可不止一条。家父日前于街上碰着了当年恒亲王带入宫宴的一粉衣侍妾,那女子一身的伤,且嗓子叫人毒哑了。带回去细问之下得知,竟是恒亲王所做。臣妾好容易才命人治好了她的嗓子,只是那身上的疤痕却是回天乏力了。而今这苦命的人儿就在殿外,陛下若不信可传进来一问。”   傅歆怒意更深,攥紧了拳恨恨道:“好啊,朕往日顾念兄弟情谊容了恒王那些荒唐事,不想竟纵得他到了凌虐女子的地步。”又是狠狠瞪了面色如土的恒亲王一目厉声道:“朕倒要看看,你究竟在外头做下了什么债!”   恒亲王一向是在府邸称霸王,但到了傅歆眼前却成了过街之鼠。登时连句像样的话也说不出,只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子被人护着进了殿来。那女子一见傅歆,便哭嚎着跪下高声诉道:“陛下!求您为妾身与妾身的众姐妹们做主啊。恒亲王那禽兽不如的东西,当年以妾身病重的父亲性命相要挟,迫使妾身不敢在陛下与瑶华夫人面前说出恒亲王对王府众姬妾施暴的真相。乃至沦落至今日一言说错,便一顿暴打扫地出门的下场!”   傅瑶眉间紧蹙,忙问道:“你既已被恒亲王扫地出门,怎不去寻了你父亲过些安稳日子?”   那女子冷冷一笑,眸子中尽是刻骨的恨意:“夫人以为妾身不想么?可惜妾身那可怜的父亲前脚儿被恒亲王用于要挟妾身,后脚儿便因偶然发现了恒王私收贿赂、结党营私的证据而被丢到了河里去喂了鱼。妾身不过为父亲说了几句公道话,他却乘着酒胆将妾身毒哑了嗓子,暴打一顿后扔出了王府任妾身自生自灭。妾身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她紧咬一口银牙,语气决绝道:“那便叫妾身死无葬身之地!”   傅瑶倒吸了一口凉气,从前只听闻恒亲王极为贪恋美色,负心薄幸,不曾想竟手段狠辣至此。却见恒亲王早已吓得跌坐于地,跪行至大殿中央不住磕头道:“陛下明鉴,小王冤枉。那婆娘不过是被滟妃收买来陷害小王,小王与萧承嗣在朝中一贯不睦,小王一旦倒台,那萧承嗣岂不乐开了花儿啊。陛下,小王冤枉!”   傅歆冷厉的眸光迅然一扫,而后落至萧婕面上,缓缓道:“爱妃,把证据呈上来。”   萧婕精致的嘴角一勾,倾国倾城间尽是得意之色:“玉奴,还不把奏章呈给陛下瞧瞧。”   原来那女子叫玉奴,玉奴凄冷一笑,从破烂的袖口中取出一枚镶金边红底的袖珍卷轴。恒亲王恼羞成怒,当下欲上前抢夺撕毁证据。却见傅钰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将数年养尊处优的恒亲王迅速压下。傅瑶不禁惊得有几分咋舌,她从未听傅钰提起他的武艺这般厉害。恒亲王一时动弹不得,李拓忙下了阶梯取了奏章呈给了傅歆。傅歆执起奏章的那刻起,恒亲王脸上是心如死灰的绝望。   傅钰依旧制着恒亲王,不令其有丝毫机会逃脱桎梏。傅歆执着卷轴的手开始剧烈颤抖,面色亦愈加铁青。良久,傅歆狠狠将奏章掷向恒亲王,正准准将击中他的额角,滚烫的鲜血汨汨而出。带血的奏章滴溜溜滚落于地,傅歆起身冲恒亲王厉声喝道:“白纸黑字,句句皆是老臣甄福隐临终绝笔!甄福隐一生刚直不阿,不想在朝中受到你的排挤而至抑郁而死。当年京城石桥水患,朕拨下去的万两白银究竟进了谁的囊中?邱员外的幼女,不过才十三岁。你见其美貌见色起意,竟强行将她撸了来做妾!还有私收贿赂,报送官员之罪状不下十次!朕今日不赐你死刑,真当大尧是你来做主了!”   恒亲王对着玉奴目露凶光,费尽全力挣扎着想要摆脱傅钰不顾一切将玉奴撕为碎片。这个女子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节也要送她下地狱,想来黄泉路上有她作伴亦不会太过寂寞。奈何傅钰身强力壮,早已察觉了那老不休的企图。恒亲王方要起身扑向玉奴,他便反手一掌正击中了恒亲王的后脑。世人皆知那处痛击轻则痴傻,重则毙命。傅钰那一掌来得太过快意,竟一时血液喷射四溅,漾了他一身银白衣衫朵朵血红。   傅钰,看似温润如玉的一个男子,杀起人来却是如此杀伐决断!皇室之子,想来谁不是踏着兄弟的鲜血坐上那至高之位,享那一世荣华。那份隐匿在血脉里的狠辣,原来傅钰亦不曾逃脱。   傅钰并无半分慌乱的整理仪容,后跪于玉奴身畔请罪:“臣弟一时失手杀了大哥,还望陛下惩处。”   傅歆只淡淡扫了眼恒亲王的尸首,面上的神色比那眸光更淡道:“罢了,本是乱臣贼子,死不足惜。”又是铁青着面孔,似高坐明堂的神灵无情的审判,挺直腰身继然道:“朕登基五年,不想还有这等鼠辈乱我朝朝纲。传令下去,恒亲王家眷全部变卖为奴,恒亲王的尸首悬挂城门口十日不可摘下,恒亲王举荐的官员尽数贬为庶人逐回原籍。朕倒要看看,还有谁敢效仿恒亲王之流,做这些下流龌龊之事!”   曾琬含了一抹泪痕劝道:“陛下,恒亲王再者说也是您的亲兄弟呵。”   傅歆目不斜视:“再有为恒亲王求情者,同罪。” 第三卷 第61章 瘟疫寒症   傅瑶眼睁睁瞧着恒亲王被生生架出了体元殿,昔日风光无限的亲王落到如斯境地,众人心中亦是人心惶惶。傅歆的眸光是野狼般的凌厉冷峻,淡淡瞥着那粉衣侍妾,缓缓开口:“朕,会许你一世平安。”   粉衣侍妾叩首谢恩后,傅歆只不耐地拂袖示意其退下。被搅了兴致的宴饮自是无人再有兴致待下,傅歆草草命其散了,起身冷冷朝外头走去。傅瑶攥紧拳心,遥遥听得他漠然道:“瑶华夫人,今夜备起来罢。”   他的背影不曾有丝毫停留,冷寂的心境令傅瑶心生惶恐,原来方才之境,他终是起了疑心的。   夕梨宫,傅瑶将长发尽数散下,桂花头油沾着篦子梳出的清香太过好闻,是他喜爱的味道。对镜自照,未施粉黛的自己容貌清艳,并未逊色当年。一双明眸澄若秋水,便是含了几分贪欲,亦是令人心神意动。她蹙着眉,漫无边际地梳着胸前一缕秀发。半晌,又烦闷地将其撩于身后。   忽而,一□□的胸膛生生抵在她的背,肌肤的骤然相贴令她有着些许心慌。还未做声,便被粗暴地扳过身子。他的唇不有分说地缠了上来,疯狂地与她唇齿相交,索取她喉间的温度。他一向是清醒克制,即便在最想得到的时候亦是温柔有加,而今这般的热烈直叫她面红耳赤。她也不知是如何滚落到承载着二人情/欲的塌上,只觉身上的燥热一阵多过一阵,他粗重的喘息,他近乎狂躁的发泄令她茫然却沉溺。傅歆,他心中是这样在意的么?   傅歆的吻接踵而下,她亦被他铺天盖地的情意围困,除却身子不由自主地回应,别无他法。他好似能看懂她的心思,在她最快乐之际,抚着她的面容,带着半信半疑的粗野低声嘶吼:“瑶儿,你爱朕么?”   傅瑶从他冰寒得望不穿底的眸中看见了赤/裸的只剩爱意的自己,意乱情迷还未消去,只面色潮红地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歆…歆…”   傅歆将身子与她靠得更紧,眸中的疑色愈浓,低吼的声嗓更为沙哑,凝着她的眸逼问:“瑶儿,你爱不爱朕?”   傅瑶渐渐从□□中脱离,恢复了些许理智,望着他愠怒却神伤的面容,傅钰为傅歆亲弟,如斯怀疑,傅歆又怎会毫无知觉?傅瑶与他四目相对,她看得出他内心的不确信与惶然。方才的剧烈交合,只怕他心中也是怕的。他怕她的心不在,更怕她的心所托他人。   她无言地将他压在身底,太过羞耻的姿势却令傅歆一时平静下来。她先是轻轻吻上了他的唇角,继而缓缓探入他的口、他的舌,直至二人都忘却了所有,恍若天地之间都只存了彼此二人。情意最浓时,她捧着他坚毅的面颊,眸中闪有泪光:“歆,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傅歆的眸中有犹疑,他是那样多疑的帝王,若是旁人,又怎会一再隐忍?可那是他爱的人,即便傅钰之事并非空穴来风,想来他又怎么舍得将她抛下?罢了,罢了,他终是紧紧拥住她,语气心痛道:“瑶儿,你别让朕难受。”   自那夜后,傅歆与傅瑶便很默契地对傅钰之事只字不提,情意亦丝毫未减。宫中的情势一如往昔,妃嫔的争奇斗艳正如那御园中永远开不尽的娇花儿,永无开败之日。然而不过几日,宫中便笼罩于一股阴霾之中,所有人都未曾逃脱。   傅瑶念着许久不曾看望过太后,便拣了日子携了灵芝备了礼前往寿仙宫。寿仙宫一反常态地守卫森严,傅瑶几次通传才得觐见。入了殿后,太后的苍凉萧索之态令傅瑶心惊,忙不迭地向太后与一旁的傅歆福过礼后,急急相问:“太后娘娘脸色怎得这样差,可是身子不爽快么?”   太后方想答话,却被涌上嗓喉的顽疾惹得咳个不止,若梓麻利地取了帕子为太后掩着唇。太后剧烈的咳嗽令其泪流满面,身子亦颤抖得厉害。傅瑶忙上前为其顺着背,太后猛烈地咳了最末一下,竟令雪白的帕子上沾满鲜血!   傅瑶大惊,怔怔望向面色沉痛的傅歆。傅歆的眸中有深深的无奈,半晌,跪于地面沉沉道:“事到如今,母后还不肯传太医一瞧么?如此顽疾,若向母后这般拖着,只怕性命危矣。”   太后眼中浑浊的光渐渐落在傅瑶面上,须臾,傅瑶心领神会,传了景泰。   景泰来得极快,麻利地置上脉台便为太后诊上。傅瑶觑着他的神色愈加肃然,直至最终变为惊异的恐惧。不由蹙眉冷然道:“景太医,太后病症如何,你可要从实道来。”   景泰重重跪地,冷汗涔涔而下:“回瑶华夫人,这太后所患…若微臣所言不错,该是早些年先帝兰妃所患之疾,名曰瘟疫寒症。”   瘟疫寒症!   傅瑶心中一震,忙牵住傅歆冰冷的手令其不至崩溃。傅歆震惊地凝着景泰的脸孔,一字一句逼问:“景太医确信不会误诊么?这瘟疫寒症自古便是夺人性命之疾,你如此这般,岂不是告诉朕太后命不久矣?你好大的胆子!”   傅瑶紧紧捏住傅歆的手掌,他心中的痛她皆能感知,却不能不令他保持冷静。不由得冲惶恐不安的景泰放松了神色,柔声道:“本宫相信景太医的医术,只是此症太过可怖,景太医可要再次查证?若是误诊,本宫亦不会怪罪,太后娘娘凤体安康,亦是阖宫上下的福气。”   景泰无力地摇着头,跪在地上朝傅歆与太后拜了三拜:“微臣若无把握,又怎敢在陛下与太后娘娘,还有瑶华夫人面前妄言?太后娘娘所患的的确确乃是瘟疫寒症,而此症极易传染。为江山社稷考量,太后娘娘好转之前,还请陛下莫再来探视了啊。若陛下倒了,咱们大尧可真真是没了指望。”   太后深深叹了口气,拂袖示意景泰起身。浑浊的双眼凝向傅歆,无力地开口:“皇儿,哀家便是怕你这般,才生生将此事压下,莫惹得宫中大乱。哀家的身子哀家自己有数,此症太过凶险,从未有治愈之先例。皇儿,莫太过执着呵!”   傅瑶思衬片刻,朝太后神色笃定而坚毅道:“无论如何,太后娘娘尚不能放弃性命。臣妾尚了解陛下的性子,又诳论太后娘娘亲自抚育陛下成人。若太后娘娘有何闪失,陛下又怎么可能安心朝政?唯有太后娘娘爱惜自己的身子,长命百岁,大尧才富庶强盛啊。”   太后顿了半晌,若有所思之际,傅瑶朝其温声笑道:“太后娘娘患疾期间,臣妾愿多多侍奉在侧。端药送水,任劳任怨。若是哪日太后娘娘看臣妾看得腻了,那换了旁人也是极好。”   傅歆的眼中有感激的蜜爱,可念及情形,终是不忍令她深涉险境。太后亦看出了傅歆的心思,只凄清地笑着道:“罢了!瑶华夫人便一心一意伴着皇儿罢,侍疾之事交由下人去做便好。”   傅瑶深觉不妥,方要说些什么,便听得背后不远处传来一柔得近乎散尽风里的声嗓,若不是殿内太过寂静,只怕听不清那句:“就让臣妾来侍奉太后娘娘罢。”   傅瑶与傅歆一同惊异地回首望去,却见外头苍白的天穹下,瘦削羸弱的曾琬正定定望着他们。风将她的裙裾吹得四散于空,更显得她纤弱的身躯几乎要被风吹散。她清淡地笑着,一步步走向殿内,轻轻跪在二人身旁静静道:“太后娘娘,臣妾终日无所事事,而今太后娘娘身患顽疾,便让臣妾来为娘娘尽尽孝道罢。”   傅瑶的心中一震,她是何时便立在殿外听得此些对话?曾琬那样羸弱的身子,若真染上顽疾只怕不日便会香消玉殒。可她竟丝毫不畏,凭着对傅歆的一腔爱恋便生生走入了这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寿仙宫。傅瑶方才所言,多多少少是存了傅歆会保她的私心在其中,可曾琬,傅歆又怎会对她心生怜爱?她真真是拿自己的性命去爱,全然的不计后果。如此情分,傅瑶自愧不如。   傅歆感念望向曾琬,冲她疲乏一笑:“那便劳烦琬儿照拂母后了。”顿了半晌,傅歆开口:“从今日起,你便是朕的容华了。”   曾琬的面上并无笑意,只蹙着眉含着泪道:“臣妾侍奉太后娘娘,并不是为着尊荣位份。在这宫里,除却陛下、还有太后娘娘,及众姐妹的真心,琬儿别无其他在意之物。”   可惜不爱终究不爱,傅歆只是顿了一顿,缓缓回道:“那是朕赐给你的,不必多言。”   说罢,携着傅瑶一同告退。   宫中自太后之疾暴露,便一度人心惶惶不得安宁。众人皆将自己包裹得严实,唯恐那把顽疾的火烧至自身。而即便千防万防,三日后,寒香殿的梁婉怡终是被诊出同患瘟疫寒症。   傅歆的心,顿时悬得更紧。 第62章 红玉蜜柚   梁婉怡的染病令宫中愈加人心惶惶,傅瑶要顾自身,亦要顾着不过一月有余的镜儿,着实觉着力不从心。夕梨宫中的烛火燃至殆尽,傅歆依旧批着奏章不得脱身。傅瑶抱着镜儿静静拍着哄其入睡,良久,傅歆抬首淡淡笑道:“还好朕的孩子们不曾染上病症,不然朕真的无片刻安宁了。”   傅瑶将熟睡的镜儿交与乳母照拂,起身上前为其轻捏着肩,盼着能为他舒缓些疲劳:“臣妾无惧瘟疫寒症,也相信诸位太医的能力。”   傅歆抚着她的手,微微蹙了眉:“安平还是守着婧宜夫人,不曾离开半步么?”   傅瑶亦是敛了笑意,含了几分忧心道:“安平公主与梁姐姐母女情深,一定要不分日夜的为姐姐侍疾。臣妾派人劝过,也是无用。”   傅歆无言,有些无力地将面颊贴在她温热的手上。良久,傅歆重重叹息着开口:“罢了,也是她的孝心。”   整日的避于寝殿中,日子过得也似那拧不干的方巾般散着磨人的霉味,直教人丧失了存活的生机。寒症爆发的十七日后,傅瑶携着灵芝出殿透风。宫中的一切宛若繁华落尽的死气沉沉,四处静得如一座葬了欢愉与忧伤的坟。灵芝扶着傅瑶一路走来,心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生死有命,傅瑶一向无惧生的另一端彼岸。   行至寒香殿时,门窗紧闭的景况令人身受生命流逝的黑暗。慕千与年仅四岁的安平衣不解带的照拂,拼尽全力地吊住了梁婉怡的一口气。傅瑶欲入殿探病,却叫已瘦得脱形满面胡渣的慕千拦下。慕千瘦削的身躯在春日里满天飘舞的柳絮下衬得愈为萧瑟,行过礼后哑着声音道:“瑶华夫人留步,婉怡病重,实在不宜入内叨扰。”   傅瑶垂眸,却见慕千手掌边尽是交错纵横的小伤口,似刀割一般。念着安平在旁亦不好多问,便含了了然的笑意道:“梁姐姐有慕太医照拂,想来亦不用傅瑶忧心。”   慕千淡淡苦笑着,却见泪痕尚存的安平跑出了殿来,规矩地令人心疼地向傅瑶福礼:“母妃病重,慕太医怕母妃将病气过给了瑶娘娘,出言多有不尊,瑶娘娘可不要降罪于他。”   傅瑶蹲下身子,抚着安平娇嫩的小脸笑得和暖生春:“慕太医是个尽职的太医,安平公主也是个孝顺的孩子。瑶娘娘与你都相信,你母妃必会好起来。”   安平低垂的睫羽扑翎翎地眨了几下:“可…父皇从不来探望母妃,是不是不再宠爱母妃了?”   傅瑶耐着性子,轻抚着安平稚嫩的小手慰道:“陛下前朝之事忙碌,梁姐姐染病在身不得与外人相见。你父皇掌管着天下,若天下乱了,你母妃又岂会安心养病呢?”   安平并无畏惧之意,抬首反问:“那父皇为何有空去瑶娘娘那里,莫不是父皇喜爱镜儿多过安平?”   傅瑶一时哽住着无言以对,不想而今的孩童竟如此厉害。却见慕千轻蹙了眉宇拉了拉安平的衣角,带了淡淡的责问:“公主要对夫人娘娘尊宫礼,还不像娘娘赔罪。”   慕千俨然是一副严父姿态,安平虽不情愿,却也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礼敷衍了事。傅瑶不禁心叹,安平虽小,却也分明谁对她是真心相待。慕千谦卑一笑,不留痕迹地将安平互于身后:“夫人娘娘劳累,不若回宫中歇息。且夫人曾与微臣、公主二人鼻息相近,还望回宫后寻了太医来诊治一二,总不会出错。”   傅瑶含笑谢过,转身欲离。但见南处草丛中有一人影闪过,不由心下一沉上前淡淡笑道:“既来者是客,何不现身与傅瑶相谈呢?”   丛中的女子咯咯一笑,素色绣花衣衫是宫中难得一见的素净无华。那女子并不算十分美貌的面容上浮现了一抹略诡异的笑意,福礼却是谦卑恭谨:“见瑶华夫人与慕太医还有安平公主相谈甚欢,凌琴又怎敢来叨扰呢?只好找个角落躲起来,好听一听夫人娘娘的佳音了。”   傅瑶转了转腕间的碧玉手镯,并无慌乱的微微一笑:“许良娣折煞本宫了,许良娣关怀梁姐姐的身子,实应现身一探,方知分晓。”   许凌琴呵呵一笑,上前拉着傅瑶的手低低道:“凌琴觉着,有时在暗处瞧见的物事,可比在明要有趣多了。”又将面容轻轻凑近,鼻息扑在傅瑶耳后:“夫人娘娘的好意,只怕婧宜夫人不领情呢。”   傅瑶叫她如斯亲近恶得有些毛了,缓缓与她拉开距离疏远道:“许良娣便这样喜欢听壁脚么?”   许凌琴并不稀奇她对自己的厌恶,只浅笑着理理衣冠,好整以暇道:“凌琴于宫中长日无聊,容颜丑陋难入圣眼。若想保全这条贱命,可得万事留意着。凌琴本就是奴才,讨好了主子才能得些便宜。”   傅瑶只觉恶心非常:“滟妃肯用你,不过是为磨炼乔小仪的心性,你又何必忠于她,做这些下人的活计?”又是淡淡一笑:“许良娣为从五品妃嫔,却自称奴才。这等自轻自贱,即便得了些便宜又能贵到哪里?”   许凌琴低低笑着,低眉顺眼间尽是卑贱的丑陋:“凌琴出身奴籍,若不能在恩宠上得些便宜,也只得从位份上找齐。起码…”她咯咯一笑:“下人们还可对凌琴高看一眼,您说是不是?”   傅瑶冷冽觑着她,语气冰寒:“你有何证据?”   许凌琴微微一笑:“没有,但很快会有。”   夕梨宫。   傅瑶哄着镜儿入睡,眼前却总现许凌琴面上那抹低低的诡笑,心里总觉着阴森森地不畅快。   傅歆从外头含笑入殿,见她魂不守舍的面容也是一愣。将手中锦盒置于一边,抱过镜儿哄着,边问道:“你不是去探望婧宜夫人了么?她可好些了?”   傅瑶恍若梦醒:“梁姐姐身患顽疾,难以去除。慕太医恪尽职守,日夜衣不解带照料着,总算保住了性命。”   傅歆宽心一笑:“那便好,保住了性命,再想治愈也并非不可能。”说罢执了那锦盒来,献宝似得托于傅瑶眼前笑道:“你瞧瞧,这是什么?”   匣子精致好看,傅瑶亦心生欢喜。正见一红玉雕制的精巧莲花肆意盛放,流光溢彩、巧夺天工。与那日闲话时傅瑶掰出的红心蜜柚模样别无二致。傅瑶亦惊亦喜:“陛下怎么想着送臣妾这个?”   傅歆揽过她的肩头宠溺笑道:“今日是民间的玉雕节,朕也有样学样,给吾妻备一玉雕,愿瑶儿岁岁年年喜乐无虞。”   傅瑶抚着那触手生温的蜜柚玉雕,含泪嗔怪道:“太后娘娘尚卧病在床,陛下不去操心太后娘娘,却来寻臣妾开心,传出去朝臣可要怎么说臣妾?”   傅歆眼角已出了笑纹,想是极为欢喜:“朕正要与你说起此事,曾容华侍奉得太后舒心,太医院进的药也有效。太后而今已退了烧,想来不久便可治愈。瑶儿,你不知朕有多高兴!”说着,傅歆轻轻给了她额间一吻,温柔笑道:“这下你可安心了。”   正是情浓时,却听得外头唱曾容华到了。傅歆有些扫兴地蔫蔫放开傅瑶,傅瑶忙唤了灵芝将锦盒收好,唯恐生了姐妹间的嫌隙。曾琬自侍奉太后以来,与傅瑶相见甚少,今日一瞧却是更为苍白消瘦。福过礼后,傅瑶亲近地拉她坐下笑道:“且说着妹妹侍奉太后有功,妹妹可就来了。”   曾琬怯怯一笑,宛若一株随风而逝的白莲:“难得陛下信任,琬儿不敢不尽心尽力。”   傅歆见她消瘦至此,便知侍奉太后极为辛苦,亦有些动容地量了量她纤细的皓腕:“你瘦了许多,太后有你照拂,可是有福气了。”   曾琬面色蹭得烧红:“不过臣妾分内事而已,陛下是臣妾的夫君,臣妾理应如此。”   ‘夫君’二字轻飘飘浮进傅瑶耳中,却有些隐隐的不快。傅歆只朗声一笑,瞧着曾琬的面庞道:“曾容华妙思,朕是这后宫众人的夫君,而若人人都像曾容华一般有孝心,朕也可舒心不少。”   曾琬抬起的面容,一双泪盈盈的眸子有一瞬的神伤,复而很快隐去淡笑:“是,臣妾明白。”   傅歆见她还算懂事,又怜她照拂太后辛苦,便唤了人拿了纸笔来用。傅瑶轻笑为其将宣纸铺平,傅歆微微笑着写下:“容华曾氏,明昭皓德。朕心愉悦,着晋为从三品婕妤。”   傅瑶见曾琬一愣,忙笑道:“妹妹可是欢喜糊涂了?可是连谢恩都忘了。”   曾琬柔柔福礼后低低开口:“陛下,此幅字既为臣妾所写,可否将其赠与臣妾?陛下不在时,臣妾睹物思人也好。”   究竟是怎样深厚而隐忍的心意,能将傅歆随意写下的一幅字如此珍而重之。这样情深的女子,却得不到心上人的疼爱,也是令人心酸。   而傅歆只淡淡一笑,随口道:“喜欢便拿去罢。” 第63章 婉怡之死   太后的病痛伴着气候和暖渐渐痊愈,已是五月里,疏影摇曳的杏花儿开遍了深深宫闱的庭院,似美人落寞的侧颜。瘟疫寒症已治愈的不差毫几,梁婉怡的身子却似被掏空一般,再不得起身了。繁花照水的景致总是令人神伤,傅瑶目送傅歆上朝后,携了灵芝去往寿仙宫请福。   众妃嫔到的尚早,因着大难过后身不死,衣裳着色也颇为华艳。太后虽顽疾已去,当年怒目圆睁的精气神儿却也似被苍凉的岁月尽数摄去。万物皆生皆亡,如絮的白发昭示着难以抗衡的苍老。萧婕为太后献上一首乌凝膏,太后也只淡淡笑着命人收着,不曾有片刻欢愉。   乔玉画今日着一桃色浮光锦狐尾百合纹样春衫,极为鲜妍出挑。一双明眸似笑非笑觑着傅瑶神色淡淡的面庞,挑高了精致的眉峰,语气间带了几分挑衅之意:“这宫里果真还是瑶华夫人得宠些,这寒症势头如此厉害,陛下还是不曾忘记民间习俗,命内务府造了一红玉蜜柚给夫人赏玩呢。”   霜更衣一时睁眸惊异道:“那玉雕节可是为发妻所制,陛下竟私下赏了瑶华夫人玉雕!”   傅瑶优柔神色不减分毫,慵懒地托着腮缓缓品了口极品龙井。氤氲而生的雾气袅袅,难以辨明情绪:“一物件而已,陛下无心之举。以乔小仪的家世,任凭什么样的好东西没有见过,怎就单单瞧上了本宫那红玉蜜柚。难不成乔小仪对本宫就这般关怀么?”   乔玉画一时哽住,修长的玉指死死扼住木椅,恨恨不语。   许凌琴鬓边的米珠步摇泛着廉价的微光,阴阴笑道:“那瑶华夫人的红玉蜜柚倒还好,凌琴倒是瞧见过慕太医手上曾把玩过一薰衣玉雕。那紫玉通体生光,可真真是好看极了呢。”   曾琬抬眸好奇道:“紫玉名贵,薰衣亦是难以雕刻的花,要怎样才雕得出□□?”   傅瑶微微蹙眉,身子紧靠椅背以作倚靠,无人处却也暗暗捏汗。一张秀面波澜不惊,语气半责半疑:“一太医的物什也值得许良娣这样上心,许良娣若是喜欢,大可回了本宫赏你些珍玩玉器。也不致日日瞧着慕太医的薰衣玉雕眼红,自降身份。”   许凌琴幽幽一笑,似暗伏着的鼠辈因贪婪透出的微芒,肮脏却卑微:“这好东西,自然是人人可瞧。况且凌琴本就是微贱之人,自然对微贱之人的东西格外好奇呢。”   太后闻得此言亦禁不住蹙起眉宇,淡淡薄斥道:“许良娣你也该自矜身份,想瞧便传慕太医来一瞧便是,不必日日拿身份说事。”   乔玉画笑得太过得意,眉宇间无形中透出丝丝狠辣,起身骄矜道:“太后娘娘误解了许良娣的意思,画儿却懂得!这玉雕节本就是将玉雕赠与发妻,而慕太医尚未娶妻,他雕来要做什么呢?”眸间精光一轮,一口银牙紧咬着狞笑道:“这慕太医与婧宜夫人为同乡,婧宜夫人入宫后不久,慕太医也入宫侍奉。婧宜夫人的身子一向是又慕太医照料,若是换了旁人,那婧宜夫人可是一字不听、一语不信的。可见二人感情极为要好!”   曾琬只觉匪夷所思,秀眉微颦道:“乔小仪可不要冤枉了婧宜夫人和慕太医,这二人一向克己守礼,怎会行□□之事?”   萧婕低垂的眼睑中尽是心机,如含蕊的睡莲般柔柔笑道:“是非对错本就非人力可改,这些年宫中的风言风语从未断过。今日不若叫臣妾这妹子寻了证据来一瞧,也好为婧宜夫人与慕太医证清白。”   傅瑶搭在木椅把上的手顿然抽紧,由不得过多考虑地起身福礼高声道:“不可!若众人皆疑心慕太医与婧宜夫人有染,即便证明了二人清白,安平公主又要如何于宫中立足?太后娘娘,安平才四岁!”   太后的面色起伏不定,萧婕一双凤目弯弯含笑,却似毒蛇吐信般毒辣非常,字字句句致命之伤:“只需一证,宫中风言风语立刻烟消云散。从今往后,又有谁敢质疑安平的血统?瑶华夫人难道不想还他们几人一个清白么?”   傅瑶与萧婕四目相对,字字珠玑:“萧姐姐岂可拿公主的名节作笑谈?何况梁姐姐侍奉陛下多年,岂是你与乔小仪等人可轻易质疑。萧姐姐今日所言,未免令人无端揣测姐姐的用心!”   太后冷冷一笑,手掌重重拍落身侧一琉璃方樽。琉璃碎片滚落一地,众人皆胆战心惊不敢再言语。太后抬高了声线冷厉呵道:“你们真当哀家死了,在寿仙宫中也当在自己宫中胡作非为任意揣测了么!”   众妃嫔皆花容失色地跪身请罪,太后的眸光紧紧觑着每个人神色各异的面庞,殿内是死一般的沉寂。良久,冷冷开口道:“这宫中的闲言碎语,是该清一清了。”   傅瑶抬眸缓缓摇头,含泪相求:“太后娘娘,求您疼安平一次。”   太后威严的眸光落在傅瑶面上存了一分隐晦的柔软,语气却极为坚定:“搜宫。”   话语方落,众内侍便齐齐领命出殿。傅瑶掌心的汗污已浸透了整块绿梅方巾,揉搓出的褶皱令其心下愈发不可宁静。萧婕与乔玉画胜券在握的笑容太过清晰,绝美无双的两张面孔下隐匿着滔天的恶邪。婧宜夫人已重病在床再不得起身了,她们为何还不肯放过?   稚子何辜呵!   许凌琴若有若无的微笑令傅瑶不忍直视,直直别过了眼去。许凌琴却好似不曾发觉,抚着垂落而下的米珠耳坠文弱笑道:“凌琴知晓瑶姐姐与婧宜夫人姐妹情深,瑶姐姐深得陛下信任,想来婧宜夫人也可无事。”   此言便是一语双雕了么!傅钰之波方过,傅歆的疑心人尽皆知。即便紫兰以小人之慧避过了萧婕的股掌,此言一出又有谁不会忆起那日满月礼间的暗流涌动。果然太后微微蹙起了眉,何况傅瑶与梁婉怡一向交好,若薰衣玉雕真被梁婉怡贴身所收,那傅瑶又岂会毫不知情?呵!好毒的心思!   联及此些心机,傅瑶不禁深觉头痛。正是此时,内侍们皆绷着面孔齐齐回了殿来。在队列的尽头,是一夜白头的慕千与消瘦病弱的梁婉怡。领头的内监手中托盘锦布上搁着的,正是那浑然天成的薰衣玉雕。   傅瑶无力地闭上了眼。   着着明黄色九龙出云袍子的傅歆从外头进了殿来,见洗尽铅华的梁婉怡几乎站不稳身子,曾琬与傅瑶屏息不语,太后大怒,裴蓝姬事不关己,其余众人皆是瞧着好戏。傅歆亦觉奇异,便上前瞧了瞧那赤色锦布上的物件,登时变了脸色。   傅歆颤抖的手将梁婉怡视作性命的薰衣玉雕紧紧握着,直割得掌心生疼。沉着脸庞一步步极沉极慢地朝梁婉怡走去,他细细地打量着她苍白寡淡的脸孔,尽量平静问道:“告诉朕,这是怎么回事。”   梁婉怡的眸是从未有过的空洞,素色轻薄的衣袍于干燥的风吹下晃得有如抽空魂魄的纸片,语气淡漠如薄瓷,没了血色的双唇轻启,满目苍凉:“臣妾无话可说。”   傅歆抬手狠狠掴了面前柔弱得近乎站不稳的女子一记耳光,这一掌太过结实,梁婉怡来不及吃痛便跌倒于地,苍白的唇边流出血来。慕千再也无法平静,忙俯身将虚弱不堪的梁婉怡搂在怀里。梁婉怡冲他勉力笑着,慕千却心痛到嚎啕大哭。   傅瑶跪行至傅歆身畔,一双玉手紧紧拉住他腰间系着的那枚龙纹玉佩,含泪苦苦相求:“陛下,梁姐姐与慕太医犯下弥天大错,臣妾不敢求您法外开恩。只求您念及安平年幼,不与连罪。”   傅歆尚在考虑,却听得许凌琴幽幽道出一句:“安平是否为皇家血脉,这可还另说呢。”   乔玉画登时挑高了眉毛,连声附和道:“可不是?这婧宜夫人与慕太医有染,谁知道那千娇万贵的安平公主是否为陛下骨血。保不齐也是奸夫□□通奸的野种,陛下白疼了这么些年罢了!”   傅歆深深闭目,复而睁眸时狠狠扳过了梁婉怡的下颌,迫使她与自己四目相对。他愤怒,羞恼,一字一句盯着她问道:“安平,她…究竟是不是朕的?”   梁婉怡苦涩笑着,苍白地如薄瓷般的面容瘦得惊人,她缓缓地无力地摇着头,枯瘦的手极慢地伸入怀中,以太过苍凉的眼神望着傅歆,轻轻吐出几个字:“陛下,求您善待安平。”说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抽出隐匿在怀中的一把磨得发亮的匕首。   太后失声叫道:“皇儿小心!”   却见梁婉怡苦笑着狠狠将利刃插入自己心堂,面上因过度的疼痛而紧蹙眉宇,唇边却是极清极淡的笑。飞溅的血液染红了傅歆素白的衣襟,慕千更是崩溃地不顾一切上前去抢夺那座薰衣玉雕。掌间交错纵横的小伤口早已在与内侍撕扯间脱落了痂,混着血色的手掌终于要握住悬落于空的玉雕时,却被后头悠悠品着茶的乔玉画一伸脚绊住。慕千眼睁睁看着玉雕四碎于地,慕千不可抑制地趴在大殿中央一块一块地寻着碎的彻底的玉片,却怎么也拼凑不出当时的模样。   慕千无计可施地跌坐于地,失了理智的喃喃自语道:“婉怡,婉怡…”   梁婉怡再也没有回答他。   傅歆望向怀中的梁婉怡,神色复杂难言。傅瑶无言地向傅歆深深拜下,扼住眼角即将流溢而出的泪。傅瑶感受到他的手用力握紧了她的肩头,似怒其不争,又似无奈的心伤。良久,她听到他重重的一声叹息。   傅歆处死了慕千。   而安平,终身幽禁。 第64章 黄雀在后   几大力内监入了寒香殿将尚不谙世事的安平囚禁,傅瑶本以为安平会哭闹,却不想得知梁婉怡与慕千的死讯后表现的异常平静。傅瑶几次欲造访安平皆无果,直至半月后寒香殿的门窗皆以木条钉之,殿中人亦与世隔绝。   年仅四岁却早慧的安平,以这样决绝的方式,掩盖了梁婉怡生前的屈辱。   傅瑶的镜儿已学会了握着她的手咯咯笑着,镜儿是愈大愈似傅歆的,不悦时微蹙的眉宇令她浮想联翩。傅歆在斜阳的余晖下抱着与他相似的镜儿轻轻哄着,傅瑶便在一旁手持卷轴小寐,桌几上的一盘残棋错综复杂。傅歆坏坏笑着戳她的侧颜,凑近嘿嘿道:“瑶儿再给朕一个小女儿,就叫安懿可好?”   傅瑶好梦初醒,还带了一丝睡意微露笑意:“懿,‘林虑懿德,非礼不处。’是形容女子德行美好的意思。”   傅歆淡淡笑着将镜儿交与乳母喂养,既而笑道:“朕记着端儿与安乐也有三岁了,璃儿去的早,曦儿刚过了两岁生辰,辰儿与镜儿还小。可朕总盼着子女能多些,身老时总不会寂寞。”   傅瑶笑着啐了他一口:“可就想着八字还没一撇的安懿,把她母亲忘得干净。”   傅歆落下最后一子,如一座围栏将傅瑶的城池重重围困,得意笑道:“囊中之物,岂敢忘怀?”   六月廿四,傅瑶再次心想事成怀上龙嗣,萧婕有望再添一子。   傅瑶的过快晋封令朝野上下多有闲言,太后不欲后宫再生事端,劝傅歆待生产后再行晋封。萧承嗣再立战功,萧婕晋为从一品滟漪夫人,乔玉画晋为正五品嫔。   并未循例晋封未使傅瑶心中不快,相反树大招风更易令人于心不安。这日里晴空正好,傅瑶与曾琬前去御园赏景。六月里的菡萏开得清爽宜人,湿润的晨露滴落净初池的碧色莲叶,有些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雅意蕴。辰儿与镜儿正于后头的宫人怀中熟睡,傅瑶一时玩心大起,采了池边一不知名的野花来玩。   宫中等级森严,繁华庄重,不想这样不入流的小白花亦能生得坚韧好看,隐约更有芬香。傅瑶凑近去闻,听得后头有人传道允亲王与兰姨娘到了,心下亦不免有些五味杂陈。   一身银灰色青云纹样衣裳的傅钰正朝着她缓缓走来,被紫兰挽着的手臂有些僵硬而局促。紫兰只得淡淡松开了傅钰,面色不太自然地福了一礼,冲傅瑶勉强笑道:“还未恭喜瑶华夫人有孕之喜。”   傅瑶并不想去理会,只朝与自己淡淡笑着的傅钰清朗笑道:“允王别来无恙。”   傅钰的面色有些复杂的无奈,原本清亮的眸中亦是忧思难排。世事错落间,他的潇洒俊逸亦无所影踪。罢了,他终是尽量轻松地真挚一笑,貌似风轻云淡吐出一句:“瑶华夫人安好。”   傅瑶无言以对,只垂首拨弄着手中瑟瑟而舞的小野花。南风过境,他散落的碎发撩拨了她繁杂的心绪。饶是她对他本无男女之意,亦觉着与了无情意的紫兰日日相守真真太苦了。正思衬着,却听得后头一刻薄嗓音讥笑道:“呵!允王入宫怎得不先去拜见陛下,却携着爱妾与瑶华夫人攀谈?可是兰姨娘叙着旧情,一时忘了规矩罢!”   傅瑶与曾琬转过身来,果真见着萧婕、乔玉画、许凌琴及霜更衣一行人缓缓步来,而乔玉画显而易见的猖狂轻佻犹在唇角。许凌琴与霜更衣微微福了一礼,乔玉画却是挺直了腰杆肆意笑着上前:“这奴才一日不做奴才,可就忘了奴才的本分了。兰姨娘,你说本宫说得可对?”   紫兰不敢去瞧萧婕如冷刃般射过来的眸光,只诺诺垂首答应着。傅钰温润的面孔上闪过一丝厌恶,终是伸了手臂挡于紫兰身前,冲乔玉画冷冷道:“玉嫔娘娘可要注意分寸。”   萧婕细密纤长的睫毛垂下,恰好掩住了不可言说的心思,绝美的唇漾起完美的弧度:“画儿,你可瞧见了瑶妹妹手中的白色野花儿了么?”   乔玉画面上的狰狞减去半分,旋即讨好笑道:“画儿瞧见了。”   萧婕微微一笑,声音宛若莺啼:“这白色野花儿,与牡丹国色相比,该当如何呢?”   许凌琴躬着身子卑微笑道:“野花终究是不入流的物什,登不得大雅之堂。哪怕宫里满园□□时,也是个多余的呢。”   此言说得紫兰脸色一变,屈辱之意顿然漫上心头。傅瑶朝紫兰宽和一笑,上前拉住她已濡湿的手温声道:“位份是面子,恩爱是里子。女人若想二者兼得,那也太过贪心了。不若如兰姨娘这般,虽位居妾室,允王心中却再容不下他人。二人出双入对,岂不快哉?”   乔玉画斜睨了许凌琴一眼,继而诡异一笑:“家世出身摆在那儿,紫兰又算不得什么高门嫡女,容颜亦甚为平庸。若画儿是允王,日日出入夕梨宫,又怎会不对瑶华夫人倾心呢?”   许凌琴谈及家世不由色变,曾琬不易察觉地低低一笑:“玉嫔妹妹此言,可是在称赞瑶姐姐了?”   乔玉画柳眉倒竖,登时扭曲着面容愤愤嚷道:“画儿所说何意想来兰姨娘心里一清二楚,曾容华又何必替他们开脱?就凭她,一个伺候人的婢女,怎么可能得到允王的心!家世位份大过天,小门小户的女子如何撑得起场面!”   萧婕眼角的鄙夷只一瞬,却被无际的纵容替代:“画儿,不得太过无礼。”   许凌琴唇边的饮恨与坚毅太过明了,傅瑶适时见缝插针地冲乔玉画笑着,眼眸却时不时觑着许凌琴木然而森冷的脸孔,温和笑道:“玉嫔妹妹可别说错了话呢,得罪了人可是得不偿失呢。”   乔玉画得意一笑,面上的孤高倨傲更甚:“不劳瑶华夫人费心,小门小户的丫头如何激得起风浪?夫人还是多关怀关怀允王,若是来日漏了马脚,”她狰狞地笑意直把五官挤得不堪入目:“臣妾玉嫔乔氏,可是第一个不放过夫人的。”   傅瑶一双明眸静若寒蝉,幽深地令乔玉画心生畏惧,忽而冷哼一声,一字一句开口道:“那本宫便等着玉嫔清肃宫闱的那日,愿妹妹不是自掘坟墓。”   乔玉画恨得一口银牙几欲咬碎,冷笑着觑着傅瑶淡淡撇开的面容,愤而转身丢下众人携着侍女快步离去。萧婕和许凌琴却留了下来,萧婕轻轻笑着像傅瑶走来,唇角的笑意高深莫测,带了分温柔语意:“瑶妹妹信命么?”   傅瑶神色淡淡:“臣妾只信人定胜天。”   萧婕不恼,一如当年那般温柔地拂过傅瑶鬓角的碎发,却使傅瑶心里没了底。萧婕轻轻呵道:“傅瑶,我虽恨你,却也不至咒你死。你信不信,我给我们算命,我…”   萧婕停住了话语,傅瑶蹙眉问道:“你什么?”   萧婕语气亲昵,如微风和暖:“我会是胜的那个。”   回了夕梨宫的傅瑶,却无法明了萧婕的意思。她外表明艳爽利,内里却颇有心计。这些年诳论宫中红颜折损多少,她却是从未失过宠。愈多的疑虑涌上心头,贺明轩逃婚,赵安国的行踪,锦贵嫔之死,赵淇贞还有璃儿,曲采女,一桩桩人命几乎都成了无头公案,还有梁婉怡一案必是萧婕在后从中作梗。霜更衣侍奉曾琬多年却一朝背叛,生了心思爬上龙床立刻倒戈萧婕一党,致使曾琬孕中多思,敢说仅是傲霜的错?   抚着尚未凸起的小腹,心思愈是不得平静。   镜儿忽而尖声啼哭起来,傅瑶忙唤了乳娘来喂着乳水,自己亦殷殷哄着。傅歆从殿外进来,听得镜儿哭得厉害,亦焦急道:“瑶儿,这是怎么了?”   傅瑶无奈地摇着头,镜儿愈哭愈凶,演变至不可抑制的程度。傅歆心下不妙,忙叫乳母解开了襁褓细细检查。却见镜儿通体发红,四肢更是焦躁不安地剧烈颤抖。傅瑶登时方寸大乱,忙将镜儿抢过来紧紧搂入怀中,泪水充溢眼眶:“陛下,臣妾也不知这是怎么了…”   傅歆心痛地抚了抚镜儿的额头,还是不烧的,不由松了口气忙唤李拓去传了太医来瞧。   景泰来得很快,把过脉后恭谨回道:“陛下与夫人放心,四皇子只是中了暑气,微臣开了房子定期服用,不日便能痊愈。”   傅歆蹙眉看向傅瑶:“好端端的,镜儿怎得中了暑气?”   傅瑶叹道:“今日日头尚好,与琬妹妹一同抱了镜儿、辰儿去净初池赏景。不想碰到了萧姐姐一行人,费了心神说了些话儿,许是镜儿还小,不耐暑气。”   傅歆愠怒顿生:“你与曾容华不知也罢,头次生养。萧婕是生养过的,怎么贪乐忘了皇子的身子,由着在暑天下暴晒。”   傅瑶抱着镜儿,抬眸楚楚可怜:“罢了,萧姐姐也是一时疏忽,镜儿如今也无事。”   傅歆重重叹了口气,将傅瑶揽入怀中,语气间是数不尽的爱怜柔情:“瑶儿…”   申时一刻,傅歆召幸裴蓝姬。   夕梨宫中荧烛幽暗,景泰跪于下榻调制着补身良药,镜儿在一旁睡得香甜,撤掉了燥蜜香,镜儿又怎会再生哭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算准了乔玉画爪牙在前,自要有后招应对。   傅瑶诡秘一笑:“景太医,你做的很好。”   景泰贪婪一笑,收下了百两黄金。 第65章 烹茶藏毒   翌日清晨,太后身子初愈,不欲外人来打搅,便闭门谢客无需请安。傅瑶难得晚起,未施脂粉地抱着镜儿柔柔哄着,却也自得清闲舒适。灵芝从外头熬了豌豆黄儿来消暑,傅瑶唤其坐下一同食了。   灵芝逗弄着镜儿红盈盈的脸蛋儿,只觉可爱得紧。曾琬从外头的骄阳烈日下进了夕梨宫,殿内所制冰块清润胜寒,直觉格外舒爽。而傅瑶便着一身柳叶纹家常衣裳,风姿绰约宛若画中人。不由心生羡慕赞叹道:“姐姐这里可真似仙境般快活,教人来了便不想移步。”   傅瑶命人去盛了薄荷茶来为其去热,牵了曾琬同坐笑道:“妹妹这是哪里的话,傅瑶的表兄程彦与曾二小姐本是夫妻,你我二人也应多加亲近。若妹妹不嫌弃,便常来坐坐与我侃谈吧。”   曾琬淡淡一笑,旋即柳眉轻锁,兴致不高地轻叹道:“得姐姐不嫌弃,是琬儿的福分。只是…”   傅瑶会意,将镜儿交与灵芝并遣了众人出殿。而后将手覆于曾琬苍白冰凉的手上,轻轻问道:“怎么了?”   曾琬郁结难舒:“傲霜那丫头,心思是愈发大了。今儿一早与我狭路相逢,称陛下赏了她一青鸾舞天金步摇,可真真是精致。她往日里伺候我时是一贯恭谨老实的,不想如今怎就变得这样不识规矩。”   傅瑶秀眉微颦,却还是劝慰道:“霜更衣再怎么得宠,不过一更衣罢了。你是生下辰儿的,怎得跟她这样浅薄之人计较,自降身价。”   曾琬无力地摇着头,千头万绪的忧愁溢于言表:“过了端午,可就不仅仅是更衣了。她说滟漪夫人会向陛下提请,寻个合适的机遇,越级晋为选侍。”曾琬看向傅瑶,推心置腹:“姐姐可知傲霜为何要做选侍?”   傅瑶哂笑:“该不是本宫当年起于选侍,她想取本宫代之?”   曾琬眼角闪过一丝鄙夷与嘲弄:“她是这样想,只怕滟漪夫人的目的并不旨在提拔傲霜呢。”   傅瑶执过沾了墨汁的硬毫,微微笑着将其没入蓝盈盈的薄荷茶中轻轻搅着,任黑墨将一腔碧水染透,复而幽幽笑道:“所以而今要将水搅浑,将霜更衣暗害,令萧婕措手不及。”   端午,阖宫盛宴。   众妃嫔与众亲王皆盛装出席,睦亲王傅琪与其妻郑氏再得一子,恩爱情态溢于言表。傅歆身旁一左一右为位份最高的傅瑶与萧婕,光华正如明珠当空、日月争辉之势。傅瑶一列为曾琬、裴蓝姬。萧婕一列为乔玉画、许凌琴与霜更衣。万事万物皆以平衡为美,傅瑶淡淡笑着望向今日刻意装扮过的霜更衣,盘算着如何应对。   萧婕着一身铁锈红金凤腾云宫装,谈笑间尽是倾国之妖冶风华。扶了鬓角起身举盏相对傅歆,笑意盈然道:“今儿是端午佳节,众姐妹都在,臣妾敬陛下一杯。”   傅歆淡淡笑着颔首示意,举杯一饮而尽。   丝竹管弦之音应景而起,舞姬的腰肢柔弱无骨,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情致。傅歆轻轻与傅瑶觥筹相碰,佳酿下肚,他亦有几分面热。朝傅瑶耳语几句,直引得佳人巧笑连连。   歌舞过半之时,萧婕见机笑道:“陛下,您有好些日子不曾召幸过霜更衣了呢,今夜可要去瞧瞧?”   傅歆的目光淡淡落在坐于最末的霜更衣,见其今日盛装过后也有了几分情致。枚红色马蹄莲曳地宫装,领袖口皆以金线密织,打眼望去,唇红齿白。欲语还羞的神色惯是惹人怜爱的,傅歆亦有了惊艳之感。   傅瑶只冷眼瞧着不语,一界末流更衣,如何使得起这如云密织的金线?不过是有人身子不便,畏惧旁人钻了空子罢了。以傲霜那样的背景,若不紧紧受控于萧婕,只怕早已被挫骨扬灰了罢!   果不其然,傅歆朗声笑道:“多日不见,傲霜出落得愈发聘婷秀雅,着实令朕意外。”   傲霜行云流水般红了面颊,垂首抿唇的神情愈加令人生怜。   一贯在宴会上少言的傅钰一反常态,执着酒杯敬向傅歆,温润一笑道:“臣弟总以为傲霜还是当年曾容华身旁一端水丫头,不想今日也有这般姿容。果真是皇兄的金龙殿养人,妃嫔一个赛一个的标致。”   傅瑶只以帕子掩唇偷笑,霜更衣最恨旁人提及她出身曾琬婢女一事,傅钰却随意拿来调笑。只是这样的话一向是帝王所受用的,不由回盏傅钰笑道:“阿钰笑话朕了。”   曾琬一如往日的温顺,柔柔对傅歆笑道:“陛下有所不知,傲霜从前侍奉臣妾时,最拿手的便是烹茶之技。而今想来,还是无人可比呢。”   傅歆望向霜更衣的眸光有多了一分赞许,复而冲曾琬笑道:“哦?你品位不俗,若是你喜欢,便叫了傲霜来烹给在座各位来品罢。”   如斯轻贱,只为引出后招的道理,萧婕又岂会不懂?眼见着傅歆方要发话,萧婕忙蹙眉劝道:“陛下,霜更衣已不同往常,如此是否不合规矩?”   傅歆一愣,傅瑶便貌状无心地拣了一葡萄来食,笑嘻嘻道:“陛下,臣妾也想见识一番呢。”   傅歆终于颔首,冲萧婕淡淡一笑道:“爱妃无需多心,一乐而已。”   一乐而已!   傲霜几乎失去了所有自尊,即便做了皇帝的女人,却还这般卑贱供人取乐么?   萧婕亦不再多言,傲霜只得福礼出殿准备,临行前眼底沁满的恨意凝在泪水中狠狠缩了回去。傅钰半认真与紫兰谈笑,声音刚好令众人听得清晰:“霜更衣好似有些不高兴呢。”   傅歆的眸间闪过一丝不快,终是不曾开口。   众人皆以看戏一般的心态等着傲霜回殿,约是一刻钟,傲霜与一众宫人捧了茶入殿。乔玉画冲许凌琴娇声笑道:“这真是与宫人无益,若不是衣饰不同,画儿还真以为霜更衣与那宫人是一道的呢!”   此言轻轻飘入傲霜耳中,面色冷若银霜。萧婕只冷冷横了乔玉画一眼,复而冲傅歆笑道:“霜更衣一行辛苦,臣妾要替更衣讨赏呢。”   傅歆闻得茶香,亦是心情大好:“若茶烹得好,又是端午佳节,抬举个选侍也是使得!”   萧婕面露笑意,忙起身谢恩。只盼着傲霜争气,又有如花美眷乔玉画与谋士许凌琴在,恩宠总不外流便是。傅瑶狡黠一笑,纵使你机关算尽,我又怎会让你如愿?傅瑶轻轻嗅了嗅那茶香,佯装惊喜道:“陛下,这茶果真奇香,臣妾先讨了碗来可好?”   傅歆眼中尽是宠溺:“你倒是嘴馋,只是为求皇子平安,还是唤了宫人来验过为好。”   试毒太监方要上前,却见傅瑶抚着小腹温柔笑道:“不敢劳动陛下身边的人。”便唤了早已安排好的小刘子上前来道:“小刘子,你来便好。”   小刘子谦卑上前,福过礼后将一盏茗茶喝得一干二净。萧婕方舒了口气,却见那小刘子不出十秒便陷入一种不可自控的剧烈痉挛,双眸猩红狠狠逼视傲霜,神色极其痛苦怨怼。瘦削的身子沉沉倒地,一口血水从口中喷溅而出,印堂极黑并没了血色。这一时的变故令众人皆方寸大乱,傲霜亦是吓得跪地瑟瑟发抖。   傅歆登时大怒,将桌几都拍出了颤意,厉声道:“霜更衣,朕有意抬举你,你竟在茶中下毒!”   傲霜慌张地几乎说不清楚话来,曾琬面色痛心道:“傲霜,瑶华夫人有何对不住你,你竟下毒要来害她与她腹中的皇子?”   傅瑶亦是面色如土,紧紧握着傅歆的手面色惊惶。傅歆含了几分安抚道:“瑶儿不必惊慌,她定是嫉妒你受宠,已无事了。”   傅瑶的眼眸倏然睁大,不可置信地望向傅歆,不住地摇着头道:“不,不…若当初不是臣妾嘴馋贪了第一杯,若不是陛下心细去查验,那么中毒的便是陛下。陛下,霜更衣是想要谋害您啊!”   此言令殿中众人恍如一瞬清醒,纷纷觉着傅瑶所言可信。乔玉画却想极快与自己撇清关系,对着孤立无援的傲霜尖声呵斥:“你真是心肠歹毒,竟敢谋害陛下!”转而对傅歆振振有词道:“陛下,臣妾建议对霜更衣处以极刑,不得让此人逍遥法外!”   傅歆面上的阴鹜挥之不散,只淡淡看向一旁无言的萧婕:“爱妃有何高见?”   这话便是有了试探之意,萧婕略略思量,复而道:“陛下,臣妾不知霜更衣为何要谋害陛下。”   傅歆嘴角的讽刺有些明显,嗤笑一声道:“你,便替朕问问她为何要谋害朕。”   萧婕领命,竭力令自己平心静气,面色不无痛心问道:“霜更衣,你说吧。你为何要自作主张,恩将仇报呢?”   傲霜泪盈盈的眸子似水做的泡沫,一触即碎。萧婕隐隐透过来的阴狠令她不由一襟,仿佛她在说着:“傲霜,本宫有你全家人的命。”   傅瑶挑眉,笑得高深莫测:“霜更衣,你若有苦衷大可说出来。想来陛下与本宫都会从轻处置。”   傲霜眼瞳中的希望一闪而逝,终是打定主意地冷冷一笑,凌厉间分明带了绝望:“臣妾不愿意陛下与众妃子拿臣妾当奴才、玩物。陛下不拿臣妾当人,臣妾便要毁了你们的太平!”   曾琬眸中含泪,捂住胸口悲声道:“傲霜,你这又是何苦?”   傅歆面色阴寒,只冷冷吐出一句:“赐死。”   傲霜凄冷一笑,被强行拉下那刻的绝望和解脱,傅瑶一直记得。 第66章 责打玉嫔   傲霜被两大力太监似拖布袋般拖出了殿外,睦亲王之妻郑氏产后虚弱,又兼受惊,已奄奄无力地告退。傅歆已没了欢庆的兴致,早早散了回金龙殿独寝。傲霜由一夜娇宠、越级晋封的荣光,跌落至今之死无全尸的下场。其间缘由,无人比傅瑶更清楚。   回了夕梨宫,灵芝伺候傅瑶解衣沐浴。置身于玫瑰馨香的温汤中,心神亦变得宁静。灵芝取了温水来缓缓注入楠木浴桶,冲傅瑶笑道:“小姐今日料理了背主求荣的霜更衣,曾容华可欢喜了。”   傅瑶轻轻将花瓣置于手臂,磨裟着微微一笑:“琬妹妹心善,那傲霜毕竟跟她多年,只怕不得安心呢。”   灵芝蹙眉,复而颔首若有所思:“现如今傲霜已去,小姐何不顺势将那乔氏扳倒,也好出了一口恶气。”   傅瑶温润一笑,氤氲得雾气迷蒙了双眸,朦胧地看不清情绪:“无妨,自有人来替本宫除掉她。”又是一顿,语气森冷道:“那时顺水推舟,再将那人也一网打尽。”   灵芝不明就里,却还是颔首称是。   九月初五,为已故有功妃嫔锦贵嫔之生辰。傅瑶虽怀有身孕,却还是携了灵芝一同祭拜。蒙古大汗获封黄金万两、布匹上千,三皇子傅曦赐珍玩数件,以作缅怀。   奉先殿如故恢弘,傅瑶庄重插香入炉,虔诚三拜。祝祷的祈福声声声入耳,钟声鼎铭沉重的令人心静。人死后,当真就安静了,一了百了。良久,傅瑶起身亲自执了帕子擦拭锦贵嫔牌位上的浮灰,极为真挚。   滢月生前,不曾得到过所爱之人的爱怜。死后,理应受到应有的尊崇。   外头的嘈杂之声愈演愈烈,一声高过一声的刻厉之音入了耳,直扰得傅瑶心生恼火。傅瑶眸间闪过一丝杀意,冲灵芝冷然发问:“是何人在殿外喧哗,好不知规矩!”   灵芝朝殿外遥遥一望,复恭谨回道:“小姐,是玉嫔。”   傅瑶瞬时眉宇紧锁,眼底的厌恶遍布面目。一双明眸紧紧锁住锦贵嫔已擦拭的透亮的牌位,眸中的恨意满溢,唇角勾起一抹狠厉的弧度,语气森冷开口:“灵芝,传她进来。”   灵芝领命出殿,傅瑶纤长的睫羽微颤,白皙的掌间泛着青白的血丝,紧握着几乎爆裂。无人知晓锦贵嫔掌间的温度从她手中抽离时,有多么冰冷绝望。滢月,她已长眠地下,不应再有愚钝恶毒之人再生打搅。   乔玉画被两内监架上来时犹满面嫌弃地狠狠甩开了二人,直起身子冲二人恶狠狠尖声斥道:“就凭你们,还敢碰本宫这千娇万贵的身子,也不看看自己的狗样子配不配!”   两内监惶惶然撒了手,眼底闪过的屈辱被乔玉画瞧见,引得其笑得得意至极。傅瑶心一横,缓缓回身,凤目如炬,灼灼逼人的视线令乔玉画有些不敢直视,双唇一张一合,轻飘飘吐出两个字:“跪下。”   乔玉画有些心虚,一张秀口却厉得很,撇着唇角轻佻地抬起下巴,狂妄睥睨着傅瑶道:“臣妾的表姐是滟漪夫人,与傅瑶你同位,你也敢叫我跪?”   傅瑶心下的怒火一瞬燃到极致,语气冷若冰霜:“你们两个,架住她。”   两内监不敢耽搁,忙使力将身娇肉贵的乔玉画架得牢不可破。乔玉画瞪住傅瑶的目光如母狼般疯狂而狠毒,剧烈地踢蹬着二内监的躯体,口中谩骂连连:“你们两个狗奴才,没有根儿的东西,也配碰我!你们两个脏东西,贱骨头,放开我,放开我!”   傅瑶居高临下地望着拼命挣扎却不得其法的乔玉画,忽而笑得诡秘而魅惑。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乔玉画似玉般莹润的面庞,温声开口,字字如刀:“玉嫔,你可知你犯了什么罪过?”   乔玉画的面目愈加狰狞,一张巧嘴更为利落,拼尽了全力冲傅瑶声嘶力竭尖声喊道:“臣妾无罪,傅瑶你祸乱后宫,与其兄通奸,其罪当诛!”   傅瑶眸光一凛,眼中的怒意攀至顶峰,冲灵芝冷冷喝道:“灵芝,拿宫规来!”   众人皆屏息垂首,心知傅瑶此次是动了真怒。被架着的乔玉画犹似不信,以一种奇异而可笑的姿势扭着身子,勾起嘴角挑衅道:“傅瑶,你敢打我?”   傅瑶只笑:“你且试试本宫的手劲。”   须臾,灵芝取了一磨得光滑的楠木板子来,轻薄且脆。乔玉画面上的血色登时褪去一半,秀眉拧着不可置信地觑着傅瑶似笑非笑的面容,嗤笑出声:“傅瑶,你好大的胆子,我可是陛下的人!”   傅瑶只笑不语,轻轻取过板子来缓缓抚着,笑意妖娆艳丽,正被外头徐徐前来的傅歆等人看个正着。她的笑一向是或温柔,或凌厉,却不向今日这般,狠辣中透着蚀骨的妖娆,一时竟让傅歆看得痴了。   乔玉画听闻傅歆仪仗已至,得意之色如花怒放,冲傅瑶笑得肤浅张狂:“呵哈!陛下来了,你断不敢动我!”   傅瑶恍若未闻,当着傅歆的面,手起板落狠狠劈向乔玉画因撕扯而□□出的小臂。笑容妖娆狠辣间,伴着乔玉画一声凄厉的痛呼,雪白细润的皮肉间已是一道血膦凸起。傅歆愈行愈近,傅瑶冷笑着看向痛得面目扭曲的乔玉画,毫不犹豫地又是一板,直直劈在方才的血膦处。伤口的叠加一贯是痛上加痛,乔玉画撕心裂肺的痛叫引得人遍体生寒。傅瑶的心却得到了微末的满足,轻轻为进了殿来的傅歆福了一礼,双眸清明如蝉翼:“臣妾见过陛下。”   傅歆望向傅瑶的眸光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和激赏,方才的傅瑶,狠厉、妖娆,与他在政事上对待敌寇的方式如出一辙。眉宇间的狠辣与言出必行的绝不手软,令其心生更深的情感。他对乔玉画的痛哭求饶充耳不闻,以见不得底的温柔情意与傅瑶四目相对:“瑶儿,叫我歆。”   傅瑶一时怔忡,他眼底的情意太过分明。自己如斯狠辣,他竟也是欢喜的?傅歆自然而然地抽离开被乔玉画用足勾住的小腿,信步行至傅瑶面前,眸间是从未有过的惊艳。傅瑶,是与他命中的解药,亦是甘于饮鸩止渴的剧毒。   傅歆温柔揽过她的肩,轻抚着她的发丝笑得极为残忍:“瑶儿,她可惹你气恼了?”   傅瑶回以冷笑:“她对锦贵嫔不敬,且恶言讽刺小印子小灵子。”   傅歆的目光空落落地落在一脸惊恐的乔玉画身上,不带一丝怜悯地低低一笑:“罢了,赏她一顿板子便算。她既看不起宫人,便叫那小印子、小灵子亲自行刑,以泻心中怒火。”   傅歆对待她的柔笑直入了人的心底去,轻轻为她扶正鬓边的白玉月季坠珠步摇,眸间尽是痴恋:“瑶儿,你若喜欢,朕陪你一起看。”   傅瑶唇边漾起的狠辣娇媚极为炫目,二内监得了皇命,自是将方才的怒火一股脑儿的发泄在色厉内荏的乔玉画身上。此杖并非方才傅瑶所用,而是滚圆喷漆的责打官员的大杖。一杖下去,身娇肉贵的乔玉画已被打得直不起身来。乔玉画被汗濡湿的面孔极为惨白,撕心裂肺的嘶吼却令傅歆禁不住大笑起来。傅瑶在高处淡淡瞧着杖子高高举起,再沉沉落下,心中尽是了然的快意。   傅歆的臂弯厚实温暖,给了她于高处危立的力量和决心。乔玉画已被笞打的奄奄一息,傅歆拥着傅瑶,似饶过一个赃物般缓缓走过了乔玉画倒下之地。他拥着她,缓缓步下沾染了鲜血的奉先殿的层层阶梯。黄昏的夕阳灿然如血,傅瑶极目远眺间,将万里河山尽收眼底,好不畅快!她无形间紧紧握住傅歆垂落的手,回应她的是极为笃定的回握。   傅瑶在那一刻发誓,她定要成为大尧的皇后,立于他的身畔。   半月后,乔玉画的伤势仍在将养。傅歆却似对傅瑶着了魔一般日日守在她的宫里,疯狂的迷恋惹得后宫侧目,太后亦有不满。晨起时,傅歆便裸/露着臂膛从背后将她深深拥住,将面庞埋在她的颈窝间蹭得她发痒,喃喃道:“瑶儿…”   傅瑶无奈受着他时而蛮横而又霸道的亲昵,轻声提醒道:“陛下,你该去上朝了。”   傅歆努力与她靠得更紧,几乎每一寸肌肤都贴得毫无缝隙。他是从何时开始这般依赖她的,或许是那日笞打玉嫔之时,她的娇娆和狠辣令他感同身受,又或许是更早。他紧紧地拥着她,不容许一丝风的介入。他,是她最亲密的人。   傅歆缠绵的吻接踵而下,因记挂着她有孕,早朝又在即,却未有以下的动作。他的最后一吻落在她微微颦起的眉心,略略重得留下了一点朱砂,意外的嫣红美好。   他拥着她,说:“瑶儿,以后,你便唤我歆。”   傅瑶不敢耽搁他的早朝,忙不迭地颔首含笑:“歆,你该去早朝了。”   身后的温度逐渐变凉,他也抽开了他滚烫的身子。傅瑶回眸凝视,对他粲然一笑。 第67章 故人重逢   傅瑶有孕八月之时,正是镜儿满周岁之际。为给腹中子祈福,太后主意大办宴席。除却身份不明的安平,宫中诸人连同前日方被禁足的玉嫔皆在受邀之列。紫兰一月前诊为有孕,傅瑶虽心觉蹊跷,却也不曾去打探。   各宫送来的贺礼堆砌如山,灵芝正殷殷为其拣选着。若是个好的,便充了库房珍藏。若太过寻常,便留着赏人便罢。傅瑶将此差随意交付灵芝去办,唤了门外的灵湖来为自己上妆。   今日的一袭品红绣金凤振翅缬珠曳地宫装姿容艳艳,施以铁锈红缎带相衬。里头的莲花伴藕绣金线肚兜宛若流光耀华,雪白脖颈间一赤金红宝凤头项链宝光流转。三千青丝作随云髻,额间一赤色灵蛇状花钿鲜艳如血。头戴赤金红宝双绞丝凤冠,后配并蒂海棠琉璃对簪,耳挂长型镂空凤纹耳铛。傅瑶按品大妆,染得嫣红如血的丹蔻轻轻抚过如雪肌肤,倾国之色,可堪醉卧。   傅瑶静静凝视镜中的一张祸国面皮,唇角笑意微扬。傅歆,怎可不拜倒在她的容颜之下?   灵芝取了一赤色锦盒打开来瞧,呈了来冲傅瑶笑盈盈道:“小姐,旁的不论,单属这程府送来的冰种白玛瑙玉镯。色泽细润,举世无双,可是个稀罕物。”   傅瑶循物望去,柔夷轻触那薄而透的镯身。只觉触手生凉,坚贞不可破。信手将其取了来套入皓腕,尺寸却是分毫不差。如斯玲珑的心思,定是故人了所作。略一思衬,复而恍然问道:“你所言的程府,可是程伯父?”   灵芝笑得愈加灿烂,理着余下的物件继续道:“是呢,闻说此镯为小姐的表兄程彦亲自挑择。凭小姐与程公子青梅竹马的情意,小姐而今显赫,公子又怎会不真心相贺?”   傅瑶的心思缓缓飘远,忆及儿时与程彦的朝夕相见,情意自是非比寻常。而今他已娶得贤妇,静好岁月已成真,心下不由得为其真心喜乐。灵芝见傅瑶淡淡含笑,复而笑道:“小姐定是思念家中亲眷了,陛下方才遣了李拓来传话,见小姐好睡便不曾打搅。今日宴席,陛下为讨小姐欢心,亦请了老爷、夫人、三小姐和刘将军。因着程少夫人,也就是曾容华的妹妹曾二小姐思念亲姊,程公子夫妇也特特准许来赴宴。小姐这下便可解了相思之情。”   傅瑶温润一笑,将腕间光华套的坚牢,心下欢喜道:“那便是最好。”   体元殿繁华如旧,傅瑶与曾琬结伴而行。程少夫人与曾琬多年未见,皆是泪目涟涟。傅歆牵了身子已显笨拙的傅瑶上座,面前酒水已尽数换为袅袅清茶。林亦平夫妇皆是红光满面,人到中年亦有意气风发之态。林嫣几月来又是丰腴些许,旁的宫人方要为其布菜,却被刘武拦下亲力亲为。林嫣为刘武心中至宝,毋庸置疑。程彦依旧温润如玉,给爱妻斟酒亦极尽温柔。傅瑶与其一一颔首微笑,以茶代酒举杯一饮而尽间,过往情意皆在其中。   傅歆今日心情甚好,起身举杯亲与林亦平、林夫人二人相敬。林亦平方要推却,却见傅歆朗声笑道:“林卿、林夫人无需推辞,只饮了这杯便罢。”   林亦平夫妇亦不多加推辞,只恭敬饮了此杯,谢恩复座。傅瑶月份渐大,一个时辰下来只觉身子疲累,便想去外头透些风去。便浅笑冲傅歆道:“陛下,殿内喧闹,臣妾想去外头走走。”   傅歆的眼中尽是浓情蜜意,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温声道:“可要快去快回。”   傅瑶盈盈施礼,携了灵芝便朝殿外缓缓行去。宫中的景致,傅瑶心头最爱的当是碧水盈渥的净初池。而今却是冬季,傅瑶裹紧了青丘白狐大氅。出得极好的风毛细细骚着她纤长秀颀的脖颈,映得一张美面愈为珠圆玉润。灵芝小心搀扶着傅瑶沿着已结冰生雾的池子缓缓走着,汉白玉的石桥与霜降的白融为一体,冰清玉洁的极为好看。   岸边的垂柳早已没了初春时节的绿意,携着初冬的冰寒给人凄清寥落之美。傅瑶被徐徐的冷风吹着,意识清明。灵芝在旁轻声提醒道:“小姐,程公子来了。”   傅瑶缓缓回身,冲匆匆赶来的程彦清润一笑:“原是表哥。”   程彦着一身月白色长衫,袖口的银线似月华般流泻的美好。他穿得极为单薄,瑟瑟的衣抉翩飞。他的身子本就消瘦,如斯一瞧更似当年的干净、文弱。   他的眉眼一如当年一般弯若新月,笑起来恰似倾其所有的心意。一双洁净至此的眸望向傅瑶,情意深存眼底:“是,笙表妹,你我又得见了。”   傅瑶颔首浅笑,闲谈着与程彦一同步行至池边一平坦处。灵芝取了来随身的暖垫来为其垫在身下,傅瑶便也不拘地与程彦席地而坐。程彦的目光轻柔落在傅瑶高高凸起的腹部,温润笑道:“笙表妹接连得子,真真是好福气。”   傅瑶笑着,抚了抚小腹睇了程彦一目促狭道:“表哥有娇妻在府,儿女双全还是难事么?”   程彦嘴角的笑意似微风拂过水面而生的漫漫涟漪,极轻、极淡,似要化入轻微的风中:“即便我如今与她琴瑟和谐,有些人在程某的心里,也正似那如月清辉,永不可以旁人替代。”   傅瑶心下一凛,这些年的时光已过去,他还是不曾逃脱出她无意间给他的魔咒么。一时无法言说,缓缓垂下头去凝思。正是此时,听得身后一时时给了她温暖的声线响起:“程公子若再不回席,只怕少夫人寂寞。”   傅瑶不必回身,自也知那人是那清风霁月的傅钰。傅钰步步上前,轻拍了拍程彦瘦削的肩,若并非傅瑶看错,他的眼底是有隐隐的嫉妒。掌间的力道逐渐增大,程彦的面色亦不免有了几分苍白。男子间的心思向来更易相知,程彦从他的眼中亦看到了自己的些许影子。   程彦与傅钰,原是惺惺相惜,天涯望断,难得傅瑶一人。   程彦望向傅瑶的瞳间,有些残忍的心痛:“笙表妹…”   傅瑶笃然与程彦四目相对,他是个太过柔软的男子,她却只能伤他:“表哥,你回去罢。本宫有允王在旁,身子无虞。”   程彦仿似被那声‘本宫’刺痛,傅瑶瞳眸中的黑暗坚毅噤若寒蝉,他从不舍忤逆她的心意,转身步离几步后微微回首。与傅瑶再次相对后,决然离开。   程彦走远后,傅瑶望向傅钰的神情更为苍凉。此前的疑虑万千呼之欲出,真正见着他时却无言以对。还能说什么呢?他于她,即便有情,也只是无休止的错过。她的玉手轻轻抚上他被飞雪染白的鬓发,她爱傅歆,毋庸置疑。可对傅钰,却也似水乳交融,难以割舍。   她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手,直直地略过傅钰乱她心智的眸光,近乎机械地说:“好好待紫兰。”   她为了镜儿,为了尚未出生的孩儿,为了林家上下,不可能再去冒险。   迅速抽回自己的手,以再疏离不过的语气言了一句:“本宫现在就回席,允王若为着自身与本宫名节考虑,可片刻后再回席间去。”   傅瑶决然抽身离开,却被被情感逼得无路可退的傅钰紧紧拥入怀中。灵芝一时懵了,却是迅速回过神来背过身去。傅钰的手臂将她搂得近乎生疼,似要将她揉碎在他的胸怀里。他拼尽全力地拥着她的每一寸身体,自私地希冀着能与她一起化成灰。傅钰失了理智,颤抖着声音悲声诉道:“瑶儿,你可知千千万万个这样的夜晚,我都要靠幻想着你在,才可入睡。”   她能感觉到他的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她的颈间,傅钰的绝望,傅歆的爱,还有她自己的抉择。为何世间会有这般错综芜杂的情感?她还怎生挣扎?若人人的爱恋皆能若庄稼入田,各有所踪,互不牵扯,是否每个人都能甘之如饴的过完一生?   她的双手不知为何,亦抚上了他的背。她高耸的小腹造成了二人不可能距离过近,可他心中的痛却似洪流般势如破竹将她淹没。这是傅钰第一次在她面前哭泣,傅瑶亦见过傅歆的泪水。为什么,为什么爱的最初总是美好,而后却有那样辛酸咸涩的眼泪。傅钰的额无力地靠在她的颈窝,今夜的月色残破凄凉,她爱傅歆,所以他,并非良偶。   傅瑶心一横,眸光冷厉如刀,终是冷声吐出一句:“本宫要回席了,你怎敢拦住本宫。”   傅钰的身形一顿,顷刻间,她听到了他心碎的声音,他冰冷的泪水亦在这一瞬被瑟瑟的风冻结成冰。   他的笑声太过悲拗,双手一摊,带着最后的哽咽:“你走吧。”   傅瑶与他擦肩而过。   体元殿。   灵芝稳稳扶住傅瑶入座,金碧辉煌的奢丽与程彦一如既往的浅笑令她有了恍若隔世之感。傅歆关切的抚着她的手,笑意温和:“怎得出去了那么久?”   傅瑶清媚一笑:“臣妾贪凉,便多在宫中走了走。”   傅歆并不多加计较,只为她摆正了发顶的凤冠。她冲他露出了绝美的笑靥,看得傅歆一时怔忡。   恰是此刻,傅钰入殿,正看见她的笑,魅惑众生,却不是为他而生。 第68章 周岁风波   傅钰入座时已是面色无虞,紫兰殷殷为其斟上一杯玫瑰醉。方举杯欲言语,便被傅钰一把夺过饮尽。紫兰嘴角残存的笑意淡淡苦涩,终是惶惶然垂下了手。   旧伤未愈的乔玉画瞥向傅瑶的眼神讪讪,自那日杖责过后,她便悄无声息的失了宠。萧婕轻按了她的手令其安心,复而冲傅歆娇媚一笑:“陛下您忘了,兰姨娘喝不得酒的,不若臣妾遣人来换过罢。”   傅瑶眉间微蹙,只冷眼瞧着萧婕有何后招。   傅歆看向萧婕的眸光存着赞许,大手一挥地朗声笑道:“爱妃心细,便唤了人来将酒水换过。”   宫人皆上前为紫兰撤去酒壶,欲以白水代之。傅瑶凤眸一扬,对傅歆掩唇而笑:“不若命人去煮了酸梅子汤来,臣妾觉着甚好。”   傅歆含笑颔首,一展袖袍英气勃发:“便依瑶华夫人所言去办。”   傅瑶以柔夷轻轻拂过发间的琉璃流苏,唇角的机锋掩饰极好。她能感知到乔玉画似一只张开了爪牙的母豹,正呲着银牙欲将她生吞活剥。斜斜睨去,正与瞳仁恶狠的乔玉画四目相对。傅瑶清朗一笑,不置一词。   许凌琴细细品了口玫瑰佳酿,朝着傅瑶幽幽笑道:“瑶华夫人身孕已有八月,万事可要格外小心。若是有些什么登徒子来坏了夫人的心神,可要讲出来,姐妹们也好为夫人分忧。”   傅瑶笑容标致,轻抚着小腹令傅歆觉着额外圆满,容色如桃花笑春风的红润:“许良娣这是说笑,后宫诸人皆是自家姐妹,照拂傅瑶还来不及,怎会?”   太后更是意气风发,冲许凌琴开颜笑道:“你不必多心,且等着瑶华夫人产下皇嗣,宫中再添新人的热闹罢!”   端儿与安乐正依依蹭在萧婕身侧,奶声奶气的要萧婕来喂。父亲看亲子,总是愈看愈爱的。傅歆亦来了兴致,唤了端儿与安乐上前,一手一个地拉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柔声逗道:“端儿和安乐还缠着母妃,都是有皇弟皇妹的人了,羞不羞呀?”   傅瑶循声望去,因着萧婕的缘故,她与端儿和安乐并无来往,却对这对人中龙凤极有印象。端儿与安乐都像极了他们的生母,聪慧又十分美丽。更为活泼好动的安乐笑嘻嘻地蹭了蹭傅歆的膝,扭来扭去地撒娇道:“安乐可不管,母妃在宫里都是喂安乐的,到了体元殿也是一样呢。”   傅歆大悦,轻轻捏了捏安乐的脸颊,复而问道:“那你母妃有没有喂端儿哥哥呀?”   傅歆话音方落,端儿便挺起胸脯骄傲回道:“回父皇,儿臣是兄长,自然要为皇妹打好榜样,不劳母妃来喂。”   萧婕咯咯笑着,眉目间的骄矜美艳如展屏孔雀般摄去旁人的光华,腕间的赤金臂钏耀目,却不及她的容颜令人为之侧目:“这两个小人儿都叫臣妾宠坏了,陛下莫怪才好。”   傅歆极赞赏地望向她,开怀道:“爱妃教子有方,安乐与端儿都极得朕心。”   萧婕巧笑归座,端儿与安乐亦极乖巧地回了母妃身边。这时宫人便托了一精巧珐琅彩水壶进了殿来,那便是将呈给紫兰的酸梅子汤。宫人将汤徐徐倒入紫兰杯中,萧婕狡黠一笑,复而似忆起什么一般冲傅歆忙道:“哎呀,臣妾忘了!”   傅歆因着方才之事心情极好,含笑看向萧婕:“爱妃忘了何事?”   萧婕轻轻睇了正不敢入口的紫兰,明艳一笑:“臣妾是觉着,方才兰姨娘已饮过酒。虽暂无不适,终是不妥。不若唤了太医来瞧,也算求个安心。”   傅钰与紫兰登时脸色一变,傅瑶亦是凝眸,狠厉之色一闪而过。原是这样大的一番功夫,竟是在此等着她入瓮!紫兰是否有孕她本就心存疑虑,萧婕敢拿它来开刀想来已有把握。紫兰,她要怎样应对?   紫兰面色苍白,怔怔不知怎样言语。傅钰淡淡一笑,起身作揖:“兰儿身子很好,皇兄不必担心。若有不适,臣弟自会解决。”   乔玉画唇角的狞笑狠辣非常,似毒蛇正丝丝吐着信子,每进一步,都是剧毒穿肠:“允王不必推辞,兰姨娘若能平安产下世子,可是大功一件。允王如此爱重兰姨娘,为此不惜日日出入夕梨宫惹人非议。难道不想趁此良机,将兰姨娘抬了正么?”   傅钰连连拱手,傅歆的心头却是拂过一丝疑虑。瞳仁中的阴霾一闪而逝,语气有了一分压抑:“阿钰,还是看过为好。”他的眸深不可测,紧紧锁着傅钰的眸,继而一字一句开口:“朕…也可安心。”   傅瑶的心下有如滔天巨浪,傅钰日日出入夕梨宫之事是傅歆心中一梗。而萧婕,又一次将此事连皮带肉的翻出,令傅歆再起疑心。玉手扣紧椅把,除却镇定,她无计可施。   傅钰只得惴惴不安地坐回原位,紫兰亦是额间存汗。她欲以此事将傅钰套牢,却不想此计未成却被套入计中。忆及那在自己耳畔想出此法的新入府的丫头,不禁为时已晚的醒悟。   原来不过一计,欲以欺君之罪治之,继而祸连傅瑶!   萧婕唇角的笑意清浅,却极媚艳,令傅瑶顿然心惊。不出须臾,章弥便入了殿来向众人请安。傅歆淡淡一挥,令其为紫兰诊脉。   傅瑶的心,一时悬至嗓喉。   章弥领命,恭敬行至紫兰身前,取了垫布来置于桌几之上。紫兰抗拒地觑着章弥,极缓慢地抬起手臂,不欲章弥诊出真相。乔玉画媚眼如丝,咯咯冷笑:“兰姨娘快些,可莫生了病来,坏了镜儿的满岁之礼!”   傅瑶冷冷一笑,方要发话,却不想一向寡言的裴蓝姬忽而开口回敬:“蓝姬素闻玉嫔不敬瑶华夫人,您今日在这,可真真是坏了镜儿的满岁之礼。”   曾琬与傅瑶皆是感激且意外地看向裴蓝姬,她却恍若无事地转过头去不再吭声。萧婕眼瞳中的恨意顿生,邪邪看向紫兰催促道:“兰姨娘,世子要紧,还不叫章太医好生瞧瞧。”   傅歆亦是目光如炬地开口:“兰姨娘,伸出手臂。朕,也想瞧瞧允王的长子如何。”   紫兰无力回天,只得缓缓伸出手臂来瞧。章弥与紫兰接触的那刻,乔玉画几乎嗤笑出声。   章弥只须臾,便双眉紧锁地移开手去。又反复几次为紫兰诊脉,均是无果。不由得冷汗淋漓地跪地,惴惴不安叩首道:“回陛下的话,老臣医术不精,这兰姨娘的胎,老臣诊不出啊!”   众人均是脸色一变,唯乔玉画面上的得意之色渐浓。傅歆青筋暴起,怒极反笑:“什么叫诊不出?”   章弥心虚地觑了紫兰一眼,复而连连叩首回道:“老臣感知不到兰姨娘腹中胎动,不知是不是…”   傅钰与紫兰皆是面色如土,傅歆杀意顿生的扫了他二人一眼,进而愠怒问道:“是不是不曾怀胎,是不是朕受了舞弊是么?”   章弥狠狠叩首,这一记比往前皆要结实,‘咚’的一声令傅瑶心颤。眼见着傅歆眸间的疑虑愈深,曾琬忙跪身劝道:“陛下息怒,许是诊错了亦未可知。”   傅歆并不看曾琬,只定定锁着章弥逼问道:“朕,说得可对?”   章弥一咬牙,狠狠回道:“陛下明鉴!”   傅瑶的心跌至谷底。   镜儿在此刻忽而尖声啼哭,傅瑶忙将他揽入怀里殷殷哄着。心下的慌乱似洪水中漂泊的小舟,居高不下。傅钰及早反应过来,面色惊诧地望向章弥:“章太医可有诊错?本王的兰儿,确确怀有身孕呵!”   傅歆眼中的狐疑更深,傅钰却更为冷静,紫兰泪盈盈地望向傅钰,终于绷不住地失声痛哭:“王爷,妾身不知为何!明明怀有身孕,两月以来已有了害喜之兆。今日欢欢喜喜来宫中赴宴,却被告知孩子没有了。王爷,您的孩子没有了。他可是世子啊,世子!”   傅钰面上的心疼之色太过逼真,若非懂得,傅瑶几乎要教她骗了过去。傅钰忙拥住哭得崩溃到几欲昏了过去的紫兰,迅然跪下对傅歆恭谨道:“皇兄,臣弟不知这是为何。可兰儿,确确已有了害喜之症。臣弟想,或许是兰儿太想有孕,府中太医又医术不佳,才给皇兄误会。”   傅歆定定地打量着傅钰的面庞,欲在他的脸上寻出一丝慌乱。镜儿的啼哭又一次疯了一般响起,傅瑶眼底的惶恐在这一刻被傅歆尽收眼底。   傅歆的失落让她一时失魂落魄,定定地抬首与他对视,她在赌,赌他的信任。   傅歆眸底的深潭深不见底,看不出丝毫情绪。世间最愚蠢的获取新生的方式便是依靠信任,可她,偏偏要与他以心换心。   紫兰无力地依靠在傅钰的怀里,哆嗦着身子惶然落泪:“王爷,妾身心里好痛。”   傅钰眼底的绝望愈甚,他紧紧拥着她的时候,傅瑶亦是心如刀绞。这出戏,可真是可笑又可悲至极。人人都在演着虚情假意,偏偏看客大饱眼福地太过愉悦。傅钰以最温柔的语气呵护着她:“兰儿,别怕。”   傅歆的眸转了过去,傅瑶眼底的期望愈甚。他的信任,是她生存的根基,亦是她扶摇直上的凭仗。   傅歆的眼中无波无澜,只淡淡吐出一句:“罢了,回府将养便好。”   他的神色如常,傅瑶却分明瞧出了透骨的忧伤。 第69章 安懿出世   此场闹剧以傅歆轻飘飘的三言两语划上句点,乔玉画欲再进言,亦被萧婕强按了下来。太后惫劳地挥了挥手示意宫宴结束,无人对傅瑶发问。而她心中却莫名空落落。   因着是镜儿诞辰,傅歆夜半时终是来了夕梨宫过夜。傅瑶未睡,许是母子连心,今夜的镜儿与腹中子总是格外不安分。傅瑶忍着疲倦细细哄着方会步行的镜儿,傅歆眼巴巴瞧着,却是不曾起身去与她作伴。   镜儿炯炯有神的双眸骨碌碌飞快转着,小儿的神经亦是敏感,觉察到周遭的冷寂,亦是无精打采的噤了声。长久的沉默后,傅瑶垂下眼敛委婉道:“若陛下觉着闷,可去妹妹们宫中歇息。”   傅歆的羽睫垂落,俊挺的脸庞上覆上一片阴霾。原本紧握的右手了无生气的松散下来,抬首时眼瞳涣散盯着她。傅瑶淡淡撇过脸去,避重就轻的放下纱帐,将自己掩藏在一片朦胧里。   傅歆的目光仍紧紧锁在她身上,这种难受不亚于将她剥皮抽筋。傅瑶感受到他的呼吸愈加近了,将镜儿交与乳母后索性转过了头来与他对视。傅歆与她大抵只有咫尺之距,呼吸相闻的亲近却令她有种恍若隔世之感。傅歆望着她的眼神太过困惑又审视,须臾角逐后,她懦弱地移开了眼。   “看着朕!”傅歆冷然发声,霎时间压迫感遍布全身。   傅瑶含了一抹泪痕再次与他对视,她还怎么再要求他去相信,手却不听使唤地抚上了他布满阴霾的脸庞。颧骨一如既往的坚硬触感,一叶障目地掩住了他的愠怒。她凭着自己的一颗心,温柔地唤着他的名字:“歆…”   傅歆的眼中闪过了那么一丝的动容,却只有一瞬就被更多的悲拗替代。傅瑶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眼中的凄惶,他在怀疑,又害怕去取证。傅歆蹙眉,抬起冰冷的手将她的手放了下来,他定定地望着她,哑着声音道:“傅瑶,你别让朕难受。”   夜,那么冷,却冷不过而今顿然疏离的两颗心。傅瑶方想挽留,他,却在留下了最后亦是唯一一句话后绝尘离去。   余下的一月里,傅歆再也没有驾临夕梨宫。而金龙殿,下旨不准嫔妃出入。   一日里,怀胎九月的傅瑶前往金龙殿欲送些吃食,月份已大近临盆之期,饶是李拓亦心有不忍。金龙殿大门紧闭,灵芝将一把金瓜子尽数塞入李拓手中,他低头一瞧,无可奈何道:“罢了,奴才去回禀陛下。这进与不进,还是要看夫人的造化。”   傅瑶赶忙称谢,李拓入殿后,灵芝为其正着衣襟。已是寒冬腊月,刺骨的寒风吹得傅瑶脸上生疼。手掌中的暖炉已凉了一半,半温不火地令她小腹隐隐作痛。   不出半晌,李拓便叹着气出了殿来。傅瑶瞧着他的神色便已知一二,却还是不甘心地上前一问:“李公公,如何?”   李拓亦是无奈地劝慰道:“夫人乃是聪明人,无需老奴多言也该知晓陛下的心意。这陛下仍在火头上,自是不愿见夫人的。”   傅瑶的心顿然陈至谷底,心里明白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饶是早有准备,仍是被李拓的言语刺得心如刀割。腹中隐痛缓缓加重,她却愈加着魔般的舍不得离开。傅瑶没出息地褪下腕间那枚白玛瑙手镯,不顾一切地塞给李拓,抖着声音求道:“求公公再为本宫通传。”   李拓为难地看着手中莹润生光的物什,灵芝一咬牙重重给李拓跪下三叩首道:“求公公帮帮夫人罢。”李拓蹙眉,心一横将镯子塞回傅瑶手中,转身入了金龙殿。   这一去仿似过了太久,傅瑶的身子已难以支持。凛冽的寒风见缝插针地缩进她的脖颈,小腹的疼痛愈有钻心之兆,直虚疲地脸色惨白冷汗淋漓。灵芝心疼地解开外衣迅速披在傅瑶身上,掉着眼泪劝道:“小姐,你身子要紧,不若我们回宫去罢。”   傅瑶无力地抬首,恰是此刻金龙殿的门轰然启开。痛到几乎没了知觉地傅瑶眼前一片恍惚,只见着那一身明黄赫然打入眼界,刺得她心里一痛。傅歆居高临下地觑着她,紧锁的眉宇间有一瞬的疼惜一闪而逝:“你这又是何苦?”   傅瑶强撑着伸出手去,想抓住眼前虚浮不定的那一抹明黄。却在一场钝痛中,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再次醒来时已是躺于夕梨宫的枕塌之上,傅瑶本能地去抚自己的小腹,却是一片平平。这一发现似电流涌遍全身,刺得她整个人一瞬坐起。一旁酣睡的灵芝亦被惊醒,见着傅瑶顿时喜笑颜开:“小姐醒了,快端红糖水来!”   傅瑶惊异望去,却见端着杯盏的竟是傅歆。傅歆的眉宇染着显而易见的喜气,几步走到面前坐于自己身畔。一身明黄龙袍分明是昏迷前的装束,傅瑶愣愣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傅歆用汤匙舀起一勺红糖水来轻轻吹着,又亲自为其试温,唯恐有一丝疏漏烫到了她。傅瑶忍不住心头的疑虑,忙止住傅歆要喂给自己的动作,焦急问道:“陛下,孩子呢?”   傅歆眼角眉梢的喜悦扫清了他鼻下的胡渣所带来的沧桑,放下杯盏后,在她的额间轻轻一吻:“瑶儿,你给朕生下来朕梦寐以求的安懿,朕很开心。”   傅瑶一时喜出望外,灵芝含笑将方喂过奶水的安懿抱来给她瞧。由于太小,安懿的双眼尚不能张开,看起来却已是个美人坯子。傅歆极喜爱地抚了抚安懿的脸颊,温柔笑道:“安懿的眉眼像你。”   傅瑶的心有一瞬的落寞,忆及之前的种种冷淡,终是心底有些不快。柔夷轻轻拂过安懿闭着的双目时,眉宇落上蝉翼般薄而透的哀伤:“但愿,她莫若臣妾一般愚钝,徒惹陛下生气。”   傅歆轻叹,宽厚的臂膀将傅瑶拥住,语气间有了几分无奈:“瑶儿,你又任性。”   傅瑶似一只小猫紧紧靠在了他的怀里,想要去汲取他的温度。傅歆将安懿交给灵芝,一心一意地拥着她。一月的分别,令他的心渐渐有些动摇。他对她的这般惦念,究竟是对是错。他怎么觉得,他摸不清她对自己是否与自己对她的情意一般无致。   罢了,他轻轻抚着她鬓边凌乱的发丝,近乎哀求地说:“以后,莫再那般任性了。”他将她拥得更紧,几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伴着一声长叹:“还有,好好爱朕。”   安懿产下三日后,傅瑶便能下床行走。除夕将近,各宫皆是极为忙碌。傅瑶将琐事尽数抛下,独自携了灵芝出殿走走。冬日里的凛风呜咽,花草植株唯有那片片红梅妖冶盛开。自萧婕命人将白梅尽数砍去之后,即便召入多少能工巧匠培植,亦再不见其开放。   傅瑶步于冰冷坚硬的汉白玉石桥上,水上的氤氲雾气默默生寒。垂首望去,想来如斯寒天动地,朱雀桥边的野草花也该尽数枯死。天地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唯远处一抹嫣红一闪而过。傅瑶极目远眺,像是一女子在翩翩起舞。左右无事,便携了灵芝上前查看。   行的愈加近时,那女子妖冶动人的身姿便看得愈加清晰,同时伴有袅袅歌声入了耳。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浓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那女子吟唱的是曹植的《洛神赋》。的确,除此佳篇,再无语句言得尽她起舞时的绝世风姿。   傅瑶站定,那女子停下身来,看向傅瑶时一双星眸是从未有过的神采奕奕:“臣妾裴氏见过瑶华夫人。”   傅瑶含笑:“原是妹妹,这寒天动地的,又进年关,怎不在宫中歇着?可莫受了风寒才好。”   裴蓝姬无丝毫不适,饶是寒冬腊月,仍着一身玫粉色绣金线芍药宫装,并不加披大氅。其实她生得算美,雪白的脖颈见细细露出的两道嫣红如血的线却令其有了几分风尘气。正是因着这般风尘气,性子又直接爽利不懂圆滑,才一直不得盛宠。   裴蓝姬笑得爽朗,肤如凝脂的一只玉手轻轻搭在傅瑶掌间,竟是出奇的暖和。傅瑶不禁惊异道:“妹妹不冷?”   裴蓝姬雪白的面颊上染上了一抹诡秘的绯红,艳丽的红唇扬起的笑容愈加迷人,有些陶醉道:“将念着的人十遍八遍的挂在心,为他而舞。心里暖和,身子也就暖和了。”   傅瑶联及她平素的心性,若对傅歆真有那般深刻的情感,又怎会一丝也表现不出呢?不由清润一笑:“妹妹可是说陛下?”   裴蓝姬如星璀璨的瞳间闪过一丝轻蔑,复而骄傲笑道:“蓝姬与姐姐可不同,姐姐喜爱陛下,蓝姬却不是!”   傅瑶叫她如斯爽利吓得一时不敢多言,裴蓝姬又笑了起来继续道:“姐姐何必惊恐?蓝姬只是说了实话而已。蓝姬自知非陛下喜欢的模样,陛下不喜欢臣妾也是情理之中。所以蓝姬身在宫中无事可做,做些白日梦罢了!”   傅瑶微微含笑,兴趣渐浓:“妹妹的白日梦,可是要做多久?”   裴蓝姬露齿一笑:“那人何时来带了蓝姬远走高飞,白日梦便要做多久。”   傅瑶亦是配合:“那人何时会来接妹妹?”   裴蓝姬的眼眸中充盈着坚毅,以最认真的态度说着最可笑的玩笑话:“我想,该是一辈子以后。” 第70章 痴傻皇子   安懿的性子不似镜儿,出世几日来除却必要的索求外,几乎从不哭泣。傅歆的皇子多过公主,安平又终身幽禁,饶是安懿的性子安静的太易令人忽略,傅歆对她的关爱亦是一分不少。   除夕将近,傅瑶于宫中执卷而读。外头瑞雪纷纷,乳母正为安懿喂着奶水,而镜儿则与灵芝一块玩得起劲儿。曾琬与裴蓝姬结伴而来,自裴蓝姬为傅瑶直言起,三人的默契便已心照不宣。曾琬着一身水绿藕荷纹绣金线宫装,手中牵着方过满岁的辰儿。而裴蓝姬则着一身玫紫色月季纹曳地长裙,遥遥一抹艳色已见喜气。二人一明艳一淡雅,却是各有千秋。   傅瑶遣了宫人去沏了极品铁观音来待客,二人倒也不拘,坐于傅瑶对面闲话儿家常。镜儿一见辰儿,忙咯咯笑着挣脱了灵芝伸展着手臂口中咿咿呀呀地走向辰儿。傅瑶心生暖意,便冲曾琬笑道:“你瞧,镜儿很喜欢辰儿呢。”   曾琬略带无奈的看着木讷的辰儿四肢僵硬的一动不动站在镜儿眼前,任凭镜儿如何逗他,皆是呆呆笨笨的模样不为所动。不由轻叹一口气道:“辰儿这孩子,总觉着不够聪慧。只怕将来…”   裴蓝姬精致的眉宇一挑,冲辰儿击掌笑着引道:“辰儿乖,到裴娘娘这儿来。”   辰儿的眼瞳涣散,注意皆是不能集中。裴蓝姬几次而后,终是无果。曾琬的脸色愈加苍白,起身牵了辰儿到身畔坐下,复而冲二人无奈道:“你们也瞧见了,辰儿的天资,真真令琬儿头痛。”   傅瑶亦是眉宇微蹙,思衬片刻问道:“辰儿不够机灵,可是掌事宫人教得不好。妹妹可否问过宫人是否用心教过辰儿了?”   裴蓝姬亦道:“的确,这天资是其次。若奴才们不上心,才真真是害了辰儿。”   曾琬一时怔忡,清丽的眸间尽是不可置信的惊诧之色:“琬儿问过,可关雎宫的掌事宫女清柚信誓旦旦地告知琬儿,说幼子自有发展,不必强行去教。难道…”曾琬的神色愈是惊恐:“难道有人蓄意要害臣妾与辰儿!”   傅瑶亦是惊异万分:“难不成这一年来,辰儿都不曾学过什么?妹妹你怎得这般糊涂呢?”   曾琬的面孔逐渐失了血色,极无助地只得一把将辰儿揽入怀中,不住地掉着泪哆嗦着说:“怎会…我的辰儿…我从不奢望陛下的宠爱,尊荣位份。为何…她们就是不肯放过我的辰儿!”   傅瑶一时语塞,裴蓝姬却是个冷静的,忙对身旁的宫人吩咐道:“红杏,去请景太医来。”   红杏领命便出了殿去,曾琬怀中的辰儿仍是呆滞地对其母的崩溃毫无知觉。傅瑶心疼地抚着曾琬的肩,劝道:“先让太医瞧瞧,若是身子有疾,总好过耽误了。”   裴蓝姬为曾琬倒上一杯茶递了过去,继而开口道:“姐姐且放宽心,许是还可补救。可莫自己将自己的身子吓垮,也是得不偿失。”   曾琬的身子依旧颤抖,被紧紧搂着的辰儿已有了窒息之感,沉闷的呜呜之声令傅瑶痛心。须臾,景泰入了殿来。还未福礼便被曾琬唤了过去,泪眼婆娑语气哀求:“景太医,你快给辰儿瞧瞧,他究竟是得了什么病?”   景泰道了声:“是。”后忙起身为辰儿诊治,辰儿的眼神呆滞,口中含糊不清的嘟囔着什么。景泰只片刻,便恭谨回道:“秉曾婕妤,五皇子并无病症,身体康健。”   曾琬面上绝望若潮水般袭来,犹似不信地双目通红逼问道:“你骗人!那本宫的辰儿,为何相较镜儿而言,并不机灵聪颖。你可是收受了何人的贿赂,要来蒙骗本宫!”   景泰惶恐跪地:“婕妤可是冤枉老臣,老臣的主子唯有瑶华夫人一人。夫人与婕妤交好,老臣又岂敢为了旁人欺瞒容华?五皇子确是身体康健,而婕妤所说的不够机灵聪颖,可是掌事宫人没有教好五皇子,开蒙做不好,五皇子即便天资迥异,亦是无法与四皇子比肩啊。”   曾琬身子一软地瘫倒在地,傅瑶与裴蓝姬忙慌了神地将其重又扶回贵妃榻上。因失了屏障而跌坐在地的辰儿依旧呆滞,甚至不知要从冰冷的地面上站起。镜儿又一次笑着朝辰儿缠了过来,虽年幼少力,却还是做出了要扶起辰儿之状。这样的对比令曾琬再一次陷入绝望的深渊,傅瑶沉下心来,冷冷吩咐:“灵芝,命人传了那不要命的奴才来。还有,亲自去请陛下。”   灵芝颔首,迅速召了宫人出了殿去。因是夕梨宫有事,傅歆不出半晌便驾临至此。而曾琬宫中的清柚,来时尚有如市井泼妇般骂骂咧咧地进了殿来。一见着傅歆,忙满面堆笑地谄媚福礼:“奴婢见过陛下,不知陛下传召奴婢有何事?”   傅歆不耐地瞥了她一眼:“朕不曾传召过你,瑶华夫人有事要审,你可要吐出些真话来。”   清柚一时愣了,积年大鱼大肉养尊处优的生活令其身材肥硕,油腻的脸上亦是肥肉横生。这神情一扭曲起来便是更为不堪入目:“陛下这是说些什么?小皇子们皆在,奴婢奉命教养五皇子,皆是尽心尽力,不敢有一分苛待。这景太医也是看在眼里的,五皇子可有分毫伤病?”   傅歆面露厌恶,撇过头去不欲瞧她:“朕叫你说实话,不是废话。”   清柚一时闭了嘴,傅瑶转眸幽幽凝着她,缓缓发问:“清柚,本宫问你。这五皇子,你为何只管其起居,不教其本领。你背后,是有何人指使?”   曾琬恨恨凝着面目可憎的清柚,裴蓝姬冷冷一笑:“清柚,若是你肯说出幕后主使,瑶华夫人可饶你一命。而若是你硬要死扛,只会死路一条。孰是孰非,本宫想你应有决断。”   清柚仍是嘴硬,口中连连喊冤:“诸位娘娘可是折煞老奴,当初六宫之事皆有瑶华夫人打理。而瑶华夫人与曾婕妤又是同日产下两位皇子,五皇子绝顶尊贵,老奴只得好生照料,不曾有何事违背了夫人娘娘的心意啊!”   傅瑶见其句句直指自己,不由生怒:“你怎一直将矛头对于本宫?当初召你与平娘入宫分别照拂镜儿与辰儿,皆是内务府选来的。而今镜儿好好儿的,辰儿出了纰漏。首当其冲你要解释个明白!”   曾琬已是听得万箭穿心,任泪水决堤哭诉道:“陛下,您瞧那刁奴做下的好事。镜儿由平娘教导的聪慧可爱,而清柚从不许臣妾教辰儿些什么。还蒙骗臣妾说是幼儿自有生长之道,不可揠苗助长。臣妾确是信了,更是听信清柚之言要辰儿静养,不得出去唯恐染上风寒。致使辰儿一直到如今才被发觉心智发育缓慢,早已不能与镜儿同论。陛下,这分明是有人指使了这刁奴要来害臣妾,要来害辰儿!”   傅歆震怒地瞪着清柚:“事到如今,你还不打算招么?”   清柚叫傅歆面上的阴鹜吓得声音开始颤抖,眼泪在眼眶中打转:“陛下…不是奴婢不愿说实话。实是…不敢说实话啊。那人手中捏着奴婢家中数十人的性命,奴婢又怎敢背叛于她?还请陛下法外开恩,可饶了奴婢吧!”   傅歆拧眉,面上的阴鹜更甚,一字一句地冷冷道:“你若再不说实话,朕现在就杀了你全家。”   清柚登时嚎啕大哭地扑向傅瑶足边,近乎疯狂地咚咚磕在地上,一双肥手紧紧抱住傅瑶的小腿,吓得其条件反射地瞬时踢开了那团‘脏东西’。清柚却似崩溃了的又一次缠上了傅瑶的小腿,高声哭喊道:“还请夫人饶过奴婢,事已至此,奴婢再不能为夫人昧着良心加害五皇子了!奴婢为着全家人的性命,日夜提心吊胆地做着丧尽天良之事,奴婢心中不安,心中不安呐!”   傅瑶惊得又一次狠狠将清柚踢开,忙向曾琬与傅歆急急解释:“臣妾没有,臣妾都不认识她!”   傅歆望向清柚的目光愈加森冷:“你若敢冤枉了瑶华夫人,朕会叫你死得更惨。好好掂量你的话,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清柚一咬牙,却是发了狠地死死咬住傅瑶不放:“陛下,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此刻任凭天打雷劈,都不能阻止奴婢说出真凶!自奴婢一入宫,瑶华夫人便遣了她身旁的灵芝来以奴婢全家性命来要挟,命奴婢将五皇子养废,令四皇子来日登基的胜算更大。奴婢曾苦苦相求,夫人亦不愿悬崖勒马,执意一意孤行。而今奴婢是什么都不怕了,就算是死,奴婢也要为五皇子讨个公道!”   傅瑶冷冷喝道:“本宫若真想为镜儿铺路,放着现成的端儿、曦儿不去加害。却要去害比镜儿更为年幼的辰儿,你不觉得有些太过牵强么!”   曾琬的眸光极是迷茫,辨不明应去相信何人。傅歆听得傅瑶所言后,沉思片刻颔首道:“瑶华夫人所言不错,长幼有序,加害辰儿根本无益。”   清柚的嘴角浮上一丝狠厉,从怀中缓缓掏出一物件,死死盯住傅瑶说道:“那便让证据来向陛下相证。” 第71章 无辜祸连   傅瑶循声望去,却见清柚手中闪出一道莹润欲滴的白光。复而定睛一瞧,登时背后冷汗淋漓。她手中攥着的,分明是从前傅瑶常佩戴于发间的并蒂海棠步摇!   清柚觑着傅瑶逐渐苍白下来的脸色,冷哼着狞笑道:“瞧夫人的脸色该是认得此物,当初瑶华夫人生辰之日,夫人便趁此机遇,在净初池旁威逼利诱奴婢。许奴婢黄金百两作为害五皇子的报酬,并以奴婢全家性命相挟!”   傅瑶的脑海中转瞬闪过那日情形,确确与傅钰二人置于净初池的情景令她近乎疯狂。傅钰之事难以发作,竟早早将矛头指向辰儿,除掉一皇位竞争者同时,顺便拉她与镜儿下马,真真是一举两得!   傅瑶斜眯着一双美眸,指尖死死扣住掌心的生疼,一字一句顿顿道:“一物件而已,就算是本宫的又如何证明就是本宫所做?”   清柚像条丧家之犬般跪行至傅歆足边,带着十足讨好的笑意道:“若陛下想要得知真相,可传允王侍妾兰姨娘一问。那时兰姨娘偶然撞见,曾为奴婢求情。”   傅瑶的瞳孔顿然放大,太多的变数一时令其措手不及。允王,傅歆最不愿听得的就是允王。傅瑶猛然转过头去与傅歆四目相对,傅歆死死凝着她的眸中似有熊熊烈火,直灼得她无处遁形。眼底的愠怒顿然横生,嗓音亦低哑得似待发作的猛兽:“传兰姨娘。”   来了,全来了。从一开始便是一个圈套,只待时机成熟猎物自行落入网中!   傅瑶的额间已渗出汗意,曾琬的嘤嘤哭泣更让她心下没底。傅歆至始至终蹙着的眉令她心痛不已,触碰到他冰冷的手那刻,一向能言善辩的她却只剩了一句:“歆…我没有。”   傅歆强行压下眉宇间的烦闷:“待兰姨娘一到,一切自有分晓。”   傅瑶陷入了无边无际的煎熬等待,傅歆留给她的只是一坚毅到毫无温情的侧脸。直至坐得四肢僵直时,紫兰才随着李拓进了殿来。今日的紫兰应是细心打扮过,面上淡淡晕开的胭脂一眼瞧去极是好看,似烧云似流霞。   紫兰落落大方向众人福礼后起身,傅歆面上的疑色愈浓道:“朕问你,去岁瑶华夫人生辰,你可在净初池畔见过她?”   紫兰的眸光与傅歆对上的那一刹,顿时闪过了一丝恐慌,语气哆嗦着诺诺回道:“陛下…您说这个是为何?”   傅歆的耐性愈来愈少:“朕从不解释,只要听实话!”   傅歆的怒意将傅瑶心中的恐惧推至顶峰,紧紧攥着的手掌几乎将掌心扣出血来。紫兰像是吓得过分,一时跌坐在地泪眼盈盈:“陛下…求您饶了妾身一命。妾身说,妾身什么都说…当日瑶华夫人生辰,妾身与侍女散步于净初池畔…的确见到了瑶华夫人。”   傅歆挑眉,眼中疑虑更甚:“瑶华夫人去净初池做了什么?”   傅瑶紧紧凝着紫兰,紫兰的眸光与她相对后胆怯地竟说不出话来。傅歆狐疑地扫了傅瑶一眼,复而冲紫兰冷声道:“你不必有任何顾虑,朕要你说实话。”   紫兰垂眸低低道:“妾身…妾身当日见得瑶华夫人以一只琉璃簪来欲使清柚为其所用,清柚不从,便以家人性命要挟…”   傅瑶的脑子近乎炸开,虽早有预料,亲耳听到更是不可接受:“紫兰,你在说什么!”   傅歆并不看傅瑶一眼,只是蹙着眉面色阴鹜继然问道:“她,为何要要挟清柚。”   紫兰的声音愈来愈低,却令在座众人听得一清二楚:“夫人…要清柚为其养废五皇子…”   傅瑶的眼底尽是绝望,不可抑制地脱口而出:“不!臣妾没有!”   傅歆的怒意攀至顶峰,一把将桌几上的所有拂得四散于地,刺耳的碎裂之音刺痛了他的耳膜。沾着滚烫茶水的碎瓷片更似利刃丝丝割在傅瑶心上。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这般发怒,这般粗陋的伎俩,他竟也全盘相信!   傅瑶震惊的望向傅歆,对他的不信任的不可置信盖过了一切理智:“歆,我没有,我没有!一只步摇,两个您并不相熟的证人,怎能定我的罪?”   傅歆在失了理智的发泄过后紧紧地闭上了双眼,恨意,怀疑,已渐渐弥漫了他的内心。真相如何又怎会重要?他心里恨的,介怀的,从不是辰儿这一桩无头冤案。她又一次狠狠将他作为帝王的尊严玩弄股掌,他给她的感情太多,是否就变得廉价,可以肆意挥霍甚至践踏!   傅歆缓缓睁开双眸,复望向傅瑶的神色中是复杂到不可言说的情绪。愤怒、不甘、还有从心底蔓延而上的深深失望。他说:“瑶儿,朕也不愿相信。可是如今,朕不得不信。”   傅瑶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跌坐在地的她此刻只得靠仰视他才得看得到他布满阴鹜的脸庞。他不再看她,哪怕是以怀疑的眼神。傅瑶突然明白了一切,冷不迭的嗤笑出声:“陛下不信的究竟是辰儿一案,还是对允王之事耿耿于怀。臣妾说过没有,可陛下若还要生疑,大可与臣妾说个明白!”   傅歆的怒意腾然而起,他总是太容易被她激怒。突如其来的一掌令傅瑶的眼前一时眩晕,青花酒樽摔地粉碎,她怔怔望向傅歆,连泪都忘了怎么流。傅歆的怒意却在这一刻得到了平息,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表情漠然:“朕是皇帝,从不会言不由衷。”   曾琬的泪流得更凶,裴蓝姬狠狠推了曾琬恨铁不成钢道:“辰儿已是如此,莫论瑶华夫人是否真是凶手。就算是,她平素对你我如此,我裴蓝姬也一辈子不信!”   傅瑶依旧怔怔望着傅歆,他怒向自己时是那般决绝。为什么?为什么他能信旁人的三言两语和可以随意捏造的证据,就是不肯信与他几度沉浮相知的自己?   曾琬好似被裴蓝姬劝得恢复了几分理智,总算平静下来。夕梨宫中一时静得像座坟,所有人的心间都是比死更难受的绝望。傅歆最后看了傅瑶一眼,眼中的心痛一闪而逝,终是以最深最陌生的语气冷淡道:“从今日起,你便在夕梨宫面壁思过。朕一日不叫你出来,你就一日莫出来。”   亥时一刻。   傅瑶将妆容尽数卸下,铜镜中脸庞上映出的疲乏之态令人心惊。灵芝将晚膳撤去,思来想去,还是蹙眉朝傅瑶说了:“小姐,陛下撤去了夕梨宫所有宫人,并加派了人手在宫门口守着。”   傅瑶面上是眼色空洞的一片死寂:“傅歆明知道我与傅钰相见,今日的所谓证据,亦不过是欲证明我与傅钰有染。而傅歆,他认定了我与傅钰有染,自会惩治于我。”   灵芝垂眸,拥住傅瑶心疼道:“可是陛下…终是没有舍得杀掉小姐。”   傅瑶的眸间连她自己都尚不知的流下两行清泪,强忍心中痛意哽咽道:“是,他明知道我没有做,还是打了我,将我囚禁于夕梨宫。可我与傅钰终究没有,他肯信我没有害辰儿,为什么就是不信我与傅钰没有?”   傅瑶一时难以克制的放声大哭,傅歆,傅歆,这究竟是为什么!   除夕。   今岁的除夕,傅歆亦没有放傅瑶出殿。灵芝在院落中为傅瑶采了一株红梅插于瓶中,夕梨宫中一片冷寂,那株红梅竟成了唯一一抹亮色。   除夕夜宴一贯是所有妃嫔与王孙贵胄皆会出席之宴,往年里哪怕妃嫔犯了过失,除夕之际总是要寻个由头放出来的。傅歆这般的不讲情面,连傅瑶都为之瞠目。这些日子的冷待,竟让她想到了初入宫的那个除夕,她也是在夕梨宫中度过。   除夕,连在宫门口守着的侍卫都懒怠地不再尽忠职守,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喝酒。   傅瑶鲜少这般清净的与灵芝二人守在这偌大的殿宇里,庭院无人的凄清加速了殿内的冷意。自失宠后,内务府的炭一贯是缺斤少两,冻得手脚发紫时才肯点上炭来取暖。傅瑶并非头次失宠,竟也不算太过不惯。   出人意料的,裴蓝姬竟撩帘而入。傅瑶冲其露出一抹笑意:“还未恭喜妹妹,已是黎嫔了。”   裴蓝姬自傅瑶失势过后,竟在傅歆面前忽而得脸了起来。傅歆悄无声息地开始对其多加流连、宠幸,不出半月便封了嫔,还赐了‘黎’字做号。   裴蓝姬满不在乎地一笑,命红杏将手中的炭篓子往地上随意一放,复而喜气洋洋笑道:“姐姐你快收着,平素你宫门口的奴才看的严,蓝姬都送不进来。今儿瞧着他们懒怠,蓝姬才可把自己与曾婕妤的心意给你送过来。”   傅瑶一时怔忡:“琬妹妹也还挂怀着我?”   裴蓝姬爽朗一笑:“曾婕妤早已想通了,当日之事疑点颇多,细细想来怎么会是你做下的?曾婕妤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心里挂念着你呢。”   傅瑶清婉一笑,复而垂眸失落道:“只可惜…”   裴蓝姬挑眉,眉宇间亦有了几分惋惜之色:“陛下…其实他也过得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咕噜咕噜,昨天得知轮了榜,小天使们多多支持,小爪一动点收藏啦~ 第72章 满月之殇   傅瑶低头苦笑:“他是我孩儿的父亲,父亲不好,孩儿又岂会过得好。而今镜儿与安懿不曾被迁怒,原不过是妹妹与曾妹妹苦苦撑着罢了。”   裴蓝姬哂笑:“嗨!姐姐这是说得哪里话?咱们姐妹一场,互相帮衬本就是理所应当。”言及至此,重重叹了口气抚着傅瑶的手,推心置腹道:“姐姐其实又何必自怨自艾,陛下他心里,终究还是最疼姐姐的。”   傅瑶貌似安慰一笑,又貌似言不由衷地目光恍惚地望向窗外:“自我失势,陛下便遣人接了我一双儿女去金龙殿小住。我这个生母虽不得宠幸,总算镜儿与安懿未曾受人轻贱。”提及儿女,傅瑶亦眼底发酸,抬手拭泪后继而勉力一笑:“这一点,我倒是极感激他。”   裴蓝姬又是忆及了什么般忽而笑容明朗道:“其实姐姐您有所不知,陛下对镜儿和安懿可真真是疼到了骨子里。前些日子乔玉画那小贱蹄子口无遮拦,说五皇子与三公主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孩子。可叫陛下好个发落,不但禁了足,还降为了贵人。可见陛下心里,姐姐您的孩子才是真正的金贵啊。”   傅瑶凝眸,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陛下当真如此?”   裴蓝姬的神色愈加眉飞色舞:“蓝姬怎敢欺瞒姐姐,当时蓝姬就在陛下身旁,一言一语可听得真真儿的。”   傅瑶的笑容中浮现一丝柔软,颊间微微略过一丝绯红,垂眸含笑:“真是如此,那便极好。”   此岁的除夕悄然而过,安懿的满月却是愈来愈近。因着裴蓝姬的鼎力相助,傅歆终在满月礼前夕松口解了傅瑶的禁足。大约半月有余未曾得见镜儿与安懿的傅瑶自是极为思念,却也不敢太早的去叨扰。极精细的去打算何时入殿才不显得惹人厌烦,傅瑶第一次做这样卑微之事,竟也无暇去感伤。   灵芝为傅瑶换上一橘红石榴花纹样曳地宫装,火一般炙热的颜色几乎灼得她心口刺痛。对镜而照,一身热烈与凌厉挑起的新月眉仿似沾染了欲望的凤凰。他不会喜欢这样的自己,于是自顾自取了青黛来描画那一弯柳叶。   身着一茶色竹叶垂影长衫,发间只以一碧玉簪挽起三千青丝。这样的柔婉清丽,任凭他心中再恨,总是无法太过发作。纤长的睫羽微微垂落,他昔日最爱的便是自己垂眸凝思的安静情态,对镜含了一抹泪痕柔婉一笑,欲以最能令他心生怜爱的姿态旖旎而出。   傅瑶至了金龙殿后便安静在一旁等待,宫中的风云似乎一切如常。除却乔玉画未曾出席外,似乎她的到来亦未曾激起半点波澜。她的座次依旧与傅歆离得最近,那抹明黄便在她不远处端坐。她不必去看他,亦知他不笑时是如何的不怒自威。   傅歆举杯与众人示意,以再轻松不过的语气微微笑道:“今日乃朕的三公主安懿的满月礼,而允王有公务在身分身乏术,可真是遗憾了。”   由不得傅瑶多想时,傅歆的目光便直挺挺得朝她的面庞视了过来。唇边一勾,幽幽漾起的笑意是说不出的诡谲:“瑶华夫人,你心中在想什么呢?”   傅瑶的脊背一激灵,面色更是被他盯得滚烫。他放了她出来,还是不肯放过她么?一时语塞,傅歆又似自娱自乐的转过身去不再看她,呵呵一笑:“夫人不必紧张,朕不过一玩笑话而已。”   傅瑶的心却并未因此松快,眼看着襁褓中的安懿被乳母抱出,心下万千情绪皆为其所系。方要伸手去抱,却见傅歆冷冷扫了她一眼后,转而冲曾琬露出笑颜:“曾婕妤可有意要抱一抱安懿?”   傅瑶一时愣在原地,悬于空中的双手孤零零的垂落,心下只剩了坚硬的冰凉。曾琬不知所措地怔怔望向傅歆,有些难为情地垂首推脱:“陛下…这怎么使得?”   傅歆邪邪地笑看了曾琬一目,复而潇洒拂袖,状似极开怀地大笑道:“朕今日心情大好,跟朕的爱妃们多开了几个玩笑。今日是安懿满月,诸位皆可尽兴而归!”说罢举起桌几上的烫金酒壶昂首痛饮。烧得灼热的烈酒汨汨而出,顺着脖颈处蜿蜒而下,沾湿了他的衣襟。   傅瑶小心翼翼将安懿拥入怀中,襁褓中的小人儿玉雪可爱。孩童总是生得极快,半月不见,她的安懿已大了足足一圈。看得出是被好生照料的,白润圆滑的面颊泛着淡淡奶白色的光泽。一双墨曜似的滴溜溜转着的眸子一眨不眨的望着傅瑶,母女连心,一见她便咯咯笑了起来。   看着安懿笑了,她却极想哭泣。   傅歆命人将镜儿亦带上了殿来,随着镜儿一道的还有三皇子曦儿,看得出两人玩得极好。镜儿已会熟练的爬,几步爬至傅瑶面前,奶声奶气地唤道:“母妃…”   傅瑶登时湿了眼眶,心间亦是感慨万分,颤抖着腾出一只手来将小小的镜儿拥住:“我的镜儿…会叫母妃了。”   傅歆看向她的眸光中存了分不易察觉极其隐晦的柔软,凝着她与子女们的真情流露,心中的不舍翻滚而来。可他怎么能忘记,她与允王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每每忆起,他就恨得几乎不能呼吸,抑制不住心头再次燃起的怒意,压低了声线冷冷道:“多跟镜儿与安懿待一会儿罢,待宴会结束,再相见可难了。”   傅瑶的唇角酿起的笑意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她没有去看他脸上的阴鹜,只愈发疼惜地轻轻抚着两个孩儿的脸庞。安懿太小,还不懂母亲心里的痛,还在冲她甜甜笑着。   曾琬蹙眉,心下亦是悲从中来,屈膝求道:“陛下,而今思衬着,辰儿之事疑点颇多,未必是瑶华夫人所做。臣妾求您重审此案,莫冤枉了姐姐,更伤了您与姐姐多年情分。”   傅歆的面上阴鹜更甚,情绪上更是理智的可怕:“朕相信自己的判断。”又是以一种极令人捉摸不定的神色觑着曾琬的面容,玩味一笑:“怎么?曾婕妤这是在质疑朕么?”   曾琬面含委屈地垂首不语,傅瑶缓缓屈膝跪至曾琬身前,恰是巧妙将其掩于身后。弯腰一拜、再拜、直至三拜都极为规矩,眼眸直直看着他膝间的龙爪,心下是心如死灰的沉重:“臣妾自知惹怒陛下,无颜再见天颜。臣妾亦不敢再恬不知耻地索求过多,只愿再求陛下一事。”   卑微至此,是为着他的脸面,更是为了镜儿与安懿的平安。   傅歆挑眉,饶有兴味地邪邪笑了起来:“夫人且说,只要你肯说,朕全都应了你。”   傅瑶深吸一口气,说出这句时只感觉全身的毛孔都在痛哭,可她的眼角依旧干涸。她定定地盯着那狞态横生的龙爪,一字一句地说:“臣妾愿以昔日情分,换得来日镜儿与安懿的一世平安。”   傅歆勾起嘴角,却不是在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的身躯。一秒、两秒、直至良久过后,至始至终她都未曾抬头看他一眼。   他冷落了她半月,她就连看他一眼都这么吝啬?真是可恨至极!   裴蓝姬感知到了气氛的不对,忙巧笑着上前跟傅瑶打趣道:“姐姐您这是开什么玩笑?镜儿与安懿是陛下的亲骨肉,身份如此尊贵,又有陛下护着,怎会不平安呢?姐姐快快起来吧。”说罢想要去抚傅瑶起身,却被傅歆忽然的暴跳如雷震得一时缩了手。   傅歆斜眯着鹰眸,一向不喜形于色的他竟在众人面前跟他最爱的女子计较至此。他冷冷地看向冰冷的地上跪着的女子,森冷启齿:“黎嫔你去一旁坐着,她要跪,就叫她一次跪个够。”   裴蓝姬一时也是慌了,镜儿被傅歆脸上的阴鹜吓得泪流不止。傅歆忙心痛地将其抱起殷殷哄着,半月不见,他抱镜儿的手法竟那般娴熟,只须臾,镜儿便止了哭泣。傅瑶的心,忽而酸得厉害。   一直看戏的萧婕此刻微微含笑:“陛下,您有公务要忙,镜儿与安懿年幼,只怕会耗费陛下太多心力。臣妾想着,何不给其寻一名温婉贤淑的养母,也好为陛下分忧。”   傅歆几乎不曾经过任何考虑,便一口回绝道:“不,朕要亲自看顾着镜儿与安懿。”   傅瑶一时怔怔抬首,正与傅歆垂下的眼眸相对。今夜她一直没有好好看过他,长久的操劳令他也憔悴不少。即便他刻意除掉了鼻下的胡渣,眼底的乌青亦是避无可避。   她的眼泪又一次滚落,她就对着他流泪。自她说出那句话起,她就知道那是最后一次了。   应了我,快应了我,只需你应了,你我便再无爱恨纠葛。除却镜儿与安懿,你我再无联系。你再不会在我想你时想我,你再不会对我胡搅蛮缠,我亦再不会对你无理取闹。   如此,便两清了。   傅歆痛苦的深深闭目,良久未出一言,道理他都懂,只需他一开口,她会冲他感激一笑,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可他睁目,凝眸,说出的话似尖刀狠狠将她的心伤得体无完肤。   他以最顺从的语句,说着最刺心的意思,一言既出,伤人伤己。   他说:“好,朕答应你。”   傅瑶笑着谢恩,心却碎得彻底。 第73章 梅园降位   傅瑶用尽了全身力气沉沉下拜,傅歆只淡淡一拂袖回至座上。他对怀中镜儿的眼神倾注了全部的爱,倾尽所有的去呵护得如珠似宝。   傅瑶在裴蓝姬的搀扶下颤抖着起身,抱着安懿心里却酸楚至极。安懿面上的笑容越是灿烂,就愈是似钟摆般警醒着她,相聚的时日无多了。安懿咯咯笑着抬起手来想要与傅瑶嬉闹,曾琬见之亦是心酸道:“这孩儿,总是与生身母亲是最亲的。”   傅瑶勉力挤出一丝笑意,紧紧将安懿拥在怀里,祈求她能敏感地记得自己身上的气息。傅歆的目光似是游移过来,而当她偷偷地去窥伺时,他又面色不虞地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夕梨宫。   傅瑶的面上冷得像是结了霜,安懿的温度似乎还在怀里温存,可低头望去双臂间已是空空一片。   灵芝入了殿来,为其倒上了一杯白水,佯装乐观笑道:“还好,总算还有水喝。”   傅瑶的唇已然干裂,却对那杯飘着热气的水置若罔闻:“灵芝,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很落魄。”   灵芝循着外头的天穹望去,黑的没有一丝光的漫漫寂寥太容易令人绝望。傅瑶从未发觉昔日窄小到装不下欢爱笑语的夕梨宫,如今竟空旷至此。灵芝忍住泪意,屈膝伏在傅瑶腿间:“小姐,您快别伤心了。即便只是喝水,灵芝也会一直陪您走下去。”   傅瑶垂眸,抚着灵芝被泪水浸湿的脸庞,蹙眉道:“跟着我,你受苦了。”   灵芝扬首不住地摇着头,伸出手臂胡乱地擦了把脸:“不,灵芝不苦。灵芝从前跟着小姐已经享了太多福了,如今可是回报的时候了。”说着又将杯盏递至傅瑶唇边,语气间含了乞求道:“小姐,您喝一口吧。”   傅瑶心疼的苦笑,执起茶盏抿了口水,复而揉了揉灵芝的头发:“你怎么那么傻。”   灵芝流泪道:“灵芝这条命,是小姐给的。而今小姐落魄,灵芝除了陪着小姐,又能去哪呢。只盼着小姐莫来日嫌弃灵芝粗苯,遣了灵芝走罢了。”   傅瑶扶起灵芝,缓缓拥住她,语气极轻,却又极坚定。像是给灵芝力量,又像是在劝慰自己:“不会,永远不会的。傅瑶,会永远陪着灵芝。”   灵芝将左耳贴在傅瑶膝上,抹了把眼泪复问道:“其实陛下对四皇子与三公主都是极好的,眼下陛下虽生着小姐的气,对皇子与公主却总算没有薄待。小姐大可放心便是,又何苦要赔上往日情意,去保皇子与公主的平安呢?”   傅瑶的眼底尽是怅惘,空明的眸中映出了窗外那一轮沧月。她的眼与月色一般无致,如冒着寒气的冰,清冷易碎:“傅歆如此,无异于将镜儿与安懿作为众矢之的。他是人,即便拼劲了全力都不可能保得住镜儿与安懿未遭人陷害。我如斯做,不过是为镜儿与安懿留一条后路罢了。来日,他们的父皇总会念及当年许诺,不听信奸人谗言,好生为其寻个出路。”   灵芝紧紧揪住傅瑶的裙裾:“小姐何不与陛下重修旧好,而今这样,真真是太苦了。”   傅瑶无奈苦笑,带了分认命的刺痛:“若我能委曲求全,我便不再是我。傅歆爱的是我,恨的也是我。即便不能爱,把恨留着也未尝不可,总比无知无觉要好得多。”   灵芝听不出傅瑶言语间的情思,只勉力笑着起身扶起傅瑶道:“小姐今日也累了,不若早些歇息。明儿一早,灵芝为你做些桂花糖来,小姐儿时最爱吃程夫人所制。灵芝偷学过,给小姐尝尝。”   傅瑶感念一笑,步步行至帷帐深处。   正月初六,萧婕诞下四公主安宁,其父上书求赏。傅歆大喜,着晋为正一品贵妃。   贵、淑、德、贤,唯以贵妃最尊。   后宫进入了一种雨露均沾的情势,傅瑶失势前,傅歆从未如此平衡过。新一年的选秀悄然而至,傅歆却以专于政务为由推辞了。二月初四,后宫大封。曾婕妤晋为正三品贵嫔,玉贵人晋为从四品芬仪,黎嫔晋为从四品顺仪,许良娣晋为正五品嫔,以姓为号,是曰许嫔。   太后主张充实后宫,曾三召傅歆谈心,皆是无功而返。傅歆未晋封傅瑶,是谁都心知的过不去的梗。   二月初六,沉寂了几月的后宫再办喜事。安宁满月正当大庆,傅瑶称病未出。闻说傅歆白日里临幸了一名在红梅园中培育出了白梅的宫人,一举封为从七品选侍,赐号顺。久未添新人的宫中一时双喜同贺。除却门可罗雀的夕梨宫,四处皆是一团喜气。   灵芝从外头进来,傅瑶正对着一局残棋冥思。灵芝未敢打搅,正打算着悄悄寻了地界坐下。傅瑶却先浅笑着开了口:“今日不去体元殿,却是不能恭喜他又得佳人了。”   灵芝一时鼻酸:“小姐您要是难受,可就哭一哭罢,千万莫忍着。”   傅瑶还是笑得极清、极淡,掌间却是翻手覆雨,棋盘上白黑两道杀风凛冽:“顺,恭顺、柔顺。白梅坚贞,若能与柔顺结合,可真真是尤物了。”   灵芝含泪垂首不语,傅瑶眉目舒展,缓缓淡淡道:“灵芝,陪我出去走走罢。”   风,外头凛冽的风直钻人的脖颈。傅瑶下意识将素色大氅裹紧,抄着手炉向外头白茫茫一片走去。冬令时节,御园总是百花凋零,只存了傲梅一只独秀的。   傅瑶的神色风轻云淡,听不出一丝情绪:“还记得,去岁此时,霜更衣是初获宠的好时候呢。”   灵芝扶着傅瑶一步步稳稳走着,唇角含笑:“她是自作自受,小姐无需多心。待陛下气消,总会想起小姐的好的。”   傅瑶自嘲一笑:“你说我得宠时,是否每个在背后妒忌的嫔妃,也都这么希冀着,盼着。待陛下哪日瞧厌了我,陛下便总会想起她们的好。”   灵芝方要出言安慰,却见那梅园已在眼前。铺天盖地的妖娆间,真有一株清雅不媚的白梅凌雪而开。并不算开得盛放,半闭着的花苞含羞带臊,独有一番少女般的情致韵味。灵芝欣然一笑道:“小姐您瞧,这万红丛中的一点白,真是好看。”   傅瑶眉宇带霜,这样好看的景致令她有些魂不守舍。缓缓漾起的一丝笑意,有掩不住的苦涩:“是啊,随我去凑近瞧瞧。”   灵芝称是,寒冬腊月,又是宫宴时刻,无人会来这冷清的梅园赏景。踏上这厚厚绵延的瑞雪,拨过旁逸斜出参差枝头,有窸窸窣窣的残雪落在衣袍之上。傅瑶亦不去在意,那株白梅被风摇得有一朵凋落于地。在尚未盛放的时候便结束,惹得她心莫名一痛。   蹲下身伸出手去将那枚落地的白梅置于掌心,紫红的花蕊尚未张开,傅瑶却知它盛放的样子。正是此刻,一素白裙裾行至眼前。傅瑶的心忽而有些慌乱,忙不迭将那朵白梅掩于掌中。却见那人屈膝福礼,带了一丝不确定却还是恭谨道:“臣妾顺选侍,见过瑶华夫人。”   傅瑶惊异起身,待见得她的容貌时,愈是惊异至极。   顺选侍一张白若薄瓷的清丽面容,一双明眸宛若琥珀,周遭的淡淡阴影令其光华只增不减。玲珑的鼻翼算不得高挺,轻薄如樱的唇惹人怜爱。一头乌黑墨发徒以一白玉簪如云盘起,柳叶细眉平添温柔。与傅瑶四目相对时,她亦惊了。宛若含了一抹秋水的眼瞳中的盈盈秋波摇生意动,瑶华夫人…原来如此。   傅瑶明了,顺选侍她活脱脱是曾经的自己。   傅瑶心酸一笑,随意拂袖唤她起身。女子总是无辜,错的皆是她与他罢了。   顺选侍的双眸惊如巨鹿,一时未能回过神来。傅瑶却是对她悠然一笑,触碰到她的手时,明显的一噤更显了她的柔顺与不谙世事。傅瑶亦不强求,只收了手含笑问道:“顺选侍不在体元殿伴驾,怎来这无人光顾的梅园了?”   顺选侍惊魂未定,却还是说了实话:“臣妾…不知该与各位娘娘们说些什么…便私自跑出来了。”又是忽而忆起了什么一般惊惶求道:“待夫人病好了,可莫告知陛下臣妾来过这儿。”   傅瑶有一丝惊诧:“陛下跟你说本宫身子抱恙?”   顺选侍的美眸中尽是单纯:“臣妾问陛下,今日夫人为何没有赴宴。陛下就告诉臣妾,夫人病了。可臣妾今日见着夫人,不似病了啊。”   傅瑶的眼底闪过一丝难言的心伤,却听得一尖利嗓音愈行愈近。不须抬首去看,亦知是色厉内荏的乔玉画。   “哟!本宫当顺选侍这偷偷摸摸地是去了哪里,原来是要找这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瑶华夫人。哎呀,本宫险些忘了,这万千宠爱,已是昔日了。”乔玉画挑眉,语气间尽是小人得志的得色与快意。   傅瑶面色无波无澜,并不看乔玉画一眼,冷冷道:“本宫虽失势,总还是从一品夫人之位,容不得乔芬仪放肆。”   乔玉画骄矜一笑:“想不到瑶华夫人隐居夕梨宫中,也能得知外头的事情。这顺选侍乃陛下亲封,亲拟的封号。夫人瞧着,其姿容颜色,能不能与夫人一较,乃至替代了夫人呢?”   顺选侍吓得瑟瑟发抖,傅瑶亦只淡淡回道:“人人皆有不同,乔芬仪可莫再生事端,懂得惜福才好。”   乔玉画的头扬得更高,击掌高声笑道:“夫人不愧是曾受过宠的人,这说话就是滴水不漏。可惜总也不说真话,实在不讨人欢喜。”眼风顿然落在楚楚可怜的顺选侍身上,狰狞的神色直看得顺选侍一激灵:“顺选侍,让本宫来告诉你些真相听听。这瑶华夫人并非生病,而是因谋害五皇子而失了宠。所以陛下与她死不稀见,又怎会准她赴宴呢?”   顺选侍惊异至极,瞪大了澄澈的双眸连连摇头道:“不…不是这样的…”   乔玉画方要再行呵斥,却听得后头皇帝仪仗已近。傅歆便走在人群最前,明黄的衣角衬得面容上的阴鹜更深。乔玉画登时失了颜色,跪地相迎:“臣妾不知陛下来临,是。是瑶华夫人她欺君!明明没病,还要欺瞒陛下!”   傅歆的眼眸落在了在远处默默行礼的傅瑶身上,如霜纷飞的雪落在她的发间,冻得耳根发红。顺选侍亦是不敢抬首,与傅瑶一道跪在冰冷的雪里。明明二人容颜如此相近,他见她时,心还是忍不住的抽痛。   他没有上前,只在原地发问:“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朕?”语气间尽是受伤。   傅瑶不知如何应答,想见,却又不知如何去见。   傅歆撇过头去,自欺欺人道:“看来是病了,早些回宫去罢。”   乔玉画一时急了,几步窜至傅歆面前高声诉道:“陛下您疯了?傅瑶那个贱人她是在骗您,她明明没病,明明没有。您为什么不惩治她,您快惩治她啊!”   乔玉画的话将傅歆的颜面丢失殆尽,是啊,她就是在骗他。她竟敢骗他,他可是皇帝!   傅歆的眼中有恨,她…她骗了他!   傅歆的目光重重落在傅瑶身上,紧攥着拳几乎将掌心抠破出血。他紧紧地盯着她的面庞,她却似老僧坐定一般跪在那里一动不动,连眼珠都不曾转过一下。   他最恨她全然眼里没有他的样子。   傅歆的语气不含一丝温情,似阎王在面无表情的沉重宣判:“瑶华夫人傅氏,德行有亏,着降为嫔。即日起幽禁夕梨宫,无诏不得出殿。”   傅瑶终于开口:“臣妾谢陛下恩典。” 第74章 灵芝之死   傅歆未置一词地转身离去,乔玉画待仪仗缓缓走远后,面上的得色愈加狂热起来。嫔,芬仪尚可轻贱之,伺机而动多日,可总算熬到傅歆厌弃了傅瑶那日,容得她一雪前耻。   乔玉画的桃色绣球软底鞋缓缓行至傅瑶眼前,精致的眉角微微一挑,语气间尽是小人得志的快意:“本宫的鞋脏了,瑶嫔还不给本宫擦擦。”   傅瑶猛然抬首与她四目相对,眸光如鹰般凌厉无情:“乔玉画,你莫太过分。”   乔玉画杏眼桃腮的美丽面容上幻化出了一缕忧愁:“瑶嫔娘娘您怎么如此不识时务呢,而今本宫乃从四品芬仪。这高一等,亦是高呵。”又是移步得意一笑:“罢了,若你放不下身段儿,那我便去寻三公主的开心吧。现如今陛下尚在途中,只需传个话儿,虽危及不到公主性命,吓她一吓也是极讨本宫欢心的。”   莲步姗姗,步回傅瑶眼前,重又将足婶至其身旁。乔玉画忽而发出一声闷笑,似是压抑了极久的痛快:“瑶嫔娘娘,你说本宫说得可对?”   傅瑶紧紧闭目,这般的屈辱当前,为保安懿,她自是什么苦都肯吃的。方要伸手去擦,便被灵芝死死抓住了手腕,泪已涟涟地高声求道:“小姐,她不敢将三公主怎么样的。您莫要中了她的奸计,白白受人轻贱啊!”   傅瑶强忍泪意,狠狠甩开了灵芝的手,沉声问道:“只要我肯为你擦鞋,你就会放过安懿是么。”   乔玉画得意一笑:“当然如此,本宫一向一言九鼎。”   傅瑶面无表情地从怀中取出帕子,灵芝却似疯了一般死死拥住傅瑶制得其挣脱不得,死死瞪住冲乔玉画的如花美颜,使尽了全身力气高声骂道:“凭你这样的畜生,怎么配我家小姐为你擦鞋。我今日就算是死在你们面前,也不会叫你轻贱了我家小姐!”   乔玉画登时大怒,扭曲着面容一脚踢在灵芝心口。强烈的痛意使灵芝紧紧拥着傅瑶的手臂有一瞬的松懈,复又强撑着将傅瑶搂得更紧,怒目圆睁的模样是傅瑶从未见过的强大,她呲着牙狠狠望向乔玉画,一字一句地威胁道:“你若敢伤了我家小姐一分一毫,我必死在你眼前。此事一旦闹大,只怕你也无法收场!”   灵芝的话令傅瑶的泪轰然滚落,极力欲挣脱她的保护,却被此刻力气大得惊人的灵芝牵制的不得其法。她心痛地奋力挣扎着慌忙道:“灵芝,放开我。别为了我赔上自己的性命啊!”   顺选侍亦上前跪求:“乔姐姐,此事不宜闹大。不如念在这丫头忠心护主,莫让瑶嫔娘娘擦鞋了。”   乔玉画却失了理智地听不得旁人的一句劝告,只死死盯着灵芝弱小的身躯,怒气满盈地狠厉吩咐道:“你们几个,给我往死里打护着瑶嫔那个贱婢,直到她肯放开瑶嫔为止。本宫倒要看看,她的骨头是有多硬,护不护得住她的主子!”   傅瑶一眼瞧去乔玉画身边带着的几名内监皆是身强力壮,登时挣扎地更甚,不顾一切地想将灵芝从自己身上挣开:“你起开,自己找打,你是疯了么!我的尊严重要,你的命就不重要了么?”   灵芝却置若罔闻地将傅瑶护得更紧,几名内监上前狠命地对灵芝拳打脚踢。过度的击打令灵芝紧拥着傅瑶的身子不住的颤抖,面上极度的痛苦却不曾掉下一滴泪来,连呼痛的低哼也无。灵芝死死咬住的唇渗出血来,傅瑶禁不住地嚎啕大哭:“你走!我不要你再跟着我,你走啊!”   乔玉画眸间的恶毒更甚:“往死里打,本宫就不信,她真肯赔上自己的命!”   内监们的踢打更为狠厉,直踢得灵芝的瞳孔轰然放大,衣袍上的鲜血沾湿了一片雪地。傅瑶几乎哭到背不过气,灵芝死死咬唇,忽而高声声嘶力竭喊道:“乔玉画!我不会叫你伤我家小姐一分一毫的!”说罢奋力一跃拔下一发间一发簪,如墨漆黑的长发顿然散落在风中。众人皆惊异时,那尖利的簪便死死插入自己心口。   喷溅而出的血一瞬将傅瑶的面孔染红,傅瑶叫得撕心裂肺:“不!”   灵芝的身躯软软地搭在了傅瑶身上,乔玉画登时失了魂魄,忙惊惶叫道:“你们几个快去看看,她死了没?”   灵芝在傅瑶怀里,再没睁开眼来。   傅瑶用力摇着她的身躯,悲伤似铅一般灌满全身,如瀑而下的泪水一时令内监们进退两难。灵芝静止的鼻息斩断了傅瑶眼底所有的希望,冲方要触碰灵芝的内监冷冷一视:“你想做什么?”   那内监一时傻了眼,哆嗦着嗓音回道:“奴才…奉命还查看姑娘的伤势。”   傅瑶的嗓音噤若寒蝉:“不必,她死了。”   傅瑶的话令乔玉画顿然失了颜色,双手空悬着不住地摇着头退步。傅瑶的眼神缓缓飘到乔玉画惊慌失措的面容上,冷若冰霜的眸令乔玉画极是心虚:“怎么?不是要看她的骨头有多硬么?”傅瑶深吸一口气,冷冷笑道:“也没多硬,没挺多久就死了。”   乔玉画惊慌失措地觑着傅瑶冰冷的眸光,哆嗦着手掌步步后退:“不…她是自己找死…与本宫无干,与本宫无干啊…”   正是此时,一身铁锈红金凤锦袍加深的萧婕与相形见绌的许凌琴相携而来。面色如土的乔玉画仿似抓到了救命稻草般紧紧攥住萧婕的衣袖,哆嗦着嗓音求道:“不是我。不是我,是她,是她自己挡了我的路。所以…我会没事的是不是?”   宫中惩戒宫人尚不足为奇,可光天化日下生生将其打得奄奄一息,逼得人自缢的却是极少。萧婕见傅瑶猩红的眼中尽是愤恨,短暂的快意后亦是头痛,缓缓推开乔玉画道:“此事…确是有些不好办了。”   乔玉画的眸间皆是无边的恐惧,瑟瑟的冬风将她的小脸刮得愈加楚楚可怜,双手惊惶的抱住头颅:“不!怎么办?我会失宠的!”   “怎么回事?朕刚走不一会儿,梅园就乱做了一团!”傅歆沉重的嗓音由后头响起,众人皆是一惊,忙齐齐福礼道:“臣妾见过陛下。”   傅瑶唇角微微勾起的冷意叫傅歆看在眼里,方要发作,却见她的脸庞沾染了已略略干涸的鲜血。瘫倒在其怀中的灵芝令他一惊,眼中的痛惜一闪而逝,复而冷厉问道:“乔芬仪,这是怎么回事?”   乔玉画惊惶开口:“瑶嫔方才对臣妾不敬。臣妾就教导了她几句。谁知那丫头是个疯子。非但辱骂臣妾。还…”   傅歆不耐地打断他,眼光落到一旁柔弱得顺选侍身上:“你来讲。”   顺选侍尚未开口,傅瑶便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灵芝死了。”   傅歆的痛惜写在眉宇,语气渐渐柔和下来:“朕知道,所以朕想知道她为何而死。”   傅瑶眼角的泪意干涸成霜,勉强的笑比霜更冷:“灵芝是为臣妾而死,所以你让我陪她去死罢。”   傅歆紧紧闭目,想去牵她冰冷的手,却被她淡淡躲开。心陡然一痛,转而若无其事冲李拓吩咐道:“去备朕的轿辇来,摆驾夕梨宫。”   坐上轿辇的傅瑶,眼睁睁看着灵芝的尸首被宫人抬走,平静得令傅歆心生恐惧。他顾不得她面上的污垢,只想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痕。触碰到她的那刻,她静得像结了冰的湖水,另一只眼又有一滴泪落下。   一路无话。   傅歆与傅瑶一同步入寝殿,李拓适时地将门关起,空荡荡的殿中便只余了两人。   傅瑶木木地坐在木凳上,一如往常地唤道:“灵芝,给我倒杯水来。”   傅歆眼底有悲伤滑过,还是为她倒了杯水:“瑶儿,是朕。”   傅瑶抬首,冷冷地看向这个她曾经爱,而今依旧深爱的男人。时光可真残忍,灵芝死了,她昔日里每每想起就能扬起唇角的男子也死了,并非死在他对她动手的那刻,而是在他方才那个决绝的转身。   旁人的话,就那么可信么?真是可笑。   傅瑶看向他的眼神,有凄冷,有失望,唯独没有了当初的那份不甘:“陛下又是臣妾的谁?”   傅歆的眉间窜过一丝愠怒:“灵芝死了,朕给予厚葬。朕肯来看你,已是额外恩赏。”看向傅瑶面色如霜的满不在乎神色,愈是咬牙切齿:“你莫要考验朕的底线!”   傅瑶已没有了一切顾虑,只凄冷道:“若陛下的恩赏便是如此,那臣妾宁可不要。”   傅歆狠狠抓住傅瑶的手腕,几乎快要疯掉:“傅瑶!你为什么就是不能乖一点,朕不处决傅钰,留你在身边。宠你,爱你,几乎能把朕能给的一切都给了你。你怎么就是不知道要顺从朕?朕为什么要立顺选侍,朕就是要让你知道,没有你,朕一样能好好的!”   傅瑶的眼泪已然流干,凝着他含着悲怆的眼眸,是什么将他和她逼到了这样的地步?他好么?为什么在她看来他已经要被他们之间脆弱如纸的关系逼疯了。   傅歆颓然的放开她的手,腕间已被攥得青紫。他的目光亦自始至终不曾离开过她的双眸,想从她眼中找回一点曾经欢爱时光的残影。可她只在她的眼中看到了那个疯了的自己,在不住地追问。   傅歆撇过眼去不去看她:“这么多年了,你对朕的真心,不过尔尔…”   然后,是满庭唯留傅瑶一人的孤寂。 作者有话要说: 虐虐虐虐虐~我就是 后妈! 第75章 祸不单行   灵芝死后,傅瑶身边的婢女便只剩了灵湖一个。嫔位的用度本就少,加之失宠的缘故,傅瑶的日子过得连初入宫时尚不如。   今儿是灵芝尾七,傅瑶携了灵湖在偌大的夕梨宫□□为其烧纸祭奠。浓烈的烟尘迷蒙了傅瑶的双眸,熏得有墨色的泪缓缓垂落。灵湖不住地觑着外头的动静,忍泪劝道:“娘娘,这宫中烧纸钱是大忌。您为灵芝姐姐尽了心意便好了,这火咱们还是速速灭了罢。”   傅瑶的眼角又有泪流下,语气浅淡:“本宫落魄如此,怎会有人再移步夕梨宫?无妨,本宫想与灵芝好生叙旧。”抬首淡淡瞥了灵湖一眼,复而垂首继续以木条将火燃得愈旺:“你若是怕了,大可将所有事推到本宫身上。”   灵湖委屈地噤了声,傅瑶亦没有心情去顾及其他。自灵芝死了,她就无一夜安睡。   外头忽而传来些动静,灵湖一惊,忙起身对傅瑶急急道:“娘娘,奴婢去前殿看看,您可莫再烧了。”   傅瑶淡漠地扬了扬脸,近乎机械地又将一把纸钱丢入熊熊烈火中。外头的嘈杂似乎皆是海市蜃楼的虚幻,傅瑶冲凝固而冰冷的空气痴痴一笑,伸出手去悬在空中:“灵芝,我无酒无茶,但还是敬你。愿你早登极乐,无愁无忧。”   刺耳的嘈杂之音愈来愈近,傅瑶的笑就愈来愈决然。她还有什么可怕?恩宠、名分、子女,她都输得一分不剩。   遁入耳中的先是灵湖急急的阻拦:“公公,娘娘身子不适,就算陛下传召,也容奴婢先去通秉。待娘娘梳妆完毕,再随您去金龙殿复命啊!”   傅瑶低低笑着,起身面无表情地狠狠将一团烈火踩得消失殆尽。   灵湖终究是一弱女子,怎挣得过那身强力壮的内监。那内监像赶走障碍一般一把将灵湖拨到一边,冲傅瑶一脸假笑地福了一礼道:“原来瑶嫔娘娘在此,您这是在这儿做什么呢?天寒地冻的,这您又身娇肉贵的,若是扑了风可怎么好?”   傅瑶认出他是萧婕身边的刘路,自是没什么好脸色,只淡淡瞥着冷冷道:“公公随意进出夕梨宫,可真真是姐姐□□出来的好规矩。”   刘路亦不恼,只笑得愈是满面春风,拿腔带派道:“娘娘可莫怪罪奴才,实是陛下有急事传召。奴才奉命行事,与滟贵妃娘娘无关呢。”   傅瑶蹙眉,厌恶地觑了一目,复而转过头去回道:“罢了,灵湖随本宫走一趟。”   因着降位一事,傅瑶已失了代步的轿辇。与灵湖、刘路一同走在绵延冰冷的雪地上,足尖已是冻得发麻。刘路奴颜媚骨地笑道:“娘娘您可莫怪奴才,若一会儿各位主子问起娘娘之前做了什么,奴才…可也只能据实以告了。”   傅瑶充耳不闻地朝前走着,晾得刘路有些无趣,一步步走得极为稳健。   傅瑶步入金龙殿时,众嫔妃已到的齐全。傅歆冷着脸坐于正座,一见着她,面上的阴鹜更深:“来人,赐座。”   傅瑶谢恩后稳坐于凳,对头的曾琬朝其投过担忧的神色,她却也满不在意地略过了。在座众人皆是神色各异,均沉默不语。良久,傅歆冷冷开口:“瑶嫔方才在宫中做什么?怎得叫朕等了这样久。”   傅瑶扬了扬首,说得理所当然:“为臣妾逝去的婢女:灵芝,烧纸祭奠。”   傅歆的怒意一时爆裂,手掌重重拍在上好的楠木桌几上,震得手掌痛到发麻:“你是不知宫规还是故意与朕作对?宫中明文规定,除国丧外不得烧纸钱。一个婢女而已,你就要咒朕死?”   傅瑶面无表情机械起身朝他福了一礼,眸光恰恰浮在他的脸庞之下,不得看清他的面庞:“臣妾只想为灵芝尽一尽心意,与陛下无干。”   傅歆气得别过脸去,突如其来地冷哼着笑了起来:“罢了,朕今日传唤你,不是与你计较这些。”随意将桌几上四散着的宣纸扔向傅瑶,纸片轻飘飘拂过她的面庞,冷得却似掌掴:“你自己瞧瞧你做的好事!”   傅瑶冷若冰霜地执起从脸庞滑落的那页纸,只一眼便惊得几乎不能言语。此张文字皆是她的笔迹所作,细细看来竟是她与父亲私自传信贪污受贿的证据!傅瑶不可置信地蹲下身来又拾起一张来看,字迹又是如此,不过通信人变为了程彦,又是一张,是林嫣。   她明明没有做过!   傅歆看着她大惊失色的神色,眼角的怒意与失望几乎将他所有的理智淹没,凝着眸恨恨问道:“怎么?你敢说这不是你的字迹?旁人与朕说起时,朕尚且存了分疑影,而当朕真的看见时,朕也没有办法不信。傅瑶,你怎么能这样!”   傅瑶怔怔地看向傅歆,冷不迭地不屑一笑:“若臣妾说不是臣妾所做,陛下信么?”   傅歆逃离开她眼神的追问,语气虚浮:“朕不信任何人,朕只信证据。”   乔玉画适时的得意笑道:“陛下说得有理,这为人君者,便是要对事不对人。人人皆有欲望贪念,若都信了旁人的狡辩,这天下的纲纪礼法又有谁会去遵从呢?此次林亦平只是贪了五十万两,若再晚些,怕是国库都要被掏空了罢!”   许凌琴却是幽幽含笑:“瑶嫔娘娘您还是早些认了吧,这地凉着呢,站久了陛下也心疼。”   裴蓝姬怒目相对道:“许妹妹这是说得什么话?兴许有了误会亦未可知。”   众人的七嘴八舌令傅歆失却了所有耐心,却将所有怒意都凝聚在了孤落落在大殿中央站着的傅瑶身上,一字一句地恨恨道:“你还是不肯说出实话么?来人,带程彦上来。”   傅瑶一惊,回身正正看见白衣上沾满鲜血的程彦被两名大力内监像拖着个麻袋般拖进了殿。被刑具折磨得几乎奄奄一息的程彦似乎已没了意识,待到近处时,傅瑶瞧见他的指缝被针刺过,还存了狰狞的伤口和干涸的血迹。   傅瑶不禁失声痛叫:“表哥!”   乔玉画很满意这样的反应,挑高了眉咯咯笑道:“瑶嫔娘娘这声‘表哥’叫得可真亲近,人人皆说瑶嫔与那程彦是青梅竹马,曾有过婚约的。今日一见…”她故意拖长了声调:“这情分可真是非比寻常呵。”   萧婕温言一笑:“这倒是呢,程彦在牢中,可是什么都不愿说的。臣妾审他,可费了好些精神呢。”   傅歆冲她淡淡笑了:“爱妃辛苦,不愧是朕的贵妃娘娘。”   程彦抖着瘦削的身子瘫倒在地,嗓子干到说不出一言一语。傅歆对着他,冷冷发问:“程彦,朕问你,这些信,可是瑶嫔寄给你的?”   程彦迷茫地看着傅歆,嘴唇干裂地慢慢疑惑道:“瑶嫔…瑶嫔…”   乔玉画噗嗤一笑,眉间得意之色渐浓:“便是你身边这位,你的青梅竹马,林笙啊。她而今犯了事,叫陛下由从一品夫人降位了嫔位,你说好不好笑?呵哈!”   程彦瘦削而苍白的身子不住地颤抖,一双眼中尽是绝望,忙看向傅瑶干哑着嗓子问道:“娘娘…这是真的?”   傅瑶垂首不语,只默默承认着乔玉画的说法。程彦的哭声渐渐想起,很低,却很悲拗。   傅歆眼中有杀意转过:“程彦,回答朕!”   程彦夹杂着泪的惨淡笑意中再无了一分希望,破罐破摔的无奈道:“陛下,你还要臣再说多少遍?瑶华夫人她从未与臣、还有林伯父、刘夫人通信受贿。你若是不信,大可去查我们的家底,看我们究竟有无那些不义之财。”   萧婕适时地温言提醒:“程公子可是糊涂了,是瑶嫔娘娘。”   程彦的眼中绽出一丝美好,似沉浸在一个他自己编织的美梦:“不,陛下不信她。可臣与她从小一起长大,是真真青梅竹马的情分。就算陛下拿再多的证据,臣还是信她没错。”   傅歆眼底的恨意已达至顶峰,她是他的,要怎么做,要不要信也是他的事,程彦算什么?他眼中的杀意顿生:“程彦,你方才所言,恰恰证实了你与瑶嫔交情匪浅。她若有心狮子大开口,你又怎会不助一臂之力?说到底,你们皆是同谋。”   傅瑶的思绪纷乱如麻,傅歆的怒意居高不下,她自己尚无谓,那林家怎么办?今日种种说到底还是宫廷争斗,父母亲年迈,此事若怪罪下来,他们便轻则流放、重则处斩。父亲…她怎么忍心。   傅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顾一切地求道:“若陛下执意不信,就将所有罪责都算在臣妾身上罢。父母亲已经年迈,表哥与妹妹皆是无辜。他们的安危,还求陛下高抬贵手。”   傅歆眼底的失望如慢慢深潭,潭底是溺死的曾经的爱情。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就只剩下了沉默和伤害,她身上的刺,都快要让他痛不欲生。她不知道他有多想她能求自己,求自己继续爱她。而今跪在他面前的原因,竟是在为旁人开脱。   傅歆将恨意一股脑的倾注在弱不禁风的程彦身上,一口银牙几欲咬碎:“你说,你说吧。只要你认了,你就死。而她,她就能活。”   程彦颤颤巍巍地挺直了身子,笑中带泪地样子令傅瑶心慌。他温润如玉的面上第一次露出了坚毅,冲稳坐泰山的萧婕失了理智的哑着声音疯狂嘶吼:“你们这群疯子,这群杀人不吐骨头的疯子!我程彦,就算是死,也不会叫你们冤枉笙表妹!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狂笑着跌跌撞撞起身,出人意料地刚烈撞向萧婕身旁的桌角。   霎时间,剧烈的碰撞使方才还狂乱的程彦顿时没了所有的力气,软软地坍塌于地。一行细细的血液流在苍白的脸庞之上,他淡淡笑着,合上了双眼。   傅瑶的泪静止在了这一刻,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为她的无能买单?灵芝死了,程彦死了,她林家上下亦卷入其中,连同已嫁为人妇的林嫣也不能幸免?   傅瑶烟笼一般颦起的双眉布满悲凉,程彦死了,因为傅歆的妒忌和众人的看戏,她甚至不能为他好好哭一场。   傅歆被程彦的疯狂和刚烈惊到,复而看向傅瑶的眼眸中有了更多的游移不定。可她眼中对程彦的心痛,又令他莫名恼火:“瑶嫔,他抵死不认,光是物证,字迹像你,你的家人,已是逃过一劫。可你的心里,想必没那么痛快吧?”   傅瑶的泪意中尽是悔恨:“想不到臣妾的清白,竟要表哥的命来换。往后的安生日子,臣妾又怎会过得安心?”   傅歆捉摸不定她心中的想法,下意识地问道:“你过腻了安生的日子,又或者说…你过腻了在朕身边的日子?”   傅瑶的眸间是醍醐灌顶的绝望,程彦用他的抵死不认换来了她和她全家的平安。可宫中的争斗何时才能休止?从前她是为他而斗,而如今,她又是为了什么?   傅歆的暴怒又一次袭来,连他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发怒的越来越频繁。他只知道她的沉默和冷脸会让他不知所措到发狂和崩溃,他紧紧地逼视着她,急得眼泪都快掉落下来:“是不是?是不是你过腻了!傅瑶,你回答朕!”   傅瑶抬首与他对视,眸间是铅华落尽的痛心和无力坚持的无力感:“是,臣妾无力再斗,更猜不准陛下的心思。臣妾而今牵挂,唯有镜儿与安懿两人。”   那朕呢?朕又算什么!   傅歆在心里狠狠喊出这句,可落到实处却是他狠狠掷出的墨曜砚台,将傅瑶的额角砸得鲜血淋漓。钻心的痛意令傅瑶反而呵呵笑了起来:“陛下可真是厉害,这一砚台掷得又狠又准,可真是与臣妾撕破了脸。”   傅歆眸间的恨意不减反增,他现在想做的就是将她揉碎了,化成灰,然后永不相见,才能泄他心头之恨。他早已猩红的双眼死死凝住她的面孔,怒极反笑:“你不是担忧镜儿与安懿么?你不是为着他们不惜放弃你与朕的往昔情意么?朕就给你这个机会。”   傅瑶心如死灰地望着他,像看一个可笑的跳梁小丑。傅歆却犹自不觉,以更深的戏谑笑容对着她:“朕给你这个机会呢,朕会好好抚养镜儿跟安懿。而你嘛,你就在冷宫里,好好反省你对朕不敬的罪过。”他的笑意残忍地似尖刀:“瑶儿,你说可好?”   傅瑶无言,对他以最大的诚意三拜叩首:“陛下所言臣妾谨记在心,多年恩怨,而今一朝了结。往后的时日,陛下便靠各位姐妹来好生服侍。傅瑶无福,无法再伴陛下身侧。愿陛下日后身体康健,福泽万年。”   傅歆定定看着她,似是如鲠在喉,又生生噎了回去,只吝啬回了句:“朕记下了。”   傅瑶又是三拜,携了灵湖在众人的缄默中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把前面所有章节的内容提要搞了一下,重审可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嗯,已经有章节待高审了。。。 第76章 冷宫弃妃   翌日清晨,傅瑶便着了一身素白衣衫带着细软赶赴冷宫。天尚未大亮,简陋破旧的鸾轿已停于门口。抬轿的小内监是从前见过的,对傅瑶亦尚算客气地笑道:“娘娘且去冷宫住下,奴才会将屋子打扫出来,总也舒服些。”   灵湖羞涩一笑,傅瑶眸间含了一抹感激道:“多谢你了,而今我亦没多少银钱来打点,只好委屈你。”   小内监嘿嘿一笑,方要请了傅瑶上轿。灵湖却低低地牵了牵傅瑶的衣角,几欲垂下泪来:“娘娘,您真的不再等等了么?或许陛下会回心转意,准您回去了呢。”   傅瑶心下一涩,却笑着抚了抚她的脸颊安慰道:“傻丫头,随我出来吃苦,怎么还想着从前的好日子呢?”   灵湖哽咽着委屈道:“奴婢倒是无所谓,只是怕看着娘娘受苦。娘娘,咱们再等等吧。”   傅瑶默默垂下头去,她心里亦是念着他的,可那又如何?正要回身入轿,却见裴蓝姬、曾琬与顺选侍一同过来了。顺选侍一袭青衣衬得其楚楚可怜,蹙着眉将一大包物件交给灵湖,复而冲傅瑶盈盈含泪道:“妹妹没有什么可送给姐姐的,只与二位姐姐凑了些衣物首饰、还有些银钱供姐姐打点。姐姐你在冷宫可要多多保重,妹妹会瞧着时机向陛下进言,求他放你出来的。”   傅瑶轻拍了她的手,难得清减的裴蓝姬牵过傅瑶笑道:“这宫里,哪儿有一处是干净的呢?只是你此去,滟贵妃该是放过你了。银钱上虽是短缺了些,若看开些,未尝不是一好事。”傅瑶感念回望,曾琬隐忍着泪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裴蓝姬笑着打量了曾琬,复而又笑:“琬贵嫔是有话儿说不出,蓝姬替她说罢。一路过来,她就想跟你说‘深深宫墙,有缘再聚。’谁知到了你面前又成了闷葫芦?琬贵嫔她心好,就总是说不出啊!”   傅瑶心下感动,最后望了望风霜中伫立的几人。她在宫中,失了她命里的劫难,也得了几知心好友。   如此,足矣。   正依依不舍时,却见李拓携了几大力内监前来。所有与傅歆有关的人事,都会使她心如刀绞,又何况是日日跟在傅歆身旁的李拓?傅瑶心下一揪,默默受了李拓的礼后转身上轿。   轿子太过残破,以致小内监再用力亦走得极慢。轿外声响皆是听得一清二楚,砰砰的钉撞声入了耳来。灵湖流着泪将头靠在傅瑶肩上:“娘娘…您方才怎不问问李公公前来所为何事呢?”   傅瑶容色淡淡,听得后头李拓的声音不折不扣地遁入耳中:“陛下有令,封锁夕梨宫上下,无诏不得出入。”   傅瑶嗤笑出声,缘何到最后,竟是如此结局。   冷宫与夕梨宫极远,行了许久后,傅瑶撩帘朝外头看去。正是黄昏时分,如血的残阳令她忆起那些个失去的孩儿。镜儿是否还在哭闹,安懿是否吃饱穿暖,还有那个无辜被自己害死的孩儿,她是否会怪那个曾经任性的自己?   景致似过往的浮光掠影消逝在她平静如水的眼中,野草愈是繁盛处,人烟就愈是稀少。近了,那个人人恐避之不及,她却只想求一分心静的殿宇。   灵湖瞧着傅瑶若有忧伤的神色,勉力笑着劝道:“娘娘您且宽心,顺选侍会帮衬着您的。”   傅瑶的沉默令灵湖自觉没趣地噤了声,低低地垂下头去绞着手。   良久,她才轻叹着,语气漂如浮萍:“我走了,你以为陛下还会再宠爱顺选侍么?”   一路无话的死寂。   下轿时已是夜分,灵湖扶着傅瑶小心翼翼落地。小内监引着二人步入冷宫,刺骨的冷意清明了傅瑶的意识,空气中的阴霾与腐臭直扰得人心神不定。灵湖紧紧揪住了傅瑶的袖口,瞳仁间皆是恐惧道:“娘娘…这冷宫好阴森。奴婢好怕。”   话音未落,一养得极肥硕的巨鼠从傅瑶脚尖一窜而过,肮脏得令人作呕。灵湖不可抑制地失声大叫,傅瑶却仿似不曾瞧见,冷冷呵斥道:“你若吃不了这苦,大可跟着公公回去。”   灵湖惊得几乎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却见成百上千的鼠从眼前飞驰而过。幽绿的眼眸在漆黑的夜中闪烁得格外诡魅,露出的贪婪更令人心惊。饶是不惧鼠的傅瑶,瞧见了亦是头皮发麻。   灵湖颤抖着身子嘤嘤哭泣,那巨鼠们却近乎疯狂的磨着银白的尖牙叫了起来。狰狞刺耳的声响几乎刺破天穹,傅瑶意识到事态不妙,忙拉着二人连连后退着高声道:“不好!此鼠乃西域之鼠,而今是饿得疯了,被他逮住了人也不放过!”   灵湖吓得泪水直流,傅瑶见她是指不上了,忙冲小内监叫道:“快!快拿火来,若是晚了,你我都得死!”   小内监忙执了几干燥木棍来丢在地上,眼见着群鼠就要攻上前来,火光却一直未能燃起。傅瑶等人只得节节后退,一巨鼠已大叫着扑上了傅瑶的小腿,她一狠心抄起一木棍死死打向自己。巨鼠灵活地越向别处,钻心的刺痛轰然袭来。傅瑶无暇呼痛,只夺过小内监手中方燃起的火把,狠狠丢入巨鼠中央。   声势浩大的巨鼠群一沾了火星,便转瞬乱作一团。灼烧的刺痛令沾火的鼠四处逃窜,本是极小的火光竟须臾发展为熊熊烈火,直燃亮了整片天穹。灵湖渐渐从恐惧中走出,傅瑶只直直盯着眼前冲天的火光。此种异鼠从来便是求不来的,又怎会大批出现在冷宫之中?只怕是有心人欲致自己于死地,永不得翻身呵!   傅瑶唇角有无奈的怜悯与恨意,她已至冷宫,萧婕又为何还要不依不饶?此番若无强大的背景支撑,又如何在冷宫中埋下这样许多巨鼠?萧婕之计一向狠辣于无形,想来此次是瞧着她失宠,肆无忌惮了。   烈火燃尽,方才猖獗的巨鼠已成了堆积成山的焦炭。灵湖惊得胃中翻江倒海,几乎呕了出来。傅瑶便蹙着眉带着她从一旁绕道而行,冷宫是极大的,幽幽鸣起的钟声恍有来世之感。正殿中央供奉着一破损的观音之象,破碎的白瓷上有青烟缓缓传出。小内监忙唤傅瑶快些前行:“娘娘您莫瞧她,这老祖宗的经验,瞧见过那观音像的,男子惨死,女子一生凄苦啊。”   傅瑶一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却莫名觉着这观音像极吸引人,又回首望了一眼。破碎的面容上的慈悲笑容无法令她心安,人的欲望与贪念,菩萨亦感化不得。   三人于苍凉的夜色中快步前行,冷月掩藏于薄薄的云中,却不曾透出一丝光亮。傅瑶恍然忆起,入宫前的那个夜晚,程彦在月色下吹箫。求爱的那个夜晚,贺明轩在月色下温润一笑。初承欢的那个夜晚,她看见如月清辉洒在他的侧颜,那时她对他的爱,纯粹地就像月亮一样。   小内监带着傅瑶与灵湖入了居所,阴冷潮湿地不可同日而语。雨脚如麻的腐臭又一次充斥了她的鼻息,她眉目疏淡地将包中物件取出一一理好。曾琬等人送来的多是保暖衣物,包裹底部是一红布包着的沉甸甸的碎银。小内监与灵湖麻利地清扫着小小一方的屋宇,破旧的墙上几乎脱落的木窗瑟瑟透着冷风,呜咽地宛若鬼哭。   傅瑶将唯一从夕梨宫中带出的那尊红玉蜜柚擦拭过后,稳稳放于破席子旁的旧木桌几。   ‘给吾妻备一玉雕,愿瑶儿岁岁年年喜乐无虞。’   喜乐无虞:是他曾经的真心,亦是她而今全部的期待。   小内监气喘吁吁上前笑道:“娘娘,奴才都给您打点好了,您与灵湖姑娘就安心住下。旁的事,不必想得太多。”   傅瑶感念一笑:“你如此照拂我,我心中感激,只盼着你有好报。”   小内监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娘娘折煞奴才了,天色已晚,奴才这就要回去了。只是有一点娘娘定要记住。”   傅瑶凝眸:“是何事?”   小内监的神色煞有其事,极为笃定道:“娘娘切莫再去招惹那正殿的破观音像了,至于缘由奴才也不清楚,只是看清过她的脸的人,总是结局潦倒。”   灵湖的眼中尽是恐惧,哆嗦着嗓子道:“公公您可莫吓奴婢了,奴婢害怕…”   小内监无奈地瞥了灵湖一目,复而对傅瑶郑重道:“娘娘,谨记。”   子时一刻,傅瑶卧于冰冷潮湿的破席子上,方才体力尽失,却疲累得格外清醒。小腿间的伤隐隐作痛,这冷宫黑得没有一丝光透入,她无法看清自己伤得有多重。   灵湖亦是无法入睡,翻身过来担忧道:“娘娘,您的腿如何了?如今请不来太医,只怕要好生将养一阵子。”   傅瑶的眸光涣散地没有焦点,只机械地拿手轻轻抚着伤口。还好,没有流血,大概只是淤青。   傅瑶的语气淡的像白水:“无事,我已不痛了。” 第77章 疯癫老妪   刺骨的冷意与腿间的伤痛令傅瑶醒的极早,见灵湖还在熟睡,亦未加打搅地兀自起了身。眠时既穿着素色衣衫,此时冷了,便披了大氅出殿取膳。冷宫中的膳食皆有专人送至殿口,挎着尖刀的侍卫冷冷一哼地克扣了仅有的一点肉星。傅瑶一眼望去,唯两碗馊饭与两碟咸菜而已。   傅瑶没有与那侍卫过多计较,只端了餐盘缓缓入殿。   昨夜的雨水令屋角渗下水来,冰冷的水滴打在灵湖面上,她亦冻得身子一噤。傅瑶木然地朝口中扒了一口馊饭,装作若无其事地轻轻唤道:“灵湖,快起来用早膳了。”   灵湖迷迷糊糊地揉着眸起身,见破桌上的简陋膳食,一时接受不得的惊叫出声:“娘娘,您怎得吃这样的膳呢?这米都馊了,奴婢去找人换过。”   傅瑶冷淡地抬了抬眸,继而又食了口咸得出奇的青菜:“拜高踩低,一贯如此。你若有多余的银钱,大可去找他们。”用力咀嚼着咽下后,复而道:“若是没有,就只能忍了。”   傅瑶的风轻云淡令灵湖一时语塞,强忍着嫌弃将一口馊米放于口中。傅瑶淡淡地将最后一口菜吃完,平静地陈述道:“用完膳后,将昨日的衣物洗出来罢。往后的日子,浣衣局再不会来了。”   灵湖轰地睁大了眸,傅瑶转过身去堵住了她的言语:“本宫与你一同来洗,你不必委屈。”   傅瑶缓缓步于一场冷雨过后的冷宫里,结霜的石榴花树冰冷坚硬。傅瑶抬头望去,大抵不出几月烈焰如火的石榴花便会满树而开。石榴,开花时是拼尽全力至死方休的爱恋,结果时是满树硕果亭亭如盖的美满。   这样的花开于冷宫之中,可真真是最大的讽刺。   灵湖抱着盛了衣物的木桶跑来,轻擦了把额间的薄汗道:“娘娘,奴婢去洗吧,您去殿里歇着。”   傅瑶淡淡地含了一丝笑,从木桶中拣了一半抱在怀中:“不必了,冷宫本就苦,你肯陪我来,我已很欢喜。”   尚在冬日里,二人竭力将木桶绑了绳子调入井中取水。傅瑶出身尚算不错,这样的粗活从未干过。与灵湖一同拼着力气将盛满水的木桶拉起,手掌已被磨出了道深深红印。灵湖焦急地翻着她的手,心疼道:“娘娘您可莫干了,奴婢来吧。您的手本就生过冻疮,再复发了可怎么得了?”   傅瑶浅浅一笑,将手背翻了过来避过灵湖,若无其事道:“快些做罢,一桶水怎么够。将木桶里的水注入池槽,若要够,没个三四桶是不行的。”   灵湖蹙眉愈是担忧,又碍于自己一人之力无法打水,只得边将绳子给了傅瑶边劝道:“娘娘您可要当心呐。”   傅瑶颔首示意,又一次拼尽全力地向上拉桶。掌间的勒痛愈加重了,粗糙的绳与皮肉相擦更是奇痒无比。她却不敢松懈,直咬着牙又将一桶拉上地面。   傅瑶的掌心有猩红的擦伤,待第四桶落地时,已然精疲力尽。   灵湖气喘吁吁道:“娘娘,您先歇着罢,奴婢去洗便好。”   傅瑶在短暂的休憩过后,一言不发地与灵湖并肩而立。将槽中衣物拿去一半,一双玉手伸入冰水之中。   剧烈的刺痛令傅瑶禁不住地重重咬住了下唇,好冷,掌心的伤似碰到了剧毒般疯狂地发作起来。这便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即便是痛到死,也必将完完整整地走下去。   傅瑶紧咬下唇,用力将做工粗糙的衣物上的泥垢处搓着。艰辛的境遇是连皂角粉都不曾有的,她只得以冰冷的清水伴着剧痛的一双手用力去搓。寒冬腊月,曾高高在上的宠妃而今沦为了比奴仆尚且不如的弃妃,可她不后悔,比之傅歆的雷霆与突如其来的耳光与砚台,眼下的皮肉之痛,真可算好得多了。   灵湖见傅瑶痛的眼中含泪,忙用冻地通红的手将衣物夺过:“娘娘您去擦些药吧,琬贵嫔的包裹中有备着的。您的手,真不能再做活了。”   傅瑶犹疑间,听得后头一老妪嗓音缓缓响起:“老妇在冷宫这么些年,你是第一个抢着帮婢女做活的。看你那体弱样子,也该是个养尊处优的娘娘,怎么就沦落至此了?”   二人不曾想过冷宫中还有旁人,皆是一惊地回首。那老妪一身破烂衣衫,灰白的发干枯地散落着,最为注目的是一墨兰布条将左眼掩住,唯余了一只狭小的右眼浑浊地望着傅瑶。   瞧着她的年纪,该已是年逾花甲了,不想竟在冷宫中蹉跎至今。傅瑶不明了她是何人,便含笑答道:“婆婆您眼力极好,我的确曾是当今陛下的嫔妃。因惹怒了陛下,便贬损至此了。”   老妪面上的皱纹笑起来时愈加深了,拉了傅瑶随意坐于石榴树下,又招呼灵湖道:“那丫头也别干了,既然遇见便是有缘,来陪我这老婆子聊聊罢。这冷宫里啊,多少年都不进个神志清醒的人儿了!”   傅瑶叫老妪盯得有些含羞,便垂首而笑。那老妪却是极有兴致地看着她问道:“你方才说,你是惹怒了当今陛下才被贬损至此的,你瞧着像是有气性的,可是因何事惹怒了他,非要发落到这暗无天日的地儿来才罢休啊?”   此话似勾起了傅瑶心中的隐痛,与傅歆的矛盾错综复杂,不知从何解释起。那老妪瞧着傅瑶恹恹的神色,不由猜测道:“他冤枉你了?”   傅瑶的心有一瞬的停滞,却又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没有。是我自请来冷宫的,家中之事,已澄清过了。”   那老妪几乎不可置信地发出了癫狂的笑,中气十足地令傅瑶有些尴尬,她的小眼中迸发出难得一见的光亮,指着傅瑶笑道:“哈哈!旁人进了冷宫都想尽办法的往外逃,你倒好,无事来这儿受罪。老婆子在这几十年了,就没见过像你这么爱受难的人!来来,告诉我你的名字,让我也听听这几十年一遇的大傻瓜究竟是谁!”   傅瑶尴尬笑着,经不住老妪的推搡,只好答道:“入宫前唤林笙,后便改唤傅瑶了。”   老妪方才狂笑的面容一愣,复而仔细打量起傅瑶的容貌:“你。就是从前盛宠多年的傅瑶?”又啧啧了一声,复而嗟叹道:“这容貌,也算不得一等一的出挑。不过…气质出尘的模样,是当今陛下喜欢的。”   傅瑶不禁嗤笑:“您怎么知道当今陛下喜爱气质出尘的女子?莫非您见过?”   老妪毫不见外地拉着傅瑶的手,爽朗笑道:“老婆子在这宫里苟延残喘了这么些年,什么事不知?想当年,我还是先帝身旁的一个小小贵人,也见过三皇子几次。年仅十岁的他,就知道追着灵丫头到跑了。那灵丫头,生得可真是俊啊,比你还要俊些呢!”   傅瑶凝眸:“婆婆口中的‘灵丫头’,可是玉楼中香消玉殒的灵妃:赵玉灵?而婆婆既是先帝的嫔妃,可傅瑶见婆婆人品贵重,怎不在宫中享太妃富贵,倒在这冷宫里了却余生呢?”   老妪抬首望着那一颗参天粗壮的石榴花树,眉目间存了一分苍凉:“是啊,那灵丫头。也是命苦。不过苍天有眼,害她的楚氏,终究也没逃过惨死的噩运。”又是一声长叹:“而老婆子我,年轻时也是一个令人赏心悦目的美人呐。只不过后来惹怒了先皇后,也就是当今太后,被生生挖去了左眼囚禁于此。后来她又派人杀我,不过阴差阳错间逃过了,故而苟活至今。”   傅瑶一时惊异地不能言语,有什么比一个美人失去了眼眸更令人绝望的事?当今太后,她虽见识过她的手段,却怎么也未曾想她会忍心将一个美人的左眼生生挖出,后宫的女人,失了美貌,就等于失了一切。   傅瑶有些心疼地望向那被墨兰布条紧紧包住的地方,蹙眉问道:“婆婆当时,心里一定很苦吧?”   老妪的唇角含了淡淡的慈爱,仿似将往事随风流走:“当初再苦,如今也不苦了。我告知你这些,不过是想要你看得开些,这皇帝的君恩,是最不可依靠的啊。一旦你触怒了他的龙颜,哪管什么往日情分恩爱缠绵,你就如同那穿旧了的破衣烂衫,随手就换掉了。”又用手指用力戳了戳傅瑶的心口:“丫头,你可记住喽!”   傅瑶无奈地颔首,眉宇颦起:“可若是…忘不掉呢?婆婆,您对先帝有过情么?”   老妪方才的平和与安定被这话一瞬打破,怒瞪着仅存的一只小眼沙哑着嗓子喝道:“没有!他对我如此无情,我老婆子一辈子恨他,一辈子诅咒他在地下不得超生!”又是恶狠狠地指向傅瑶,直吓得她想要退后:“你,你必须给我忘了他。否则…我就杀了你!”   傅瑶与灵湖惊恐地往后退去,那老妪却疯狂地笑着转身跑着离开了。   夜半时分,傅瑶翻着身难以入睡,便决意出殿吹风。   今夜的天穹似乎格外黑些,饶是傅瑶视力极好,亦难辩得清路途。一丝月色都无,难得一见的彻夜。   傅瑶只着了件浅蓝色长衫,被夜风吹着有些冷意。呜咽的风不知怎地令她脊背生凉,下意识的回首望去,忽而后头被人紧紧搂住并生生捂住了嘴,而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也发生了… 第78章 玉陨画消   两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在凛冽的风中相对而立,刺骨的冷意钻入傅瑶脖颈,后头的那人紧紧捂住她的口,几欲窒息。忽而,左侧那女子的如瀑长发被风吹起,傅瑶定睛一瞧,苍白如纸的竟是乔玉画的脸!   傅瑶睁大双眸,不可置信地看着已迷了心智的乔玉画,在清冷月色的笼罩下,眼眸轰然发出幽绿色的光。二人似中了邪一般一瞬白头,伴着迎风而起的白色裙裾,分外诡谲。呜咽的风穿透了右侧女子飞扬的白发。恍惚间,傅瑶认出她是乔玉画的贴身侍女:鸳鸯。   傅瑶奋力挣扎着欲逃脱身后那人的桎梏,却被强大的力道牵制的不可动摇。眼睁睁地看着幽绿色眼眸目露凶光的二人发了疯一般忽而像对方扑了过去,乔玉画嘶嘶地磨着口中的银牙,一时间竟长出了一对尖利恐怖的獠牙。银利利地晃得人眼前一花,电光火石间死死咬住了鸳鸯的肩。寂静的夜中,一声刺破天穹的惨叫令傅瑶脊背发麻。还未来得及恐惧,却见乔玉画是生生将鸳鸯肩上的一块肉咬下,口中嚼着人肉的乔玉画似是尝到了世间美味,贪婪地笑着细细品尝着。   傅瑶的胃里翻江倒海,却见鸳鸯疯魔地呲着獠牙朝还在咀嚼的乔玉画跌跌撞撞走去。她撕心裂肺的疯狂叫唤着,不顾一切地疯狂啃噬着乔玉画面上的嫩肉。被打破了宁静的乔玉画登时眼眸转为猩红,迅速扬起了已被啃得不成样的脸庞,僵硬地伸出已成两只白骨的双手,疯了般死命用尖利的指甲抓挠着鸳鸯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鸳鸯撕心裂肺的痛叫太过森冷恐怖,伴着午夜的风,似哭,又似在笑。飞扬的白衣已是血迹斑斑,鸳鸯的兽性似被一瞬激发,她面上的肌肤片片凋落,腐臭的气味熏天入地,腐烂的血,和着伤口的痂和脓流了一地。而乔玉画的白发在凛冽的风中狂乱飞扬,刺耳尖刻的狂笑牵动了她面上所剩无几的肌肤,鸳鸯狰狞笑着上前伸出一只白骨手掌,生生将她黏连在血肉上的面皮撕了下来!   顿时血液和腐肉似瀑布般哗哗流泻而下,二人已没了面容,怒意却恰恰达至顶峰。二人皆疯狂地飞速纠缠在一起,利落地撕扯着对方身上最后一张遮羞布,白衣被抓破的地儿皆有腐烂的血肉流下。刺鼻的气味直引得人作呕,二人缠斗地愈凶,那尖利刺耳的嚎叫就愈是高亢。似山中的野狼皮被生生剥下的剧痛的刺鸣,又似少女被强行奸污时悲拗的哭泣。直令人头皮发麻,听得痛不欲生。   傅瑶的理智尽失,身子只软软地立在原地,被汗湿浸透的脊背却冷得出奇。那二人的皮肉已尽数暴露于空气中,撕碎一地的衣片沾着血,软塌塌地黏在地上。乔玉画忽而撕心裂肺地嘶吼起来,尖长的指甲死死抠入了她的脊背,将整个身子生生刺穿。中了邪的乔玉画力气竟大的出奇,狰狞地冷笑着将鸳鸯往地上的废墟中狠狠一摔。伸出同样已成一堆白骨的足拼尽全力地踩着鸳鸯那一团肉泥,冲天的尖刻笑声绵延不断地入了傅瑶的耳。她疯狂地踢打着早已没了气息的鸳鸯,一下一下,直至她与鸳鸯的骨因摩擦过甚燃起火来。   烈火将乔玉画的躯体结实地灼烧,她不可遏制地发出激烈而疯狂的痛叫来。她的发被烈火烧得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皮肉便在火光中片片凋落,连鲜血都已不复存在,只有烂的彻底的腐肉硬邦邦地如石块般砰地落地。   那人紧紧勒住傅瑶的唇,阻止她叫出声来,并引着傅瑶步步后退。火光愈来愈大,直照亮了整片天穹。乔玉画的惨叫却愈是刺耳恐怖,直拴着傅瑶的心不得镇静。火势愈加猛了,夹杂着枯树枝的导火,几乎烧到傅瑶。那人终是心一横将傅瑶生生抱起向别处奔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傅瑶已被过度的惊吓失却了思考的能力,只被紧紧抱着她的那人牵引着一颗无助的心向不确定的方向奔去。她不必去看他的脸,只凭着直觉叫出了那个名字:“歆…别走…”   那人却并未应答,她的身子不受控制的一抖。傅钰的腮边有泪,却拼尽全力地奔跑着,拼了命的也要保住她的性命。傅钰的身子是何时变得这般精壮了呢?他抱着她,跑过霜落一地的坚硬石路,跑过那口令她伤了手的古井,也跑过了她方才独自溜出的寝屋。他多想,就这么带着她一路奔跑,永无尽头。   火光将冷宫万古枯寂的天照得亮如白昼,她无可选择地紧紧拥住了他的脖颈。惊惶未定的热泪滴滴落在他的颈间,痒、却又极痛。长久的奔跑令傅钰体力尽失,终是停在了冷宫的正殿门口。他疲惫地将傅瑶放下,她却在看清他的面容的那刻失却了所有屏障地跌坐于地。   傅钰将她紧紧拥着,吃力地想要把她扶起,远处的火光映得她的面容昏黄而憔悴,她望着他凄然道:“阿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傅钰紧紧贴着她的额头,身子止不住的颤抖,语气间却坚定无比:“再不该来,我已来了。”   傅钰强行将她扶起,欲入正殿歇息片刻。傅瑶惊魂未定地坐于冰凉坚硬的地上,被汗濡湿的长发软塌塌地黏在鬓边。傅钰轻轻为她拂去眼角的残泪,大劫过后的傅瑶只余了昏天地暗的疲惫。她无力地将头搭在一旁,傅钰在她熟睡之际将她揽至自己肩头,如珠如宝地看着她微蹙着的眉的睡相。   不曾有人告诉过傅瑶,她与傅歆的睡相皆是如此,即便在熟睡之际,亦面含淡淡不安的愁绪。   忽而天穹当中惊雷乍起,傅瑶似惊弓之鸟般猛然醒来。暴雨如注,横空劈下的一道雷令傅瑶眼前尽是过分的明亮。傅瑶又惊又惧,扑入傅钰怀中的那刻一时用力过猛,二人皆骨碌碌地滚落入了正殿的神牌处。又是一道巨大的雷轰然闪过,傅瑶惊惧地抬首,恰恰看到了那张破碎的观音脸。   雷光照射下的观音面,太过慈悲的笑缺去了一角,反倒令人刺骨生寒。她的脑海里轰然炸起小内监那信誓旦旦的话:‘凡是瞧见那观音像的,男子惨死,女子一生凄苦。’傅瑶遍体生寒地想要逃开它的牵制,却怎么也移不开眼去。傅瑶失了理智地流着泪,不!不!   却见傅钰忽而起身,上前将那观音像取下摔了个粉碎。薄瓷的碎片滚落在傅瑶足边,她惊惧地狠狠踢开后抱头痛哭。傅钰悲拗地抱紧了他,任外头的狂风将雨吹得他全身尽湿,不顾一切地将她的头埋入自己胸口向苍天大吼:“是我砸了那观音像,若有报应,就全冲着我来!”   傅钰悲声的怒吼令傅瑶哭得更凶,她紧紧抓住了他背上的衣襟,用力地捶着他坚实可靠的背,撕心裂肺吼道:“你为什么要摔了它?你会死的,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傅钰,傅钰!”   她的呼喊被掩盖在一声又一声横空劈下的雷里,傅钰的下巴就死死地硌入了她肩头的皮肉里。他失了全部的言语,只一直一直的唤着她的名字:“瑶儿…瑶儿…”   她感知到了他身子的颤抖,他对潦倒结局的恐惧,没有人是不怕死的,不过是为着她,他愿意。他咬紧牙关,太过俊朗的眉宇间是疼痛的满足:“瑶儿…能有此刻,我已心满意足。”   傅瑶的面色苍白如纸,哑着嗓子颤抖着从他的怀抱中缓缓抽离,眼神空洞如枯井:“傅钰…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她要对抗这预言的牢笼与诅咒,她不要傅钰死于非命,更不要那注定凄苦的一生!她狂乱地挣扎着,几乎疯掉地向茫茫大雨中跑去。   傅钰即刻飞身向外追去,如注的暴雨只一瞬便将她的全身湿透。傅瑶着了魔般朝冷宫门口冲去,傅钰却不敢靠的太近。冷宫门口皆有侍卫驻守,本就翻墙而入的他又怎敢露面。泛着银光的尖刀交叉着挡在傅瑶身前,直映出了此刻她狼狈而仓皇的脸孔。侍卫见着她如此狼狈,不由倒退两步撇着嘴喝道:“你是不想活了么?识相的,快滚回去。进了冷宫,还妄想着出去做娘娘么!”   傅瑶无助地立在二人身前,与那利刃的距离不远不近,却能清楚地感知到它泛出的寒意。傅钰紧攥着拳,若此时上前,岂非惹得傅歆要起杀心?正进退两难时,见一破衣烂衫的老妪披着如夜色般墨黑的斗篷幽幽而来,他看不清她的面容。   老妪低垂着面容缓缓上前,每进一步,那两侍卫的腿就软了一分。   她忽而冷笑出声,褶皱纵横的左手有力地将傅瑶向后一拉,而那两侍卫也惊惧地放下了利刃。   “她,可是娘娘!”   说罢将身子僵直的傅瑶扶住,转身渐渐没入冷宫的无边夜色中。 第79章 帝妃离心   夜好长,好冷。傅瑶在不明的神志和无际的疲惫中沉睡,紧攥着傅钰的衣角眉宇深锁。灵湖为其换上身干净衣物,通体尽湿的她,一时高烧不退。   身子中似有团火在烧,她的心就被烹在烈火中央。伸出手欲将它取出,皮肉撕扯的疼痛却令她生生缩了回去。傅歆就站在一旁悠哉地将那团火燃得更旺,她的心,取出了是骨肉分离的剧痛,置之不理是烈火烹油的必死。   不…   傅瑶无助地摇着头,不,这不是她要的结局…   傅钰觉察到她欲逃避梦中那个光怪陆离的境况,轻轻摇着她的手臂柔声唤道:“瑶儿。瑶儿,莫怕。”   傅瑶却沉浸在无际的迷梦中,难以醒来。   傅钰焦灼看向一旁煎药的陈太医,急忙问道:“怎得都服下两剂药了,还不见好呢?”   陈太医将最后一味药置于炉中,重重叹道:“王爷莫急,娘娘这是夜间惊悸,加上受凉,兼之冷宫待遇有限,身子自然薄弱些。但最为致命的,是娘娘对陛下的心结啊。”   傅钰沉下面容,无可奈何地接过灵湖递上的冷巾,一下一下为傅瑶擦拭地极为轻柔。他垂下眼睑,缓缓道:“无论如何,把她医好便是。”   傅瑶的额间渗出细密的汗,心中的那团火却又被倾盆而下的暴雨浇灭,只余了透心凉。她在寒天动地中紧紧抱住自己,明黄的轿辇停在她眼前,只一顿,无情地碾过她的双手。一霎间,血,满地的嫣红染透了皑皑雪地。   傅瑶惊得一身冷汗,双眸轰然睁开。   灵湖见其醒了,忙去端了药上前激动道:“娘娘您可算醒了,整整昏睡了九个时辰,可把奴婢吓坏了。”   傅瑶干燥的唇已破了皮,傅钰忙将早已晾好的水递过,看着傅瑶将杯中水一饮而尽。澄澈的眸底尽是宠溺与疼惜:“瑶儿,你可还好些了?”   傅瑶感激地颔首,语气却虚浮无力:“还好,多谢你。”   傅钰的容光略略一黯然,复而献宝似得笑颜顿开地从袖口取出一物件来道:“瑶儿,你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傅瑶茫然地望着他,傅钰笑得愈加灿烂将物件置于傅瑶掌心。   傅瑶怔怔望着掌间的那片极小却做工极好的樱粉色锦缎碎片,这样娇嫩的颜色…傅瑶的眸间顿然泪意充盈:“这是安懿的…是安懿衣料上的,是不是?”   正是此时,老妪从外头进来,狠狠一撇嘴道:“这男人,对你好不过都是为着自身企图,可当心被骗!”   傅钰尴尬地垂首一笑,复而又将另一藏蓝色锦缎碎片置于她的手心:“的确如此,那枚是安懿的衣料,这枚则是镜儿的。昨夜宫宴时分,我特特向黎嫔娘娘讨了这来,借花献佛地来讨你欢喜。你可还喜欢?”   傅瑶流着泪将两枚锦缎贴在脸颊,好似如此便能幻想镜儿与安懿还在身旁:“阿钰…镜儿与安懿还好么?”   傅钰含笑揉了揉她随意散落的长发,宠溺道:“昨夜我特特瞧过,安懿长大了许多,眉眼也愈加好看。镜儿已会说话了,皇兄待他们极好,你且放心。”   傅瑶眉间缓缓一舒,又转瞬颦起道:“那我的家人呢?父亲、母亲,还有嫣儿…还有程少夫人,表哥去了,她可怎么活?”   傅钰的神色沉重下来,轻轻揽住她瘦削的肩,替她舒缓着情绪缓缓道:“皇兄…因一些旁的事,寻了由头降了你父亲的官职,刘将军为你父亲上表求情,也被削了爵位。而程少夫人…待发现时已是一句冷尸了。”   傅瑶一时不可置信:“为什么我已进了冷宫,他还是不肯放过我,放过我的家人?是傅歆杀了程少夫人么,你告诉我是不是?”   傅钰沉痛地摇着头:“不,没有人要杀程少夫人。她的死讯被发现时已是七日后的清晨,程彦去了,程家受牵连亦败落了,根本是无人问津。程老爷与夫人身子不济,早病倒了。我打听过,少夫人是随意拿了匹绸缎打了个结悬梁自尽。七日,尸体早已腐烂了,若非她腕间的手镯为程家传家之物,真认不出那是她。”   傅瑶的身子禁不住地颤抖,灵湖忙劝道:“娘娘您先莫想这些,林家上下总算没有伤亡,您如今身子不好,总要养好病再行筹谋罢。陛下听闻了昨夜冷宫走水一事,只怕今夜便要派人来查问了。”   傅瑶的沉痛已盖过一切,她已落至如此田地,他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的家人。他的恨要消除,难道就要把所有人都逼死?强忍着欲滚落而下的泪,缓缓从傅钰怀中抽离开:“阿钰,你回府去罢。允王府上下没了你,支撑不下去的。”又是凄冷一笑:“更何况,傅歆他又怎会不知你昨夜未曾回府。”   傅钰担忧地望了她一眼,终是放开了手嘱咐道:“罢了,我这就回府去。只是这药你定要服下,陈太医乃我的心腹,断不会害了你的。皇兄不允准我随意入宫,待有机会时,我会再来看你。”   傅钰的眼中尽是担心与不舍,凝着她重重道:“你,珍重。”   傅瑶在塌上是待不住的,待傅钰走后,便起身活络筋骨。服下药后,身子虽依旧无力,总算不太虚浮。行至那颗参天高耸的石榴树下时,见那老妪正独自望着天,便上前坐于老妪身旁淡淡笑道:“还未谢过婆婆昨夜对傅瑶的照拂,婆婆莫怪。”   那老妪只翻了眼皮淡淡瞥了她一眼,蔑视道:“哼,不劳你这样的情痴来谢我这个老婆子。你和那个允王都一样,蠢!”   傅瑶心下一戳,亦是无言以对。老妪见她不答话,又扩大了嗓门没好气地问道:“你恨当今陛下么?”   傅瑶宛若游魂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难以抉择。   老妪登时气得快背过气去,抬起手来狠狠戳了戳她还在胀痛的太阳穴,状似恶狠狠地骂道:“你真是蠢!他把你贬斥到这鸟儿不拉屎的地方,逼死了你表哥表嫂,现在连你的父母都不放过。你还对他抱有幻想,蠢,蠢死了!”   傅瑶眼底的仇恨似被老妪的话燃起,冰冷的双手亦在发抖:“是啊…他毁了我的父母,我的表哥,害得我不得与镜儿与安懿团圆…”   是他害了她,都是他害了她…傅瑶的脑海中一片混乱,方才清明的头又似高烧灼起般痛得厉害。傅歆是她的梦魇,是她无论如何都跨不过去的天堑,是难以逾越的沟壑,永不释放的牢笼…傅瑶紧紧抱住剧痛的头颅,灵湖惊得忙问道:“娘娘,您是不是不舒服?奴婢扶您回去歇息罢。”   傅瑶的头痛得涕泪横流,已说不出言语来。朦胧间只听得那老妪撇着嘴,没好气又无奈地骂道:“真是的!自己蠢,还不让旁人说!行了行了,滚吧!”   老妪与灵湖一同扶着傅瑶跌跌撞撞地往寝屋走去,天旋地转地情景令傅瑶近乎呕吐出来。她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不知自己是死是活。连同后来的沉睡,都直接避过了傅歆的派人搜查。   傅瑶再醒来时,已是亭午夜分,舌尖的干涩似火一样燃烧着,嗓喉痛得近乎炸裂。她知道,这是急火攻心,又伤了喉咙了。用尽全力坐起身来,沙哑的嗓音一出,连她自己都觉好笑。拼尽了力气嘶哑道:“灵湖…拿水来…”   傅瑶的嗓音刚出,背后竟被一人紧紧拥住!傅瑶的神志转瞬清明,脊背的冰冷遍布全身。她想喊,却喊不出,唯有那颗沉寂已久的心猛烈的抽痛。她不能自控地紧紧贴着他宽厚的臂膀,滚烫的肌肤,还有那曾夜夜围绕在她身畔,铭刻到她骨子里的龙涎香气,那种气息,曾无论何时都会令她安心。这一刻她的呼吸近乎停滞,血液亦在逆流,怎么可能…   傅歆紧紧拥着她的身体,几乎要将她的全部揉进肺腑,不动声色地牵制住她不老实的挣扎和逃离。太久没见,她怎么这样瘦了,瘦到自己都快认不出那张令自己魂牵梦萦的脸。他不敢有丝毫松懈,只怕她会被一阵趁虚而入的风给带走。   他一如往日情浓时地将脸颊轻轻抵在她的脖颈,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颈间,有些潮湿的暧昧。他一时忘了自己是谁,只期期艾艾地唤着她的名字:“瑶儿…”   傅瑶的心却似被置于火上煎烤般咸涩却又困惑,她不是恨他的么?为什么面对他的怀抱时还会弥足深陷,不,他害惨了她一家,她怎么可能再去与他重修旧好。她好恨,她忽而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去逃离他的牵制,每一寸的肌肤都被傅歆磨得滚烫无比,她的反抗令他一时手足无措,只能凭着本能一把将她拉回,重重地压在冰冷简陋的塌上。   黑夜中唯有他的一双鹰一般凌厉的眸映入她的眸中,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无力抗拒的自己。傅歆粗重的呼吸就在眼前,近乎不可控制地朝着她没了血色的唇重重吻了下去。他的吻来得太过粗犷和不留情面,坚硬的舌粗暴地启开她的双唇,逼迫着她迎合自己。他毫不犹豫地将她粗糙单薄的衣物撕个粉碎,近乎疯狂发泄般与她翻天覆地的交合。听着她在自己身下发出带着痛的喘|息声时,他竟感到了一种异样的满足。他变本加厉地粗暴地运动,每一下都似要插|入她的深处,震得她几乎窒息。   她的眸对着激烈如火的他愤恨逼视,身体上的屈辱和灼痛快令她疯了。他近乎虐待的发泄太像一个发了狂的野兽,那个野兽,吞没了她的一场大梦,还有她原本安逸幸福的林家上下。   傅歆望着她的神色有些苍凉的哀伤,又好似求而不得的孩子般不住地贴着她的身子,不住地询问:“瑶儿,你不快乐么?你难道不快乐么?”   傅瑶冷冷地看着他,几乎将他眼底的热情幻灭成冰:“傅歆,我好恨你。”   傅歆的激情被一瞬摧毁,顿然抽离的那刻,傅瑶感觉自己的整副躯体都已被掏空。   他俨然是怒了,迅速套上那身刺目的明黄色衣袍,回首面上的阴鹜将方才的温情与激烈都一扫而空。他恨恨地逼视着她苍白憔悴的脸庞,原本的思念全化成了对她不受训的无边怒火:“傅瑶,你是活腻了么?”   傅瑶忍无可忍,几乎歇斯底里地冲他失声怒吼:“傅歆,为什么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放过我的家人?千错万错都由我一人承担,我的家人皆是无辜。你如此做,又是为了什么?我父母已经年迈,还有表哥,他是枉死的啊。傅歆,你想起来的时候心里都不会愧悔么?你到底还有没有理智!”   傅歆登时暴跳如雷:“你今日能在这里见着朕,见识到朕对你做的那些事,就应该知道朕早就没有理智了!没错,你的家人皆是冤枉,他们都是受你所累。就是因为你,朕惩治他们,叫你与他们都无法安生!”   傅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疯狂到扭曲的面容,心底的绝望渐渐蔓延开来。这就是她一直念念不忘的男子,她爱到无法自拔的根源。她看着他,已然面目全非了,连泪都难以流出,只哆嗦着身子维持着活着的知觉:“傅歆你走吧,你快走吧!你已经疯了!”   傅瑶不忍再去看他的面容,只转过身去缓缓向后离开。后头已是死路,可她不能后退。她怕她一回首,不听话的眼泪就会掉下来。   一声晴空霹雳般的怒吼从身后传来,直刺得她的心滴下血。傅歆不可理喻地冲她越走越远的背影怒吼:“傅瑶!朕要走了你连个礼都不行么?”   傅瑶的面上是如霜的冷清,缓缓转过身来,以最挑不出错的姿态朝他福了一礼,后转身决然不顾。 第80章 生辰寿面   傅瑶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仅几步之遥,破旧狭小的寝屋就已到了尽头。她听不到傅歆的脚步声到了哪里,只在原地站着,茕茕孑立的背影太过孤清。良久,复转身时他已不在了。   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身上还余留着他乱人心魄的龙涎香气,他温柔的低语,他粗暴的印迹,他抵着她的脖颈,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他固执又可怜地反复问她:“你不快乐么?瑶儿,你难道不快乐么?”   但是傅歆不会知晓,她一如天下所有平凡的女子一样,若非两情缱绻的情意在,所有的欢好都只是情非得已。   灵湖从外头进来,见傅瑶的寝衣被扯得七零八落,三魂去了六魄地拿了外衣上前急切道:“陛下方才走时就气冲冲的,娘娘您又成了这样,这究竟是怎么了呢?”   傅瑶神色浅淡地披上外衣,身子却缓缓下坠,直至完完全全蹲在了墙角。眼角的泪穴应以干涸了,不然怎么心里的苦闷都无法宣泄,只在里头慢慢溃烂成殇。傅瑶紧紧搂住自己的身子,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天光都已开始转亮,她的心却沉得似极夜。   傅歆再也没有来过。   三月廿一,傅瑶似已习惯了这样死水无澜的生活。使了些银钱贿赂得冷宫的侍卫总算不再克扣饭菜,与灵湖、老妪二人的关系亦算处得融洽。那老妪是个极有趣的人,却也难让傅瑶再开怀大笑。午夜梦回时,看着外头撩帘而入的月色,心中还会不免的陡然一痛。她想念她的镜儿,她的安懿,她去了的灵芝和程彦,还有从未属于她的傅钰,以及得而又失的那块心魔,令她心痛的根源。   傅瑶用力搓洗着最后一件衣衫,灵湖在一旁提着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不觉着每日做这些活计的疲累。老妪得了什么宝贝似得飞快过来,跺着脚大笑道:“你们快来瞧啊!这石榴树多少年也不开花儿,今岁却是长叶儿了。还这么早,说不定四月中旬也就开花儿了呢!”   傅瑶与灵湖据是一惊,那冷宫中的树,向来无人照拂,竟也能早日长叶开花?傅瑶不禁蹙眉问道:“婆婆可是当真?那石榴花,可是五月始放。冷宫阴森潮湿,只怕要熬到六月都难。”   老妪一拍大腿,上前拉了傅瑶就走,口中喋喋不休:“嗨呀!你就是啰嗦!叫你来你便来就是,哪来的那么些废话!”   傅瑶被强行拉着走,灵湖亦赶忙放下手中活计跟上前去。那老妪力气极大,直攥得傅瑶皓腕生疼。须臾,三人便一同行至参天颀立的石榴树前,抬首望去,一片的葱翠绿意映入眼帘。微风拂过的枝叶裟裟作响,似风铃穿叶般的美好空灵。碧玉妆成一树高的景致实在令人心旷神怡,傅瑶静静凝着随风而舞的枝丫,会心一笑。   老妪轻轻将她的手腕放开,语气神情皆柔和了不少:“丫头啊,时隔多年,这石榴花儿总算能再开了。上次开时那个美得哟,差点儿晃瞎了老婆子的另一只眼哩!”   灵湖天真的睁大了双眸询问道:“那而今再开,婆婆的眼睛还看得见么?”   傅瑶噗嗤一笑,轻敲了敲灵湖的脑袋啐道:“你这口无遮拦的,小心婆婆打你。”   老妪爽朗一笑,又复而忆起了什么般叫傅瑶二人坐了下来,神色严肃道:“哎,老婆子之前还忘了问你,那晚死的那人是谁?怎么就死在了冷宫呢。你和那个允王,又是怎么回事?”   长期的相处下来,傅瑶心知其是为着自己好,便也和盘托出:“事到如今,我也瞒不得婆婆了。那晚死的人是乔芬仪与她的侍女鸳鸯,乔芬仪与我一贯不睦。算起来她死在冷宫,外头定是认为与我脱不了干系了。而允王,他是我从前侍女紫兰的夫君。”   老妪灰蒙蒙的眼眸觑了她一眼,复而精明地笑了起来:“哼哼,前头的话我信。可那允王,你可是当老婆子瞎了一只眼,心也盲了么?他对你的心思,可绝非朝夕露水之情啊。”傅瑶叫她这话说得一怔,老妪轻叹了口气,用粗糙的手拍了拍傅瑶苦心道:“如今已在冷宫里,那当今陛下与你可再无关系。你若也对那允王有意,老婆子我,可帮你一把。”老妪的手忽然收紧,捏的傅瑶心里一噤。   傅瑶蹙眉:“婆婆不是最恨男子的么?怎得如今却劝得我与允王私奔?”   老妪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怼了她的头,险些把她的发髻戳散:“那允王与当今陛下能相提并论么?在你病恹恹的时候,是允王衣不解带地彻夜伺候着你,就差给你端屎端尿了!那陛下呢?他除了强迫你,还做了什么?他们做皇帝的,都是些没心肝的东西!”   傅瑶叫她搞得无言以对,只小心翼翼地敷衍道:“好…待我考虑考虑。”   老妪气得撇过头去,没一会儿又抽风似得转过来,拧了傅瑶手臂一下继然道:“罢了罢了!不说那个允王了,我问你啊,那个乔芬仪的死,你觉得是谁做的?”   傅瑶叫她拧得吃痛,委屈地边揉着手臂边回道:“我觉着是许嫔,她虽与乔芬仪同为滟贵妃一党,实则早已不睦。乔芬仪又曾多次辱骂于她的家世,怀恨在心已是人尽皆知之事。将此事做在冷宫又能嫁祸于我,岂非一举两得?她如此聪明,此法想得到也不算稀奇。”   老妪眼角浮起笑意,口中却不饶人:“哼,算你还有些脑子。之前夜里跟当今陛下闹得老婆子觉都睡不好还没出冷宫,老婆子还当你是个傻子。你说你,都被临幸了还能把人气走。怪不得盛宠多年还能沦落到今日,你也是厉害了!”   傅瑶无可辩解,只垂首去权当默认。一葱翠的叶垂落在她足边,完整无缺得很是好看。傅瑶悄悄将其收于袖口,心神莫名得感到平静。   四月十四,石榴花开,亦是傅瑶廿二生辰。   辰时一刻,灵湖便已将活计尽数做完。傅瑶亦难得心情大好,特特取了件碧青色柳叶纹衣衫来着。轻扫娥眉,更以胭脂点缀。自入了冷宫后,这样的情致却是初次而有。   老妪曾言:石榴花开,成熟之美,子孙满堂。   傅瑶欲以这份纯挚的虔诚,换得镜儿与安懿的平安。   灵湖笑嘻嘻地上前来挽住傅瑶的手臂:“娘娘,婆婆已等了我们好久,还特特为您下了面,祝您长寿呢。婆婆平素里总凶巴巴的,总骂奴婢。今日是您生辰,奴婢可是借了您的光呢。既有面吃,又不用挨骂!”   傅瑶笑着戳了戳她的脑袋,与其一同步向老妪所在之处。看得出老妪手艺极好,隔了好远便能闻得其香气。嘴馋的灵湖没义气地几步上前嗅着香味,忙狗腿地为傅瑶盛了一大碗嘿嘿笑道:“娘娘,您快尝尝。”   傅瑶亦不与她计较,只缓缓上前坐下,方要动筷,竟见着傅钰亦在房中忙东忙西。   他今日着了身藏青色素纹长衫,极为素雅干净。他的侧颜依旧俊美非常,下颌上异军突起的几点胡渣乱糟糟得有几分可爱。见了傅瑶,忙展露笑颜道:“瑶儿,你的生辰,我总算没有错过。”   傅瑶唤了他一同坐下,自老妪的话提点过后,她亦不是不曾想过那个可能。此时面对坦荡的傅钰,她竟有了几分窥伺他人的心虚。   傅钰见她久久不动筷,不禁柔声询问道:“可是不合口味了?汤汁是我调的,婆婆掌控火候,你若有不喜欢,可要告知我啊。”   傅瑶的眼中泛起水雾:“这…汤汁是你所做?”   傅钰的笑温暖得似严冬骄阳,含笑轻轻揉了揉她的发丝:“当年父皇为母妃亲自调汤,深情厚意自是不必多说。今日我亦为你调汤,只求你莫嫌弃便好。”   傅瑶心下感动,舀了口汤汁置于口中。极平淡的口味,却胜却人间珍馐。她强忍着泪意食了一口面,不曾停下来与傅钰言说一句。傅钰有些慌了,精致的眉宇微微一蹙:“瑶儿…究竟如何?”   傅瑶冲他感激地笑着,将碗递给有些不知所措的傅钰,他不明所以地傻兮兮笑着:“啊?给我吃?”   傅瑶嗤笑出声,重重地点着头。傅钰笑得眉眼弯弯,听话地拿了大碗不顾儒雅地往口中送,他唯恐自己的心意表达地不够,狠狠地喝了一大口。正是此时,老妪盛了面出来,见二人情形,却是含笑不加打搅。   傅钰将碗放回桌上,残汁还好笑的挂在嘴角。不过他自己却犹似不觉,满心满意地看着傅瑶娇俏的面容:“瑶儿…你今日精神极好,所以我也极欢喜。”   傅瑶叫他的傻样逗笑,执了帕子轻轻为他擦去他嘴角的残汁,嘴上:“你欢喜,便是把你为我调的汤都喝光了么?”   傅钰见她高兴,恨不得将星星月亮都摘下来看她的笑颜。赶忙起身去房中又要调汁,傅瑶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终于禁不住开怀大笑。 第81章 石榴花开   傅钰最爱的,便是她的笑颜,风姿绰约的清纯模样总能令他沦陷。他傻傻地看着她因自己而笑得摇摇晃晃,毫不矫揉造作的姿态太过美好。他缓缓上前,红着脸壮着胆子给了她眉心一吻。   傅瑶叫他惊得羞愤站起身来,他的面容却比她更红,他甚至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只垂手在一旁傻笑着。微风拂的他发丝粘在了冠玉般的面庞,痒痒地令他心神意动。她是愠怒了么?他竟看不出她的心思,只瞧着她红润中带着若有所思的娇俏神态,分外的惹人怜惜。   傅钰搔着头嘿嘿一笑,情不自禁地去拉住她的幼指:“瑶儿,随我去看花吧。”   傅瑶本能地想抽开手去,却见那老妪眼中闪出一瞬璀璨的光。念及二人心意,总归是停滞了挣扎,展颜一笑:“阿钰所邀,婆婆与灵湖同去才算不辜负。”   老妪大大咧咧地拐着灵湖的手臂,一行人嬉笑着前往那棵石榴树处。   傅瑶难以明了傅钰此刻心中的滔天巨浪,他就这样轻轻牵着她的幼指。心意相通的温柔,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傅瑶的心,却渐渐游离在冷宫之外。那个将天下都尽收眼底的男子,此刻在做什么?迷离时尚记得的日子,今岁却不得不忘却了。可她还记得他啊,即便是恨,也记得铭心刻骨。   傅瑶道不明自己的情感,孤单时盼望,相见时伤害。   傅钰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却也未曾打搅,只静默地指引着她早已熟稔的路途。他反复地告知自己,能有今日,还复何求?傅钰刻意将步伐放缓,只想晚些再将她的手松开。   行至石榴树下时,傅瑶抬首望去。铺天盖地的火红令她心生震撼,长生殿的一场烈焚以不过如此,热烈地近乎要将天地万物灼烧殆尽。疯狂的绵延,刺目的烈性。如斯浓烈,而后竟也有满堂的完满。参天颀立的玉树笔直□□,细细嗅来,还存着朝露春情的馨香。傅瑶笑着上前,雨水淋过的沃土松润舒适,一瞬间,恍若天上人间。   她听得了一语肺腑之言:“瑶儿,你便是我的天上人间。”   那是傅钰含笑的声线,带着满心满意的柔情。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弯弯眉眼令她有一瞬的犹疑。她凝着眸望进他的眼瞳,傅钰瞳中的她,杏眼桃腮,眉目疏淡。今日的她端庄秀雅,理智而又太过清醒。一个人望向另一人的目光,若未有迷恋,怎算倾心以对?傅瑶不禁暗自哂笑自己太痴,总无法正视眼前之人。她无端地想起那夜在冷宫中与傅歆的疯狂行径,她抵赖,她抗拒,却也不得不承认她对他深深的迷恋。她对他的迷恋犹在,却少了携手并立的果敢。   正思衬着,傅钰从背后轻轻拥住了她的腰身,温暖的身躯却激的她身子一噤。他的鼻息就在她的耳后,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和隐隐的期待:“瑶儿,若有一日,你对皇兄情意已尽,可否换我来护你一世周全?我知你心中唯皇兄一人,可我会等。只要是你,等多久我皆甘愿。”傅钰对她的沉默亦不恼,只以更温柔的语气轻轻询问:“可好?”   待她对傅歆情意已尽之日?傅瑶已忘了她对傅歆了无情意之时的自己究竟是何模样。傅瑶在傅钰面前总是极有理智,她不作回答,只淡淡问道:“紫兰如何?”   傅钰有一瞬的哽住,复而将她拥得更紧:“我从未与她有任何关系,何必提她?”   世人皆知拒绝与忽略一个不爱之人总是太过容易,傅瑶并未考虑良久,便缓缓抽离开了他的臂弯。傅钰有一瞬的探身挽留,终是惶惶然收了手。   傅瑶退后一步,与他保持着一步之遥:“傅钰,你若想护我周全,最完全的方式便是一切如常。”   傅钰沉下眼睑,有些不死心的期待:“瑶儿,你这是不愿意了?”   傅瑶缓缓笑着,那笑浅淡地似要随风而逝:“傅钰,你明知这是不可能的。”   傅钰的唇角划过一丝绝望,不可控制地双手制住了她的双肩,语气间已有哭腔:“为什么?为什么无论我做了些什么,你都只告知我不可能?我对你的爱,不比皇兄要少啊!”   傅瑶被他的失去分寸冒犯,脑海中竟难以自控的浮现出那尊破碎的观音像。她的笑,破碎的像要摄人性命。光怪陆离间,傅瑶在模糊中仿佛看到了她和他的结局。一个惨死,一个凄苦一生。血、满地的血,皆出自傅钰的命。   这样的画面太过逼真,似心魔般笼罩在傅瑶心间。傅钰的脸上,全是血,还有泪,她就坐在一旁冰冷的地上嚎啕大哭。为什么?为什么自见到那观音像后她就一直幻觉不断?难道这并非幻觉,而是切切实实的预兆。不,不可能,即便真有那邪说之言,她亦抵死不信。   傅瑶失了理智地推开傅钰的桎梏,一时间只觉头颅钻心之痛,双手紧紧扣头缓缓蹲下身来,她失了叫喊的力气,只知泪水不住地流,却不知为何而流。傅钰方想拥住她,却听得外头一再熟悉不过的间细嗓音响起:“陛下驾到!”   那是李拓的声音!   傅瑶并未恢复理智,只哆嗦着身子无声地滚滚落泪。傅钰最后望了她一眼,终是无可奈何地躲避于旁的大水缸之后。水缸之宽高,恰巧将傅钰挡个正好。而当他方落脚之时,傅歆的仪仗已入了他的眼。   傅歆是一下朝便过来了的,明黄朝服上的九爪金龙狞态横生,怒目圆睁的威严落在哭得狼狈的傅瑶眼前。血,在血的中央是一条极威壮的金龙,抬起尖利的爪劈碎了一块璞玉。傅瑶一生最爱璞玉,玉碎的那刻,她近乎癫狂地放声大哭:“不!”   她的失声痛哭令傅歆一瞬所有的孤傲皆不复存在,他失了分寸地赶忙蹲下身来,不顾一切地将她搂入怀里。她的疯狂和痛哭尚未停滞,毫无理智的哭嚎令他心痛的方寸大乱。她的眼前是什么,她怎么看不清?九爪金龙,将她紧紧托在手心,舍不得捏碎,却永远地合上了手掌。金龙要将她的一生困顿于他的掌心,无穷无尽的黑暗。   傅瑶几乎拼命地哭着,要抵抗这样的结局。她死死拉住了傅歆的衣襟,树上的石榴花连绵一片,灼烧了她心中仅存的方寸之地。她不可控制地将满是泪水的脸庞埋入了他的胸怀,触碰到他的那刻,她竟有些无法言说的安定。   她抽噎着,抖着身子,她判不明眼前之人是谁,只低低地哀求道:“求求你,求求你…带我走…”   傅歆飞快转头,几乎不加任何犹豫地冲李拓大喊:“来人!送朕与淑妃回宫!”   李拓一时怔忡:“淑…淑妃?”   未等傅歆再出言,李拓便反应过来,忙吩咐了二大力内监上前抬傅瑶上轿,傅歆却抢先一步将她拦腰抱起。顿然腾空的失重感令傅瑶恢复了些许意识,眼前人的眉宇间尽是焦急与心痛。她的眸,深深望进他的眼底。他的眼,是她永生不会再遇的海。   她的眸是亮晶晶的,欲伸手去触碰他的面颊,却始终无法用力。她疑这是梦,却怎么都不愿醒来。深深闭目,唇齿相碰着说出了她早想说出口的那句。   “歆,原谅我…”   然后是失却了温度的沉睡。   傅瑶睡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几乎忘了周遭的一切。再醒来时,已然置身夕梨宫了。   她的嗓喉已是干涸,挣扎着欲起身却被大喜过望的灵湖重又扶了回去。理智一瞬回至脑海,忽而睁眸打量着周遭的景致。垂落而下的月影纱缦,描金绘银的红木桌几,那盘下成一个‘生’字的残棋。夕梨宫的一切一切,都活生生呈现在了眼前。   傅瑶几乎不可置信,她竟就这么回来了。而她为什么回来,却一无所知。   灵湖忙将晾得刚好的极品毛尖儿送至傅瑶唇边,含泪笑道:“娘娘快润润口吧,如今已是苦尽甘来了。”   傅瑶有些恍然地将茶水送入口中,温热的水沁入嗓喉,她才觉着自己是真真正正活了过来。灵湖接过杯盏,复而欢喜道:“娘娘您还不知呢,你昏头之际,是陛下亲自去的冷宫将您抱了出来,当即就封了您为淑妃。奴婢瞧着,陛下是真心疼娘娘的。”   “淑妃?”傅瑶心下一缕酸涩划过,复而缓缓道:“淑妃,婉约贤淑的妃子呵。”   灵湖有些不明所以,傅歆得了消息,便匆匆入了殿来。见傅瑶倚着床头的若有所思之态,忙上前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傅瑶瘦弱的身子一噤,四肢僵硬挣扎不得,亦不知如何言语。   傅歆宽阔的胸膛静静地暖着她冰冷僵硬的身子,语气间尽是无尽的爱护与无奈的疼惜:“瑶儿,你瘦了。”   傅瑶心里有那么一丝裂缝缓缓愈合,她的眸静静与傅歆相对,带着不解与困惑:“淑妃…”   傅歆拥着她,唇角有坚毅和占有一闪而逝,他冲她低低笑着,语气间却是不可抗拒:“淑妃,淑静懿德。是朕对你的期望,也是告诉你,母女的性子惯是相像。安懿乃内敛淑女,她的母亲,想来也是如此。”   傅瑶靠着他,抿了唇不再多言。 第82章 册封淑妃   傅歆对她的顺从极是受用,轻轻扶起她瘦削的身子,含笑牵过她的手道:“你能明白朕的苦心便好,来看看朕为你保留的夕梨宫,一物一件,皆与当初别无二致。”   傅瑶木然地被他牵着站起身来,缓缓行至桌几前。描金红木桌几,烫金红木雕花茶具皆一如从前,唯独多了的便是那盘残棋,赫然下成了一个‘生’字。   傅瑶浅淡的笑了:“生,意为重生。当初臣妾劝陛下忘却灵妃而得重生,而今又是如何而生?”心下浮起一抹酸涩:“是为着你我死去的旧情么。”   傅歆嘴角笑意微微僵住,牵着她的手有些收紧,掌心的汗相融之下,他的心亦有了半分动摇:“朕对你的情,从未死去。”缓了片刻,他的手松懈下来,缓缓开口的时候却并未看她:“那么你,你对朕,还似从前么?”   傅瑶感知到了他心底的不确定,不免顿生悲凉。她不想说谎,便也无言。   傅歆最终松开了她沾有汗湿的手掌,黏腻的触感却微微泛凉,他的语气似思绪万千,又似毫无知觉的木然:“但愿朕与你,都不曾改变。”   傅歆并未在夕梨宫中用膳,只略略待了片刻便走。灵湖在一旁小心问道:“已近午时,娘娘您可要传膳?”   傅瑶仿似还在梦中,丝毫感知不到饥饿,只淡淡道:“不必了,待午时过了,随本宫去向太后请安罢。”   灵湖蹙眉劝道:“娘娘您身子还未好全,要拜见太后也不急于这一时呵。莫不先用点膳,养好了身子再去不迟。”   傅瑶已噤了声,只冷着面孔静坐。灵湖最惧她如斯模样,只默默去寻了衣物来为傅瑶替换。一身青黛色白玉兰纹样长衫上了身,更衬得瘦弱的身子愈发单薄。对镜而照,她竟才发觉她的脸色如此青白。唤了灵湖来为自己上妆,极等的胭脂扑上面颊,病态亦一览无余。她的双颊已凹陷,短短几月,怎就磋磨至此?   罢了,她叫灵湖为其随意绾了堕马髻,便徒步朝寿仙宫行了去。傅瑶已太久不曾见过外头的日光,竟也不算太留恋。心中的疑问万千,傅钰和老妪的去向她几乎一无所知。若真有何事,太后不会瞒她。   若梓见着傅瑶,毫不意外地为其引了路。寿仙宫仿似从不会改变,如同门前的松柏一般四季常青。傅瑶谦卑垂首入了殿去,太后好似已在殿内等了许久。她今日点了香,浓重的檀香掩住了她的面容,傅瑶依着规矩福礼:“臣妾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随意一挥袖,若梓便为傅瑶赐了座。待其坐定后,太后极自然地开口:“回来了。”   回来了,仿佛傅瑶只去寻了个物件过了寥寥几刻。而这样的泰然却让她心下松快了几分,恭谨地回道:“是,臣妾回来了。”   太后嘴角的笑淡的几乎看不出,但意外的傅瑶感觉到了她心情不坏:“哀家不曾想过,你还能回来。”又淡淡瞧了她一眼,继而道:“果真瘦了,冷宫的日子想来不好过罢。”   傅瑶缓缓颔首,平静与其相对:“太后所言极是。”   太后忽而笑出了声,看向傅瑶的眸光中有赞许,亦有狡黠的审视:“再不好过,如今贵为淑妃,可不也好过了?傅瑶,你的本事,比哀家想象中要大得多呵。”   傅瑶心下略过一丝紧张,复而谦恭应对:“太后折煞臣妾,一切只凭陛下眷顾罢了。臣妾独居冷宫,得蒙陛下纡尊探望,内心着实惶恐。而今既回来了,也定安守本分。”   太后眼中精光一轮,似是抓住了要害,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独居?这几月以来,除你与灵湖外,难道就没有旁人在暗中助你?”   傅瑶的心中掀起滔天巨浪,终是咬死了不肯放言:“臣妾还曾见过一举止疯狂的老妪,却不曾熟识,更不曾多加亲近。除此之外,臣妾再未见过旁人。”   太后的眸间存着不信,却也无证据可指,只状似随意一问:“那么,你可知晓乔芬仪薨了一事?”   傅瑶心下一沉,事发在冷宫,自己终是拖不了干系了。只得如实道来:“是,臣妾入了冷宫没几日,便目睹了乔芬仪的死状,真真是惨烈至极。”   太后淡淡一笑,眼中的关怀不像是假:“那样的惨状,换做是谁,都会吓得三魂去了六魄。哀家知晓那夜冷宫失火,且时辰已晚,你可有伤着了哪儿么?”   傅瑶垂首抿唇,感激的笑意恰如其分挂在嘴角:“谢太后关怀,臣妾毫发无伤。”见太后心情还算不错,便继而笑道:“臣妾于冷宫之际,尚记挂着太后娘娘往昔对臣妾的关怀。”从灵湖手中接过一食盒,呈给太后一观,复而笑道:“于是便特特取了石榴花粉,迁回夕梨宫后亲自制成石榴粉糖糕来孝敬太后。”   若梓从傅瑶手中取过食盒,呈于太后跟前。太后只略略一瞥,唇角的笑意存了审判性的玩味:“淑妃果真是天上才有的人儿,竟料到自己还有重来之日。”太后敛了不走心的笑,眼角忽而凌厉起来:“说,你如何祸得歆儿对你再度宠幸!”   傅瑶早已料及太后对其的疑心与不满,如斯发作亦不算意外。只温婉一笑地缓缓开口:“臣妾不曾想过会再侍奉君侧,只是凭借太后娘娘从前对臣妾的照拂。若臣妾真在冷宫有何危难,想来绝不会袖手旁观。假以时日太后遣了人来探望,臣妾便可将此物献于太后。”复而抬眸浅笑着与太后对视,语气真挚道:“臣妾在冷宫毫发无损,皆靠着太后娘娘的福气庇佑,臣妾谢过太后娘娘。”   话音方落,傅瑶便要谦恭地跪下身来。太后的话语比她动作更快:“罢了,已是淑妃,不必说跪就跪。”   傅瑶行云流水起身坐回原位,神情乖巧。太后的眸光落在她苍白的容颜及寡淡的衣饰上,叹了口气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歆儿待你不比旁人,哀家总怕你错了主意,狐媚了他。只是你总归是歆儿的人,正一品淑妃。衣饰太过素净了,不免叫人耻笑。”太后顿了顿,继而喟然长叹:“傅瑶,你从前可并非如此呵。”   傅瑶淡淡浅笑,愈加谦卑恭谨:“臣妾谨遵太后教诲。”   从寿仙宫出来时已是黄昏时分,如血的残阳间飞过一行寒鸦。傅瑶的侧颜被烙上层层光晕,平添了几分苍凉。灵湖稳稳扶着她提醒道:“娘娘今日拜见过了太后,可要再去金龙殿瞧瞧皇子与公主?陛下如今接了娘娘出来,想来娘娘提上一提,便能重新抚育皇子和公主了。”   傅瑶眉宇一蹙,脚下的青石板路反上了几分凉意:“罢了,总会相见。”   灵湖还要再进言,却见李拓执着拂尘笑呵呵上了前来,躬身笑道:“娘娘可叫奴才好找,方才陛下宣您去金龙殿接四皇子和三公主回宫团聚。奴才去过了夕梨宫见没了人,可走了不老少的路哟。”   傅瑶眸间闪过一丝泪光,忙追问道:“那如今镜儿与安懿在何处?”   李拓笑着回道:“娘娘放心,陛下听闻娘娘在寿仙宫陪伴太后,便支了裴顺仪与琬贵嫔一同陪伴皇子和公主回了夕梨宫。看如今这时辰,约摸着已在夕梨宫中候着娘娘了。娘娘可快快回去罢,皇子和公主想您呐。”   傅瑶心下一时激动地手足无措,只能连连谢过:“多谢李公公,本宫这就回宫去,改日再请您喝茶。”   李拓受不起这样大的礼,直劝着傅瑶快回宫去。傅瑶的泪意萦绕眼际,携着同样激动的灵湖快步向夕梨宫走去。   刚行至夕梨宫殿口,便见镜儿颠颠地快步跑来,一下撞入傅瑶怀中高声唤着:“母妃…”   傅瑶将镜儿紧紧搂在怀里,泪水倾盆而下。镜儿在她的怀中委屈道:“这几月来母妃都去了哪里?为何从来不来看镜儿和皇妹,镜儿见不着母妃,就拼命地问父皇,可父皇从不告诉镜儿…母妃,你告诉镜儿,你究竟去了哪里?”   傅瑶抖着身子,哽咽着无法言语。裴蓝姬与曾琬出了殿来,见着傅瑶,曾琬只顾默默垂泪,裴蓝姬亦眼含泪花,却勉力笑着上前道:“姐姐回来了,有什么话可进殿来说,莫在外头吹风了。”   傅瑶笑中带泪,牢牢牵着长得极快的镜儿朝殿内迈去。安懿尚不能站立言语,乍见傅瑶亦没什么太大反应。她一向是极安静,以致众人险些忽略了。傅瑶含泪将襁褓中的安懿抱在怀里,看着安懿茫然的目光,禁不住呜呜泣着。   傅瑶将满是泪痕的脸庞埋在安懿的襁褓间,语气哽咽:“安懿…她不认得我了。”   裴蓝姬上前抚着傅瑶的背劝道:“安懿还小,一时不认得也是情有可原。你瞧,镜儿与你可亲近呢。”   乳母上前恭谨道:“娘娘,公主该喂奶了,交给奴婢吧。”   傅瑶尚伤感地拥着安懿不肯放,裴蓝姬耐心劝道:“将安懿交给乳母去喂奶罢,这日子,可还长着呢。”   傅瑶似懂非懂地木然颔首,乳母小心翼翼从其怀中抱了安懿离开。曾琬用帕子拭泪,喜极而泣道:“姐姐快坐下,镜儿与琬儿还有裴妹妹可日日盼着你能回来呢。而今得偿所愿,姐姐也终于苦尽甘来了。”   傅瑶浅淡一笑,缓缓道:“听闻琬妹妹再怀龙嗣,还未恭喜妹妹呢。”   曾琬垂首羞涩一笑,镜儿不依不饶地缠了上来:“母妃您还没告诉镜儿,这几月来您去了哪里。镜儿总问父皇,父皇总不说。有次问急了,父皇就说母妃死了!”   镜儿的话令众人一瞬色变,曾琬忙颤抖着去捂镜儿的嘴,忙对大受打击的傅瑶殷殷解释道:“姐姐您可莫与镜儿计较,那时陛下与姐姐的关系僵得很,镜儿不懂事才这样说。”   傅瑶木然地搂过镜儿,紧到几乎要将他揉进身体里,没有怒火,只有无以复加的痛心:“镜儿乖,母妃没有死,母妃…会永远陪着镜儿与安懿。”   忽而,傅瑶的脑海中闪过灵芝死前的情景,那时她也如同此时一般对灵芝说着,永远陪伴。念及灵芝的死,她终是没有心境再去言及其他。还有程彦,他也死在了萧婕手上。   傅瑶,她不能轻易放弃!   傅瑶的眸光闪过一丝坚毅,冷厉的光更胜当年。既然已回来了,就绝不能放过他们。死了一个乔玉画,许凌琴和萧婕断不能轻纵!   傅瑶缓缓松开镜儿,唤了人将其带了下去。笑容中含了几分寒冷的残忍:“明日,便是册妃大典了是么?”   裴蓝姬不明所以地颔首,对于傅瑶的转瞬之变,终有些摸不着头脑。傅瑶描红的丹蔻轻轻拂过苍白如纸的面容,更衬得一双眸如古井般冷冽:“灵湖,明日按品大妆,本宫贵为淑妃,不能再为人鱼肉。从前他们做过的,本宫要他们加倍偿还!”   灵湖听话地点着头,傅瑶继而冷然道:“还有,传出口信去。命刘将军与嫣儿去重查当年之事,本宫从前容忍多年,如今便要连根拔起,治萧婕于死地。”   裴蓝姬唇角含笑,却格外冰寒残忍:“姐姐如此志气,可若少了陛下的支持,只怕是难上加难啊。”   傅瑶的眼角划过一丝绝望,又复而被复仇的烈焰灼烧殆尽:“明日,我会用我的美貌,我与他的过去,将他稳稳套牢。我要用他的权势,恢复我林家的一派繁荣。我要用他的双手,亲手将我的仇人毁灭。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有欺辱我的胆量!”   裴蓝姬与曾琬一同含笑:“姐姐如此,妹妹们也可安坐了。”   次日清晨,傅瑶便在铜镜前端坐。一袭红装豪奢妖娆,上以金线绣作金凤成祥。发间插如意金凤八宝赤金簪,旁配六支九凤绕珠赤金缠丝珍珠步摇,后簪一对金累丝托镶茄形坠角儿。耳挂红翡翠滴珠耳环,腕配镶宝石蝶戏双花鎏金手镯,青葱指尖套入赤金嵌红翡翠滴珠护甲。脚踏绣金线镶红宝珠石玉鞋,臂挂蜀锦绣金凤绸带。   螺子黛轻扫娥眉作远山黛,上扬的眼线妩媚撩人。正红唇脂妖冶美艳,肤光胜雪的肌肤吹弹可破,昨夜的玉女粉总不算白费。额间一抹嫣红花钿如娇花照水,傅瑶静静凝视镜中人,微微一笑,倾尽天下。   她要让傅歆拜倒在她的裙下,她要让反她之人再无生路!   梳洗罢,一双玉足踏上柔软舒适的赤色地毯,傅歆便在红毯尽头等待。傅瑶一步步向他走去,这个男人,给了她最真的爱,与最沉的枷锁。这一条路太过漫长,往昔的情景皆如过眼云烟般浮现。她的荣,她的辱,她的欢爱,她的痛苦,竟都系于他一人之身。她坚毅的凝着他,他今日着着正装,威严庄重下掩不住岁月痕迹。她一身红装,轻轻将手交付于他掌心。   傅歆与她深深对望,眼中有不解,有惊艳,有缠绵的爱意。他朝着她额头轻轻一吻:“瑶儿。”   傅瑶微笑中含了魅惑:“歆,你可记得你我初次相见是在梅林。而后,因一盘残棋结缘,你我的情,便由此而生?”   傅歆将她的手握紧,眸光坚定:“朕,永志不忘。” 第83章 傅镜证言   傅瑶的娇笑凝在唇瓣,永志不忘,永志不忘又是多久呢?赤色丹蔻的柔夷轻轻抚上他的胸怀,柔软的触感令他沉溺。傅歆含笑凑在她耳际低语:“瑶儿,该去拜见太后了,朕随你一起去。”   傅瑶的笑靥绽放,腮若初荷新荔。被他牢牢牵着的玉手冰肌玉骨,竟无一丝薄汗。步入寿仙宫时,太后巍然正坐,众妃嫔已在一旁候着。傅瑶目不斜视,穿过重重人霭的屏障。众人皆是神色各异,萧婕玩味的笑,许凌琴隐忍的恨意,曾琬平静的垂眸,裴蓝姬眼底的雀跃,还有顺选侍的怅然若失。旁人的心思,皆不过是过眼云烟。傅瑶挺直身子朝太后下拜,规矩道:“臣妾淑妃傅氏见过太后,愿太后福泽万年。”   太后并未多言,只和气地唤她起身。傅瑶依着规矩起身,余光瞥见了顺选侍清明的眼角滑下一行泪。原来,她对傅歆亦是有那样的心思的。不过只一瞬,她便无言地垂首掩住了情绪。   傅瑶无暇去顾及其他,被傅歆牵引着坐于一旁。萧婕的眸间闪过一寸悲伤,继而泪水簌簌落下,拿着帕子拭泪诉道:“陛下只顾着妹妹,可忘了画儿了么?当初画儿出事,陛下许诺臣妾要为画儿讨个公道。如今有妹妹在怀,可就忘了臣妾和那可怜的画儿了。陛下,臣妾不依呢…”   她的哭相一如当年初入宫时梨花带雨,即便是蹙着眉亦不减半分风情。傅瑶发觉她保养的极好,入宫六载,育二子,竟与少女容颜并无分别。举止间尽露女子柔情,风骚妩媚之态女子亦不得不多瞧上一目。   果不其然,傅歆被这样的娇态缠着,面上已有动容之色:“朕不曾忘记过乔芬仪之事,贵妃莫哭。”   萧婕以帕掩唇,泪水接连落下,傅瑶只觉恶心至极。只是方做淑妃,终究被人压下一等,再多不快亦不可越矩。许凌琴适时低低笑着,满面心机地幽幽开口:“贵妃娘娘您不必心急,这乔芬仪是在冷宫薨的,如今淑妃娘娘已在面前,您何不好好问问淑妃娘娘,也莫错失了什么线索呢。”   许凌琴的话正中了众人心底疑虑,太后面上亦有怀疑之色。傅瑶凤眼斜瞥,半含感伤的从容相对:“事发当日,傅瑶漏夜出屋漫步,正瞧见乔芬仪近乎疯魔,为火焚身的惨状。傅瑶虽与乔芬仪生前曾有不和,可到底是朝夕相处的姐妹。如此一去,心里亦是空落落。”   傅歆的面上摇摆不定,犹疑片刻,终是覆上了傅瑶的手:“罢了,瑶儿,朕信你。”   傅瑶的心底没有暖意,只为他的犹疑寒心。觑了许凌琴一目继而笑道:“傅瑶素闻妹妹一向包容隐忍,乔芬仪生前多次拿妹妹家世门第取笑,你亦一贯与她交好。傅瑶虽非奸恶之徒,但若我为妹妹,定无此宽阔胸襟。”见那许凌琴容色微变,继而盈盈笑道:“妹妹如斯为乔妹妹考虑,可是出自一番至诚至性的姐妹情,傅瑶说得可对?”   傅歆面上覆上一层阴鹜,傅瑶心中暗自叫好。许凌琴涨红了脸垂首低低应着:“是,凌琴…于乔姐姐最亲近,她去了,也自然最是难受。”   萧婕眉宇一蹙,泪痕未干的面容愈是楚楚可怜,烟波盈盈望向傅歆:“陛下,许妹妹为画儿一事尽心尽力,怎奈一直没有线索…您瞧,许妹妹这些日子清减了多少,臣妾见着也心疼。”   傅歆惯是不宠许凌琴,乍见亦无太多印象。只淡淡瞥了一目,后望着门外的松柏心不在焉道:“嗯。确是消瘦了些,合该回宫好生养着。”   众人见傅歆此态,纷纷知趣告退。没了乔玉画的无理叫嚣,傅瑶竟觉着出奇的清净。傅歆顿了半晌,捏着她的手轻轻磨裟着,语气间存了几分怜惜:“淑妃,朕陪你回宫。”   二人一同乘着轿辇朝夕梨宫行去,傅歆无言地将她轻轻拥住,鼻息浮在她面上有些薄热。傅瑶一动不动地依偎着他的胸怀,良久,胸腔浮动,听得他沉沉发问:“瑶儿,不是你做的么?”   傅瑶失笑,万般悲绪涌上心头,千言万语卡在嗓喉却无话可说。她惨淡笑着,以最无奈最悲凉的语气反问:“陛下觉得是我做的么?”   她欲从他的怀里挣脱开,这个怀抱并不安全,却被他识破再度拥紧。他呢喃着,控制着她的力道愈来愈紧,像在安抚她,却更像在麻醉自己:“不…不是你,不会是你。”   他的神态有了一丝悲伤,蹙着的眉宇令傅瑶明了了他内心的患得患失,甚至是难以克制的无助。傅瑶就被他这么一动不动地拥着,轿辇驶得似乎永无尽头。算了,她轻轻拿脸颊蹭了蹭他的脖颈,龙涎香又一次给了她孤寂的慰藉。   为什么相爱的两个人依靠着,还会心生孤寂?   行至夕梨宫时,傅歆的脸庞似有泪痕,却神色阴鹜地兀自下了轿。在很多个沧月寒光的夜晚中,傅瑶都在想那神情的意义。而有时候一个问题的答案,可能要想上一生。   傅歆与傅瑶,一前一后地入了夕梨宫内殿。他的唇贴在她的唇上,温凉的气息笼罩了她的全身。他忘情地用手抚着她的面庞,身子尽最大程度地与她贴合。一张一弛,都存了要把她揉进躯体深处的心思。忘却吧,从前的不悦都忘却吧,都随着躯体的快乐化成灰。傅歆的吻牵引着她直至床榻,她方要伸手去解他的衣襟,却听得一稚嫩声线在一旁响起:“母妃,你与父皇在做什么?”   傅歆的动作停滞在了这一刻,他面上的颓唐闪过一瞬,复而恢复了往日里的肃穆神色缓缓放开傅瑶。傅瑶的面容尚存着发烫的潮红,对不明所以的镜儿勉力一笑:“母妃累了,你父皇扶母妃上塌歇息。”   傅歆的笑看似玩世不恭,却莫名地叫傅瑶心下空空。望着镜儿随和道:“镜儿乖,照顾好你母妃,朕还有事,改日再来看你。”   傅瑶险些伸出手去抓住他的衣襟,却在傅歆转身后退却了。镜儿快步跑上前去扭着傅歆的衣袖嘿嘿笑道:“父皇赖皮,说好常来看镜儿的,结果只顾着和母妃说话。”又是气鼓鼓地瞪了傅歆一眼,煞有其事道:“而且母妃既然累了,父皇怎么不陪陪母妃呢?父皇从前说母妃死了,父皇骗人,母妃根本就没死!”   这话再提起更是令傅瑶如鲠在喉,蹙眉撇过头去不再理会。傅歆的唇角微微触动,还是回身将手覆在她的肩上:“瑶儿,朕…”   傅瑶凄冷一笑,默默把他的手推了下去。可笑她方才还将他的疑心隐忍,此刻却是再无法佯装的若无其事。一身火红的淑妃服制亦不得挽救她的心如死灰,他的骄傲让他为所欲为,她的自尊就不存在了么?   傅瑶不欲在镜儿面前与他发作,只淡淡回道:“臣妾无事,陛下政务繁忙,可回金龙殿批折子去了。”   傅歆摊手一笑,最后抚了抚镜儿的脸便要出了门去。镜儿却忽而哭闹着上前抱住傅歆的腿:“父皇,镜儿听琬娘娘说,从前您批折子时都要母妃陪伴的,为何后来入金龙殿的都是滟贵妃了?镜儿不要父皇与滟贵妃在一起,镜儿要您陪着母妃!”   傅瑶忍无可忍,厉声呵道:“镜儿!让你父皇走!”   镜儿犹似不依不饶高声闹道:“父皇不要宠着滟贵妃,她是个坏女人!”   这话令傅歆与傅瑶几乎同时猛然转过头来,皆震惊的望向镜儿。傅歆蹲下身来,颤抖着手捧着镜儿挂着泪的脸庞,极为惊诧地一字一句问道:“这…是谁告诉你的?”   镜儿毫无畏惧,盯着傅歆的脸气势十足道:“没有谁告诉镜儿,是镜儿亲耳听到了许嫔和她的侍女的对话。是许嫔谋划了一切,要害死乔芬仪!”   这一行话说得傅瑶心惊肉跳,傅歆亦极为震惊地望向她,缓缓问道:“镜儿…他跟你说过这些话?”   傅瑶怔怔地摇着头,眸光落在身量尚小的镜儿身上。他怎么可能真的听闻了而不告知自己?又怎么瞒得了这些时日?细想之下,原是有人暗中相助呵。   傅歆眼角的震惊未减,却听得镜儿底气十足地继而说道:“父皇,许嫔一向投靠滟贵妃,可说已到了卑躬屈膝的地步,而那乔芬仪又与滟贵妃颇有渊源。若滟贵妃当真疼爱乔芬仪,许嫔又怎能苟活到今日?所以镜儿大胆猜测,是滟贵妃默许授意,许嫔又与乔芬仪不睦,才引得这惨案的发生!”   傅歆眼底的惊异不减,冷静却回来了七八分:“镜儿,你同父皇说实话,宫中可有人教你说了这些话?”   镜儿毫无犹疑地回道:“不,没有!一切都是镜儿和宫人在外头散步时偶然得知,只是后来母妃消失了,镜儿不敢同父皇说。今日好容易见着了父皇,镜儿不得不说!”   傅歆唇角划出一丝冷意,拳攥得极紧:“好,很好。滟贵妃尚无证据,那许嫔在宫中明着谋害他人,是断不能留了。”眼中厉光一闪,复而起身道:“淑妃,你也同去金龙殿。朕,要重罚许嫔。” 第84章 许嫔之死   傅歆的眉角燃起怒火,乔玉画生前虽算不得得其钟爱,总是得宠过些日子。抬了步子便出了殿,傅瑶理好衣襟携着镜儿尾随而去。李拓吩咐着轿辇加快些,傅瑶三人便一路颠簸朝金龙殿驶了去。   镜儿一反常态地垂首不语,傅瑶心下一噤,轻抚着他的小脑袋。傅歆轻拍了镜儿的小手,蹙眉道:“淑妃,你不该带镜儿来。”   镜儿朝傅瑶的怀里缩了缩,一双眸像极了傅瑶的坚毅,声嗓不大却极坚定道:“不,谁欺负了镜儿的母妃,谁就应该受到惩罚。”   傅瑶眼眶微润,紧紧将镜儿搂在怀里。傅歆轻叹,不再言语。   金龙殿已至,傅歆的宫人总是效率极高。不过须臾片刻,许凌琴已被押解至大殿中央。众妃嫔皆是消息灵通,皆神态各异地正襟危坐于座。灵湖搀着傅瑶缓缓入座,镜儿坐于一旁,神情肃穆却似极了他的父皇。傅瑶似笑非笑地觑着许凌琴,她依旧是瘦弱的委屈模样,一颦一笑都含了穷酸与无辜之感。此刻潦倒之状,倒是无甚平常。   傅歆入座,望向她的眸光锐利如刀,一言一语恨意直冲颅顶:“你与乔芬仪速来交好,不想竟做出如此畜生之事。事已至此,你还有何话可说!”   许凌琴不期然地冷哼一声,觑着傅歆的眸光幽深和鄙夷:“陛下既纵容乔芬仪,臣妾无话可说。”   她此番态度却令傅歆一时气结哽住,裴蓝姬眉宇飞扬,一时笑得放肆:“许嫔这话便是有意思了,这宫里陛下要宠谁,想宠谁皆是陛下的权利。乔芬仪貌美如花,得天独厚,陛下宠幸亦是情理中事,怎么许嫔也要心生妒忌么?”   傅瑶眉宇微蹙,面露委屈之色:“裴妹妹说得极是,这宫中女子皆是陛下的人,平素里姐妹相称,背地里怎得做出如此恶毒之事?若不是镜儿道出实情,只怕臣妾亦无辜受冤。”   萧婕眸间已有怒色,挑眉相对:“这镜儿乃是妹妹亲儿,又尚年幼。若有人存心构陷许嫔,教会镜儿撒谎亦非难事。只怕有人已按捺不住,直拿老实人开刀!”   曾琬与顺选侍皆默默不语,傅歆眉间紧蹙,顿了片刻缓缓开口:“琬贵嫔。”   他这声唤便是有了嘱托之意,曾琬一时受宠若惊抬首相望,不知所措地怔怔望着傅歆的衣袍。傅歆难得有了耐心,缓缓道:“琬贵嫔,你怎么看?”   曾琬眼中有泪光闪现,面露感激道:“臣妾…臣妾以为,镜儿虽为瑶姐姐亲儿,终归年幼。侄子才两岁有余,想来不会蒙骗陛下。”   傅歆的脸庞一瞬被阴鹜覆盖,沉默地凝着许凌琴跪着的消瘦身子,带着山雨欲来的阴沉平静,一字一句开口道:“许嫔,你与朕说实话。可否有人在你背后指使,若你供出她来,朕可免你一死。”   许凌琴几乎没有一丝犹豫,低低地笑着,平淡的眸子里尽是鼠目寸光,卑劣地冷哼出声:“呵呵,没有人指使臣妾。是乔芬仪仗着家中满门荣耀,一次次将臣妾的尊严踩于脚下。臣妾好恨,凭什么?凭什么同为陛下嫔妃,她就能肆意辱骂臣妾!”   傅歆眸光中闪过一缕显而易见的怀疑,眸光落在一旁面容娇艳的萧婕身上,透骨的凉寒直看得萧婕身子一噤,压着嗓子逼问:“滟贵妃,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朕说么?”   萧婕上扬的眼角一瞬化为一江春水的娇柔,极委屈柔弱道:“陛下,臣妾从不知许嫔竟犯下如此大错。那画儿乃臣妾娘家妹子,她死了,臣妾怎么忍心!”   傅瑶冷冷一笑,目光如炬道:“可若无你暗中纵容,凭借你在宫中的势力,许嫔又怎能得手?”   裴蓝姬眉眼弯弯,话语却句句戳人心口:“是呢,当初五皇子辰儿被养废一事,众人皆以为是淑妃娘娘所做。而如今淑妃娘娘已在眼前,臣妾手中又已有证据相证。滟贵妃,此事便是你指使许嫔所做。呵哈!臣妾搜罗证据多日,果真皇天不负有心人,叫臣妾找着了。”说罢从袖口掏出一描金赤色锦盒,笑意诡谲:“滟贵妃,您是认,还是不认呢?”   萧婕登时面容青白,却还是强颜欢笑地扬头厉声道:“这是何物?本宫从未见过,你可莫含血喷人!”   裴蓝姬得意笑着,打开了锦盒道:“此物便是贵妃娘娘平素所用香粉,想来陛下熟悉得很!此香唤作垂蜜香,是西域进贡的宝贝,一克千金。放眼这后宫中除却贵妃娘娘母家财大气粗,又有何人用得起这垂露香呢?”   萧婕恨恨望向裴蓝姬,一口银牙几欲咬碎:“呵呵!只怕是淑宁宫中进了贼人,偷得了本宫的垂露香,要治本宫于不仁不义的境地!裴蓝姬,罪魁祸首就是你!你和傅瑶勾结起来,要来加害本宫!”   傅歆怒意愈甚,望着裴蓝姬冷声问道:“裴顺仪,你是在何处发现的垂露香?”   裴蓝姬答得行云流水:“乔芬仪出事当日,恰是淑妃娘娘入冷宫的第二日。臣妾放心不下,便私自换了宫人的衣物前去冷宫附近探望。不想正瞧见了疯癫无状的乔芬仪和鸳鸯,臣妾当时可吓坏了,便要速速离开。谁知方转身没走几步,就瞧见了同样鬼祟的滟贵妃娘娘。那时娘娘走得急,便掉落了这垂露香,叫臣妾捡着了。”   萧婕冷冷一哼:“是本宫将垂露香赏给了许嫔,这一切,都是许嫔咎由自取,与本宫何干?”   傅瑶淡淡一笑:“姐姐方才还说,是贼人偷得了姐姐的垂露香,怎得如今又成了赏给了许嫔?滟姐姐过于健忘,可对自己十分不利呢。”   傅歆面上阴鹜更深,是非对错心下已然明了。不过萧氏一族势力之盛,若无过多过失总是不得对萧婕惩处太过,不由深深闭目:“滟贵妃,证明你自己。”   萧婕一时瞠目,眸间的惶恐,舌尖的颤动令她失了骄傲:“臣妾…要如何证明自己?”   傅瑶展颜一笑,眉目疏淡道:“其实姐姐若想洗脱嫌疑倒也不难,只是这个法子不知姐姐肯不肯用。”   傅歆的眸光落在傅瑶身上,似有愧悔之意:“淑妃,但说无妨。”   傅瑶眉目一展,唇角的笑意恰如其分:“那便是由滟姐姐亲自惩处许嫔,凭姐姐的菩萨心肠,若姐姐与此事有一点干系,又怎么忍心对许嫔处以极刑呢?”   许凌琴的眸间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萧婕却是微蹙眉宇狰狞笑道:“这有何难?许嫔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谋害了乔芬仪,就算本宫有着菩萨心肠,也断不得轻纵了她!”   许凌琴的眸间迸发出悲愤之色,傅瑶的笑意愈加盛了:“那么滟姐姐要如何惩处许嫔呢?不若让妹妹们先知晓也好,许嫔毕竟侍奉陛下多年,总有些情分在。”   萧婕诡谲一笑,唇边隐隐透出阴狠之色,凝了明眸幽幽道:“如许嫔这般毒妇,合该以猫刑对之。”   此言一出,许凌琴登时怒瞪着萧婕,一双眸尽是疯狂的恨意,几欲扑上去拼命。傅瑶蹙眉,面露哀戚之色,状似推心置腹道:“许嫔,她如此对你,你还要为她隐瞒么?你一心一意要保全她,她可是一心一意要你死啊。”   许凌琴的怒意攀至顶峰,死死盯住萧婕的面容恨恨道:“是,臣妾再不愿为滟贵妃那个毒妇所用。一切祸事都是滟贵妃指使臣妾所做,臣妾不过是一提线木偶呵!”   傅歆的眸间是意料之中的愤怒,居高临下俯视着许凌琴,沉沉问道:“一切祸事…除却乔芬仪之死与辰儿一案,她究竟还做过些什么?”   许凌琴已被恨意蒙蔽地红了眼,只知将所知一切和盘托出:“是,滟贵妃所做的伤天害理之事何止这两件?自臣妾入宫以来便目睹了一切!锦贵嫔一案乃是她在孕中给茶水中下了令身子虚弱的药,致使锦贵嫔惨死,三皇子曦儿身子亦不硬朗!兰姨娘一案乃是滟贵妃与兰姨娘暗中勾结,要置淑妃于死地!五皇子辰儿养废,乔芬仪之死,甚至先皇后之死,也是滟贵妃一手遮天所做。陛下,她杀了您的妻子啊!”   傅歆的震惊令他几乎站不稳身子,滔天的震怒使其一把将桌几上的物件扫落于地。萧婕的面上却是从未改变的骄矜与高傲,看得出是有些惧色的,苍白的面容衬得红唇格外凄艳,冷冷笑道:“是又如何?许嫔,你还知道些什么,一并说了罢!你从头到尾,不过都是窥探他人的一条狗!”   许凌琴呵呵一笑:“是,臣妾在您就是一条狗。可是娘娘您一生荣光,而今却叫一条狗活活儿咬死。臣妾哪怕是在九泉之下,做梦也会笑醒呢!臣妾还未道出最为厉害的,滟贵妃最不为人知的一事呢。”复而转向傅瑶,神态如当初一般无致地幽幽而笑:“淑妃娘娘,您难道不想知晓那贺明轩和赵安国去了哪儿么?”   此言令傅瑶惊诧万分,多年来皆无果的一案,真相终究要浮出水面了么?傅瑶与傅歆几乎同时问出口来:“他们在哪儿?”   许凌琴诡森森地觑着众人的面容,一颦一笑皆是卑劣而丑陋。傅歆最不耐看她这副样子,直嫌恶地愤怒厉声喝道:“许凌琴,你说话!”   许凌琴由唇角卑劣的幽笑,缓缓爆发出可悲又崩溃,可怜又可恨的狂笑。她疯癫地在大殿中央手舞足蹈,冲萧婕不顾一切地吐了一口口水,直喷到萧婕那张绝色的面上。她一贯是极隐忍的,而今却崩溃地嘶吼:“萧婕!你杀了我全家吧!若他们不将我生下来,不将我送到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里,我又如何能落得如今这副田地!萧婕,你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啊!你杀了那么多人,我求你,让他们去死,让他们去死啊!”   场面一时失控,内监们要去拉住已经疯了的许凌琴,却不想她的力气竟在疯癫状态下大得惊人。她猛地挣开了内监的束缚,扑通一声地跪于地上,任泪水肆意流淌:“安国,你可知我是真心爱着你啊…”   她的话令傅瑶震惊地不能言语,许凌琴的心上人竟是赵安国!那么赵安国在哪里,林嫣当初所言竟非虚幻。贺明轩呢?这一切,都究竟是怎么回事?   傅瑶听得一头雾水,只想快些知晓那些掩埋了太久的谜团,冲陷入疯狂的许凌琴高声问道:“赵安国与贺明轩究竟现在何处!”   许凌琴忽而诡异地平静下来,朝傅瑶冷森森地咯咯一笑:“傅瑶,你想知道么?”   她此态令傅瑶心下顿然没了底,还未等傅瑶回应,她便阴阴一笑,决绝地回过身去。众人尚不明所以之时,却见她嘴角有血流汨汨而下。她眸间的冰冷和生无可恋太易令人绝望,她对这个人世,已无半分留恋。   傅瑶的心轰然失了温度,许凌琴就这么死了,她还未说出真相,她竟就这么死了。她用自己的方式报复了萧婕,报复了傅瑶,报复了所有人!   傅瑶无助地摇着头,口中低低呢喃着:“不…不…”   傅歆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许凌琴的尸身长叹。半晌,似顿悟了一切红尘,缓缓开口:“将人埋了罢,朕不曾真心宠爱过的女人,一切的错,终归在朕呵!” 第85章 幻想破灭   萧婕的笑冷冰冰的凝在嘴角,昂起头时骄傲依旧,她的美,如凌空的蓝羽凤,眩了众人的目。轻启朱唇,娇娆一笑:“陛下要如何惩处臣妾?臣妾做尽恶事,丧尽天良,可只要父亲在朝中一日,陛下只怕不敢将臣妾拉下马。更何况陛下在痛失心头爱时,总是第一个想到臣妾。若陛下能与心爱之人及尔偕老,那大可即刻杀了臣妾。”微微一顿,如花的笑靥魅惑非常:“陛下,只怕您不敢呢。”   傅歆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惶,只一瞬便将其掩饰的极好。一双深眸平静无波,面色阴鹜地冷冷道:“朕不会杀你,但朕可困死你。从今日起,你便在淑宁宫内禁足思过。你的儿女,通通交与他人抚养。这宫里,就当没有你这个人。”   萧婕飞扬的眉角含了显而易见的嘲弄,甚至是居高临下的同情,冷不迭地冷哼出声:“事到如今,您还是如此懦弱,您在淑妃面前,您在臣妾面前,您在太后面前,甚至在朝政上,您都是一样的没用!您对待您不爱的女人,百般冷待。对待您喜欢的女人,欢颜时言笑晏晏,厌弃时弃如敝履。对待您自以为爱着的女人,更是百般□□。相信时柔情蜜意,不信时不惜动手,以冷宫磋磨其心志。和淑妃的那场仗,是臣妾输了。可您这一生负过了多少女人,临了淑妃便会怎样负了您!”   萧婕言毕,起身挺直腰杆盈盈笑道:“臣妾言毕,回宫。”   目睹着萧婕潇洒决然地步出殿外,傅瑶的心好似亦通透了些许。傅歆负了那样多的女子,也曾真心对她许下绝不相负的诺言。可就在心心念念莫相负的时候里,他们明知故犯地负了对方。   自萧婕失宠后,傅歆便终日醉心朝政。许是萧婕的话狠狠地刺伤了一个君王的自尊,不过那都无谓了。曾琬此胎据说怀得不是时候,胎位不正恐难生产。傅歆亦无多加劝慰,只寥寥给了从二品淑媛作罢。除却必要之事,傅歆再未召见过傅瑶。   五月十九,太后猝然薨逝。   彼时傅瑶正于夕梨宫中劝慰曾琬,一身青碧色石榴花宫装加身,微微隆起的小腹使其瞧着身子笨重。傅瑶拣了生津梅子递给愁容满面的曾琬,含笑开解道:“妹妹也莫太过伤怀,这子嗣之事随缘便可。如此之状,只道是与那腹中孩儿缘分不足。而今应好生调养身子,保不齐还可生养。”   曾琬蹙眉,极痛心地泪水涟涟道:“姐姐,当初琬儿不信您,冤枉您加害辰儿,害得您受了那样多的苦楚。如此而言,却是琬儿的报应了。”   傅瑶亦明了曾琬心中苦痛,正欲继然开解,便见灵湖急匆匆从外头入了殿来,面色慌张秉道:“娘娘,太后娘娘驾崩了!”   傅瑶与曾琬俱是极为震惊,桌几上的青瓷茶杯应声落地摔得破碎。曾琬一时割破了掌心,手足无措地立着。傅瑶见状,忙站起身来,蹙着眉头凝眸问道:“怎会?太后娘娘的病,不是早已大好了么?”   灵湖亦乱了阵脚,只急急回道:“娘娘,奴婢也不清楚啊。只知太后娘娘忽而心口疼得十分厉害,太医赶来时已出了事。这前前后后不过一刻钟而已,连陛下,还是刚得的消息,现往寿仙宫去呢。”   傅瑶当机立断,忙拉过在一旁低低而泣的曾琬,嘱咐道:“妹妹先别急着哭,太后娘娘之崩已成定局。而今快些换了衣裳去寿仙宫才是正事。”见曾琬似有所动,眸光一晃忙唤了灵湖道:“去取两身素色孝服来,本宫与曾淑媛同去。”   灵湖领命,二人快速换了衣着乘着轿辇去往寿仙宫。太后的死令宫中重又陷入一片死寂,宫人们皆垂首躬身而行,不敢有丝毫喜色。落下轿来,傅瑶牵着曾琬便急急入了内殿去。   顺选侍与傅歆已跪在太后遗体前静默无言,傅瑶与曾琬上前福礼,傅歆亦无大反应,只静默地跪着。傅瑶发觉半月不见,他的鬓边已有了几许斑白。他才廿八之年,竟已早生华发了。   他与她并肩跪着,良久无言。待傅瑶已跪得双膝生痛时,身子禁不住朝一旁倾去。而傅歆,恰好稳稳将她扶住。傅瑶低声谢过,却莫名地心下发酸。他的面颊,竟消瘦憔悴至此,太后乃傅歆亲娘,而今一朝猝崩,不可能是不心伤的。思衬片刻,缓缓开口劝道:“陛下为太后娘娘伤心,亦要注意身子。”   傅歆并未瞧她,眸间悲伤满溢:“淑妃,你可知母后于朕,是怎样的情。母后为朕做的,朕一辈子都还不清!”   傅瑶心痛蹙眉,轻轻抚过他的手:“陛下可否告知臣妾,太后娘娘令陛下感触极深之事。素日里臣妾从未听陛下提过,今日陛下伤怀,便与臣妾一同分担罢。”   曾琬与顺选侍见状,便知趣福礼离开,殿中惟余了傅歆与傅瑶二人。   傅歆的泪落在她的手背,眼眸却似回到了往事的怅惘。他的面孔太过苍凉,像极了夜色里孤独立在枝头的鹰,除了月色,一无所有。他与傅瑶十指紧扣,那一瞬,她错觉二人的心不再遥远。傅歆垂首,哑着嗓子缓缓开口道:“当年,母后乃是父皇皇后,却并不得宠。朕四岁之时,父皇宠爱容颜姣好的李贵人。李贵人恃宠生娇,对母后多有不敬。母后性子好,便不与她计较。直至有一日,李贵人趁朕熟睡之际,欲掐死朕。母后瞧见了朕脖颈上的伤痕,竟命人生生将李贵人一只妙目剜了下来。”   傅歆并未察觉到傅瑶面上的讶异,还存活于自己的回忆里:“原来在自己的亲儿面前,柔弱至此的母后,亦能强大到狠辣。而后,母后就似变了个人一般,成了一名真正的皇后。她大度贤良,又绝不为人鱼肉。淑妃…”   傅瑶被他的唤声唤得回过神来,含泪与他凝望。傅歆轻轻靠在她的肩,泪水将她的衣衫打湿,他在她身边竟如此脆弱:“淑妃,滟贵妃说得都对,朕太懦弱。尤其对你,懦弱到朕有时都看不起自己。你说为什么,女子动情时总是格外勇敢,男子却如此怯懦?”   他在她肩头呢喃着,傅瑶轻轻抚着他的背。约是过了半晌,傅歆将她放开,神色哀凉却郑重道:“淑妃,待太后丧期一过,朕便封你做皇后。”   傅瑶的唇轻颤着,皇后?从前她是多盼着能够有朝一日成为他的皇后,与他共赏这万年江山。一生永不欺瞒,永不相欺的静好岁月。可是如今,还可能么?她还可能怀着最初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单纯的爱与执念,与他并肩而立么?   傅瑶凄然一笑,静静靠在他怀里。   夕梨宫。   傅瑶想,自己已知晓了当年的悲离。傅歆所言的李贵人,想来便是冷宫中的那神色疯癫的老妪。可数月来与老妪的朝夕相处,实在瞧不出竟是如此恶毒之人。   思绪纷乱如麻,傅瑶忽而极思念一贯开朗的裴蓝姬。今日太后驾崩,她竟并未现身寿仙宫,想来亦是有些隐情在。已是戌时一刻,傅瑶略略思量,还是披衣外出。   行至殿门口时,两侍卫上前将心烦意乱的傅瑶拦住,语气恭谨道:“娘娘,裴顺仪吩咐过,任何人都不得入内打搅,有贵客来访。”   傅瑶方要离开,不想竟听得屋内有娇'喘之声。今夜傅歆宿于金龙殿,绝无来伴裴蓝姬的可能。傅瑶下意识的转过身来,循着室内灯光望去,竟瞧见了一人影如此熟悉!脑海中有些什么轰然炸裂,傅瑶不顾一切地拨开了侍卫的阻拦,重重推开了门。   此刻映入眼帘的那一幕令傅瑶几乎不可置信,裴蓝姬正赤身裸'体与一男子疯狂交'合,而那男子转身那刻,傅瑶看清了他的脸,竟是找寻多年的贺明轩!   裴蓝姬一身香汗,面上还带着尚未退却的潮红。见傅瑶来了,竟无半分不适的随意将被角掩上贺明轩的私'处,郎朗一笑:“我早跟你说过,我心中所想之人,并非陛下呢。”   傅瑶的震惊近乎将她的理智全然淹没,当初曾给过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幻想的人,如今就这么赤'裸裸地在自己好友的床榻之上!傅瑶几乎无法接受,快步上前凝着那张曾让自己动摇的脸。多么清风霁月的一张脸呵,他竟做着如此淫'乱之事。她不顾一切地质问着他:“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贺明轩抬首与她凝望,即便是如今这般赤身裸'体的淫'乱情态下,他依旧是那般风轻云淡,浅浅勾起的唇分外干净美好:“别来无恙,淑妃。”   傅瑶的激动引来了外头的侍卫,入了殿来纷纷跪地遮目,不敢多看一眼。贺明轩的浅笑淡然竟衬得傅瑶的失了理智十分可笑,这么多年了,她从不愿相信自己被骗,因为那样美好的他,给过她对于一生的第一次希望。她可以接受他是情非得已,可以接受他为人所害,甚至他死,都不能接受他是处心积虑地将自己网入一个骗局!   傅瑶敛了欲喷涌而出的泪水,以最嘲讽而矜贵的眸光冷冷扫过二人,语气冷若寒冰:“奸'夫淫'妇。”   说罢,傅瑶步步稳健地行至殿门口,不再多看一眼地重重将门紧闭。 作者有话要说: 嗯。。本文也算快完结了。正文大概还有一万多字吧,还会有番外神马的。 小天使们,笔芯 么么扎~ 第86章 报应来了   傅瑶回至夕梨宫后,便听得裴蓝姬与贺明轩一同下了大狱。卧于榻上,脑海中尽是方才那□□不堪的景象萦绕,总也挥之不去。裴蓝姬放荡的笑,贺明轩悠悠扬起的唇瓣,几乎将她的思想沦陷。而许凌琴逝前将赵安国与贺明轩连在一处,又是为着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呵。   灵湖从外头听了旨意进来,取了外衣披于傅瑶身上道:“娘娘,方才李公公来过,陛下宣您即刻过去。”   傅瑶惊诧,望了望外头的天光,已是子时一刻。不由蹙了烟眉起身梳妆:“天色这样晚了,他可明说是为何事?”   灵湖挑了宫灯,扶了傅瑶出殿,双颊一红:“像是为着裴顺仪私通一事。”   傅瑶心下已有了七八分数,唤轿夫加急了步子朝金龙殿赶去。夜风极冷,傅瑶将外衫裹紧。思绪便渐渐飘入那夜的漫天星河,她极少回忆,却一生不忘,真真是物是人非了。   金龙殿一片暖意融融,垂首蹙眉的傅歆却给人以苍凉孤寂之感。李拓为其添上一杯参茶,见傅瑶撩帘而入,便识趣退下。傅歆抬首,冲她疲惫一笑,唤她上前入座。傅瑶却立于一旁,为其静默研墨。   十指若青葱,研出来的墨自是带着书香美人气。傅歆理完政事,面上的憔悴更甚,轻轻牵过她的手扶额苦郁道:“裴顺仪之事,你可都知晓了?”   傅瑶垂眸:“是,臣妾方才亲眼所见,亦是心悸难言。”   傅歆面上并无太多怒色,只觉洗尽铅华的疲累寡言:“朕方才刚处死了潜逃在外的赵安国,宫中竟又出了这等事。不过…”他将一页纸铺在傅瑶眼前,许久不见的温柔语气道:“此事,是委屈你了。”   傅瑶瞧着纸上所言,不免心下一惊,忙追问道:“赵安国?陛下是在何处寻得赵安国?”   傅歆眉间闪过一丝嫌恶的狠厉:“是在烟花之地,这些年来未曾落网也是滟贵妃在一手作保。如今滟贵妃失势,他们自然乱了阵脚。今夜赵安国在怡红院一掷千金,将这一玉佩送与那花魁娘子。因那玉佩乃官家之物,这才叫朕的人发现。”说罢将玉佩放于傅瑶掌间:“便是此物,你瞧瞧。”   傅瑶只一眼便认出那是大姐之物,一时禁不住泪盈满眶:“陛下,他竟将姐姐贴身爱物送与风尘女子?”   傅歆轻声一叹,拥紧她柔声道:“朕便是猜到此物该是林夕所有,这才将你唤过来。朕已下旨处死了赵安国,至于那裴顺仪与贺明轩…”   傅歆的话拨的她心口一揪,忙蹙眉问道:“陛下要如何?”   傅歆望着怀中的人儿,神色复杂道:“你想要朕如何?”   傅瑶的眸间满是怅惘,浅笑中含了一抹苦涩:“即便是将他们二人千刀万剐又如何?往事终究无可逆转,裴妹妹在宫中与臣妾一贯交好,那贺明轩如今也与臣妾不再有丝毫牵扯。即便严惩裴妹妹,亦是于事无补罢。”   傅歆凝着她,眉宇微蹙,眸间闪过一丝疑心:“你对贺明轩了无情意,那么…傅钰呢?”   傅瑶的面容在烛光的映照下多了几分凄美,凝着他幽深的眸,玉手轻轻拂过他的脸庞:“不,可能陛下不信。但臣妾自见陛下那日起,就没想过要爱别人。”   傅歆的眸中疑心不减,深深凝着她的眸紧紧不放。手心的汗濡湿了她的衣襟,唉,他怎得如此没用?缓了半刻,深吸一口气沉沉开口:“你去送他们二人一程罢。”   傅瑶的足缓缓踏上去往天牢的轿辇,夜风阵阵呜咽犹胜来时。抬首望去,漆黑一片有如离散的幕布。轿辇的颠簸牵动了她的心事,月明星稀,斗转星移,竟已过了六载的岁月了。灵湖紧跟着轿辇的步伐,傅瑶一如当年取下了腕间的汉白玉手镯,轻轻套在了灵湖手上。   傅瑶的眸,怅惘却清明:“从此以后,你与灵芝无异。”   天牢的卫兵见了来人,忙巴结着将门启开。冲天的恶臭与霉气直熏得人张不开口,只得快步前行。傅瑶直直穿过哀鸿遍野满地肮脏的长廊,太过容易地就寻到了贺明轩。一片的肮脏腐臭中,他的背影还若初见那般,似开在泥沼里的一株白莲。   傅瑶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曾让她心生动摇的男子,他太瘦了,瘦削的臂膀都承受不了一个女子落寞的依靠。窗外流泻而入一缕似是而非的月光,他便在此刻回首,唇边漾起一抹无奈却真心的笑。   傅瑶望着他,笑中带泪:“为什么?你只告知我这是为什么?”   她曾想过与他在冷月清霜的凉辉下与他死水无澜的厮守一生,不问本心,不问对错。或许在平淡如水的幸福里,她能在岁月的流淌中将那个人慢慢忘却。可他,却偏偏给了她一场醉人的酣梦。   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已是她的夫啊!   贺明轩翩飞的素白衣抉微微荡起,眉目疏淡,一如当年:“瑶儿,原谅我。”   傅瑶的泪在一瞬滚落,她的心亦溃如决堤:“不…你若不与我解释清楚,我绝不原谅,更不忘记你对我所做的一切。贺明轩于月色下起誓,那漫天的星河,倾泻而下的白月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夙愿,怎会皆是虚情假意?”   贺明轩明净的眸清澈见底,映出了一抹带着她容颜的泪,美好一瞬而逝,终化为乌有的感伤:“从一开始,皆是骗局一场。今日我贺明轩落入你手中,只当是因果报应而罢。淑妃,你又何必醉卧其中不愿醒呢。”   傅瑶的泪流得不停歇,喉间迸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闷笑:“骗局?”她的身子因哭泣太甚而禁不住颤抖,声嗓亦变了模样。她以为时隔多年,一切疮疤被再度掀开时,她早已无谓了,谁知看着他风轻云淡的面容还是痛彻心扉。她看着他,最初的愿景终是碎了一地:“是啊,你是萧婕的棋子,又怎会有真心可言?”   一缕冷月清辉轻轻打在他的侧颜,比璞玉更温润的清光令她倍感心伤。贺明轩的眼角有一行清泪滑下,迎着清冷的月色,她亦辨不明是真是幻,且听得他语气间有数不尽的感伤:“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当初的绿鬓红颜早已不在,而今之态,却是连不可触及的流光都要将我狠狠抛下了。”他转过头来,神色痛惜且哀婉:“淑妃,方才蓝姬自缢了。”   傅瑶的眉宇间有了了然的痛心,上前凝着他光洁如玉的面容凄然一笑:“她不是为你而死的么?”   贺明轩恢复了轻而浅的笑意:“是啊,她可真是个胆小鬼。自知做了令你心伤之事,早早自缢谢了罪。可我违背了自己的良心,却得以苟活至今。淑妃,你说是不是恶人总能活得久些?”   傅瑶的眸间闪过一丝恨意,一字一句道:“不,须臾你便会随着她一同上路。贺明轩,她为着你,连一生的荣华富贵都弃下了。若她知你是这般人,想来断不会倾心于你,以致所托非人。”   贺明轩的眉宇间尽是怅然,唇边勾起一抹苍凉的笑:“人生百年,不过一场戏而已。无论是她的所托非人,你的青云直上,亦或是我的言不由衷,皆是命数罢了。”他清明的眸如水般温柔:“可是淑妃,时至今日,我才发觉我也并非没有爱过。”   傅瑶的心仿似被狠狠揪起,眸中苍凉:“贺明轩,你爱过?”   贺明轩移动身子,与她渐渐靠近。他身上的淡淡清香令她心生哀凉,他的唇轻轻凑在她的耳际,气息尽扑在她的耳后。傅瑶忍着泪,缓缓问道:“贺明轩,你爱过谁?”   回应她的是良久的沉默,在她欲再次发问之际,他的唇轻轻碰上了她的耳垂。傅瑶一瞬泪如雨下,他的面容抵在她的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觉肩上一阵濡湿。   他哽咽着说:“瑶儿,我爱过你。”   傅瑶心如刀绞,外头的月色落在他垂落而下的黑发,苍凉的像一层渡上的银霜。她抚着他的发丝,滚烫的泪落在他瘦削的脊背。外头的寒风吹得她面颊涩得发痛,她仰着脸,不再让泪水滑落,紧紧咬住银牙,钝钝道:“贺明轩,你这么爱骗人,该有报应的。”   贺明轩笑着,语气却渐渐微弱:“是啊…如我这般的人,怎配存留于世…”   傅瑶心下一惊,凭着本能去接住他沉重跌落的身子,却无力地与他一同滚落于地。他口中的鲜血不受控制地喷溅于她的衣襟,他笑得风轻云淡,唇角残留的血泛着乌黑,更衬得他一张面孔太过苍白。   傅瑶不住地摇着他的身子,泪水倾盆而下。他恬淡地冲她笑着,用尽了全身力气地勉力笑道:“你看,报应来了。”   外头的侍卫已朝这边奔走而来,傅瑶顾不得被泪水冲花的面容,紧紧搂住他奄奄一息的身子,猛然回首冷冷逼视众人,狠狠呵斥道:“陛下还未下旨,你们竟敢私自处死贺明轩。怎么?都不想活了么!”   众侍卫皆惶恐跪下,为首的惶然答道:“淑妃娘娘明鉴,那贺明轩与裴顺仪皆是服毒自缢。裴顺仪已去,这贺明轩,又能挺得多久呢?”   傅瑶惶惶然转过头来,木木地凝着他已合上的双眸。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试探他的鼻息,得到答案那刻,心中悲拗顿生。她紧紧将他搂在怀中,他给过她年少时最好的幻想,却又亲手毁了它。   李拓从外头入了天牢来,见得此状,只略略回避提醒道:“时辰已晚,淑妃娘娘请回宫歇息。”   傅瑶深深闭目,李拓只在一旁垂手而立,默默等待着傅瑶的决定。半晌,她终是放下了贺明轩,满是泪痕的离开。   傅瑶甚至不知是如何回到夕梨宫,脑海中尽是贺明轩临死前唇角挂着的清浅笑意。灵湖小心扶着跌跌撞撞的傅瑶,夕梨宫烛火萦绕,她却觉着前所未有的孤独。   静静枯坐于繁复华丽的床榻之上,对着外头的月色失声痛哭:“看,傅瑶,所有人都会离开你。”   未出半刻,肩上便多了只宽厚有力的手,轻轻握着,却极有力量。   他说:“但朕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 对贺明轩这男银爱的深沉~ 第87章 危楼红魂   傅歆轻轻扳过她的身躯,软孺的唇触到她的那刻,他亦流下泪来。他深深地拥着她,水乳交融的舌尖缠绕令他的心终于得到安定。傅瑶紧紧拥着他的背,一直以来,她的心都仿佛是滔天巨浪中逆流而上的小舟,上天入地,不得靠岸。此刻却竟有了种天荒地老的归属,她吮吸着他面上的泪滴,恍然世间,只存了彼此的气息。   她抵在他的耳垂:“歆,对不起…”   傅歆无言,只将她狠狠揉在了怀中。   八月初四,萧承嗣起兵作乱。   傅瑶端了参汤入了金龙殿侍奉,一室冰凉却瞧着他额角渗下汗来。傅瑶忙上前取了帕子为其擦拭,傅歆重重叹了口气用力将宣纸揉皱狠狠置于地上。   傅瑶平静蹲下身来,一一将纸团捡起,默默在旁研墨。眸光不经意间瞥过桌几上成山的奏章,朱笔重重碾过的数字触目惊心。心下顿然一凉,萧家之兵力竟壮大如此了。   傅歆并不看她,冰冷的手掌覆上她的柔夷,万般愁绪溢出:“淑妃,怎么办?”   傅瑶轻按了按他的手掌,转而取来奏章细细观着。叛兵因萧婕失势已有了起兵造反的心思,眼下情势,已是近兵临城下了。刘武手中之兵尚不算薄弱,只总归士气未足。以致节节败退,军心几乎丧失殆尽。傅瑶略一蹙眉,还是缓缓道来:“而今情势,并非输在兵力,不过军心涣散。刘将军即便神武过人,亦不及萧承嗣多年领兵之势啊。”   傅歆眉心一动,若有所思:“那依你之见,该派谁去领兵?”   傅瑶垂下眼敛:“臣妾不知。”   傅歆松开她的手,执过朱笔悬在宣纸上方。半晌,终是将一人名字圈出,极慢,却极笃定。   傅瑶抬眸望去,心中苍凉顿生。朱笔牢牢圈住的,便是那再明了不过的四字:允王傅钰。   傅歆眸间有狡黠的光一闪而过,状似平静问道:“你觉着如何?”   傅瑶垂首,心酸一笑:“陛下深谋远虑,允王乃少年英雄。而今大尧动荡,合该为陛下分忧。”   傅歆双手一合,牵过傅瑶的手,丢下一堆的狼藉朝外头走去。口中遥遥吩咐道:“拟朕的旨意,限允王三日内领兵出征。”傅瑶手心一抖,他无知无觉地继而道:“身为臣子,自当如此。”   置身于盛夏骄阳的御园中,她的心一如这燥热的天,始终不得平静。交缠的手掌已有些濡湿,黏腻的触感,却都未有撒开手。良久,傅歆缓缓开口:“淑宁宫,你可有好些时日未去了。”   傅瑶一怔,凝眸问道:“滟贵妃作恶多端,且当年害臣妾不浅,臣妾何故要臣妾去探望那罪妇?”   傅歆轻轻松开她的手,掌间的黏腻褪去,却莫名的令傅瑶有些心慌。他凝着她的面容,唇角的笑意玩味:“瑶儿一贯最得朕心,脾气秉性也一贯与朕最像。”轻咳一声,唇凑近她的耳后,极亲昵的动作却危险顿生:“朕想,只需朕稍稍暗示,瑶儿便该明白去淑宁宫做些什么。”   傅瑶瞳孔一瞬放大,怔怔望向傅歆,不可置信地与他对视:“陛下…是要臣妾杀了她?”   傅歆诡谲一笑:“爱妃果然聪慧,萧婕受了朕多年宠爱,若由朕手杀之,是否显得朕太过凉薄呢?同理,阿钰觊觎你良久,诳论由朕或你出手,恐怕都有些于心不忍呢。”他唇角的笑意太过决断:“谁敢觊觎这皇位,觊觎朕的女人,谁就该死!”   傅瑶凄凉一笑,她怎么会忘了他是傅歆,他是君王?可是心中总有些什么在缓缓坠落,她强颜欢笑:“由我之手,陛下便不会心痛么?滟贵妃受您多年恩宠,允王更是您的胞弟,无论最终是谁下的手,陛下心里便能做到无波无澜了么?”   傅歆挺直身子,粗粝的手掌柔柔抚过她的面颊,一双眸深得看不清潭底:“朕的威胁一日不除,朕的心,便一日不得平静。”唇边忽而漾起一抹无奈却苍凉的笑:“你说这可怎么办呢?朕把你捧在手心里,却总有人要从朕的手心里将你夺去。朕舍不得杀你,可不就要杀别人了么?”   傅瑶心中紧绷的弦登时立断,惶然地摇着头后退:“不…不,萧承嗣兵临城下,您若在此时除掉允王,岂非将江山抛至脑后?还有萧婕,她死了,岂非逼得萧承嗣狗急跳墙,与我军鱼死网破么?”   傅瑶怔怔地望着他,全身一时失却了温度。傅歆上前紧紧握住她的双肩,四目相对间,幽深的眸子逼视着她,语气杀伐决断:“朕何曾说过萧承嗣要与我军鱼死网破?朕告诉你,一切皆在朕的棋盘之中,所有人都是棋子。萧承嗣这些年也富贵够了,他的女儿,朕也宠够了!没错,他很安分,非常安分!但他的功高震主,他的兵强力盛都令朕夜不能寐。这场战事从头到尾,都是朕一手操控。为的,就是除去所有让朕不舒服的人。傅钰死了,朕才能永永远远,生生世世地将你绑在身边!”   傅瑶无言以对,只摇着头逃离着他的桎梏,傅歆加紧一步将她的肩捏的更紧,一字一句地威胁道:“若你再不乖乖听话,朕不介意叫阿钰死得再惨些。”他的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你说,鞭尸如何呢?”   傅瑶怒视着心理扭曲的傅歆,眸中却没出息的泪水喷涌:“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允王,他是您的手足啊!”   傅歆眸间的狠辣闪着异样的光芒,唇边的笑容太过残忍:“因为,朕爱你。”   傅瑶不可置信地嗤笑出声:“你爱我,爱我便是要我去做你的匕首,去杀了你宠了多年的女人?你做得出,又为什么当不起?”   傅歆居高临下地逼视着她:“是么?这些年朕处死的妃嫔又有几个是罪有应得?你真当你的手段瞒得过朕的眼睛么?朕不过是爱你,纵容你,不愿伤害你。朕是皇帝,朕的心里满满的全是你,所以你的心里,也只能满满的只有朕!”   傅瑶凄冷一笑,报应呵,都是报应。并非不报,时候未到。她与傅歆,竟如此欺瞒了这许多年!   傅瑶不知是如何步入淑宁宫的大门,只记着昔日繁盛如斯的殿宇而今已是门可罗雀。并无宫人相迎,便独自凭着记忆步入内殿顶层。萧婕总还是萧婕,危楼上随风起舞的玫红帷帐给奢华冷寂的内殿更添凄美。那个如烈火金凤般貌美热烈的女子,便着一身红装在其中迎风而舞。   外头骄阳似火,里头却寒冷似冰窖。许是因傅歆太久未驾幸,总觉着阴气作祟。萧婕的舞姿曼妙妖娆,是她从未见过的绝世风姿。眸光被热烈而凄美的舞步牵引,傅瑶的心,竟一瞬得到平静。   萧婕见了来人,不含一丝戾气的微微含笑:“淑宁宫落魄至此,无茶款待远客。”   傅瑶竟有一瞬的失神,疑心自己这些年的时光是枉过。她的骄傲与美艳与当年别无二致,一贯喜爱的亦是奢华热烈的荣华。她活得自我而肆意,自己辗转多年,却好似一切都失去了本来的面目。   傅瑶缓缓上前,萧婕却也不拘地随意在桌几旁一坐,倒茶的动作行云流水,唇角笑意盈盈:“我母家为陛下除去眼中钉、肉中刺,陛下便也不曾断了我的茶水。”将杯盏递至傅瑶跟前,莞尔一笑:“尝尝,不比往日逊色。”   傅瑶警觉地觑了她一眼,终是放下了茶盏婉拒。萧婕却也不恼,自顾自品了口茶咯咯笑道:“你瞧你,我都是快死的人了,连口茶也要嫌弃?”   傅瑶蹙眉以对:“谁知你可否下毒。”   萧婕笑得肆意而娇艳:“傅瑶啊傅瑶,我还是觉着林笙要可爱些。起码她不会冤枉好人!”   傅瑶不禁嗤笑出声,仰头将茶盏中物一饮而尽。   萧婕的笑意慢慢敛去,极美的烟眉一蹙,语气间是从未有过的怅惘:“你可否记得,你曾与我打过的那个赌?你我谁输谁赢,不想你我皆是满盘皆输呵。”   傅瑶凄然一笑,像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我没有赢么?只要我今日杀了你,我便是皇后。萧婕,我没有赢么?”   萧婕又倒了杯茶,自顾自饮了起来:“你我所求虽同为皇后之位,可我为着权势,为着门楣,可不是为着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媚眼睇了傅瑶一目,咯咯笑道:“你却是为了他啊。”   心事被一眼看穿,却是无言以对。萧婕的脸色顿然阴冷下来,唇角忽而迸发出狠毒的笑意,眸间的狠辣令傅瑶一时惊惧,她死死抓住傅瑶的手狠狠道:“呵呵!不若你今儿就陪我一块儿死罢,他能杀了傅钰,自然也能杀了你呐!”   傅瑶一时惊惧万分,奈何她力道太大,竟生生被她抓至窗边。极高的殿宇令她有些头晕目眩,萧婕死死制住了她的身子,拼尽全力地将她往窗外拖。傅瑶惊恐地睁大双眸,不由得失声怒喝:“萧婕,你疯了!”   萧婕的红唇衬得一张容颜格外凄艳,伴着迎风而舞的玫红帷帐更显魅惑:“那怎么办呢?我一个人死,太寂寞了。”又忽而绽出一分天真的笑,声音脆如铜铃:“林笙,你要不要来陪我呀?”   极高的殿楼直叫傅瑶心惊胆战,用力地挣扎着愤愤道:“你快放开我!”   傅瑶不曾想萧婕真的在这一瞬放开了她,她气喘吁吁地回过身来,却见那一抹嫣红似流霞一般在窗口坠落。傅瑶惊惧地扑到窗口,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这个一生骄傲不服人的女子,竟就这样生生断送了性命!   恍然间,她听得萧婕在空中最后爆发出的那句嘶吼。   那不是因恐惧而惊叫,而是一个骄傲的女子不甘的悲鸣。 第88章 如此也罢   傅瑶不可置信地步步后退,摊着双手惊魂未定。她明明没有推她,挣扎间亦无反驳之力,她竟松开了她的手,纵身一跃了结残生。萧婕的坠落令内监纷纷惊惶上前查看,傅瑶的眸中尽是震撼的惊慌失措。跌跌撞撞地扶着阶梯快步下楼去,正叫李拓瞧见满面仓皇的自己。傅瑶的神经近乎崩溃,只连连摇着头反复道:“不…我没有推她!”   李拓的怀中存了一抹明黄,忙欣慰笑着上前搀扶道:“娘娘受惊了,陛下早已拟好旨意。只要见到滟贵妃娘娘的尸身,便即刻宣旨。这对娘娘而言可是大大的喜事啊,娘娘快拾掇拾掇接旨罢。”   傅瑶的眸中是迷茫的浑浊,身子钝钝地跌跪在地,‘砰’的一声膝及地的声响令人心颤,却感知不到一丝疼痛。李拓站定,展开圣旨神色肃穆宣道:“夕梨宫淑妃傅氏听旨。”   傅瑶钝钝道:“臣妾接旨。”   李拓挺直身子,庄重肃穆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夕梨宫淑妃明懿皓德,淑静婉约,侍奉君上,产下皇子一、公主一,功绩卓绝,今特册为大尧继后。望其宜室宜家,绵延子嗣!”   他的声响拖了很远很远,渺远的好似从遥遥的天际传来。世事变迁,傅瑶抬首,皇后?她终究做了他的皇后,母仪天下,受万世敬仰。往昔若云烟在眼前缓缓流过,她缓缓起身,将圣旨牢牢攥在手心。   傅瑶缓缓走下高耸入云的淑宁宫,一步一步,好似见证了萧婕由高处坠落的幻影。傅歆便在危楼低端守着萧婕的尸身等待,她的尸身早已辨不明生前的美貌、傅瑶几乎不敢相信,方才绝伦美艳的一张脸,竟一瞬化为了一摊鲜血淋漓的肉泥。   傅歆蹲下身来,面色悲痛欲绝地命宫人将萧婕好生安葬。傅瑶不禁心生苍凉,原来多年宠爱,半生疼惜,也不过如此了。   十月初九,曾琬产下死婴,为表安抚,晋为正二品琬妃。   十月廿四,黄道吉日,乃傅瑶册后大典,后宫同庆,曾琬晋为从一品琬德夫人,顺选侍晋为正七品顺常在。   卯时一刻,天尚未大亮,傅瑶便已起身梳洗。正赤色皇后凤袍加身,金线所绣凤凰展翅纹样怒目圆睁,不再是昔日缱绻多情的神色。内着金牡丹大红祥云边纹肚兜,描金九凤活现欲飞。三千青丝高高束起,作朝天髻,赤金红宝皇凤御钗衬于中央,旁以赤金碎珠流苏点缀,耳挂赤金红宝金凤出云耳坠。臂上挽迤柔色金纱,皆以红宝相坠。做工精细,恍然望去只觉贵不可言。   额间以赤红胭脂点染一抹朱砂,如血般嫣红。轻扫娥眉,作一轮窈窕新月。一双明眸犹若深井,沉静时难辨喜怒。双唇烈焰如火,对镜自照,此刻封后,已是另一番心境了。   灵湖穿着喜气,沉稳上前小声道:“娘娘该启程了。”   傅瑶缓缓起身,回首再望这奢华迷醉的夕梨宫,被灵湖搀着一步步出殿。   求凤台,整整五百二十层阶梯,傅瑶的眸沉静如水,只步步稳健向上。一身的沉重金饰给了她至高无上的荣耀,亦是锁尽她任性妄为的枷锁。从此以后,她是皇后,是大尧母仪天下的母,是天下女子淑德贤良的典范。   呵!原来母仪天下,便是踩着他人的尸身向上,便是帝后之间看透彼此的无止境纠缠。   傅歆一身赤红龙袍,远远望去贵气非凡。他的眸,是沉寂万年的深潭,她亦辨不明他的心事。高处不胜寒,登至台顶时,她将纤纤素手放至他的掌心。万千臣民于下轰然欢呼,傅歆凑在她耳际,含了一抹笑意真心道:“瑶儿,你可记得你我初次相见是在梅林。而后,因一盘残棋结缘,你我的情,便由此而生?”   一如往昔啊,那曾是她困惑时问他的话,时至今日,他竟全然记得。   傅瑶抬首,与他四目相对,一如他当初的坚毅:“臣妾,永志不忘。”   十月廿八,傅钰与萧承嗣两败俱伤,尸身被运回京城。   傅瑶立于窗棂前,一双眸浸染苍凉。灵湖端了茶上前劝道:“这外头凉,娘娘可当心冻着。”   苍白的天穹有雪飘落,染了满地银霜。傅瑶静静凝望,终是缓缓慨然长叹:“不过十月,竟已飘雪了。”   灵湖有些明了她的愁绪,轻叹着问道:“娘娘可是想念允王了?”   傅瑶的神色渐渐肃穆,连同最后一抹感伤皆化为乌有,语气森冷:“不,本宫是皇后。”   约是过了半个时辰,李拓入了殿来躬身笑道:“皇后娘娘金安,今儿是初雪,陛下邀您一同去御园赏雪呐。”   傅瑶含笑以对:“是,本宫这就去。”   取了大氅披于身上,傅瑶将寒风尽数抵御在外。傅歆便着了一身便装在无边的冷霜中等待,她缓缓上前,轻轻牵过他冻得有些冰凉的手。   极目远眺,还是有几分心酸涌上心头:“歆,你说若有报应,该当如何?”   傅歆的声嗓亦有些难言的感伤,眸中却坚毅异常。   他说:“若真有报应,就让朕来罢。”   远处传来野马的嘶鸣,傅钰之棺已运至宫门了,傅瑶的心却在这一瞬得到沉寂。   傅钰的面容,穿过高山,滑过细水,终究凝结在了她颊边的一行泪。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今日双更,明天番外嗨起~ 希望收藏涨涨涨,过百的话作者就叩谢小主们大恩啦~ 番外篇 第89章 番外:皎皎明月心——贺明轩   我,贺明轩。   我生在一富贵之家,乃嫡子。父亲妻妾环绕,母亲却终日不得爱幸。五岁那载,姨娘将母亲生生虐打致死,任凭我拼命哭嚎,父亲亦不曾多看一眼母亲老去的容颜。   父亲予母亲的负心薄幸,自我生来便看在眼里。我的记忆里,母亲永远是浅笑着,温柔地凝着我,诉说着她对父亲的思念。而父亲身侧立着的女人,饶是一直在变,却不曾有一次是母亲,他的正妻。   妻,惯来是不如妾的。   母亲去后,我没有哭,只静静坐在屋内苦读。姨娘们皆说我疯了,终日嬉笑我蠢钝,我亦不置一词。待我考取功名那日,贺府失火。烈焰将整座大宅吞并,我听着父亲与姨娘们的哀嚎,只冷笑着将火把丢入铺天的火焰。   是我亲手毁灭了我的府邸,杀害了我的家人。不,或许在我心里,除却母亲,再无家人。   我举家被灭后,便独自一人迁入御赐的府邸。当朝天子傅歆待我算不得亲厚,却也于朝堂中有了一席之地。安逸却无趣的为官之路令我心生不甘,那时朝政多半由萧承嗣干预。如我这般家世门第,又怎会有出头之日?   我厌倦了日复一日的屈居人下,厌倦了怀才不遇的苦闷。难道我寒窗苦读多年,便是要在此埋没终生了么?   终有一日,一极美艳的妇人找到我,愿予我一生富贵荣华。她是个极美的女子,即便微服出宫时,身着内监服侍,亦无法掩饰她周身的耀目光华。凤眼娇媚、艳若桃李皆不足以比拟她的玉貌花容。我极聪明地福礼道:“臣贺明轩见过滟嫔娘娘。”   如斯美貌,除却已被赵安国糟蹋了的林夕,再不过便是当今陛下的滟嫔了。   她娇笑着,亲扶了我起身,极欢愉道:“贺大人果真是人中龙凤,不需言语便略知一二。”须臾,她向我行得更近,赤色丹蔻的葱尖柔夷轻轻勾起我的下巴,笑意诡谲:“那么贺大人可猜得出,本宫今日是为何而来呢?”   我淡淡一笑,平心静气道:“宫中妇人,大多争夺盛宠罢了。”   她的笑意中有数不尽的妩媚,饶是我见惯父亲众多美艳的姨娘,却也不得不为她的美貌炫目。她轻轻勾住我的脖颈,阵阵幽香萦绕在我鼻尖,口中的言语却极为冰寒:“呵呵!本宫要她成为弃妇!”   我嗤笑,不着边际地推开她的身子,蛇蝎妇人呐!   滟嫔重又坐回正座,眉宇颦蹙,邪魅的凤眼中布满哀伤:“贺大人,其实谁又想去害人呢?”   我应许了滟嫔之命,即便她眼中的忧伤不曾打动我。她是滟嫔,是陛下的宠妃,我又怎可推拒?   依滟嫔之命,中秋月圆之夜,我随着众达官贵胄入了体元殿赴宴。那夜,我见着了计划中我该行骗的女子。   她生得算不得很美,却一眼便让我难以忘怀。眉尖若蹙,明眸流转,一身藕荷色长衫,举止间尽是清艳之姿。衣衫上浅浅绣着的桃花纹样愈衬得其眉目生春,春华秋实,令我一时怔忡。   她朝我盈盈相对,不出多时,我便出了殿与她佯装偶遇。御园的秋菊散着阵阵清香,天边的月华倾泻于她的发间,我朝她步步而去,含笑相对:“微臣看瑶公主服制眉间皆以桃花陪衬,桃花宜室宜家,古语中也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想来用于形容公主风貌,亦不算辜负了。”   她在清冷的夜色下娇柔一笑,不经意间我窥见了她内里的傲骨,对我开口道:“桃花固然美好,不过本宫喜爱的却是海棠。”   我心下震动,海棠,相思不得的花儿啊。我有些困惑地看着她伤感的侧颜,她的心里,也有求而不得之人么?   我看不懂她的心思,须臾,她的婢女来寻,便与我告辞了。   我困惑于她的寄情,滟嫔那边亦派人来催了。辗转反侧之下,我择了个日子与她求亲。长夜漫漫,我总是难以入眠。她清高的面容总在我脑海萦绕,我辨不明我于她的心思。日子愈加近了,我的彷徨一日胜过一日。我曾自以为世间□□不过一念间。大约一切结束之际,我便能解脱了罢!   那夜我与她泛舟池上,盈水碧波,潋滟美好。一缕倾泻而下的月华撒在她发间,似一朵欲开未绽的白莲。她说她极喜爱星河,我暗笑,今夜阴霭漫漫,花前月下不过是庄生晓梦之痴想罢了。可她的执拗令我略略动摇,一时竟有了等待的心思。半晌,墨色的天穹竟真真切切闪现出铺天盖地的灿烂星河,璀璨地几乎耀花了我的眼。   当无际的黑暗间被呼啸而来的光照得恍若白昼,我的心又怎会没有丝毫触动?她自是极欢喜的,冲我露齿笑着,伸手去接那缓缓流下的清冷月光。微风拂起的长发半掩了我的视线,一切美得近乎虚幻。有那么一瞬,我觉着月色会停留在她掌心。   我情不自禁地执起她的手,忘却所有目的地诚挚道:“瑶儿,不若你嫁给我吧。”   她笑得极清、极淡,与我对视着良久无言。我想轻轻拥她入怀,抬起手臂时却只是略略理了理衣袖上的褶皱。我不知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只知随着自己的心不愿违背。就让我任性一夜吧,哪怕只有一夜。   良久,她颔首浅笑:“好。”   我终是得手了,换言之,我完成了所有的任务,只需收上行礼全身而退,我就能拥有寻常人永生不可得的财富。滟嫔与我万贯家财,为我亲设府邸隐居,只是将她计划中另一棋子与我同住。那是一极肮脏不堪之人,我了解不深,却也知他阴狠恶毒,害人不浅。太长的一段时日,虽同在一屋檐内,我都与他不过寥寥数语。   他一遍又一遍地对我大声唾骂:“贺明轩,你与我一样都是害林家的畜生,还怎么有脸面故作清高!”   我面色无虞,心中却翻江倒海,是啊,我与他又有何不同?我不曾害死过人,却生生掐碎了一女子的心呵。不知从何时起,我亦流连于花酒淫乐之间。醉人的甜香将我的身包围,置身于声色犬马之间,有时我几乎忘了我自己是谁。可每当夜色降临,瞧着窗外迤逦而入的那一抹清辉,心就陡然一痛。   没有人能抚慰我的心伤,即便是蓝姬亦不能。那些时日里,身为蓝姬的唯一恩客,我与她大醉数回,却不曾有一刻不游离在外。在我死那夜之前,若我说我不曾与她有过苟且,只怕谁都不信罢。   后来,蓝姬被她父亲接回,送入宫中为妃。她走那夜,流着泪求我带她离开。我只能连连苦笑着退却,我说我不能给她一切。漂泊数年,除却银钱,便只剩一颗残损的心肝。而我的魂,早已在逃婚那夜破散了。   我不敢去知晓傅瑶在宫中究竟过得如何,生怕听闻她在没有我的世界里欢愉到把我忘却,又生怕她过得不好。一想起她就心痛的习惯,是我不可告人的隐疾。   可是允王、兼之林家的势力太大,我在铺天盖地的搜查中苟且度日,东躲西藏的日子实在难过。不知是从何得知的消息,蓝姬竟派人接我入宫暂避风头。理智告诉我该决然推拒,感情却令我逆道而行。我太想她了,就如夜风中于海上奔涌的小舟,漂泊数年无所归依。一旦寻着机会靠岸,就感动得想要落泪。   我鬼使神差地乘着运送丝绸的马车入了宫去,数年不见,蓝姬亦变了模样。她锦衣加身,令我的今夕错位之感愈发浓烈。她悲怆地对我说:“明轩,我生不如死啊!”   我悲声苦笑,她将我按至床榻之上,晶莹苦涩的泪打在我的脸庞,哑着声音诉道:“若待陛下发落之日,你以为你又能活?贺明轩,与我一同吧,让淑妃放下你。”   淑妃,她终是做了他的妃子。可是放下?我又何曾真正放下?   我一把将蓝姬压在身底,过分的燥热令我失了理智地与她衣衫尽褪地纠缠在一起。我察觉到了心头的恨,可我又恨什么呢?一切皆是我自己咎由自取,害人在先,又怎怨得旁人!   蓝姬在我身下噙出一抹嘲讽的笑,她紧紧盯着我的眸:“你便这样放不下她?”   我不去狡辩,却陡然停滞了身下的动作。浸淫欢场数年,我第一次明了了自己的肮脏。   我翻身下榻欲走,傅瑶却在此时破门而入,恰恰将我与蓝姬的□□收入眼底。呵呵,一切都完了!在她眼里,我连最后一丝遮羞布都被撕开,只留了脏到不堪的内里。我抑制不住心头的疼痛,冲她凄然一笑:“淑妃,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再也不见。   她俨然是怒了,却不曾上前与我征讨,只留在原地冷冷开口:“奸夫□□。”   我没有去追她决绝的身影,任由她只身而去。   不出意料的我下了大狱,又早已饮下剧毒的我却并无畏惧。生亦何欢,死亦何惧?若我这一生毫无遗憾,此刻我的内心该是平静的罢。可不受训的内心却总在呼之欲出的告诉我,我想见她。   我欲哭无泪,想见她又有何用?一切的一切,早已尘埃落定。在她与陛下的姻缘里,我是早已注定了的负心人。可她终究是来了,她走向我的每一步,都让我懦弱的发慌。   我贺明轩,也许生来就是一个懦弱的人。她一遍遍地逼问我为何离开,看着她的眼泪,我失却了解释的勇气。我说着我与她的不可能,却无法说出我不爱她。   剧毒在我体内疯狂蔓延,我知道我要死了,连同意识都变得不再清明。她流着泪的面孔太过模糊,与定情那夜的星光交织在一起,我已分不清究竟是真是幻。她好像还是当初的模样,一袭青衫微微含笑。我无力地搭在她的肩头,说着我一直未敢诉之于口的话。   我说:“瑶儿,我爱过你。”   她的泪水倾泻而下,原来时过境迁,她也是在乎的。她还是与当年一般倔强,固执地说着我会有报应。是啊,如我这般的人,彻彻底底地伤了一个好女子的心,合该是有报应的。   有鲜血从我口中溅出,我却再无力去支撑自己。任由自己硬生生地倒在坚硬的地上,谁想却并无预想中的那般疼痛。朦胧间,我仿佛看到了她的脸,沾着我的血。我想伸出手去擦去她腮边的泪,却终是不能了。   我死了,可是傅瑶,我多想告诉你:   我骗了你,可有那么一瞬,我是真的很想娶你。 第90章 番外:宫闱弄花影——安懿   自我幼时起,就听闻朝朝代代的帝后,多半相敬如宾,情分却浅得很了,而我的父皇与母后却并非如此。   我的母后,是继后傅氏。想当年母后一朝得宠,而后便成为了父皇身边最为重要的女子。父皇的后宫极淡薄,唯顺嫔李氏、德妃曾氏、与母后三人而已。   元和七年,母后封后之日,父皇下旨再无大选。   元和十二年,四皇兄傅镜册为当朝太子,那年我不过七岁,刘铮不过五岁。   刘铮乃是林嫣姨娘之子,论及辈分他是我的表弟了。我与他青梅竹马,早早便定下了婚约。幼时的岁月总像染了七彩晨光的泡沫,梦幻地极美。那时我、刘铮、四皇兄傅镜、三皇兄傅曦,以及五皇兄傅辰总玩在一处。傅镜研习功课极忙,傅辰又天生痴傻,傅曦木讷无趣。所以我与健谈的刘铮,总是额外亲厚。   若问我其余兄弟姊妹,二皇兄傅端与二皇姐安乐因母妃萧氏为罪妇,早早迁了府邸出宫自居。大皇姐安平于元和十年解禁,送入长安寺修行。   我不知安平的母妃梁氏究竟所犯何事,母后的回答是:“那是安平最好的归宿了。”   最好的归宿?女子最好的归宿不是嫁一两心相许之人么?日日伴着青灯古佛又有什么意思。   元和二十二年,我曾溜出宫去找长安寺修行的大姐安平,却极早地被刘铮捉住。刘铮坏坏笑着觑着我,凑近我嘿嘿道:“安懿你又要去做什么坏事?”   我杏眼圆睁,佯怒道:“本公主去寺里进香。”   他不躲开,却凑得更近,赖皮赖脸笑道:“我陪你去。”   我心下一片涟漪,飞红了脸转身任由他跟在身后。他一路护着我去了不远不近的长安寺,我随着住持入了厢房,住持说那便是大姐了。   我见着一清瘦背影对着夕阳下的窗口,灰白色的佛衣令她更显沉静。我向前步步走去,想要去触碰多年未见的亲姊。她比我大上几岁,约是二九年华了。十八呵,多么灿烂的年岁。   我轻唤着她:“安平姐姐。”   她的背一颤,回身与我对视。我几乎不敢相信,她与其生母梁氏太过相像,近乎是从母后藏着的婧宜夫人画像中跃然而出。素白的面孔,一双眼平静无波,遁逃于尘世之外的沉寂。我噙着泪水,上前要拥住她:“安平姐姐!”   她却平静地一躲,淡淡道:“唤我莫离。”   我怔怔立在原地,张开的双臂惶惶然收回,唇上轻颤:“莫离…莫离…”   是莫要离去的意思么?可是她所曾拥有的一切,终归是都如过眼云烟,尽数成了空。   她又一次背对着我,半晌,静静吐出一句:“你走罢,不必再来。”   我有些心酸地望着她孤清的背影,夕阳将她的面容映得昏黄。那日,我才第一次知晓。原来皇权与时间的推移,真能将骨肉血亲磨得片甲不留。   那夜我与刘铮缓缓步行回宫,他察觉到了我的难过,难得地安静了许久。只一直伴着我,解下披风为我挡去瑟瑟的寒风。我痛心地将额头靠在他的肩上,低低道:“为什么一切都会改变?”   刘铮轻笑着,温柔抚着我的长发:“傻丫头,总有些东西是不变的。”   我痴痴地抬头望着他:“那什么东西是不会变的?”   他不言,只在我额头轻轻烙上一吻。他的唇柔软而温凉,一度令我沉溺。原来,青梅竹马,儿女恋人,便是如此。   次日,我便见着刘铮向母后提出求娶我之事。我就站在屏风后,见他神色坚毅。我心下慨然,刘铮,那个从来都比我小上两岁的男孩,有一日要骑着高透御马来娶我了。   十七岁那年,我如愿坐在八抬大轿中嫁与了刘铮。   嫁与刘铮,是我一生最不后悔之事。他待我极好,清早煮茶共饮,夜半相拥而眠。两年育有一子,三年再得一女。子女子女,便是一个‘好’字。   三日后,我归宁回夕梨宫。皇后宜居流坤宫,母后却坚持住夕梨宫了多年。   我随意剥了葡萄,还似孩童一般对母后嘻嘻笑道:“母后这么多年都住在夕梨宫,也不觉着不够宽敞。”   母后的眼角泛了笑纹,为我斟上酒暖胃:“安懿呀,你不知,这夕梨、夕梨,也便是惜离啊。”   母后未待我发问,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微微一笑,继续食着葡萄。关于母后与六皇叔的流言蜚语,我其实早有耳闻。但父皇选择相信,我便更明白了何为爱情。   也许爱情,就是将对方的一切,甚至污点,收入囊中,而不问对与错,不屑天下质疑。他只需牢牢牵住她的手,扶她与自己并肩而立。   父皇从外头入了殿来,下颌的胡须笑得拂起:“瑶儿,安懿。”   我笑着起身,扶父皇坐下,三人一起饮酒。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